斗室之内,两丈见方,一张梨木方桌,三张高背梨木椅,四壁各插着一枝儿臂般粗的蜡烛,夜风自气孔中吹了入来,烛光摇晃,忽明忽暗,气氛有点阴森恐怖。
这是雄踞长江南北水路的“大江帮”总舵的地下密室,通常只有三个帮主才能进入来。无数的大江帮帮规、计划及一切重大的决定,都在这密室内制定。
烛光照在端坐高背梨木椅上的三个壮年汉子的脸上,也是忽阴忽阳,使本来已甚难看的脸色,看来更加令人心悸,也更费人深思难测。
他们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三人如泥塑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墙上及地上的投影不断地晃动,乍看有点像幽灵在窥探。
坐在正中间的是大帮主“皓首蛟龙”铁凌威,一张酱紫色的脸长满短戟般锋利的胡须,双眉斜飞,虎目圆睁,神色十分吓人。
左手边坐的是老二“百变蛇王”姚百变,脸色青白,身材瘦削,像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般。
右手那位便是三帮主“锦衣蟹王”莫朝天,一颗尖细的脑袋,短颈圆身,一双小眼睛中黑多白少,骨碌碌地转动,看样子十足是个出点子、献策谋的货色。
良久,只听“皓首蛟龙”铁凌威道:“这次算了吧,希望二弟以后别再这样妄为了,否则只怕帮里的积蓄也会山崩!”
老三“锦衣蟹王”拉拉衣袂,尖细的脑袋一阵摇晃,道:“大哥说得不错,二哥你这样做,等于不把帮内兄弟放在眼中,也不把大哥放在心上。”
姚百变脸色一变,更是白得宛似墙上的白灰,冷笑一声:“老三,你就只会吹拍老大的马屁!咱们三兄弟自从合伙创了这大江帮之后,咱什么时候出力少过你俩?大哥娶妻生子,一家的费用岂不也是从帮中的库房支去花用的?老三你呢?你那个姘头花得难道还少?你的钱不也是从帮中取去的?难道是你那姘头自个带来倒贴的!”他目光瞥一瞥铁凌威:“而小弟只不过在分舵取了点钱,而且也不是小弟我自个花用的。”
莫朝天自脸上红至脖子,尖声道:“只取了一点?你前前后后取了多少,只怕只有你才知道!”
姚百变冷笑道:“咱取得再多,也未必能比你多!”
铁凌威眉头一扬,喝道:“你真是太放肆了!这些年你嫖赌饮吹玩得还少?花的钱还不够多?”
姚百变在他积威之下,心头一吓,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半晌才道:“这次小弟取的真的不多,小弟只不过想买个女人回来,省得到外面夜夜笙歌。”一顿,好像想到理由,声音大了很多:“大哥跟三弟都早有家了,难道我不能有?”
铁凌威干咳一声,道:“老二,你要娶妻只需说一声,做兄弟的岂会不通情理的?再说,你怕分舵的兄弟看不过眼,便多取了一点来分派给他们,以塞悠悠众口,可是总舵的兄弟们他们会怎样想?”
莫朝天接口道:“老二,你知道么,他们都在起哄,闲言闲语颇能涣散人心,要是他们都像夏口分舵那样,三天五日便得到你一次赏赐,咱哪来这许多钱?”
姚百变轻声道:“他们平日流汗所求无非也是为钱,咱平日赏赐点给他们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样子能提高他们的士气!”
铁凌威双眉一掀,沉声道:“老二,你说什么?你说得倒好听,要是愚兄和三弟也学你这样,帮里哪还有这许多钱给你胡花!”
姚百变噤若寒蝉,莫朝天嗤嗤冷笑。
斗室又再沉寂。烛光摇曳,气氛十分诡异!
良久,莫朝天道:“老二既然看法与咱不同,以小弟之见不如分伙,省得将来纠纷更多,也更难收拾!”
姚百变脸色一阵青白,尖声道:“老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要赶走我,哼哼,你如意算盘倒打得响!”
莫朝天神色不变,冷冷地道:“小弟也是为大家着想,与其将来反目,不如现在分手,多少还保留一点兄弟的情义!二哥若要另创基业,小弟必定鼎力从旁协助,大江帮上下亦会念着你往日之情,助二哥一臂之力!”
姚百变怒极反笑,阴声道:“老三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要分手,希望你另创基业,届时,愚兄也会尽力助一臂之力。为何要我脱离大江帮?”他原话奉回,跟莫朝天针锋相对。
不过,莫朝天城府深沉,闻言并未发怒,只是尖声地道:“小弟是为二哥着想,二哥若要小弟离开,小弟怎敢多说一句?不过,大哥只怕也再不能容你像以前那般胡闹!若要大哥也离开,把大江帮拱手送给二哥,这岂不是痴人说梦话!你文才武功、德望威信,怎及得大哥万一?说到对大江帮的贡献,你跟大哥一比,也无疑是萤火比之皓月!
姚百变脸色青白得吓人,半晌才喘了一口气,说道:“我早知你不是东西!今日姚某认栽,就辞去二帮主之职。不过以咱所料,不出三年,只怕连大哥也无立足之地!”
莫朝天怒道:“我如何不是东西?只怕你没安着好心,故意挑拨我与大哥之感情!”
姚百变冷笑一声:“这话本应由我先说,只是你嘴快心毒抢先了一步!”
莫朝天拿眼瞥了铁凌威一下,道:“大哥,你看二哥他……”
“住口!”铁凌威提起酒壶替各人斟了满满的一杯,道,“自家兄弟说这种话,岂不令人心凉?要是传了出去,帮中兄弟会怎样想法?来,愚兄敬你们一杯!”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莫朝天道:“多谢大哥教诲!”也是一口把酒干了。
姚百变双手举杯,把酒虚举一下,然后放回桌上。
铁凌威神色一变,道:“老二,你怎不喝?难道真的想与愚兄决裂?”
莫朝天冷笑道:“小弟早说他心存异志了!”
姚百变对他视若无睹:“大哥,不是小弟跟大哥过不去,心怀异志。只是近来生了个毒疔,大夫吩咐食物要戒口,而且也不宜喝酒,尤其是这种烈酒!”
铁凌威神色十分诡异,忙道:“既然如此,愚兄再去取一壶淡酒来。”
姚百变忙止住他,道:“不必了,大哥,待小弟痊愈之后,再跟大哥共谋一醉!”
铁凌威神色一怔后,迅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如此,愚兄也不勉强了!”
莫朝天冷笑了一声,跟着把姚百变面前的那杯酒取了过来,道:“大哥,小弟现在再陪你喝一杯吧!”
铁凌威神色一变,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三弟你先请!”
莫朝天一口饮尽,铁凌威却只浅尝一口,莫朝天举一举杯,道:“大哥……”
铁凌威道:“既然老二有病不宜饮酒,咱亦无谓多喝。以愚兄之见,老二假如今后一切按照帮规来办,则依然是好兄弟。大江帮是咱三兄弟合力创办的,如今只是初具规模,日后还需要大家合力再把势力扩大!”
他双目炯炯扫了二位把弟一眼:“目前咱们的势力只止于鄂北至皖西的一段水路,愚兄打算明年扫平皖境的‘巨鲨帮’。那时不但咱们的势力可与雄踞上游的‘三峡坞’以及下游的‘江海帮’一争长短,而且收入也会较丰!”他顿了一顿,“为此,愚兄希望大家能保持创帮时期的锐气及精神,共创大业!”
姚百变眼露兴奋之色,欢声道:“小弟见大哥这两年不求寸进,还以为大哥已心满意足了!原来大哥暗中已在策划新计划。”
铁凌威笑道:“这两年帮中一切才渐上轨道,根基也刚稳定下来,咱虽有心要吃肥肉,但也得待肚子里的先消化得差不多,才能再举箸!”
姚百变大喜,道:“小弟之所以耽于声色,只因平日无所事事,如今小弟回去分舵之后立即为明年的行动而准备!”铁凌威哈哈大笑,道:“愚兄早说你不是个不长进之人!”他伸手向他肩膊拍下。
不料,身子突然一侧,没有拍着,反而斜靠在左边扶手上!
刹那,莫朝天尖声道:“有毒!有毒……酒中有毒……我……”声音凄厉。
姚百变猛一回头,只见莫朝天头上豆大的汗珠流出,脸上泛着黑气,嘴唇又紫又黑,神色却十分诡异,一副想笑又笑不出的神情。
莫朝天转头对铁凌威,道:“大哥,你、你……酒是你……”
可是铁凌威也是一脸黑光,显然也是中了剧毒。
莫朝天把脸渐渐转向姚百变,一会儿,他突然叫道:“是你!哼哼,你这蛇王好毒的心!毒杀了大哥及我,大江帮便是你一人所有!”他拼尽余力,双手在桌上一按,身子凌空飞扑姚百变。
他的手脚摊开,姿势十分难看,可是姚百变却丝毫不敢怠慢,一侧身,从椅上滚落到了地上。“嗤”的一声,背心后幅已被莫朝天的“蟹钳爪”撕下一大幅。
姚百变反应亦快,立即在地上斜蹿而上。“噗”一声响起,他回头一望,莫朝天已经跌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铁凌威斜倚椅上,纹丝不动,双眼圆睁,眼珠子眨也不眨。
姚百变心中陡地升起一股寒意,叫声“大哥”。铁凌威没有回答。姚百变心一慌,双足连点,自台阶上跃上门旁,他回头一望,斗室内好像突然暗了许多,他吸一口气,连忙运劲于双臂推开石门,闪身而出。
他人影刚逝,只听铁凌威低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只见他鼻孔流下几滴鲜血,随即见他艰辛地移动上身,扑在桌面上。
不知何时,烛光突然熄灭,斗室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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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百变抬眼一望,四更未尽,星月满天。一阵夜风吹来,凉飕飕地吹在身上,姚百变不禁打了个寒噤。
“谁?口令!”背后传来一声暴喝。
姚百变神态一张,猛地回首,道:“是本座!长江唯我威!”
那守卫认得他是二帮主,忙行了个礼,恭声道:“属下见过二帮主!”
“唔。”姚百变沉声道,“小心戒备!本座到那边巡视一下!”
“是!属下遵令!”那手下立即转身离去。
姚百变暗吸一口气,双足连点,展开身形疾驰而去。他不敢稍留,拼尽全力奔驰。他深知只要铁凌威及莫朝天之尸体被人发现,他立即便会成为大江帮的公敌!
铁凌威的妻子“梅花剑”梅傲霜绝不会放过他。本来,铁凌威及莫朝天两人一死,他应该是大江帮的唯一魁首,不过他自知自己在总舵的声誉并不好,不少人对他不服,他怕自己控制不了局势,届时给梅傲霜反咬一口,则再也无逃脱的机会了。
尚未离开武昌,天色已将亮。他脚步一慢,决定暂时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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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铁凌威及莫朝天的死讯已传遍大江帮总舵。一时人心惶惶,人人悲愤莫名,对姚百变恨之入骨。
梅傲霜乍闻丈夫死讯,如遭雷击,所幸她不愧是个女中丈夫,临急不乱,银牙一咬,硬生生把悲伤压下去,并且立即更衣击鼓,在聚义厅中召集帮中大小头目集合。
她当仁不让,一屁股坐在正中的虎头交椅上。众人闻鼓号而来,见此情景有部分人一怔,心中大不以为然。尽管平日梅傲霜亦曾代铁凌威颁传帮令,不过,那到底是帮主在世之时。
梅傲霜双眼红丝满布,哑着声道:“兄弟们对未亡人坐在这张椅子上是不是心中有点不快?”
刑堂堂主石一平低声道:“按理说这位子只有大江帮帮主才能坐,而夫人未经……未经属下等之同意,以及例行的选举手续,似乎于理不合。”
梅傲霜神色不变,道:“石堂主说得对。不过现在一则事出猝然,二则未亡人只是想为夫报仇而已。这样吧,在铁帮主及莫帮主仇未报之日,未亡人便暂且托大坐此。待捉了凶手,替帮主报了仇后,妾身自会让位,另请石堂主选拔高明!”
礼堂韦堂主忙道:“夫人不坐,何人敢坐!帮内兄弟谁人不知夫人智勇双全,学富五车,女中须眉,更胜丈夫!”
石一平怒视了他一眼。
她目光自各人脸上扫过,暗暗一点头:“既然有人反对,本座便暂且坐在莫帮主以前的位子上吧!”她站起来走了一步,改坐在右首那张豹皮椅上。
这时石一平才道:“夫人深明大义,属下等自再无意见!”
梅傲霜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便要发令了!”一顿,“嗯,本座暂且挂个副帮主的衔头吧。韦堂主,立即发信号烟花,通知守江的兄弟即时封江,以防姚百变潜回夏口分舵他老巢,而你也请带一些好手赶去夏口分舵主持一切,以免生变。”
目光投在一个面目青癯、身材高瘦的老者身上:“章堂主,请你派人到各地分舵压阵。卢堂主、柳堂主,请你们组织一队精锐的追踪队追杀姚百变,务必把他生擒回来,活祭先帮主之灵!”
群豪见她指挥若定,井井有条,都欣然接令而去。
梅傲霜又道:“傅香主,请你立即设置灵堂以及购备丧礼的用品!”她霍地站了起来,“石堂主,请你与本座下密室视察现场。”
“属下领令!”石一平忙低头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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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刀堂的左右两个堂主“破风刀”卢山及“链子锤”柳浴阳两人本是大江帮的左右先锋,在创帮时期各凭手中武器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他俩的武功在大江帮是顶尖儿,如今立即在本部选了二十四个好手组成追杀队伍出动。
大江帮总舵坐落在武昌府江夏城(今武昌市)中,卢山一出门,略一沉思,道:“柳兄请带十二人自此向南搜索,然后抄向西端再向这里搜过来。小弟另带十二人走另一端。”
柳浴阳沉声道:“如此甚好!”立即带了十二个好手向城南走去。
到了近午,柳浴阳带了人回到总舵门口,正碰着卢山亦已回来:“卢兄,你那边情况怎样?小弟不但走遍大街小巷,而且连青楼妓寨也都查遍,不见丝毫踪迹。”
卢山双眉一掀,低声道:“如此便奇怪了,他跑去哪里?江边兄弟又谓未曾发现过任何稍为碍眼的人,莫非姚百变早已离开此城,不过江而南下?”
柳浴阳道:“姚百变素擅易容之术,只怕给他瞒骗了过去。”
卢山低头想了一会,道:“要是别人必会立即出城,但姚百变机警过人,喜行险着,小弟估计他必仍在城中!”
柳浴阳怔道:“他留在这里有何作为?他武艺虽然高,但是所谓双拳难以敌四手,难道他有恃无恐!”
“非也非也!”卢山微微一笑,“柳兄,你说姚百变把铁帮主及莫帮主毒杀,用意何在?”
柳浴阳道:“听说近来三帮主及大帮主对他好像颇有些微言,他大概怕自己在帮中站不稳,所以才……”
“以上是一个原因。他若没杀人之心,大可以一走了之,如此只怕大帮主及三帮主还会对他留下情面。”卢山侃侃而言,“故此,他杀了大帮主及三帮主,无非也是想一人独霸本帮而已,但事后他却逃离现场,那是什么原因?”
柳浴阳点点头,接口道:“卢兄说得不错,他知道在总舵难以服众,所以暂时离开,潜伏在城中等待他心腹赶来,然后攻入……”
卢山哈哈一笑,道:“柳兄之言正是小弟心中所想,所以小弟说他一定留在城中某处地方,只是咱们还未找到而已。”
柳浴阳颔首:“如此小弟跟卢兄调换一下搜索方向,小弟先回本堂去多调二十四位兄弟参加搜索,跟着便向北搜查。”他说罢便立即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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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傲霜听了柳浴阳的分析,认为十分有道理,便多拨七十八位好手与他,另外传令刑堂堂主石一平全力戒备,预防姚百变率人攻入总舵。
尖刀堂的兄弟两人为一组,负责搜索一条街巷。这种方式,只怕连一只蚊子也难飞过将近两百只的眼睛。
日落之后,只剩下寥寥几条小巷未曾搜索,看来再过不久,卢、柳两位堂主便得收队离去,另作安排了。
孔家大院在江夏城中虽不是最大的,但也绝不算小。孔员外刚吃了晚饭,倚在高背椅上剔牙,突然传来一阵如雷的敲门声,声大且急。他有点愕然,不禁欠一欠身子,把腰挺直。
就在此时,门口涌入六个灰衣劲装大汉,人人腰系武器,声势汹汹。
孔员外认得是大江帮的兄弟,他站了起来打了个拱,尚未开口,只见一个秃顶的大汉道:“孔员外不必惊恐,咱只是来此追搜一个凶手,不便之处,请原谅!”他手一挥,手下立即散开四处。
由于未搜查的地方已很少,因此,如今已成了六个人结成一组,合力搜索。
一个名唤赵雁的大江帮兄弟笔直跑去厨房。晚饭时间已过,他忙了一整天,肚子已饿得咕咕叫。
赵雁推开厨房的门,里面有个小厮正在啃着一条鸡腿。他一见门被打开便连忙转过身,可是又立即转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我还以为是杜师傅回来呢。嘻嘻,原来你也是想到来偷东西吃的!”
赵雁心中一乐,笑道:“还有吃的没有?拿点来!”
小厮指一指灶边,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雁心中好笑:“老子吃人家的还少!”揭起了锅盖,里面还有小半锅面条,大概晚饭时间才过了不久的原因,面条还有些余温。赵雁伸出食指在锅里沾了一沾,放在嘴里啜了一下:“煮得还真不赖!喂,碗在哪里?”回头一看,小厮正要离开。
赵雁目光突然一亮,小厮后背衣裳拱起一片,敢情里面还插了根什么东西。
小厮转身指一指墙角的碗厨,他目光触及赵雁的脸上,神色突然变化起来,先是惊,再而渐渐笼上杀机。
赵雁心房剧缩,惊道:“你、你……你是二帮主?”
小厮脸色一沉,低声道:“算你精明。”突然露出惊怒之色:“柳浴阳,哼,想不到你也敢与本座作对!”目光投向赵雁的背后。
赵雁紧张的心情倏地稍松,转身道:“柳堂主……”声音倏地止住,背后哪有人影?他不禁悔恨起来,背后无门无窗,柳堂主怎地入来?啊,我真蠢!他右手连忙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可惜,这已慢了一步,姚百变的蛇形剑已自他背后插入,深透前胸。
赵雁惨呼声刚起即止,短促的叫声在静寂中远远传出。
姚百变飞起一脚把他尸体踢开,人即如一阵旋风般冲出厨房,双足一顿,身子如一头大鸟般飞上屋瓦。
他行动虽快,但依然给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大江帮小头目看见,这人叫做“小李广”王雪,善射。他是从姚百变手持的独门兵器蛇形剑认出他的身份的。
当下他立即把另外几个手下召集来,一方面派人去通知卢山及柳浴阳,一方面向姚百变的去向追去。可惜,已迟了一步,姚百变早已不知去向。
柳浴阳一接到信息,立即鸣金把人手全部集合在孔家大院附近搜索,他们几乎搜遍每一寸地方,可是仍无所获,守在城池四周的手下亦没有人发现有人出城。
江夏城全是大江帮的势力范围,连官府亦畏怕三分,帮会一出,没人敢违旨离城一步。
柳浴阳沉吟了一会,他相信姚百变虽然身份已经暴露,可是仍必然在城中的某处地方。他脑中灵光一现,立即带了几个人重回孔家大院的厨房。
厨房内赵雁尸体仍伏在那里,地上一滩血水。柳浴阳环视一下,道:“上去两个人把灶边的柴草搬开!”
立时有两个大江帮徒小心翼翼地把柴草搬动,只一会,一大堆的柴草只剩下小小的一堆,柳浴阳知道姚百变绝不可能藏在里面,心中一盘算:“他到底藏在哪里?”目光触及墙角的碗柜,心头一动:“把碗柜打开!”
“哗啦”一声,一个手下使劲拉开柜门,碗碟跌了一地,里面除了一些食具之外,余无一物。
柳浴阳怒道:“再去别处搜!”他刚转身出门,刚巧卢山亦已闻讯赶来。
柳浴阳脸上的神色告诉了卢山一切。
“还未找到?”
柳浴阳摇摇头,呼道:“王雪,你过来!”
“小李广”王雪依言走了过来,他朝两位堂主施了一礼,状甚恭谨。大江帮不愧是雄霸长江的四大帮派之一,纪律森严,台阶分明,人人对上司都异常敬畏。
“你当时见二帮主从哪里逃去?”
王雪指一指屋顶,道:“属下当时见他的身影在屋顶上一闪即逝,要不是他的那把蛇形剑,属下也不敢肯定是他。”他看了柳浴阳一眼,“他好像往后面那间屋顶跳过去!”
“那间屋你们搜过没有?”
“有。”王雪嗫嚅道,“里面堆满了杂物,属下看过了,他好像不可能藏在那里。”
“混账的东西!”柳浴阳恼道,“什么不可能!快去给我再仔细搜一搜!”
卢山道:“且慢,王雪你当时是不是立即追了下去?”
“没有。我……我怕一个人截不住他,所以先去把刘盛德他们找来!”
卢山叹息道:“这时间已足够让二帮主逃得远远的了!”他双眉一皱,“不过,有可能还在这孔家院子里!好,今夜就在这里过夜,吩咐兄弟们留神戒备!”
柳浴阳心头一动,道:“卢兄,二帮主为人有点……有点那个,他会不会躲在内宅?”
卢山呼道:“大有可能!他只要制住哪个人,睡在房内,咱怎么会知道?唔,你说他会在哪人房中?”
柳浴阳脱口道:“孔小姐房中!若是躲在孔老头的妻妾房中,很可能会被孔老头发觉!孔小姐尚待字闺中,他躲在那里便安全得多了!”
卢山急道:“柳兄,我跟你去找孔老头,叫他把家人全部召集在厅中。”
×××
搜索仍在进行中。王雪却把孔家的厨子召来,叫他们煮点东西给大江帮的兄弟解饥,厨房里立即响起一片刀砧之声,跟着便生起火来。
火刚燃烧起来,屋顶烟囱立即冲起一条人影,矫捷异常,凌空折腰向北边围墙掠去。
刹那呼叫之声四起:“找到了,找到了!他在这里!”
“姚帮……凶手藏在烟囱内!”
“快追!找一个人去通知堂主!”
姚百变冷哼一声,拔出蛇形剑,向在面前阻截他的大江帮兄弟刺去,口中喝道:“大江帮的兄弟,请即离去!待本座捉了凶手,自然会上总舵禀明一切!”
“胡说,你就是凶手!”
姚百变剑一挥,却不敢下杀手,依然耐着性子道:“本座的确没有毒杀大帮主及三帮主,你们若相信本座,请即退开,自家兄弟不要兵戎相见!”
大江帮帮众越来越多,有人喝道:“不要信他的话!总舵密室除了三个帮主能进入之外,还有谁能入去!大帮主不是他毒杀的还会是谁!”
“对,难道大帮主及三帮主是自杀的不成!”
姚百变一咬牙,道:“你们听了梅傲霜那贱人的话,便不把本座看在眼中了!好,那本座也不再客气了!”他怕卢山及柳浴阳赶来,便再没逃脱的机会,因此,剑一引,刺倒了一人。
大江帮帮众更是哗然:“你跟我们上总舵分辩!要是你不是凶手,又有何惧?”
“哼,他杀了自家兄弟,已经没有人性,还跟他……哎呀!”那大汉话尚未说完,胸口已中了一剑,扑地倒下。
姚百变撕破了脸皮,出手更不留情,招招狠辣,剑剑不离对方要害,大江帮帮众亦不再打话,兵器齐往他身上招呼。
姚百变冷冷一笑,一剑拨开三刀一棍两剑,头一低避过一剑,身子突地倒飞,一个帮众猝不及防,跟着“砰”地一声,胸膛已给他的一个后肘撞及,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肋骨的折断声,豆大的汗珠立即沁出,人亦如泄气的皮球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姚百变一退即进,右手剑尖刺瞎了一个帮徒的眼睛,左掌运劲击飞一人。不过,大江帮帮众并未因此而被吓退,相反更激起同仇敌忾之心,攻势更急。
姚百变轻喝一声,人如饿虎入羊群,剑飞掌劈,配合双腿的连环飞踢,击倒了不少人,不过大江帮帮众人多势众,杀不胜杀。
激战中,姚百变拼尽全力使了招“千蛇狂舞”,只见碰到的兵器都给他格开,姚百变立即凌空飞起,射向围墙。
就在此刻柳浴阳及卢山已赶到,姚百变去势更急。柳浴阳脱手把手中的链子锤飞出,直击姚百变背心。
姚百变势已将竭,正在无力为继之时,背后劲风临身,急切间沉身让过布满尖刺的锤子,下面的大江帮帮众亦已围了上来,纷纷举起兵器向他刺去。
姚百变果然人如其名,机智善变,左手一探,握住击锤的铁链,猛一吸气翻身再次腾上。
柳浴阳右手一抖收到左锤,右锤接着飞出。好个姚百变,凌空一个转身,面对锤子,右手蛇形剑在锤上一点,人即藉着锤子的力量倒飞,直向围墙射去。临至墙上,只见他左掌击在墙壁上,一个倒翻,翻过墙头。
这只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众人都不禁一怔,卢山立即呼道:“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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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百变一翻过墙头,立即展开身形向江边驰去。
柳浴阳及卢山紧追在后,姚百变不敢稍停,一口气奔出城北。静夜之中,隐隐传来江涛的拍岸声,他回头望一望背后,柳洛阳及卢山只距他十丈左右。
眼看就快到江边,卢山扬声急呼:“杀害大帮主的疑凶就在此,兄弟们不可放他过江!”
江边立即现出十多二十个黑影,跟着亮起了火把。柳浴阳也呼道:“前面那人便是姚……姚百变,截住他!”
大江帮的守江帮众立即拔出兵器,成一扇形向姚百变包围过来。
姚百变心头一紧,喝道:“大江帮的兄弟闪开!”去势绝不稍竭。他抬眼一望,触及江边的一棵大树,目光立即一亮,身形更疾。刹那,一根齐眉棍已拦腰扫至,姚百变低叱一声,一跃而起,身子在他头上飞过,眼看力将尽,觑得真切,倏地一沉身,踏足在另一人的肩上,蓦地再次腾空,左手轻舒,抓着一条横生的树枝,一拧腰翻上树梢。
他不敢稍喘一口气,立即踏枝走过另一头。此刻,卢山、柳浴阳以及从城中追来的帮众都已赶到,他们在树下布了天罗地网。
姚百变长叹一声,暗中一咬牙,站在一条细树枝之上,默默等待时机逃脱。
卢山即时道:“请二帮主下来,跟属下上总舵解释。”
姚百变冷笑一声,道:“你要本座同谁解释,向梅傲霜那贱人?哼,大帮主及三帮主十九是被她毒杀的!她素来心怀大志,早就觊觎帮主之位,毒杀了亲夫及义叔,却把罪名派在本座头上!”一顿,“卢山,本座问你,她是不是已坐上帮主之位?哼,司马昭之心不是昭然若揭么?本座若跟你回去,只怕未待本座开口,她已下令把我杀了!”
卢山心头一惊,目光暴缩,一时竟想不出适当的话回答他,脑海一片混乱,忖道:“二帮主之言也有一定的理由,不过,他的话可信么?”
柳浴阳适时道:“二帮主若自信没有杀人,因何不敢留下来跟她分辩?”
姚百变哈哈一笑:“梅傲霜能让本座解释么?只怕她已布置好了一切等我上当,总舵的韦、章二位堂主,不是她推荐入帮的么!”
柳浴阳看了卢山一眼,心头一片混乱,不知谁是谁非,卢山说道:“二帮主,属下职责在身,如果……属下很难回去交代!”
姚百变厉声道:“我就是大江帮的帮主,你不向本座交代,还要向谁交代!”
卢山嗫嚅道:“属下……”
姚百变语气一缓:“你们都跟本座到江北夏口去吧,我们再回来向这篡帮的妖妇算账。”
柳浴阳脱口道:“二帮主,梅……梅副帮主已派韦堂主去夏口了!”
卢山忙拉一拉他的衣袂,却已阻挡不及了。
姚百变神色一变,怒道:“好个贱人,存心要姚某走投无路,哼哼,你们竟然称她副帮主,谁推选的?”
柳浴阳嗫嚅道:“没有……是……她……”
“哼!事已至此,你们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卢山朗声道:“二帮主,咱一向在总舵办事,是以……是以还是请你跟咱们去一趟。”
姚百变没有再答话,良久才叹道:“本座自知在总舵是声誉不很好,不过,姚某也只不过擅自取了点钱去嫖去赌而已,男人大丈夫这算得什么?”又再叹息了一声,才道:“也罢,你们如今也不会听我的了!好吧,我就跟你们去一趟,免得你们难做。”
柳浴阳跟卢山心头齐齐一松:“谢谢二帮主!”
姚百变作势要跃下,道:“你们退后一步。”
柳浴阳挥手示意手下退后,就在此时姚百变已凌空跃下,不料半空中,腰一折,身子陡地一转,改向江边跃下。
柳浴阳及卢山齐声惊呼,却已来不及阻拦,眼看姚百变即将跃入江水中,蓦地一阵“飕飕”声响,王雪右手握着的一具铜管闪电般射出三枝短箭,箭疾如矢,直向姚百变飞去!
这是王雪仗以成名的蜂管钢弩,只要一按管上的暗掣,便能在管上射出三枝短箭。
说时迟,那时快,姚百变的臂与首已投入江中,只有双脚仍露出水面,“飕”地一声,左脚中了一箭!
江水水波一现即止,这姚百变不但是条机警的蛇,而且还是条水蛇,他的水底功夫在帮中数一数二,江水滔滔,姚百变的人影已不见。
卢山大急,忙呼道:“快上船,分一半人下水找寻!”他自个首先登上一条快艇。
江水湍急,眨眼千里,大江帮帮众忙了大半夜还未见姚百变有曾露出水面。
卢山抬头一看天色,喟然道:“收队吧!柳兄,咱去一趟夏口分舵,碰碰运气吧!”
柳浴阳无可奈何地说道:“也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