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人们要我写一本关于姑姑的回忆录,我有诸多的理由拒绝这件事。不只是因为我已年逾七十,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者写作于我向来是自娱自乐,从没正式发表过作品,我没有信心能够完成这本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知道我能找到的资料极度匮乏,难以满足一本传记所需要的素材。我姑姑52年前就已入土为安,这么久以来,家里人从未想过为她著书立传。她最近的亲属,非但没有为了这一目的而保留资料,反而销毁了许多可能会有帮助的信件和手稿。我认为他们这么做,部分是由于厌恶公开暴露个人隐私,部分是因为他们从未想到世人对她作品的兴趣会如此强烈并持久,甚至将其视为人类共有的瑰宝。因此对我来说,为本书取材与其去搜寻文件资料,还不如尽力回想与她有关的记忆;回顾她的一生,我没有想起什么引人瞩目的事迹能让读者感兴趣。
有人说,快乐的人,就像处于和平年代的国家,没有历史可以书写。
就我姑姑来说,不仅是因为她生活安稳,鲜少变化,而且她的性格也非常平和。她既不特立独行,也不尖酸刻薄;脾气不大,行为举止也不古怪;不忧郁敏感,感情也不夸张。这些极具才华的人们身上经常会有的性格特点,倒是值得勾画一番,可惜她都没有。她心智平衡,拥有良好的判断力,性格甜美、充满爱心,坚持原则、自律谨慎;因此若不是她在作品中显示出锋芒毕露的才华,她也不过是一个和蔼可亲、通情达理的普通女士,只是这些对传记作者来说都没什么用。
最终促成我写这本传记的原因,我已在序言中说得很明白了。我认为自己想到了一些可以写的东西,并意识到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我就是被这样的念头驱策着开始写作。我很高兴能够完成这本书,作为对家族成员的一个记录,这本书对于那些特别看重与简·奥斯汀之间关系的亲戚来说,多半会很有意思,在此我将本书题献给他们。此外,鉴于本书是应读者要求而撰写的,虽然成书内容贫乏、行文冗长,我还是将本书呈献给公众评点。我知道这本书在他们眼中的价值,并非由其本身决定,而在于他们对我姑姑作品的看重;事实上,我将这本书当作验证她才华的试金石,如果有人还能对我所能做的拙劣描绘感兴趣,只能是因为她的缘故。
布雷牧师住宅
1869年9月7日
以下为初版时的附笔,再版时删除。
自本书付印后,我十分惊异地读到米特福德小姐在一封信中对我姑姑品行的歪曲描绘,这封信出现在最近出版的米特福德小姐的传记第一卷中。
米特福德小姐本人声称自己并不认识简·奥斯汀,只是转述她母亲的话。一开始她说她母亲“在婚前”和简·奥斯汀及全家十分熟悉,然后她写道:“妈妈说她是她所见过的人中最漂亮、最愚蠢、最做作,天天想着捞个金龟婿的花俏小妞。”米特福德小姐传记一书的编辑敏锐地注意到这种形容和“目前为止其他来源对简·奥斯汀的描述”迥然相异,并在注释中注明。
米特福德小姐的描述,当然和我所描述的谦逊淳朴的姑姑的形象大相径庭,要是这种描述被人当真了,不仅是伤害了我姑姑留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也有损于我作为传记作者的诚信。所幸,我不用跳出来和米特福德小姐比一比谁更权威,也不用去争辩在这件事上谁才是更好的见证人。因为我只要举出时间这一条例证,就可以证明米特福德小姐犯了错,她母亲不可能像她所引述的做出那样的评论,因为按她所提到的时间,简·奥斯汀那时还是个小女孩。
米特福德太太是罗素博士的女儿,他是和史蒂文顿毗邻的教区阿什的教区长,所以奥斯汀和罗素两家人当时肯定是相互认识的。但米特福德小姐提到她母亲自婚后便没再与奥斯汀家来往了。她母亲于1785年10月结婚,而简生于1775年12月,当时还不到10岁。而且事实上,罗素小姐在这之前就已经没有机会能观察简·奥斯汀了:1783年1月罗素博士就去世了,其后他的遗孀和女儿便从那附近搬走了,所以在简7岁多时,两家人的交往就中断了。
人们在转述自己出生之前的事情上,大多都是依靠道听途说,其真实性是不太可信的,并且很容易根据想象添油加醋,结果就是用幻想取代了真实。
我就不再去纠正那些对于简·奥斯汀后来生活的歪曲描述了,因为米特福德小姐也主动坦白她在这点上有可能受到了误导。
1869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