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传记的目的不是评价简·奥斯汀的小说,即使提到相关内容,也只是为了反映她个人生活的境况。但是现在我想就她的小说提供一些观点,特别是从一个角度做些评论,这是岁月赋予我能力让我成为一位可信的见证者——见证简·奥斯汀的作品是否忠实地反映了19世纪初士绅阶层的观点和行为。她的作品确实非常忠实地再现了这一点,以至于时常为此受到指责——这些小说从未试图美化人们的生活状态,只是将事实原原本本地呈现。它们并不是为了支持什么理论或者灌输特定的伦理道德而创作,但它们确实体现了高度的道德观——即崇高的行为准则优于庸俗,伟大的心灵高于卑微——这同样也是由对现实生活的观察逐渐积累形成的。
这些作品就像照片一样,任何特征都不会被削弱;不存在任何理想化的表达,一切都是未经雕琢的本色呈现;这种忠实再现的价值必定会随着时间逐渐改变社会的面貌而不断增长。她刻画的牧师就是其中一个显著的例子。简·奥斯汀的父亲和兄弟都是牧师,显然他们都不是牧师中糟糕的代表:简为她的3位男主角选择了这个职业;但现在没有人会认为埃德蒙·伯特伦和亨利·蒂尔尼
对教区牧师的职责有足够的了解。然而,他们代表了当时普遍存在的作为一名可敬尽职的牧师的观点和修养,但在这之后,先是受到福音派
教义的影响,随后又是19世纪见证的高教会派运动
,神职人员的精神境界大为提升。回首这一标志性的历史事件,英国应该感到自豪,因为自此之后这个国家取得了进步而不是倒退。
《诺桑觉寺》完成于1798年,《曼斯菲尔德庄园》开始创作于1811年,其间简·奥斯汀的创作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充分解释了她早期创作的3部作品和后来的3部作品
之间的风格差异。如果说她的早期作品是突显了原创性的天才之作,那么后3部作品则被认为瑕疵更少,是完成度更高的精雕细琢之作。约翰·达什伍德一家,柯林斯先生和索普一家
,这些生动而独特的形象跃然纸上,很难被超越;但我认为简后来的3部作品品味更加高雅,是非判断力更强,对于人类内心的细致剖析更加深入,前3部和后3部作品的差别正像是聪慧的女孩和成熟的女人之间的差别。与那些作品泛滥的作家迥异的是,简·奥斯汀从来没有写得过多,可以肯定的是,若她没有在查顿重新开始写作,她赢得的声誉将更为有限,并经不住考验。
有些人猜测她作品中的角色都是以熟人为原型创作的,因为这些角色如此栩栩如生,好像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从现实转移到了她的作品中。但这种揣测显然忽略了天才的特权,天才能够凭想象创造出真实可信的人物。此外,也许人们对于忠实再现和拙劣模仿之间的差别,认识也不够清晰。
对于作家和画家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他只能利用现实存在的事物,或者他观察到的现实,从中提炼特征来进行创作;否则他将创作出怪兽,而不是人类;但是真正的艺术家能够将这些特征重塑为新的形态,将其融入行为举止中,赋予它们七情六欲,从而为艺术家的意图服务。因此这种创作虽然是还原现实,却和艺术家们亲眼所见的现实有所不同;正如蜂蜜是通过蜜蜂采集自现实中的花朵,然而味道却并非花朵原本风味的复制,其间便是经过了蜜蜂的加工而转换成了不同的东西。同样对画家来说,原创绘画总是高于肖像绘画。
雷诺兹
创作的《悲喜剧》可以与加里克
的舞台表演相媲美,他在其中表现的才能,比他为加里克单纯画一幅肖像要高得多
。同样的差异也体现在莎士比亚及其他天才的原创性构思与对现实人物的完全复制的差别上,作为后者米特福德小姐塑造的“喋喋不休的绅士”
就是一例。简·奥斯汀的能力且不论达到了哪个水平,但显然是属于莎士比亚这类更高层次的创作者之列。她不从生活中照搬人物,而是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个性鲜明的角色。
《评论季刊》上一位评论者
谈到,自己的一位熟人,自从《傲慢与偏见》出版后就被朋友们称为贝内特先生,然而简·奥斯汀并不认识这位先生。简·奥斯汀自己的亲友从未在她创作的角色中认出任何熟人;我能想起她的几位熟人,性格怪僻引人瞩目,勾画起来倒也方便,但他们在简的作品中都不见踪影。简·奥斯汀在被一位朋友问及这个问题时,她本人表示非常害怕所谓的“侵犯社交礼节”。她说她觉得观察人的怪癖和缺点挺有意思,但她更想创造,而不是复制。她还说:“我为自己创造的绅士们感到非常得意,绝不会承认他们仅仅是A先生或B上校。”不过她并不认为她想象出的角色比现实中的人更优秀,因为谈到两位她最钟爱的角色埃德蒙·伯特伦和奈特利先生
时,她说:“他们和我在现实中认识到的英国绅士还有差距。”
简对于自己塑造出的人物有一种母亲般的怜爱,作品完成后也不会将他们置之脑后。我们已经在她的信中看到她对达西和伊丽莎白
的喜爱;还有一次她送给朋友一本《爱玛》,这位朋友的女儿刚出生
,她这样写道:“相信你会很高兴见到我的‘爱玛’,就像我也一样高兴见到你的杰迈玛。”她非常钟爱《爱玛》,但没指望大家都会喜欢。她在开始写这部书时就说:“我打算写一位不讨人喜欢的女主角,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太喜欢。”
当被问起来的时候,她总会告诉我们一些书中角色未来命运的小细节
。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了解到斯蒂尔小姐一直没有抓住博士的心
;基蒂·贝内特与住在彭伯利附近的一名牧师喜结良缘,而玛丽最终仅仅嫁给了她舅舅菲利普手下的一名职员,但玛丽被梅里顿的人当成了宝,对此她十分满意
;诺里斯太太给威廉·普莱斯的“可观的一笔钱”是1英镑
;爱玛结婚之后伍德豪斯先生还活得好好的,爱玛和奈特利先生又与伍德豪斯先生住了两年才搬回当维尔;弗兰克·丘吉尔在猜词游戏中摆给简·费尔法克斯猜的单词,后来被她弄乱没有看的,其中包括“原谅”这个词
。关于《诺桑觉寺》和《劝导》里的好人们,我们所知仅限于书中写到的,因为这两部作品在出版之前,作者就已离世,这种有趣的信息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