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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喀琉斯之踵

在西太平洋上,有一个美丽的群岛叫菲律宾。这个位于亚洲东南部的群岛,北隔巴士海峡与中国台湾遥遥相对,西南隔苏拉威西海、巴拉巴克海峡与荷属东印度、马来西亚相望,西濒中国南海,东临太平洋。群岛由7107个星罗棋布的大小岛屿组成,总面积29.97万平方公里,海岸线长达18533公里,其中吕宋岛、棉兰老岛、萨马岛等11个主要岛屿占了总面积的96%。这里雨水丰沛,花草、果木繁盛,香蕉、凤梨、杧果等物产享誉海外,享有“太平洋果盘”“花园岛”之美誉。

菲律宾人的祖先是亚洲大陆的移民,大约在14世纪在这里建立了苏禄王国。1417年,苏禄群岛上的三位国王曾组成340人的友好使团前往中国访问,受到明永乐大帝朱棣的隆重接待。其后,群岛居民与中国的明、清两朝多有往来。

1521年3月17日,一群西方“文明人”登上了萨马岛,他们来自一支西班牙船队。4月27日,西班牙人在马克坦岛遭到当地人围攻,他们的头领在泰加罗土著的刀箭下一命呜呼。这位带头大哥就是著名的航海家,当时受雇于西班牙国王的葡萄牙人费迪南·麦哲伦。

麦哲伦之死为殖民者提供了绝好的借口,大批西班牙侵略者接踵而至。1565年,这里已完全沦为西班牙殖民地。西班牙人用王储菲律普的名字命名这个群岛为“菲律宾”。此后300多年,菲律宾人追求民族独立的反抗斗争从未平息。

1898年4月,美西战争爆发,老牌殖民帝国西班牙在与新贵美国人的争斗中失败。在后来签署的《巴黎和约》中,西班牙被迫将古巴、波多黎各的统治权转让给美国。唯独菲律宾,美国人付出了2000万美元的代价,菲律宾从此成为美国远东唯一的殖民地,也是他们染指亚洲的绝好跳板。之前1895年,日本人通过甲午战争侵占了中国的台湾。从美国人踏上菲律宾群岛那一刻起,在相距800公里的距离上,他们的星条旗就开始与日本的太阳旗隔海相望。

在攻占菲律宾首府马尼拉的战斗中,美国远征军中的一名准将旅长作战英勇,表现堪称出色。美国占领菲律宾后,这个叫阿瑟的美国准将被任命为美军马尼拉驻防司令。在随后的岁月里,阿瑟采取强硬手段镇压菲律宾人的民族解放运动,因功晋升少将军衔,并被任命为驻菲美军司令官和军事总督,进入其军事生涯的巅峰期。

阿瑟的先祖是苏格兰人,曾经参加过著名的“十字军”东征。到1825年,他的父亲老阿瑟随寡母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移民到美国的马萨诸塞。老阿瑟1871年曾被格兰特总统任命为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显赫一时。阿瑟原本准备进入西点军校深造的,他的父亲曾写信给林肯总统请求推荐,但未获成功。1862年,阿瑟参加了著名的南北战争。由于在战斗中屡建奇功,19岁的阿瑟成为北军中最年轻的团长和陆军上校。战争结束后,他选择继续做一名职业军官,军阶从战时的上校降为上尉。阿瑟在上尉军衔上度过了整整23个春秋,直到1889年44岁时才晋升少校。1875年,阿瑟和富家女玛丽·平克尼·哈迪结婚,平克尼于1876年、1877年和1880年先后为阿瑟生下了三个儿子,其中老大后来成为一名海军军官,二儿子不幸夭折。她的小儿子,后来成为太平洋战争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的全名叫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美国一些传记作家常常如此描述这位著名的陆军五星上将:出身名门,风度翩翩,作战勇敢,指挥果断,爱慕虚荣,倔强顽固。他标志性的打扮是玉米芯烟斗、雷朋黑色墨镜、卡其布素色军装、卡里玛军用皮靴或拉菲尔皮鞋、珍珠把手枪。不管出现在哪里,他都是最受关注的核心人物。他获得的奖章和他受到的指责几乎一样多,比美国其他任何一位将军都多。他是美国将军中唯一参加过一战、二战和朝鲜战争的人。他是军人的楷模,认为“军人嘛,迎接战争就像迎接每天升起的太阳一样”。他通晓意、法、德、西等四国语言。他的杰出表现甚至赢得了对手的尊敬,连敌人都认为“他是一名真正的英雄”。2002年,在日本的一次评选中,他被评为对日本影响最大的外国人。即使在今天,日本的麦克阿瑟纪念馆也总是游人如织。在韩国仁川,塑有他手持望远镜的雕像。在菲律宾,每次部队集合点名时都会有一名军官大声喊道:“麦克阿瑟!”然后全体军人齐声回答:“精神犹在!”

1880年1月26日,麦克阿瑟出生于美国南部阿肯色州小石城的一座普通军营。从那一时刻开始,一直到1964年在沃特·里德医院去世,他没有一个小时是在美国军队以外度过的。当他还是个母亲怀抱中的婴儿时,就已经开始熟悉军营的生活。每天早上,父亲都会准时走进他的房间,朝他大声喊道:“起床了,中士!”他会立即睁开眼睛站起来举手敬礼。麦克阿瑟自幼视父亲为一生的偶像,晚年他曾说:“我最早的记忆就是军号声,而这一切都是父亲给我的。我的父亲不仅给予我生命,而且给予我一生的职业道路。”父子俩的戎马生涯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曾获得国会荣誉勋章,都在菲律宾达到个人职业生涯的顶峰,都念念不忘亚洲和太平洋地区对美国未来的重要意义,都同文职官员闹得不可开交并因此影响了前程,用中国话来说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学时期的麦克阿瑟成绩平平,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厌烦学习,注意力不集中,聪明却不刻苦”,学习成绩勉强算是中等。13岁那年,在进入一所军队中学后,他的学习成绩开始突飞猛进,到1897年毕业时,各门功课平均成绩达到97.33分,名列全校第一。中学毕业后,麦克阿瑟的愿望是进入陆军最高学府——西点军校。当时要进入这所学校必须有国会议员、政府要员等社会名流的推荐,由于找不到合适的推荐者,和父亲一样,他的第一次努力未能如愿。

经历过一次失败,麦克阿瑟在1899年成功以93.3分——第二名成绩还不到80分——的优异成绩考入心仪已久的西点军校。第一学年结束时,他的成绩在全班134名学员中名列第一。在其后三年中,他的成绩除了第三学年降到第四之外,其余均为第一,毕业时平均成绩为98.18分,这是西点建校以来的最高成绩。

此外,酷爱体育运动的麦克阿瑟还练就了健康的体魄。在校期间,他已表现出卓越的领导才能,曾连续三年获得同级学员中的最高军阶:二年级时任学员下士,三年级时任第一上士,四年级时任全学员队的第一上尉和第一队长。在西点军校历史上,之前获得这一荣誉的只有三个人。

麦克阿瑟性格要强,处处要争第一。他被誉为“军校有史以来最英俊的学员”“典型的西部牛仔”。他成绩优异、风流倜傥,加上是名人之子,追他的女孩儿可能与他追的女孩儿一样多。流传最广的是他同时与8名女子订婚,打破原来有人保持的7人纪录。这似乎不太可能,他倒有可能同时与8个女孩儿约会。其实对麦克阿瑟来说,多少人不要紧,第一名才最重要。如果纪录是10个,他就会朝11个进军。和8个女孩儿订婚的传闻后来被他大笑着否认:“跟敌人打仗也没这么激烈呀!”

麦克阿瑟的一生都与菲律宾有缘。从西点毕业后,他作为美国工兵第三营的少尉军官,踏着父亲“闪光的足迹”到菲律宾执行勘测任务,首次勘测地就是当时一点儿都不著名的莱特岛。麦克阿瑟负责南部岛屿进行的建筑项目,监督莱特岛塔克罗班的码头建设等。此时他绝对想不到,1944年10月20日,当他率领美军庞大的反攻部队登陆莱特岛时,40年前他监督建设的码头仍然挺立在那儿,像老朋友一样欢迎他的到来。

彼时的菲律宾并不平安,到处是反美游击队。1903年11月,麦克阿瑟在吉马里斯岛执行任务,遭到两名游击队员的袭击,其中一颗子弹掀掉了他的军帽。他当即拔枪还击。有惊无险的战斗给青年麦克阿瑟留下这样的回忆:“像所有边民一样,我的手枪弹无虚发,当场将那两个人击毙。”这可能是麦克阿瑟第一次动手杀人。这段经历,麦克阿瑟无数次主动传颂,几乎为他认识的所有人熟知。

1904年春,麦克阿瑟晋升中尉。在马尼拉的一次晚宴上,他结识了两位从圣托马斯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一个叫曼努埃尔·奎松,另一个叫塞吉奥·奥斯梅纳。三位年轻人从此成为挚友。这两个人后来分别成为菲律宾共和国的第一、第二任总统。1942年3月,当时的总统奎松与麦克阿瑟一样狼狈地逃离菲律宾。1944年10月,出生于中国的继任总统奥斯梅纳又将跟着他风光无限地打回来。

由于不适应菲律宾的气候和生活,麦克阿瑟经常因疟疾发烧出汗、颤抖,还染上了热带癣菌病。1904年10月,他回美国休养,也就在这年,日俄战争爆发。对远东有着浓厚兴趣的阿瑟希望能观摩日俄战争。1904年12月,他被任命为美国驻东京使馆临时武官。麦克阿瑟请求以战时观察员身份随父亲前往,但因军阶太低、资历过浅未能获准。翌年9月,由于阿瑟的助手奉调回国,麦克阿瑟幸运地接替了父亲副官的职务,并于10月第一次到了横滨,此时日俄战争已经结束。

根据国内的要求,阿瑟父子开始对战后日本的军事实力进行分析评估。他们考察了一些日本军营,之后到了新加坡、爪哇、缅甸、印度和越南等地,最后到了中国青岛,当时那里是德国远东最重要的军事基地。8个月的远东之行对麦克阿瑟的一生影响巨大,后来他回忆说,远东对他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使我一生的全部岁月增辉生色,对我的一生产生了深远影响”。

正是从那时起,麦克阿瑟对日本人有了戒心。他后来在考察报告中写到,他与之打过交道的日本军官个个“残酷无情,沉默寡言,冷若冰霜,性格坚强”,日本普通士兵的“勇敢和无畏”也给年轻的麦克阿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阿瑟的仕途很快遇到问题。在争夺菲律宾实际控制权的斗争中,阿瑟败给了文官威廉·塔夫脱,最终被解职回国赋闲。后来塔夫脱出任陆军部长,再后来当选为美国总统,这预示已被授予荣誉中将军衔的阿瑟彻底失去升迁希望。1909年,彻底心灰意冷的阿瑟退出服役47年的美国陆军告老还乡。三年之后,这位名噪一时的“菲战英雄”在一次老兵集会上发表演说时因心肌梗死猝逝,年67岁。

现在麦克阿瑟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起初他的职业生涯还算顺利,1906年被选派到华盛顿高级工兵学校进修一年,同学中就有后来的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第六集团军司令官沃尔特·克鲁格等。同年12月,在父亲老部下、当时陆军参谋长富兰克林·贝尔将军的关照下,麦克阿瑟开始兼任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陆军低级副官。

其间,麦克阿瑟遭遇了感情生活的第一次挫折。他向一个叫斯图尔特的美丽姑娘求婚,甚至写了一部长达27页的爱情诗歌剧,也未能打动姑娘的芳心,求婚最后仍遭拒绝。由于过分沉溺官场和社交活动,他的学习成绩很不理想,远远排在第一名的马歇尔之后,毕业后被委派到一个等级最低的连队当了连长。眼看前途无望,平克尼试图让儿子改行。她给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总裁哈里曼写信,在铁路上为儿子找一份新工作。母亲的举动让麦克阿瑟无比震惊,他是不可能离开军营的。麦克阿瑟因此迅速振作起来,重新焕发活力的他,再次成为众人眼中的出类拔萃者。1911年2月,31岁的麦克阿瑟晋升上尉,在第二年进入美国陆军部。由于在之后的墨西哥战争中表现出色,麦克阿瑟于1915年晋升少校。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麦克阿瑟积极参与了美国陆军的扩建。1917年4月,美国宣布参加对协约国作战。麦克阿瑟向陆军部长贝克提议,将26个州国民警卫队各师的编余部分正式编成一个师,并解释说这个师的兵员来自全国各地,就像一条横跨长空的彩虹一样。贝克接受了他的建议,并给这个第四十二师起了个浪漫的名字叫“彩虹师”,麦克阿瑟被破格提拔为该师上校参谋长。和尼米兹一样,麦克阿瑟也没有任过中校。

奔赴欧洲作战的麦克阿瑟迅速脱颖而出,在战斗中他总是身先士卒、不避艰险。一次战斗中,他组织并随同一个夜间侦察小分队行动,途中遇到德军炮火的猛烈打击,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由于拒绝佩戴防毒面具,麦克阿瑟曾两次中毒,其中一次差点儿导致失明。还有一次,在乘车去前线的途中遭遇德军机枪的扫射,虽然汽车报销了,但麦克阿瑟和司机均安然无恙。另一次,他的指挥部遭到德军炮击,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只有麦克阿瑟稳如磐石。他镇定自若地告诉大家:“整个德国还未能造出一发打死麦克阿瑟的炮弹。”

对于他带头冲锋陷阵的做法,美国远征军司令官潘兴上将就不以为然:“将军身先士卒,挥舞着军帽,高呼‘弟兄们冲啊’的时代在实战中已经成为历史。”

还有一次,麦克阿瑟和巴顿在同一座高地上指挥战斗。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卷起的尘土扑面而来。以勇猛著称的巴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麦克阿瑟却纹丝未动,还不失时机地幽了巴顿一默:“别害怕,上校,你是听不到打中你的那发炮弹的。”后来巴顿在写给夫人的信中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麦克阿瑟很喜欢到普通士兵中了解情况。一次,他到连队,问一名士兵是否见过自己的上校团长。士兵说没有。那见过营长吗?士兵回答也没有。旁边一名士兵高声喊道:“但是我们见过您!”麦克阿瑟高兴地咧开大嘴笑了。

其间,麦克阿瑟因“沉着冷静和高度勇敢”多次获得诸如十字军功章、服务优异十字勋章、紫心勋章等,他的照片频频出现在各大报纸显著位置。但相比军功,人们更容易记住的是麦克阿瑟与众不同的扮相:头戴软帽,身穿高领毛线衫,脖子上围着长围巾,腿上绑着闪光的裹腿,手里拎着马鞭。这身奇装异服很快为他赢得了“远征军中花花公子”的光荣称号。在一次男子单身舞会上,外边至少有200个姑娘在窗边看着他,因为“麦克阿瑟将军实在太英俊了”。还有一次,在被记者问及为什么要穿着怪异时,麦克阿瑟坦率地回答“为了一举成名”。

1917年6月26日,37岁的麦克阿瑟晋升准将,后接任第八十四步兵旅旅长。在他离开司令部前往就任旅长时,“彩虹师”的参谋送给他一个金质烟盒,上面刻着“给勇者中的最勇者”。

就在他到任旅长后不久,师长梅诺尔问他属下的一名新兵是否知道旅长的名字。“麦克阿瑟将军,长官。”士兵自豪地回答道。“他是什么样的将军呢?”梅诺尔继续问道。他本意是想让士兵回答“准将”,但那名士兵思索半天,满脸笑容地告诉师长:“好吧,我来告诉您,以上帝的名义,他是位使敌人屁滚尿流的将军!”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司令部一名军官到旅部来找麦克阿瑟,途中遇到一名淋得落汤鸡似的士兵:“如果见到麦克阿瑟将军,你能认出他来吗?”“天哪,长官,”那名士兵回答,仿佛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无知的人,“我们每个人都认识麦克阿瑟将军。”

由于“彩虹师”功勋卓著,身为主要指挥官的麦克阿瑟自然成了风云人物,他获得的勋章多达15枚,成为一战中美军受勋最多的军官。麦克阿瑟一生对荣誉的追求近乎病态——那众多荣誉中的某一项给予某一个人都足以使之终身受用。后来在担任陆军参谋长时,他还特意改革了陆军授勋制度,以使自己能够得到所有的勋章。他一生获得的勋章如果都戴上,肯定能盖住肚脐眼,估计打造一副铠甲绰绰有余。战争结束前,他被任命为“彩虹师”师长。

1918年4月,麦克阿瑟载誉回国。翌年6月,年仅39岁的麦克阿瑟受命出任西点军校第三十二任校长,成为西点建校以来第二年轻的校长——南北战争的英雄托马斯·鲁格上校在1871年就任第十九任校长时只有38岁。

受一战影响,当时的西点可以说一塌糊涂,几乎沦为不伦不类的短期培训班。起初麦克阿瑟不太愿意去,认为自己“是个打仗的,不是教育家”,况且“那儿很多人都是我的老教授”,但后来他还是接受了任命。一战已经结束,美国在1920年实施了大幅度裁军。在战争中获得临时高级军衔的军官大多数要被降回原来的军阶。巴顿和马歇尔从上校降为少校,艾森豪威尔从中校降为上尉。按此推断,麦克阿瑟应该降为少校,正是西点军校校长的职务让他保留了准将军衔。

麦克阿瑟将“责任·荣誉·国家”作为治理西点的座右铭。学校体育馆上方,悬挂着麦克阿瑟亲笔题写的书匾:“今天在友好场地上播撒下的种子,明天一定会在战场上收获胜利的果实!”针对西点的诸多弊病,麦克阿瑟开展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出色地度过了三年任期,使原来死气沉沉的西点获得了新生。麦克阿瑟的许多作为至今仍为人诟病,唯有西点这段经历取得的成就毫无争议。

其间,麦克阿瑟校长还有一项重大收获。之前他那些数不清的风流韵事总是只开花不结果。在西点的第二年,老大不小的麦克阿瑟遇到了一生中的第一个伴侣。

1920年秋天的一次舞会上,年届不惑的麦克阿瑟结识了一位富有的小寡妇叫路易丝·布鲁克斯,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之前路易丝的名声似乎并不太好,据传她曾与英国的贝蒂上将有染,还和潘兴上将有着藕断丝连的暧昧关系。这一时间她正与潘兴的秘书——38岁的奎克梅尔上校谈对象,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麦克阿瑟素来与潘兴不睦,他的横刀夺爱更加剧了两人的矛盾。

报应来得很快。1921年8月,潘兴出任陆军参谋长,仅仅三个月后,麦克阿瑟就接到了调令。在第二学年结束之际,他将提前一年结束校长任期,再次到菲律宾执行海外勤务。在离开军校那一刻,麦克阿瑟安慰自己:“在旧军校的废墟上,我创建了一所新的西点——强盛不衰、充满活力。”

麦克阿瑟离职的消息,于1922年1月也就是他与路易丝宣布订婚之际公之于众。喜欢这类话题的当属那些新闻记者,他们纷纷把昔日有关潘兴和路易丝的绯闻抖了出来,猜测潘兴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并把他“流放”海外,与麦克阿瑟博得路易丝的芳心有关。到最后潘兴不得不出面澄清,公开否认陷入同一个下属军官争风吃醋的三角关系。他怒气冲冲地告诉记者:“都是他妈的胡说八道。麦克阿瑟将军之所以被派往菲律宾,是因为在可派往海外服务的军官中他是最出类拔萃的。我非常了解他,他是我所遇到的最杰出的军人。”

1922年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麦克阿瑟和路易丝喜结连理。对前途无量的儿子娶了一个带着两个小孩儿的寡妇,平克尼一直表示反对,最后反对无效的老太太一气之下拒绝参加儿子的婚礼。同年冬天,麦克阿瑟偕娇妻及两个“小油瓶”前往菲律宾任马尼拉军分区司令。这是一个为他特别增设的职位,麦克阿瑟手下只有500人,他自嘲说管理那些工作只需一名中尉足矣。

后来美国菲律宾师成立,麦克阿瑟担任其中一个旅的旅长。在此期间,他已经开始为菲律宾的未来防务进行谋划。10多年前他曾经勘测过巴丹半岛的大部分地区,他意识到关键的战略要点是马尼拉湾,菲律宾防御的重点在于巴丹半岛和马尼拉湾中的小岛科雷希多。在此期间,他重新与奎松建立起密切联系,此时的奎松已经成为菲律宾的政治明星,正致力于菲律宾的独立。

尽管因为婚事与麦克阿瑟几乎翻脸,但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平克尼依然几十年如一日给她认识的所有大人物写信,推荐自己能干的儿子。在写给潘兴的信中,平克尼字里行间热情洋溢、奉承讨好,她恳求潘兴将自己的儿子晋升为少将,“只要您大笔一挥,就可以使他得到升迁”。不知道那些信的效果如何,但1925年1月,45岁的麦克阿瑟晋升为陆军中最年轻的少将。随后他奉调回国,先是担任设在亚特兰大的第四军司令官,后被调往巴尔的摩负责第三军。

突如其来的爱情之花绽放得快,凋零得也迅速,路易丝与麦克阿瑟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路易丝属于新潮时髦人物,喜欢股票和爵士音乐,对枯燥无味的军旅生活毫无兴趣。她曾力劝丈夫退出军界,到经济圈做生意,而麦克阿瑟对那些全然不感兴趣。到1927年夏天,两人的关系最终破裂并开始分居。

1927年秋,美国奥委会主席突然去世,作为著名业余运动倡导者的麦克阿瑟意外被推选为参加荷兰奥运会的美国奥运代表团团长,率团参加了阿姆斯特丹第九届夏季奥运会。在开幕式上,麦克阿瑟挺直腰板走在队列最前面,还荣幸地与荷兰威廉明娜女王共进晚餐。美国人在奥运会上取得了优异成绩,创造了7项世界纪录和17项奥运会纪录,带回国的金牌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两倍还多。

回国之后,麦克阿瑟再次奉命前往马尼拉,担任他父亲曾经担任的职务——驻菲美军司令。此时的菲律宾总督就是太平洋战争时期的陆军部长史汀生。和他父亲同文官的关系处得很糟一样,麦克阿瑟与史汀生的关系并不融洽。前者看见后者就烦,而史汀生同样厌恶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飞的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与路易丝的裂痕已完全无法修补。菲律宾太简陋了,路易丝要待在纽约,过那种她认为的奢华生活。1929年6月,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分道扬镳。路易丝后来又结过两次婚,均以离婚告终。最终路易丝去世时,在海外征战的麦克阿瑟甚至都不知道。

1929年3月,赫伯特·胡佛就任美国第三十一任总统,史汀生回国出任国务卿。胡佛当政对麦克阿瑟是个好消息,两人在一战时就有交往,彼此之间非常熟悉。很快就有了让麦克阿瑟出任陆军参谋长的消息。麦克阿瑟考虑到当时正值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和平主义思潮高涨,军费开支必将缩减,唯恐出力不讨好,遂有推辞之意。平克尼则力劝儿子接受新职,声称“如果你表现出怯懦,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为此感到羞耻”。1930年11月21日,麦克阿瑟宣誓就任陆军参谋长,领临时陆军上将军衔。他的任职得到了陆军部长帕特里克·赫尔利的支持。这个赫尔利在中国有着较高的知名度。

50岁的麦克阿瑟就此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参谋长,也是当时美国唯一的四星上将,军队里唯一一辆高级轿车归他专用,年薪高达10400美元。母以子贵,比麦克阿瑟更高兴的是平克尼,她抚摩着儿子肩膀上的四颗星,骄傲地说:“道格,要是你爸爸能亲眼看见那该多好!他未了的愿望你全都实现了。”

在遭受严重经济危机的20世纪30年代,作为陆军参谋长的麦克阿瑟不可能大有作为。在倡导陆军机械化建设的同时,麦克阿瑟更多的精力是与那些要求削减军费的政府官员和议员做斗争。美国国内的孤立主义势力连总统都无法应对,更别说一个小小的陆军参谋长了。除了在国会据理力争反对削减军费,麦克阿瑟还到处发表演说,严厉抨击和平主义和孤立主义,鼓动美国积极备战,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下一次战争。他甚至拒绝参加日内瓦裁军会议,因为“杜绝战争的办法是制止战争,而不是解除武装”。

麦克阿瑟的言行赢得了无数的反对者。批评者称他为“大众钱包无耻的掠夺者”“盗贼”“战争贩子”“虚张声势的好战分子”。内政部长伊克斯恨透了麦克阿瑟,一提到他就目露凶光。伊克斯夸张地说:“像麦克阿瑟那种人,就算他上天堂时,连上帝也会走下宽大的王座鞠躬迎他入座。”事实证明,麦克阿瑟是一名出色的军人而非政客,身为陆军参谋长的他曾于1932年披挂上阵,亲自镇压那些生活贫困的一战退伍军人。当时已经在他身边工作的艾森豪威尔对此颇有微词。

作为总统的远方亲戚,麦克阿瑟与罗斯福的关系一直不睦。1933年,罗斯福就任总统之后开始在国内推行“新政”,陆军军费连年缩减。多年海军部长助理的经历使罗斯福对海军情有独钟,何况以美国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平时期的陆军建设并不十分急迫。上任不久的罗斯福就下令削减陆军军费预算51%,国民警卫队和后备军的预算也大幅度削减。为此,麦克阿瑟警告道:“陆军的兵力及战备水平已处在危险线之下。”1934年,麦克阿瑟与罗斯福就陆军军费削减展开了激烈争论,他愤怒地告诉总统:“当我们在下次战争中遭到失败,一个美国士兵被敌人的刺刀刺进肚皮,被敌人的双脚踩在喉咙上而发出最后的诅咒时,我希望他咒骂的不是我麦克阿瑟,而是你罗斯福!”

罗斯福气得脸色铁青,他对着麦克阿瑟怒喝道:“你不该对你的总统如此说话!”麦克阿瑟也意识到话有点儿过头了,他不服气地向总统道了歉,并声称要辞去参谋长职务。最终双方都做了让步,麦克阿瑟保留了参谋长职位,而1934年的陆军预算,不但没有缩减,还比上年略有增加。陆军部长德恩兴奋地告诉麦克阿瑟:“是你拯救了美国陆军!”当时不知出于愤懑还是故意奚落罗斯福,一出大门,麦克阿瑟就在白宫的台阶上呕吐起来。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麦克阿瑟身边始终缺乏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马歇尔的升迁一直受到麦克阿瑟的压制。1933年,他甚至让马歇尔中校到一支非正规部队任职,这对一名军人来说,往往预示着职业生涯的终结。马歇尔请出了潘兴帮自己说情照样被拒,他就此度过了一段很不愉快的时光,随后的几个月里,他“愁容满面,从未笑过”。后来马歇尔晋升准将时,麦克阿瑟同样一直在前面拦路。直到麦克阿瑟卸任参谋长之后,马歇尔才最终得以晋升。

1934年,麦克阿瑟参谋长的任期届满。大家普遍认为,与总统有过不少过节的麦克阿瑟将很快卸任。但这一年的12月12日,罗斯福以没有合适人选接任为由,宣布麦克阿瑟留任原职。当时及后来无数事实表明,罗斯福内心对麦克阿瑟并不感冒。仅仅10个月后,1935年10月1日,任期未满的麦克阿瑟正式离任陆军参谋长。

新问题很快出现,那就是麦克阿瑟的去向。此时他才刚满55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当打之年,继续充任军职理所当然。但在担任了陆军最高职务后,再屈就较低的官职,对麦克阿瑟及其继任者来说都很尴尬,罗斯福对此颇感为难。

新转机马上就到。1935年11月,美国国会通过了《泰丁斯—麦克达菲法案》,菲律宾成为美国的自治联邦,美国允诺10年之后给予菲律宾独立地位。但在独立之前,美国对这一群岛仍拥有主权,继续管理其外交事务并承担其防卫责任。

此时,麦克阿瑟的老朋友、国民党党魁奎松已成为菲律宾无可争辩的政治领袖,有绝对把握当选第一任联邦总统。奎松一生都在为菲律宾的独立而奋斗,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宁愿生活在菲律宾人统治的地狱里,也不愿生活在美国人统治的天堂中”。奎松清醒地认识到,一个独立的联邦政府必须拥有自己的武装军队,不能总是把自己的国家置于别人的保护之下。在访问华盛顿期间,奎松专程拜访了刚刚赋闲在家的麦克阿瑟。

此时的奎松已经意识到了来自北方日本的威胁,于是诚邀麦克阿瑟到马尼拉出任自己的军事顾问,帮助菲律宾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规划群岛未来的防御。奎松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为菲律宾独立10年后会有自我防御能力吗?”麦克阿瑟坦率地回答:“我想不行。我知道这些岛屿可以受到保护,当然你得有所需的财力。”菲律宾显然无力大规模组建正规军,麦克阿瑟建议他们效仿瑞士“建立以少量精英为核心的全民皆兵模式”。

麦克阿瑟本就对菲律宾有着特殊的情感,奎松的邀请像是他正瞌睡时有人递上了枕头,两人一拍即合。此前蒋介石也曾向麦克阿瑟发出过类似邀请,请他到中国帮助训练军队用于对付日本人,麦克阿瑟并未答应。一方面他认为在中国创建那样一支军队至少需要20年,另一方面他真正感兴趣的还是菲律宾。因为菲律宾的防务仍归美国负责,罗斯福对此自然不会阻拦,迅速批准了麦克阿瑟的申请。当时谁也未曾料到,这一看似普通的任命将会改变岛国的未来命运。

即将赴菲就任之际,麦克阿瑟与总统之间又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麦克阿瑟是个把脸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他希望到达菲律宾之前罗斯福暂时不要宣布他的解职令,那样他必须由临时上将回到原来的少将军衔,他希望自己出现在马尼拉时仍然能肩扛四颗星。这一幼稚可笑的要求引起了罗斯福的反感。尽管他当时表示同意,但后来很快改变了主意。麦克阿瑟从旧金山登船出发之际,陆军部宣布了解职令,使麦克阿瑟肩扛四颗星进入马尼拉的梦想成为泡影。得知消息的麦克阿瑟怒不可遏,指责罗斯福是故意羞辱他。据艾森豪威尔回忆,麦克阿瑟当时咆哮如雷,大骂“政治家行为不检,优柔寡断,出尔反尔,目中无人,蔑视宪法,愚蠢无知,世界将由此走向地狱”。罗斯福此举的用意或许是想借此杀一杀这位前任参谋长的傲气,这是他对付桀骜不驯之徒的惯用手法。

用“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形容此时的麦克阿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在航行途中的一次鸡尾酒会上,麦克阿瑟邂逅了一位37岁的未婚女子,她的名字叫琼·玛丽·费尔克洛思。小巧玲珑的琼性格开朗,说话风趣,有着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和一头乌黑的秀发,麦克阿瑟立即被她的绰约丰姿深深吸引住了。琼于1898年12月28日生于田纳西,祖父曾经是南军的一名上尉,家族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琼从小就喜欢听战争故事,仰慕军人,向往军旅生活。她父亲拥有一家面粉厂、几个面包房和一家当地银行的大量股票。父亲去世时给她留下了20万美元的丰厚遗产,从那时起,琼就开始周游列国,她此行的目的是到中国上海游玩。

两人一见钟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此时麦克阿瑟虽然已经55岁,但依然像40多岁的壮年人,褐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腰板挺得像旗杆一样直,英俊潇洒之中透露出一种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加上一身剪裁合体的将军服和那始终不离手的玉米芯烟斗,更显得风度翩翩、英气逼人。琼当即决定不去上海了,直接跟麦克阿瑟去马尼拉。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边美人尚未入怀,那边老娘平克尼却在刚刚抵达马尼拉不久的12月3日病故。悲恸万分的麦克阿瑟精神颓丧,几个月都未能振作起来。他说:“母亲对我从小就开始培养,她经验十分丰富,把我培养成了一名四星将军。”母亲去世后,麦克阿瑟一直带着她的胡桃木拐杖,他还把母亲用过的《圣经》放在床头每晚读几页。这是个虔诚的仪式,既是尊重他所祈祷的上帝,也是缅怀深爱的母亲。在那些悲痛欲绝的日子里,琼始终不离左右,给他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抚慰。

1937年4月30日,麦克阿瑟与琼在纽约举行了简朴的婚礼。蜜月之后,他偕夫人一起返回马尼拉。谁也未料到麦克阿瑟的这次离开足足有14年之久,当他再次踏上美国土地时,已经是他在朝鲜战争被免职后的1951年。

1938年2月21日,58岁的麦克阿瑟老来得子,琼为他生下了他们一生中唯一的儿子。一位朋友在祝贺时调侃道:“没想到你竟然还宝刀不老。”“我也没想到。”麦克阿瑟大笑道,他对自己做了父亲显然非常高兴。

为了纪念父亲,他为儿子取名阿瑟,而不是像山本五十六他爹那样起个“道格五十八”。由于与麦克阿瑟关系亲密,奎松总统夫妇充当了小阿瑟的教父、教母。老年得子的麦克阿瑟可谓“意气风发奔向新时代”,他为琼和阿瑟请了一个保姆。让老酒略感纳闷的是,在以“菲佣”著称的马尼拉,麦克阿瑟竟然舍近求远,去雇了一位叫阿珠的广东妇女。看来,在老麦眼中,那些整天嚷嚷着说黄岩岛是他们的人竟然连个保姆都干不好。

从1898年由西班牙手中夺取菲律宾起,这一群岛的防御就成为美国颇感头疼的问题。和香港类似,菲律宾的地理条件易攻难守,要守住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比登天都难。海岛众多导致海岸线过长,放眼一望,到处都是登陆场。从后来战争实际进程来看,日本主攻、佯攻的登陆部队有8支之多。实际上,如果兵力充足的话,日军再找8个登陆点也不是什么难题。

在美西战争中,当时的海军部长助理西奥多·罗斯福与麦克阿瑟的父亲老阿瑟一样是上蹿下跳,表现活跃,他后来成为美国第二十六任总统。虽然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出任总统时只有42岁,这一纪录连肯尼迪都未能打破——但大家习惯称之为“老罗斯福”,这主要是相对于他的远房堂侄富兰克林·罗斯福而言。老罗斯福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防御条件,在未来与日本人的角逐中,菲律宾将是我们的‘棋子’或‘人质’,成为美国的阿喀琉斯之踵。”一战以后,美国曾在巴黎和会上强烈反对将马里亚纳群岛、马绍尔群岛和加罗林群岛交给日本管理,当时的纳尔逊总统说:“日本控制南洋群岛,实际上使美国在菲律宾的防御成为不可能。”随着日本在远东的迅速崛起,菲律宾的安全成为美国人近在眼前的现实问题。

与资源丰富的马来亚和荷属东印度相比,菲律宾是一片相对贫瘠的土地。除了水果和黄麻,这里并没有日本人迫切需要的战略资源,如石油、橡胶和锡等,甚至连粮食都无法自给。但它就像日俄战争和甲午战争中的朝鲜、欧战之初的波兰一样,作为“控制太平洋大门钥匙”的菲律宾正好处在日本抢夺资源的必经之路上。为了保护南进的侧翼安全并顺利把抢来的宝贝送回国内,日军必须占领菲律宾。

早在日俄战争之后,美日双方就已互将对方作为未来的假想敌。为保护在远东的利益以及菲律宾的安全,美国认为,必须在太平洋地区建立大型海军基地并进驻强大兵力。基地选址有两种:第一菲律宾,第二夏威夷。和日本陆海军素来唱反调类似,在基地选址问题上美国陆海军展开了激烈的辩论。陆军强烈主张菲律宾,海军赞成夏威夷。菲律宾陆地面积大,将这儿当基地,陆军无疑是主角。夏威夷弹丸之地,四周全是大海,肯定是海军领衔主演。到1908年1月,美国最终选中了夏威夷的珍珠港。从太平洋全局战略出发,珍珠港基地不仅能保卫夏威夷,还可以作为防卫美国西海岸的缓冲地带,毕竟菲律宾离美国太远了。真要把基地选在那里,一旦打起来,补给都成问题——后来果真就是那样,而位置适中的珍珠港,进可攻,退可守,因此老酒也赞成海军的想法。

基地建在了珍珠港,可菲律宾的防务并未解决。作为补充,美军决定在菲律宾再修建一个乙级海军基地。于是陆海军再度开吵,海军认为应该选在苏比克湾,陆军以那里无法防御来自陆地的进攻坚决反对,提出建在马尼拉湾的甲米地,那里便于将防御力量集中于马尼拉湾及周围地区。上次是海军占了便宜,这次陆军终于得偿所愿。这一计划使马尼拉湾口的科雷希多岛变得异常重要,必须建成坚不可摧的海上要塞。

在美国全球战略中,有一系列以颜色命名的作战计划,分别针对不同的假想敌,综合起来,有个颇具诗意的名字叫“彩虹”计划,其中“黑色”代表德国,“红色”代表英国,“绿色”代表墨西哥,“橙色”代表日本。一战以后,“黑色”的德国战败了。“红色”的英国在战争中耗尽了体力,在经济上已无力与美国竞争,况且两国关系越来越好,发生战争的可能性不大。“绿色”的墨西哥太弱,对美国的依赖不断增强,美国不去欺负它已经算不错了。算来算去,最具威胁的敌人只剩下了“橙色”的日本。日本通过一战,实力得到增强,在从德国人手中抢走了三大群岛之后,在太平洋上的势力范围一下子推进了5000公里,使得美国控制下的菲律宾和关岛已成为孤立的据点。

一切预示着以日本为假想敌的“橙色”计划变得越来越重要。1922年,美国“橙色”计划关于对日作战、防卫菲律宾的要点是,一旦菲律宾遭到敌人的攻击,驻守该岛的美国守卫部队将在亚洲分舰队的支援下坚守6个月,迟滞敌军的行动,然后撤退到巴丹半岛和科雷希多固守待援,阻止敌人进入马尼拉湾。因为当时珍珠港基地尚未竣工,因此计划由美国舰队从西海岸赶来增援,与敌海军力量进行决战,将敌登陆部队赶下大海取得完胜。

对这一计划,美国海军表示出极大的兴趣,经常按照计划进行演练。陆军对此缺乏兴趣并提出质疑,认为该计划实施起来难点颇多。日本人夺取的三大群岛是美国舰队驶往菲律宾的必经之地,也就是说美国舰队必须在敌方岛屿陆基飞机的眼皮底下通过太平洋,这就使该计划本身具有很大的局限性,甚至可以说是不现实的。尽管陆海军都意识到了计划的缺点,但也并未提出一项切实可行的新方案来取代“橙色”计划。所以一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这一计划一直是美国在菲律宾奉行的军事战略。1935年4月,美军对“橙色”计划进行了修订,依然是原来的老调子,也没有人真正去关心这事儿。

麦克阿瑟的到来真正改变了菲律宾的命运,他着手组建菲律宾军队。他的想法是模仿瑞士模式,只保留少数常备职业军人,其余按国土面积分为10个军区,每区每年抽训4000名民兵。他还仿效西点军校在避暑胜地碧瑶建立了一所培训军官的军事学校。此外,麦克阿瑟还计划建立一支拥有50艘小型高速鱼雷快艇、250架飞机的海空武装力量。

对此,奎松总统给予大力支持,除聘请麦克阿瑟担任菲律宾武装部队总顾问,还授予他“陆军元帅”称号。从奎松手中接过那根镶有11盎司黄金的元帅权杖时,麦克阿瑟说了句很经典的话:“只有那些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奎松给他开出的年薪是18000美元,外加15000美元补贴,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麦克阿瑟还向奎松提出,如果他的防御计划被接受的话,到1942年,菲律宾每为防务开支100美元,他提成46美分。这些加上年薪和补贴,麦克阿瑟可谓是“不差钱”。后来,奎松因此付给麦克阿瑟50万美元,这也成为他一生中最具争议的事件之一。

从此,“麦帅”经常身穿自己设计的“菲律宾陆军元帅”军服,手提金色“元帅杖”,在豪华的马尼拉酒店顶楼平台上悠闲地散步。一眼望去,风光旖旎的马尼拉湾尽收眼底。一些批评者因此送给他一些不无讽刺意味的雅号——“吕宋岛的拿破仑”“拉美香蕉园的独裁者”等。

对麦克阿瑟那套华丽的元帅服,美国国内也颇有微词。潘兴就认为那是“虚无的、毫无意义的、有点儿滑稽的东西”。1937年,麦克阿瑟参加华盛顿的一次宴会,“我发现我们有位元帅做伴,”同席的参议员乔治·摩西阴阳怪气地说,“哈,这让我想起了一位美国海军的陆战队上尉。他被派去训练一支小国的军队,那个小国封他为准将。在回国应邀出席宴会时,他问自己的上司、一名海军陆战队上校,自己应该穿什么样的制服出席宴会——是穿海军上尉服,还是那支小军队的准将服。上校说:‘在华盛顿,你那种军队的准将只配在厨房里吃饭。’”一席话把麦克阿瑟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对于美国制订的“橙色”计划,麦克阿瑟丝毫不感兴趣,认为它极端没出息,是“全然无用的一纸空文”。永不服输的秉性和对菲律宾的特殊感情使他觉得,必须找出将敌人拒于国门之外的有效方法。他反对把部队撤退到巴丹和科雷希多固守待援,主张坚守菲律宾的“每一寸土地”。他的战略是“滩头防御”——在入侵者刚刚登陆时发起主动进攻,长江后浪推前浪,把敌人拍死在沙滩上。在高手眼里,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为了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拥有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麦克阿瑟计划每年为菲律宾训练4个陆军师,这样到了菲律宾独立时的1946年,他们就有了40个师,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抵御一切外来入侵,麦克阿瑟说这是“最低限度”。如果上述目标能实现的话,他认为侵略者至少要3年时间,付出50万人伤亡和50亿美元的代价方能征服菲律宾。

理想很丰满,现实无比骨感。完成这一庞大的扩军计划首先需要的是钱。麦克阿瑟的预算是每年800万美元,这笔钱都需要菲律宾政府负担,由美国以贷款或按价出售军事装备的方式解决。800万美元对于穷酸的菲律宾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许多菲律宾人对此严重不满,因为这势必增加赋税。菲律宾太穷了,他们可以不收钱让麦克阿瑟住最高级的饭店,但没有足够的钱去购买枪炮。

不只是菲律宾,就连华盛顿也对麦克阿瑟的计划表示怀疑。有人担心菲律宾的军事化将引起日本人的严重不安。还有人说训练和武装菲律宾人是危险之举,很可能诱发像1899年那样大规模反抗美国人的流血行动。谨小慎微的陆军参谋长马林·克雷格以该计划不切实际为由极少给予配合,所提供的武器装备既少得可怜又陈旧过时,就这,还是看在麦克阿瑟老领导的面子上特意照顾的。

菲律宾的态度也在摇摆不定。在他们眼里,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中国竟然在日本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德国一个月不到就吞并了欧洲军事强国波兰,菲律宾比人家都差远了。奎松的信心开始动摇,在军队建设上也犹豫起来。他尝试寻求与日本妥协,但是委曲求全又是美国绝对不允许的。不管是华盛顿还是麦克阿瑟,都希望即使给予其独立地位,新的菲律宾也必须是一个亲美政权,绝不能让他们倒向日本。奎松试图放弃建军计划通过保持中立来躲避灾难,在多次压缩军事预算的同时,奎松公开声称:“即使每一个菲律宾人都用现代化武器武装起来,菲律宾也无法保卫自己。”

奎松的这种态度使麦克阿瑟大为震惊,激烈的争执使两人关系越来越僵。奎松甚至私下请求美国驻菲律宾高级专员弗朗西斯·塞耶,想办法把麦克阿瑟调回美国去。很快麦克阿瑟就接到通知,以后想见奎松必须事先和他的秘书预约,奎松那些奢华的高级宴会也将麦克阿瑟列为不受欢迎的客人。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麦克阿瑟此时不过是一个美国退役军官而已,他现在是给奎松打工,自然拿他毫无办法,他的勃勃雄心很难得以实现。

当时艾森豪威尔还在担任麦克阿瑟的参谋长,麦克阿瑟认为他是一名天才,他的杰出才能及写出的报告、信件和备忘录言简意赅,深得麦克阿瑟器重。麦克阿瑟多次派他回国争取支持。由于麦克阿瑟不再具有官方性质,因此军援计划几乎未取得实质性进展。麦克阿瑟对此焦灼不安。有人告诉他:“如果菲律宾落入日本人之手,你担心什么呢?你个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对此,麦克阿瑟郁闷地说:“就我个人而论,我一定不会失败。世界的明天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里的成功。也许这些岛屿不是控制太平洋的门户,甚至不是这个门户的锁。但对美国来说,它确实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我绝不会让这把钥匙在我的手中丢失。”

1937年底,麦克阿瑟陪同奎松出访日本、美国和墨西哥三国,日本给麦克阿瑟留下的最深印象是那里到处弥漫着战争气氛。彼时中日战争已经爆发,奎松认为日本去进攻中国,完全是贪图那里丰富的资源。而菲律宾除了战略地位重要以外,没有值得日本人垂涎的地方。奎松天真地认为菲律宾有自己的民选政府,在国际上属于主权国家,日本和美国打仗不等于就是和菲律宾打仗。对奎松的来访,日本人给予了最高规格的接待,他享受了日本海军的21响礼炮,天皇裕仁亲切接见。但老道的麦克阿瑟还是在东京感受到了无法遮掩的敌意,并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认识,太平洋地区已经处于战争边缘,日本与美国终有一战,战役最先开始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他负责防守的菲律宾。

随后他们一起到了华盛顿,罗斯福根本未把美国扶持上台的奎松放在眼里。由于对奎松一再要求提前独立越来越反感,罗斯福甚至拒绝接见他。要不是麦克阿瑟去大吵一通,这位来自太平洋另一端亚洲小国的首脑,恐怕连白宫的门都进不去。可能正是羞于受到了如此冷遇,奎松后来在与罗斯福举行的会晤中再次提出,要求美国同意菲律宾在1938年12月31日,比原计划提前7年独立,罗斯福当然不会答应。自那以后,华盛顿对马尼拉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从热情的顶点跌到了冰冷的谷底。

1939年9月,欧战爆发。12月,在麦克阿瑟身边竭诚辅佐7年之久的参谋长艾森豪威尔上校辞职回国。麦克阿瑟极力挽留他,认为他回国的决定是错误的,在菲律宾要比在美国做一个无名上校重要很多。奎松同样舍不得艾森豪威尔,他甚至拿出一张签了自己名字的空白聘书,让艾森豪威尔自己填聘金。但艾森豪威尔去意已决,他需要的是事业,不是金钱。睿智的艾森豪威尔兼具政治家的独到眼光,他看出不久的将来,美国必将卷入一场战争,在麦克阿瑟身边,自己不可能有更大的施展空间。他向两位挽留者表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改变我的决定”,自己已失去参加上次大战的机会,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一山难容二虎”。志向远大的艾森豪威尔与麦克阿瑟的矛盾越来越深。来到菲律宾之后,他感觉与麦克阿瑟越来越难共事,相互之间缺乏信任和关爱。艾森豪威尔和参谋们经常提出一些好的建议,麦克阿瑟不但不接受,反而常常大声呵斥,有时极其严厉,令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一次,艾森豪威尔写了一篇关于菲律宾军队建设的文章,准备送报纸发表。麦克阿瑟看后,觉得笔调不错,表示要自己署名发表,并增加一些不相干的内容,艾森豪威尔对此表示反对。但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文章最后还是以麦克阿瑟的名义单独发表了。

1936年夏,麦克阿瑟认为罗斯福将在当年的大选中失利,艾森豪威尔认为罗斯福仍将赢得大选,并劝他不要四处散播罗斯福将会败选的言论。对此,麦克阿瑟大发雷霆,说他“愚蠢、胆小、思想狭隘”,结果证明他说的正是自己。

早在1937年,艾森豪威尔就决定离开,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理由。欧战爆发给了他一个最好的借口。艾森豪威尔认为请调回国的时机已经成熟,他对麦克阿瑟说:“将军,我看美国站在战争以外的局面不会太久了,我要尽快赶回国去。”麦克阿瑟看实在难以挽留,只好签字放人。一名司令部参谋对此讥讽道:“两个人都是主角,但一个舞台是容不下两个哈姆雷特的。”

纵观二战太平洋战场,尼米兹身边可谓群星璀璨,哈尔西、斯普鲁恩斯、弗莱彻、范德格里夫特、米切尔、特纳等将星云集。反之,很难在麦克阿瑟身边找到异常杰出的人物,除了肯尼偶露峥嵘,其他如萨瑟兰、威洛比、克鲁格、艾克尔伯格等鲜有惊人之举,连第七舰队司令官金凯德也无大的建树。这纵然与太平洋战争以海战为主有关,麦克阿瑟本人也难辞其咎。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我们从未见过尼米兹发脾气,也几乎未见他训过人。即使在莱特湾海战万分危急的紧急关头,他也不过在参谋长建议下向哈尔西发出了那句“第三十四特混舰队在哪里”的著名电文。反观麦克阿瑟身边,鲜有不挨训斥者,陆军航空兵司令官肯尼曾被他训得当众大哭。他还数次阻止对温赖特的嘉奖和晋升。即使对最信任的萨瑟兰,他还说“这狗杂种不只是不讨人喜欢,还是个糟糕透顶的参谋长”之类的话。艾森豪威尔能力出众,又不愿无端受屈,只能选择默默离开。

接替参谋长职务的是理查德·萨瑟兰上校。毕业于耶鲁大学的萨瑟兰,1916年从军,曾经参加过一战,进过美国几乎所有的陆军学校,在部队表现很好。萨瑟兰反应敏捷,精力旺盛,一天工作16个小时也不知疲倦,是个典型的工作狂,他一年前才来到菲律宾任职。自认为聪明过人的萨瑟兰为人冷漠、性情孤傲,虽然有着吃苦耐劳的工作精神和精明强干的办事能力,但在工作中往往过于独立,自以为是,一手遮天,经常越俎代庖做出诸多超越职权范围之事。由于他从中作梗,其他军官很难见到麦克阿瑟,结果老麦几乎成了一个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的孤家寡人。不仅如此,他的私生活也颇不检点。有传闻萨瑟兰是同性恋,但在美军重返菲律宾,战事正酣之际,他却在战地附近金屋藏娇,包养了一个澳大利亚女军官,惹得麦克阿瑟暴跳如雷。

面对远东日益紧张的局势,1941年4月,美军联合计划委员会再次为菲律宾的防御制订了“橙色三”计划。根据美、英两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早先达成的协议,“橙色三”计划依然沿袭了以前以防御为主的格调,坚持一旦日军来攻就退守巴丹和科雷希多固守待援。到了10月,这一方案再度被一个叫“彩虹五”的计划替代,假定美国将来参与对轴心国的战争,德国将被当成第一敌对国,菲律宾的军队依然必须采取与“橙色三”相似的防卫作战。

由于得不到有力支持,麦克阿瑟就这样无甚作为地在菲律宾待了几年。机遇很快再次垂青了他。1941年7月26日,日本悍然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南部。作为报复,英、美等国迅速冻结了日本在本国的资产,美国同时宣布对日实施石油禁运,这一举措导致远东局势骤然紧张。同一天,罗斯福宣布成立美国远东陆军司令部,之前已退役的麦克阿瑟被召回现役出任司令官,统辖美国远东的全部陆军和陆军航空队,同时授陆军中将军衔。对此,麦克阿瑟无比兴奋,回到家里,他告诉琼:“我觉得自己像匹老马又装上了新鞍。”

为了表示对麦克阿瑟的支持,罗斯福还从应急资金中拨出1000万美元,供他紧急动员、充实菲律宾的武装力量。对于远东陆军司令官的任命,麦克阿瑟既感到兴奋,又有点儿意犹未尽,他在退役之前早已是四星上将了。但大敌当前,也不能为了这些小事计较,麦克阿瑟一边唠叨着“官僚政治时常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边以更大的热情投入新军队的建设中去。

无数事实证明,一把手重视比什么都管用。罗斯福的积极措施使美国国内也迅速行动起来,加紧组织向菲律宾运送武器装备。曾经是麦克阿瑟下属的参谋长马歇尔向老上司保证,将优先为菲律宾提供340架最新式的B-17轰炸机以及130架新型P-40战斗机。

得到马歇尔优先保证的麦克阿瑟被即将到来的“空中堡垒”冲昏了头脑,彻底将之前“橙色”“彩虹”之类花里胡哨的计划抛之脑后。他声称,这些空中力量的到来将彻底改变远东的防御态势,在菲律宾部署相当数量的B-17可以保护该地免遭日军渡海进攻,还可以遏制日军进攻马来亚与荷属东印度的行动,必要时还可使用这种飞机对日本本土进行袭击。麦克阿瑟竭力吹嘘B-17为“世界上最好的飞机”,是他手中的“王牌部队”,是“在需要时可用来作战的完美产品”。

1941年10月1日,麦克阿瑟向马歇尔提出变更菲律宾的作战计划。如果按照“彩虹”和“橙色”计划,将使日军在吕宋岛的登陆更为便利,丧失菲律宾南部岛屿的控制权,也会使马尼拉湾和苏比克湾的防御面临更大困难。他指出保卫菲律宾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加强菲律宾的航空兵力。麦克阿瑟声称,轰炸机的到来及亚洲舰队装备新式自导鱼雷的潜艇,“改变了亚洲地区防务的整个面貌”,在美国强大的海空力量支持下,其守卫部队完全可以实施“近海防御”,在滩头击退任何入侵者,没有必要撤退到巴丹半岛据守。他断言日本最早要到1942年4月之后才能发动攻势,因为秋、冬两季的天气条件不适于进行任何形式的两栖登陆作战。到那时他的地面部队就能超过20万人,完全可以拒敌于国门之外。

麦克阿瑟的观点得到了菲律宾师师长乔纳森·温赖特准将的大力支持,温赖特对那些“橙色”和“彩虹”也不感兴趣。瘦削、高大、单薄的温赖特骑兵出身,是美国陆军中颇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天性好战。他是麦克阿瑟西点的师弟,麦克阿瑟大四那年温赖特入学。他批评“橙色”计划是一份纯粹的失败主义计划,陆军坐等海军救援的方案令人沮丧:“防御要积极,他妈的,不能消极,必须反击!”

现在麦克阿瑟可以自豪地说:“我有三大防线,第一条在海边,第二条在海边,第三条还在海边!我们定将在海边战斗到最后。”他相信自己那108辆坦克定能将把日本侵略军推下海去。他是“丝毫不必畏惧的”,因为日本那些将军使用装甲部队“在他们留在中国的那4年里想取得任何显著的胜利”,都已“彻底失败了”。

对于麦克阿瑟重新焕发的万丈豪情,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官托马斯·哈特海军上将就颇不以为然,他认为所谓的滩头防御计划根本行不通。哈特在写给夫人的信中说:“我认为,道格拉斯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他也许长时期以来就神志不清。”虽然1.62米的哈特比麦克阿瑟矮了半头,但他在海军服役已超过44年,比麦克阿瑟多6年,在他眼里,麦克阿瑟就是个新兵蛋子。瘦削而性急的哈特认为,即使有一支比麦克阿瑟所想象的还要大10倍的空军力量,凭他亚洲舰队那些孱弱的虾兵蟹将,要守住比美国海岸线还长的菲律宾群岛也绝无可能。哈特于9月17日就向海军部提出,将亚洲舰队大部分主力舰只部署到菲律宾南部地区,与英国皇家海军形成呼应,才能与日本强大的联合舰队抗衡。

但对于陆军的秣马厉兵,海军也必须有所表示。10月27日,哈特欲根据陆军兵力的调整采取一些积极动作,提出让水面部队在马尼拉湾外游弋,配合、支持陆军的行动。对此,海军作战部长并不认同,铁杆的亲英派斯塔克上将是“先欧后亚”战略的积极倡导者和忠实执行者,对于加强盟军在太平洋上的任何力量都表示怀疑。上行下效,华盛顿许多海军军官认为,对菲律宾的防御注定会失败,任何增援不过是增加损失而已。

哈特亚洲舰队的旗舰是重巡洋舰“休斯敦”号,此外还有轻巡洋舰“马波亥德”号和“博伊斯”号,剩下的就是13艘一战时期的老式驱逐舰,一看那四个大烟囱就知道至少是爷爷辈了。哈特曾自嘲“我的所有舰艇都够投票年龄了”。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29艘潜艇,其中12艘可以发射磁雷管引爆鱼雷。这种鱼雷威力极大,如果两条命中就可以摧毁一艘大型战舰。哈特认为潜艇是“近海防御”的最好打击力量,这一观点与麦克阿瑟可谓不谋而合。此外,哈特手里还有塞缪尔·霍华德上校指挥的750名海军陆战队员,一支小规模的海军航空兵,包括28架“卡塔琳娜”水上飞机、4架战斗机和1架侦察机。一旦日军大兵压境,这些微弱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两年前从上海来到菲律宾的哈特与麦克阿瑟面和心不和。虽然同样下榻马尼拉酒店,但两人很少串门。他们在工作上仅是平行关系,各自对自己的上司负责。两人私交连一般都算不上,彼此成见颇深。菲律宾的陆海军和珍珠港类似,基本属于各自为政。珍珠港的金梅尔和肖特还知道一起打个高尔夫球,装作亲密无间,而哈特和麦克阿瑟连表面文章都不做。哈特认为麦克阿瑟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兼具歇斯底里倾向。麦克阿瑟对哈特军衔比自己还高颇为不满,讥笑哈特是“大上将、小舰队”,是悲观和失败主义者的典型代表,时常抱怨海军缺乏活力和主动进攻精神。毕竟两人都60多岁了,双方的看法基本正确。战前英国“Z舰队”司令官菲利普斯中将到访马尼拉,麦克阿瑟告诉英国人:“哈特上将和我通力合作,我们是最亲密的好朋友。”一旁哈特的副官使出洪荒之力才憋住笑。

凭借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哈特几个月前就预感到日本人必将从台湾渡海前来攻击菲律宾,他采取的措施之一是将海军官兵的家属送回国内,这明显是信心不足的表现,更加引起了麦克阿瑟的不满。

随着新型战机的不断到来,华盛顿同时也向菲律宾派来了新的陆军航空兵司令。11月3日,当刘易斯·布里尔顿少将前来报到时,麦克阿瑟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刘易斯,你像五月的鲜花一样受欢迎。”他一面说着,一面激动地从办公桌后面跑过来,同布里尔顿紧紧拥抱,同时对萨瑟兰大声喊道:“迪克,他们要给我们所要的一切东西!”

菲律宾离美国太远了,为了避开从马绍尔群岛出动的日本巡逻机,即使那些“长腿”的B-17轰炸机也要辗转经夏威夷、威克岛、关岛好几个机场才能来到这里。这是美国目前最便捷的办法,既能使美军在菲律宾迅速集结起军事力量,又不至于从大西洋抽调紧缺的船只。远东的战争尚未打响,和平希望依然存在,美国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是向大英帝国和苏联提供援助,避免它们在德国人的攻势面前很快倒下去。马歇尔承诺给麦克阿瑟的东西不可能说到就到,麦克阿瑟还必须在现有条件下加紧战备工作。

11月21日,麦克阿瑟的滩头防御计划得到了华盛顿的批准。马歇尔在随附信件中再次强调将继续加派航空兵力增援菲律宾,并告诉麦克阿瑟“就按你自己的理解继续推行这项作战计划”。

踌躇满志的麦克阿瑟立即调整了作战部署,以执行扩大了的防御任务。早在11月4日,他已将所有陆军编组为南吕宋、北吕宋、中部比萨扬群岛和南部棉兰老岛四支部队。尽管与华盛顿格格不入,但有一点双方意见一致,就是兵力不足以保护所有岛屿时吕宋岛乃重中之重。这点,别说那么多大腕,就连老酒这个自封的预备役中尉也看得出来。麦克阿瑟将主力部署在了面积10万平方公里的吕宋岛上,他认为该岛西岸中部的林加延湾一带地势开阔,非常适合大规模登陆作战。登陆部队一旦在那里站稳脚跟,就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马尼拉,因此在调整部署时将最精锐的部队全部向这里倾斜。

北吕宋集团由温赖特准将指挥,辖美军菲律宾师第二十六骑兵团,第四十五步兵团一个营,菲律宾步兵第十一、第二十一、第三十一、第七十一师共四个师,两个155毫米口径重炮团和一个75毫米口径山炮团,负责防守阿帕里和维甘的滩头阵地以及马尼拉以北约180公里的林加延湾海岸。

南吕宋集团由乔治·帕克准将指挥,辖菲律宾步兵第四十一、第五十一师和炮兵一部,负责八打雁到黎牙实比的防务。

散布在吕宋岛和棉兰老岛之间的比萨扬群岛由菲律宾第六十一、第八十一师两个师防守,指挥官是布莱福德·迪诺伊斯准将。

面积95000平方公里的棉兰老岛守卫部队有菲律宾步兵第一〇一师和一个炮兵团,由威廉·夏普准将指挥。

驻守马尼拉的美军菲律宾师其他各部以及菲律宾步兵第九十一师作为总预备队,归麦克阿瑟直接指挥。

之前,麦克阿瑟已经下令工兵部队修建了多处简易机场,准备供即将到来的数百架新型战机使用。国内增援也源源不断地来到。10月中旬,拥有12门127毫米口径炮、25门75毫米口径炮的第二〇〇空岸炮团,拥有108辆“斯图亚特”轻型坦克的两个新编坦克营陆续登岛。11月21日,美军远东陆军司令部编成临时坦克团,由詹姆斯·韦弗上校指挥,辖第一九二营和第一九四营两个坦克营。11月中旬,陆军部发来通知,计划于1942年1月再向菲律宾增派1312名军官和18000名士兵,其中包括用于加强菲律宾师的第三十四步兵团,编制3168人。可惜由于战争提前打响,这些兵员最终未能成行。

到1941年12月初战争爆发时,菲律宾共有美菲军134000人,其中美军12000人,菲律宾部队12000人,民兵110000人。

人看起来似乎不少,但质量堪忧,能打仗的基本还是美国人。那些所谓的“民兵”,将“兵”字去掉似乎才更符合身份。他们中的三分之一接受过三个月的军事训练,三分之一两个月,剩下的三分之一不到一个月。他们装备极差,几乎没有大炮,使用一战初期的老式恩菲尔德步枪,没枪的人背着弓箭和大刀。大多数士兵是文盲,只能讲乡土方言,不同地区的人说话都听不懂,美国军官与他们的交流基本靠手势。他们的军服为短裤和短袖衬衫,很多人一生中第一次穿皮鞋,脚磨破了,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有些人弄到了网球鞋,但几次长距离行军后,鞋就烂了。麻制的军鞋两三个星期就会磨破,不少人索性打赤脚。钢盔极度缺乏。无论从哪点看,他们都不像去打仗的军队。派往菲律宾各师的美国军官面对巨大的困难只能目瞪口呆,令人沮丧的还有“根本不能指望菲律宾军官”,因为他们的任命不是凭借能力,而是靠政治和亲戚关系。

麦克阿瑟麾下有老式战斗机68架、轰炸机39架,这些性能不佳的飞机大都交给菲军使用。真正的核心战斗力是那108辆轻型坦克、35架B-17轰炸机和107架P-40战斗机。虽然只有区区35架,但这些“空中堡垒”足以让日本人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它们与珍珠港的美军太平洋舰队、新加坡的英国皇家海军“Z舰队”共同构成了远东地区盟军最可依赖的三支战略打击力量。

援兵的不断到来使本来惴惴不安的菲律宾人逐渐挺直了腰杆。他们本就认为日本袭击这个岛国是不可能成功的,之前听到的更多是有关日本军队在中国作战无能的宣传。除了奎松等少数高层人士,大多数菲律宾人坚信日军根本不是美国人的对手,就像小孩子和大人打架一样。那些庞大的B-17更让他们吃下了定心丸,这下彻底安全了,日本人肯定早就吓跑了。

在轻视日军航空兵打击能力这一点上,美国人和他们的盟友英国人可谓异曲同工。1941年9月出刊的美国《航空》杂志这样描述,日军飞行员的飞行事故发生率是全世界最高的,日本甚至打不赢中国。日本每年培养飞行员的人数,陆海军加起来不到1000人,建设“大空军”对他们只是一个梦想。在航空技术上,日本人只是一味模仿,水平远不及美、英、德、意和苏。即使购买了国外的专利技术,也不能完全发挥其性能。美国的航空专家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日本军队配备的军用飞机只能是老掉牙的货色,甚至连旧式都谈不上。

在11月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马歇尔自信满满地宣称,菲律宾的防卫态势相当完整。他重点提到了那些B-17:“这是世界上最大重型轰炸机兵力的集结,不仅能够抵御进攻,亦能主动展开攻击。这么一来,我们不但能够把菲律宾建成一个不必依赖海军的独立要塞,同时能够把它当成攻击基地使用,以便烧毁那些用纸糊成的日本城市。”

就在国务卿赫尔向日本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发出《赫尔备忘录》的11月27日,马歇尔向麦克阿瑟及其他地区的陆军指挥官发出了战争警报:“看来与日本的谈判即将结束。日本今后如何行动尚难预料,但随时可能出现敌对行动。如果敌对行动不可避免,美国希望日本先动手。你有权在日方敌对行动之前,采取你认为必要的侦察和其他措施。”

不管是华盛顿的大腕儿还是麦克阿瑟本人,大家一致认为,一旦开战,菲律宾很可能是日军首选的攻击目标。麦克阿瑟立即命令部队全面进入临战状态,同时派飞机进行巡逻。他回复马歇尔“已经做好了应付任何不测事件的充分准备”。

布里尔顿抵达菲律宾后,立即动员部队完善机场及辅助设施,准备接纳国内增派来的大批飞机。当时菲律宾能够起降B-17“空中堡垒”的机场只有两个,一个是位于马尼拉西北80公里处的克拉克机场,另一个是远在棉兰老岛的德尔蒙特机场。后者为一个刚刚建成的临时机场,只能供B-17紧急起降使用。鉴于克拉克机场位于驻台湾日军轰炸机的攻击半径之内,且用以保卫机场的雷达和防空武器很少,麦克阿瑟下令将停在那里的35架B-17转移到南方的德尔蒙特机场,那里只有日军航母的舰载机才够得着。

命令在执行中打了折扣。考虑到马上将有48架B-17分四个批次来到菲律宾——在珍珠港遭遇劫难的12架正是第一批,德尔蒙特简易机场无法安置更多的B-17,布里尔顿就在克拉克机场为即将到来的新飞机留下了一些位置,只将17架转移到了棉兰老岛。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因,德尔蒙特机场配套设施及生活条件较差,没有任何娱乐设施,那些习惯了舒适生活条件的飞行员大都不愿到那个偏僻的鬼地方去。

飞机未能全部转移还有一大原因。既然克拉克机场日军在台湾的战机可以够得着,那从这里起飞的“空中堡垒”也一定能够打击到日军在台湾的机场。布里尔顿少将认为,一旦战争打响,他的空军势必成为率先发起进攻的先锋力量,那些战机放在北部的克拉克机场更为有利。如果都放到棉兰老岛,使用时挪来挪去,纯属耽误工夫,还要浪费不少燃油。

11月30日,哈特上将接到了来自海军部的命令:鉴于战争已迫在眉睫,请将亚洲舰队主力转移到日军战机难以到达的菲律宾群岛南部海域。

哈特本就战意不足,有了“尚方宝剑”,他立即下令舰队主力向南规避。3艘巡洋舰和大多数驱逐舰转移到了西里伯斯和婆罗洲。在甲米地只留下了潜艇和担负侦察任务的几架“卡塔琳娜”飞机,以及4艘驱逐舰、6艘炮舰和5艘扫雷艇。

对哈特此举,麦克阿瑟大为不满,却无可奈何。海军并不归他管辖,老麦认为老哈此举纯属临阵脱逃,也加深了他对海军的不满。

12月7日傍晚的马尼拉晴空万里,与华盛顿和夏威夷相比,这里的气氛略显紧张,菲律宾随时可能成为战场。此前几天一直有报告说,一些未明国籍的飞机在吕宋岛上空不时闪现。这天傍晚,又有报告说克拉克机场上空再次出现了不明国籍的飞行物,那无疑是日本人的。

战争前夜,美军第二十七轰炸机队在马尼拉饭店举行盛大宴会,为布里尔顿少将接风洗尘,之后还有大型舞会——布里尔顿是美国陆军航空兵中出名的舞狂。宴会无疑是超豪华的,过了很久还有人回忆起“那次最愉快的宴会”。布里尔顿少将提早离开了从账单上看来是“最丰盛的招待会”,他预定在第二天早上飞往爪哇岛,同荷兰人一起研究远东的防务。作为预防措施,布里尔顿给参谋长布雷迪上校打了电话,让他通知所有机场的飞机做好战斗准备。

哈特上将并未参加陆军的宴会,他在附近火星人大厦的司令部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和平之夜,参谋长告诉他“枪炮声响起只不过是几天,不,也许只是几个小时内的事了”,哈特对此深表赞同。

同一天晚上萨瑟兰告诉麦克阿瑟,陆军部刚刚发来电报,认为“敌对行动随时可能发生”。电报里还说,一支由7艘运输船组成的大型船队,上边载有52架轰炸机、18架战斗机、2个炮兵团以及大量武器弹药,将在重巡洋舰“彭萨科拉”号的护航下于近期离开西海岸,预定于1942年1月4日前后抵达菲律宾。48架“空中堡垒”将在近期陆续出发,其中第一批的12架马上起飞,将于第二天到达珍珠港的希卡姆机场。谁也想不到,它们在那里就挨了日本人的炸弹,再也无法到菲律宾了。

早在11月接到战争警报之后,麦克阿瑟就让副官锡德尼·赫夫中校找来了几发子弹,装进父亲留给他的那把老式双发大口径手枪里。每天早上他都会把上了膛的手枪放进口袋,晚上再拿出来塞在枕头下面。12月7日晚上,老麦全副武装地上了床,好像战争已经开始。

对守住菲律宾,麦克阿瑟是踌躇满志! azqNYeB7Dl5FvCbcPFBAjukXEwknV8dAp382c/cOxNa6RHfprejBrpOGUuspqk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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