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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本被删节的书

从绝对可靠的人那里了解到埃利奥特先生的为人,安妮离开西门大楼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刚刚听到的事,她琢磨着自己是什么感觉,怎么看待这一切。回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预见到未来要面对的状况。她一面震惊于埃利奥特先生的为人,一面又为未来的凯林奇叹息,她还为拉塞尔夫人难过,她是那么推崇他。从这一刻起她再见到他会多么尴尬啊!怎么面对他呢?如何躲开他?这些事应不应该透露给家里人?要是说,哪里又该隐瞒,哪里又该交代?所有这些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心烦意乱,只觉得前途叵测。这时她走到盖伊街,克罗夫特将军叫住了她,她只顾着想心事,一时还诧异怎么会碰到他,她忘了那儿离他家门口只有几步远了。

“你得来见见我太太,”他说,“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安妮回绝了。

“不,我真的没时间,我正要回家呢……”可她这样说的时候,将军已经退回到他家门口,敲了门,一边大声说:

“可以的,可以的,一定要进来坐坐。我太太她正一个人待着,进来歇一会儿。”

此时此刻安妮一点也不想见任何人,她生气被这样勉强,可又不得不停下来。

“既然您那么热情,”她说,“那么我只进来问候一声克罗夫特太太,但是我真的不能多待。你确定她现在正一个人待着呢吗?”

温特沃斯上校可能会在那里,一想到这个她心中一慌,迫切地想知道又害怕听到回答——无论是他在或者不在,或者不能肯定。

“哦当然!真的是一个人,除了她的裁缝没有别人。她们一直在折腾她的袍子,不过已经弄了半个小时了,所以肯定很快就完了。”

“她的裁缝!相信我,那么现下去拜访肯定非常不合适。真的,您让我留一张名片在这里,以后再跟克罗夫特夫人解释,我想这样会更好。”

“不,不,一点儿都不好,绝对不好——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相信我,我发誓,她有些特别的事要跟你说,不过我最好还是先别说,你见到她自会明白的。我就不给你提示了。呦,埃利奥特小姐,我们可是听到了些关于你的出乎意料的消息啊(看啊她要笑了)。但是你没笑,严肃得像个小法官!”

安妮脸红了。

“是的,是的,马上就是了,一切都定下来了。我想我们并没有搞错。”

他任她自己去猜想他暗示的到底是什么;安妮头一个疯狂的念头是,温特沃斯上校向他们袒露了他的感情,但是她马上为冒出这个念头感到羞耻,这远不可能,他指的多半是埃利奥特先生。门开了,仆人见到安妮,明显正要表示他的女主人不在家,看到男主人现身才就此打住。将军非常欣赏自己的俏皮话,安妮认为他是比斯蒂芬强得多。

无论如何,最终他还是把她请上了楼,他走在她前面对她说:“我只是陪你上去一下,我没法多待,因为我必须去趟邮局,但是只要你坐个5分钟,我保证苏菲就来了,你会发现没人来打扰你——没别人,只有费雷德里克。”他一边说着一边开了门。这样一个人,怎么能随口带过,对她说没别人呢!刚得到保证没人会来打扰,她才放下心来,却又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折磨她的话,她马上就要和他共处一室了!哪里还有时间左思右想,想好怎么面对他,如何行事!这点时间只够她变得面色苍白,一进门来便和温特沃斯上校四目相对,上校非常惊讶,他坐在壁炉旁,摆出一副看书的样子,他本来只是奇怪将军怎么又匆匆折返,哪里料到会是安妮。

两个人谁也没指望这种会面。除了感到令人窒息的困窘,二人简单地互致问候,便再没言语,好在将军没给这种尴尬时刻留多长时间。将军又重复了一遍他刚说的话,他坚持让安妮坐下并待得舒服——他很抱歉不能留下来陪她,但是他相信克罗夫特太太会很快办完事,马上就能上楼来见安妮。安妮本来已经坐下了,这时又站了起来,再一次重申她不想打扰克罗夫特太太,坚持希望现在离开,下次再来拜访。但是将军根本不听她的;要是她那时坚决地回绝他的邀请,要是她不是这样被动消极,而是径直走出房间(她本来可以这样做的),那又能怎么样呢?她只是害怕和上校两个人单独说上几分钟话,但只要不让上校看出她的心意,那又能怎么样呢?她又坐了下来,将军这就要离开,不过走到门那里时,又说——

“弗雷德里克,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温特沃斯上校走向他,在他们完全走出房门之前,就听将军接着说——

“既然我要把你们俩一起留在这儿,我理当给你提供点谈资,这才公平,所以,如果你不介意——”

就在这时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她只能猜这两位要说什么——虽然她没听到门关上时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接下来的对话,她不可能一点儿都听不到,因为将军自以为门关得牢,没压低说话的声音,不过她听不到温特沃斯上校讲的是什么。她毫不怀疑他们在说她。她听到他们不止一次提到她的名字和凯林奇。她非常不安,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该期待什么,其中最令她痛苦的念头是,温特沃斯上校可能不会再回屋里来了,在她答应留下之后——这才真是无以言表的糟糕。他们似乎正在谈论将军对凯林奇的租约。她听到他说租约是这样签的,或者不是这样签的——听上去不太像是个麻烦的话题,但是紧接着——

“我不喜欢状况不明朗事情不确定,我必须马上知道。苏菲跟我想的一样。”

然后是温特沃斯上校低声表示反对,要求别让他去做,要求推迟什么事情。

“呸,呸!”将军回答道,“现在正是时候,如果你不说,我就留下来自己说。”

“好吧,先生,好吧,先生。”随后温特沃斯上校不耐烦地答应了,他一边开门,一边这样说着。

“那么你会去做喽,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将军继续用他那天生的大嗓门嚷着,一道薄薄的门又如何拦得住!

“是的,先生,是的。”之后将军很快离开了,门关上了,这一刻,安妮又和温特沃斯上校单独待在一起了。

她不敢去看他,好在他马上走到窗户那儿,看似犹豫不决,又窘迫不安,大概有5秒的空当,她为自己什么都没做感到懊恼——她谴责自己怎么那么不理智,如此失礼真该为此脸红。她渴望能谈谈天气或者音乐会,却只是拿起手边的报纸,借此逃避。半分钟后这令人痛苦的沉默终于结束了,他转过身来,走向她座位附近的桌子,努力而拘谨地说出下面这番话来——

“你刚才一定已经听到一些了,女士,并且明白我答应克罗夫特将军要跟你说一件特别的事,我对将军的承诺要求我这样做,但这是违背我的原则的——我认为这非常不得体,实在太冒昧了!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冒昧,只要考虑到我是为了别人才说这番话的,必须如此才说的;将军是这样一个人,像你这么了解他就该明白,他并不是成心失礼的。他的意图总是最好的、最善良的,你应当明白,他找我来谈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他并不了解要我做这件事时我的为难之处。”他顿了顿,但仅仅是喘了口气,而不是期望得到什么回应。安妮听着,就好像她的一生全仰赖他下面要谈的事情上。他装出一种爽快的语气继续道:

“将军今天早上刚得知一个确切的消息,女士,你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真为自己的感情而羞愧(他喘了口气然后语速快起来)——真是尴尬,偏偏要对所有当事人中的你说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理解我的窘处。据很可靠的消息称,埃利奥特先生——你和埃利奥特先生之间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并得到了家里人的认可。人们还说,你将住到凯林奇去——凯林奇不会再出租了。这是将军得到的消息,可能不确切。但他想这应该是所有人的愿望。他给我的任务就是,女士,让我来告诉你,如果你的家人是这样希望的,他对凯林奇的租约就应该取消,他和我的姐姐可以另找住处,在这种状况下没人为他们设身处地地着想,但他们不会赖在凯林奇不走。就是这些,女士。如果能从你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回答,对他们来说就够了。而我应当是承担这项任务的人,真是妙不可言!相信我,女士,这很痛苦。不过只要你说句话,就可以结束现下这令我们彼此都尴尬和困扰的处境了。”

安妮吐出一两个字,然而语无伦次;在她能控制自己之前,他又说了,“或者你只需告诉我,让将军写张便条直接去问沃尔特爵士,这也行。只需你开口,他就会照你说的去做,我也会马上依照你的话行动”。

“不,先生。”安妮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弄错——将军弄错了。我承认他的意图是好意,可他真的弄错了,根本就没这样的事。”

他一时沉默了。自从他回到屋里来,她第一次看向他。他的脸色在变化,他专注而热烈地看着她,她相信世上再没有另外一双眼睛可以饱含这样的热情。

“根本没这事?”他重复着,“一点儿都没有?”

“没有。”

本来他一直站在一张椅子旁边,要么漫不经心地斜靠在上面,要么将那张椅子摆弄来摆弄去。现在他坐了下来,拖着椅子向她这边挪了挪,脸上带着一种领悟的表情,并更多了一丝温柔。她的样子鼓舞了他。他们之间没有言语,而是展开无声的对话,他在恳求,她在应许。他又挪近了一点,执起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安妮,我亲爱的安妮!”那强烈的感情终于爆发——所有的焦灼煎熬,所有的不确定,都结束了。

他们再一次结合在一起。他们重新找回了失去的东西。他们回顾往昔,感受到彼此间的感情更为深厚,对彼此的感情更加充满信心,此时此刻的快乐振翅高飞,令他们心旌摇荡,因此克罗夫特太太在那不久后进来,打断他们的私密相处时,两个人一时手足无措。克罗夫特太太待了10分钟后,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多少有些怀疑;虽然照克罗夫特太太的性格,不大可能埋怨她的裁缝刚才没把她耽搁得更久一些,不过她也许很高兴能有些借口,比如暴风雨把窗子打破了,或者是将军的鞋匠在下面召唤她,让她到这房子的别处转转。

好在幸运属于他们所有人,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降临,就在将军回来安妮站起来告辞的时候,老天下起了一场连绵不断的细雨。安妮被热情地挽留下来一起吃饭。她留下了,差人送了一张便条到卡姆登巷——她一直待到晚上10点。这段时间里,将军和将军夫人总是相携离开房间,也许是出于将军夫人的巧妙安排,也许仅仅是他们惯常如此——他们不是听到楼上有什么动静,就是下楼去处理账目,要么就是到楼梯平台上调煤气灯。这些时刻对安妮和温特沃斯上校来说是多么宝贵,过去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得到了治愈。

午夜时他们才分开,不过那时安妮已经听到了足够多的甜言蜜语,并确信她从一开始(远在他们经历这些波折之前)就赢得了他穷尽言辞也难以表达的爱,现在她的性情在他的心目中被视为十全十美,刚柔适度,可爱至极——他从未停止过爱她,不过直到在莱姆的时候,他才开始试着公正地看待她,也是在莱姆时他才开始明白自己的感情;在莱姆,他挨了不止一个教训——埃利奥特先生擦身而过的倾慕之意至少激起了他的醋意;而在科布长堤和哈维尔上校家发生的种种,则使他认清了安妮的卓越不凡。

先前,他试图(出于嗔怒与傲慢)追求路易莎·默斯格罗夫,他声辩他始终觉得他不可能真的喜欢上路易莎,但直到那天,直到发生了那些事之后得暇仔细思考,他才认识到安妮那卓越的心灵是路易莎难以媲美的。就是这颗完美无比的心灵抓住了他的心。从这儿,他认清了坚持原则与固执己见的区别,胆大妄为与冷静果断的区别;从这儿,他发现他失去的这位女子处处使他肃然起敬;从这儿,他才开始懊悔自己的傲慢、愚蠢和满腹怨恨,就是有这些心思作怪,他们再次相遇时,阻碍了他去重新赢得她。从那时起,他的惩罚是多么严酷。他刚从路易莎出事后头几天的惊恐和悔恨中解脱出来,刚刚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几分活力,却又开始认识到,他虽活了过来,却失去了自由。

他发现,他的朋友哈维尔以为他已经是个订了婚的男人。哈维尔一家毫不怀疑他和路易莎彼此相爱。虽然他可以从某种程度上立马驳斥这种说法,但他转念一想,也许她的家人、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都是这样想的。倘若如此,那么道义上他是属于她的,虽然他的心,哦!却无法属于她。他以前从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他从没充分考虑到他在厄泼克劳斯跟人家表现得过从甚密会有这样的危险,牵扯出这么多恶果。那时他只是想试试看能否爱上两姐妹中的一个,他完全没意识到即使没弄出个单相思来,没准儿也要挑起些什么流言蜚语。

总而言之,他发觉得太晚了,他已经陷进去了,假如路易莎对自己的感情确如哈维尔夫妇想象的那样,那他就必须认定自己同她拴在一起了,偏偏就是这时候,他十分确定他压根儿就不喜欢路易莎。为此,他决定离开莱姆,到别处等候她痊愈。他很乐意采取任何正当的手段,来削弱人们对他们现有状况的看法和揣测,因此他去了什罗普郡,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回到凯林奇克罗夫特将军家,然后见机行事。

他一直待在什罗普郡,整日悔恨自己不该被傲慢蒙蔽了双眼,不该因失算而泥足深陷,直到后来听到路易莎和本威克订婚的消息。真是意外之喜,他忽然从路易莎的约束下解脱了出来。

巴斯——他立马就想到巴斯,更没有耽搁就出发了。去巴斯——他满怀着希望到达,第一眼见到埃利奥特先生,便身陷嫉妒的折磨;在音乐会上他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不同了;今天早上又听到这事被人们传得绘声绘色,从而陷入悲惨的境地,而现在,又是难以言传的幸福,世上再没人比他更快乐了。

他那么热切又自得其乐地描述他在音乐会上的感受;那个晚上看来充满了奇妙的时刻。那一刻在八角厅,安妮走上前来同他说话,那一刻埃利奥特先生出现又把她拉走了,后来又有一两次,他一时重新满怀希冀,一时又越发感到失望,无论哪种情绪都如此强烈。

“看到你,”他大声说道,“待在那些不喜欢我的人们当中,看到你堂兄凑在你跟前,又是说又是笑,觉得你们真是该死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再一想,这肯定是那些想左右你的人的心愿!即使你自己不情愿,或者无动于衷,但想想看他有多么强大的后盾!这还不足以衬得我傻乎乎的吗?我在一旁看了怎能不痛苦?一看见你的朋友坐在你的身后,一回想起过去的事情,知道她对你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她的劝导曾经起过什么作用,我至今心有余悸——难道这一切不是都对我大大不利吗?”

“你应当明白的,”安妮回答,“你现在不该再怀疑我啊,时过境迁,我也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年纪。如果说有错,是我一度听从了别人的规劝,但记得我是考虑到那是出于谨慎,不要我冒风险。当初我屈服了,是出于道义,但现在没有什么事关道义的问题了。嫁给一个我不在乎的人,那招来的风险可就大了,也违背了一切道义。”

“也许我该这么考虑,”他答道,“可惜我做不到。我最近才认识了你的人品,可我还无法从中获得裨益。我无法使这种认识发挥作用,这种认识早被以前的感情所淹没、所葬送,多少年来我吃尽了这些感情的苦头。我一想起你,就想起你屈服了,抛弃了我,你谁的话都肯听,就是不肯听我的话。我看见你还和那个人在一起,那个痛苦的年头里曾经左右过你的人。我没有理由相信她,她现在的权威不及以前高了,更何况习惯的力量是与日俱增的。”

“我还以为,”安妮说,“我对你的态度可以消除你不少疑虑,甚至全部的疑虑。”

“不,不!你的态度只能使人觉得,你是因为和另一个男人订了婚而心满意足。我离开你的时候,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不过——我打定主意还要再见见你。到了早上,我的精神又振作起来,我觉得我还有机会,还想留下来。将军带来的消息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从那一刻起,我便无所适从,只知道一旦确认这消息属实,我就要马上离开巴斯,决不多待一天。”

时间就在这样的交谈中度过,偶尔中断,那静默也只是为这交谈添加更大的魅力,这一晚,巴斯再没有哪两个人能像他们一样,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兴高采烈了,整个晚上他们都霸占着盖伊街克罗夫特太太客厅里的沙发。

将军回到家后,温特沃斯上校就已经体贴地向将军做了汇报,让他完全不必担心埃利奥特先生和凯林奇。好心的将军体贴地再没跟安妮多说什么,他唯恐自己触及到了微妙的话题,已经造成了她的痛苦——谁说得准呢?比起她表兄对她的喜爱,她可能更喜欢她的表兄;回想起来,如果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要结婚,为什么又要等那么久呢?当这个夜晚结束时,大概将军才从夫人那里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将军夫人和安妮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友好的态度已经向安妮表明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同时她也赞同这一切,这才真是令人满意使人信服的姿态。对安妮来说,这一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从她离开卡姆登巷才不过几个小时,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她都有点晕头转向了——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真是太兴奋了。这时候必须彻夜不眠,先坐上大半个夜晚,再躺下来,用剩下的夜晚静静地体会她现在的状况,然后再为了过于兴奋付出头疼和疲乏的代价。

手稿中这章后面是第十一章,即出版时的第十二章,并在后面写着——

全剧终,1816年7月18日 Nlkanl1IiU2AIWrG1SL6NV2Ka3c6fM1CZTfzFjZSQFF3q0i5QDAbRXa+v3mjKAK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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