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贡的统治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对外关系史上开启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时期。美路哈是萨尔贡碑文中提到的第一个地方,位于美索不达米亚海外联系区域的最远处,包括今天巴基斯坦和印度西北部的沿海一带(波斯湾北端到印度河流域之间的距离是1,150海里)。因此,它包括印度河流域的港口城市,即哈拉帕文明的2个中心地区,一个是位于印度河上游225千米处的摩亨佐·达罗,另一个是摩亨佐·达罗东北方向640千米外的哈拉帕。印度文明在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前1700年间十分繁荣,并传播到今天的巴基斯坦、伊朗、阿富汗以及远至印度西北部的古吉拉特邦南部等地区。这是一片比早期的美索不达米亚城邦和第十八王朝之前的古埃及文明都要大得多的区域。哈拉帕文化的遗址展现了一个高度发达的社会组织,根据职业划分成不同街区。哈拉帕的陆上贸易网络直达中亚地区,海上贸易网络则向西穿过波斯到达波斯湾。
尽管印度文明拥有自己的文字,但是现存文本尚未被识读,连一个人名也没有保留下来。“美路哈”(Meluhha)是古老的阿卡德语词汇,用于人名和地名。在公元前三千纪后期的一篇碑文中,提到了位于美索不达米亚城市拉格什的一个名叫“美路罕斯”(Meluhhans)的村庄。 在其他文献中曾提到此地向哈拉帕出口木材,但是涉及两地之间贸易往来的最充足的证据则来自考古发现。哈拉帕商人的印章已经在波斯湾出土,而印度河流域同样出土了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印章。我们也可以通过青金石和玛瑙,或锡、铜及贝壳制成的商品,以及箭头、玉器与火石制成的首饰的分布状况,来探寻哈拉帕与波斯湾之间的贸易路线。
印度与波斯湾之间的海岸绝大多数都十分干燥而不宜居住,但是考古学家们已经发现了包括距离印度河三角洲270英里的苏特克根多尔在内的多个哈拉帕文明的港口,在古吉拉特邦的卡提瓦半岛的周围也发现了一些港口。考古学家已经对洛萨尔古港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它位于印度河东南约500英里处,所处时代反映了整个印度文明的发展历程。 洛萨尔位于艾哈迈达巴德西南80千米处,距离卡姆巴特湾(坎贝湾)约10千米,而在古代它们可能距离大海更近一些。除了摩亨佐·达罗与哈拉帕,当地发现的印章数量在印度河流域是最多的,其中大多数都发现于一处被认为是仓库的建筑废墟上。
该建筑物是能够说明洛萨尔是古代港口的证据之一。其中最富争议的是一个梯形池塘,长214米,宽36米,深3.1米,里面摆满了烧制好的砖块,为防止水溢出,在一端装有一个闸门。有学者认为,附近的两条河流的水通过一条水道注入其中,使之成为一个码头。有些人认为,这两条古老的河流无法灌满它。另一些人则认为,这个池塘能够在西南季风盛行时提供保护,如此复杂的建筑其筑造费用将是贸易收入所难以支撑的。此外,这也与该地区的远洋航行传统不相符,直到今天,印度和巴基斯坦的许多渔民和水手也是不依靠码头等人造建筑而将其船只拖上岸的。美索不达米亚的文献中频频提到码头,首先就是萨尔贡王朝的“阿卡德码头”,但是已知最古老的被认定为码头的建筑出现于1,000年之后。 尽管如此,洛萨尔显然仍是区域间贸易的中心。无论其实际功能是什么,那些建筑毕竟代表着该地区曾经的繁荣。
萨尔贡碑文中提到的第二个地名是马根,位于波斯湾口和霍尔木兹海峡一侧的陆地上,霍尔木兹海峡位于伊朗南部与阿曼东部之间。美索不达米亚的文献中偶尔会提到“马根海”,该地区有丰富的木材、闪长岩和铜矿资源。在某些文献中提到了“迪尔穆恩的铜”,但是由于巴林岛及阿拉伯半岛东北部地区并没有铜矿,因此可能是由于船只来自迪尔穆恩,或者从阿曼运送铜矿石的船只曾在那里停靠。关于萨尔贡的继承者所指挥的2次战役(其中一次是以一支舰队对抗由马根的32座城市组成的同盟)的记录,证实了美索不达米亚的统治者认为马根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这是历史上首次提到为纯粹的军事目的而建造的一支舰队。
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拉斯金兹的大量文物出土之后,人们才意识到马根与阿曼之间有着重要的联系。 拉斯金兹位于阿曼最东端,在霍尔木兹海峡东南300多英里处。在一个被认为是造船厂的地点出土了300多片文物碎片,来自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前2200年间的一艘古代的船,这些碎片绝大多数都是涂有柏油的船板。当时的造船者把成捆的芦苇、绳索和垫子压在船板上,并涂上柏油,然后压紧涂有柏油的船板。在船板碎片的光滑外表上发现了附着的甲壳动物,这证明它们确实曾下过海。在一些被重新利用的柏油中,已经牢牢嵌入了甲壳动物的残骸。除了关于该地区古代造船业的明确文字记录,拉斯金兹的出土文物也提供了船只结构的详图,这既没有保存在文字记录中,也没有保存在图像资料中。令人尤其感兴趣的是,当时的人们是采取何种方法,用成捆的芦苇制造和组装成能够支撑船桅和运载货物的船只的。船体由直径为4~12米不等的捆紧的芦苇束制造而成。在组装好之后,将涂有一层柏油混合物的芦苇席垫或兽皮覆盖在上面。这个防水罩把芦苇漂浮物变成了一个排水船体,使一捆捆的芦苇构成流线型,以减小船体在水面行进时遇到的阻力。柏油也延长了芦苇的使用寿命,保护船体免于附着甲壳动物、蛀虫以及妨碍船只行进并破坏船体的海藻类生物。作为一种天然的油脂,柏油能够轻而易举地漂浮在波斯湾周边的水面上,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的造船业中是一种常见的原料。对柏油混合物的使用提出了一个技术难题,并不仅仅是将液态的柏油涂在船体上这么简单。在遇水时,柏油必须附着在船体上;当船只在海上航行时,它必须具有足够的柔韧性以保持船体的完整,但同时也必须足够结实,经得起船员们反复地往岸上拖拽。船体的重量不能太大。在拉斯金兹发现的船板,说明它们一直被贮藏起来,在需要时再回炉熔化,并重新用在一艘新船上。这一过程的复杂程度并不亚于刮树脂来制成新的柏油混合物。
在公元前21世纪的一块楔形泥板上,描绘了人们用芦苇和船板制造船体的宏大的劳作场面,包括1,500棵松树、棕榈树和柽柳树,8吨棕榈纤维粗绳,1,200捆芦苇,鱼油以及“用来涂在马根船上的柏油”等原材料。 这些数字并不能说明制造一艘船需要哪些东西,不过,2005年在阿曼的苏尔制造的一艘船的复制品则提供了一些答案。根据柏油船板提供的施工详图,以及对217个现存的船只模型和公元前三千纪的186枚印章和封印上的图案的研究,考古学家们制造了一系列的芦苇船,包括一件比例为1∶20的模型、一件长5米的原型和一艘长12米的“马根船”(Magan Boat)。 这艘船的载重量为30库鲁(美索不达米亚船只的标准计量单位),约合7.5吨,这可能是木制船的平均大小,虽然已经接近芦苇船的上限。 最常见的大船的载重量是60库鲁,在公元前三千纪后期,最大的船只的载重量能达到300库鲁(约合90吨)。
制造于2005年的一艘马根船
这艘现代的马根船的原材料列表中包括近3吨芦苇、长30千米的用枣树皮或山羊毛(后者极其结实且特别易握)制成的纤维粗绳、1吨多木材以及2吨混有剁碎的芦苇的柏油混合物。船的骨架和横跨在船舷上缘的横梁是木制的,而成对的芦苇束所构成的骨架则使船体更加坚固。在柏油和芦苇束之间有一张编织的席垫。船上装配有1根双脚桅,悬挂单桁的三角帆,2名掌舵人在船舷的后部驾船。柏油能够起到防水的作用,但是无法避免水溅到船的两侧。芦苇吸收了重达3吨的水,从而降低了载重量。但是事实证明这艘船是能够在海上航行的,不仅易操作而且速度很快,在和风状况下航速能达到5节左右。借助顺风和中途的数次停靠,一艘船只需大约1周就能从波斯湾航行到马根,而在返航时由于遇到西北风,航行速度会减慢。航行到哈拉帕所需的时间,则取决于印度洋季风的强度。
我们很难评估远洋贸易中的不确定性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商人与政治和宗教当权者(二者通常是合一的)之间的关系。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贸易由个体商人把持,同时宗教势力也参与其中,神庙建筑也常充当仓库。在公元前三千纪后期的一份文献中,保存了一位名叫路-恩里拉(Lu-Enlilla)的商人的交易记录。 这名商人从马根的一座神庙中提取了重达数千千克的木材和鱼、1,500多升香油、服装和兽皮用来换取铜。私人投资者或者以固定的利息贷款给商人,这样风险很低但报酬也很少;或者以不固定的利息贷款给商人,以共享其利润,但如果商人遭受损失,投资者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美索不达米亚人对利息的管理不像后来的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法律那么严格,僧侣和俗人按照规定可以索取20%~33% 的利息。商人并不依赖于神庙和国家,这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当乌尔王朝在路-恩里拉所处时代的25年内崩溃之后,波斯湾的贸易活动仍在继续,尽管美索不达米亚商人与迪尔穆恩间的贸易已经大幅缩减。
在巴比伦第一王朝时期(公元前19—公元前17世纪),美索不达米亚再度实现统一。在公元前18世纪,汉谟拉比(Hammurabi)统治着美索不达米亚的大部分地区,向西远至幼发拉底河上游的亚摩利人的贸易城市马里。(亚摩利人是一个操闪米特语的民族,在大约公元前三千纪末迁徙到阿拉伯半岛、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可能刺激了一条横跨陆路并经过幼发拉底河的新的东西方贸易路线,或是受到了这条新路线的刺激。)汉谟拉比以其法典而闻名,这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现存最完整的一部法典。该法典是在汉谟拉比统治末期颁布的,其中有许多条款涉及商人之间的关系和利息,有7个条款直接涉及航运。有3个条款规定了租赁载重量为60库鲁的船只所需要收取的利息及费用,其他条款则指出制造一艘载重量为60库鲁的船只所需的费用为2锡克尔,使用期为1年。 水手的工资是固定的,为每年6库鲁谷物,但是水手们需要负担因自己的疏忽而造成的损失。该法典中也包括早期历史中十分罕见的“行驶规则”, 规定向下游航行的船只必须避开逆流航行的船只,如果船主因粗心大意而造成损失则需自行承担后果。 我们由此可以追溯商法和船官与船员之间权利与责任的演变过程,但是在19世纪蒸汽轮船出现之前,航海规则很少具有法律效力。
苏美尔-阿卡德文化在美索不达米亚传播开来,但是政治统一既难以实现,更难以维持。尽管汉谟拉比取得了成功,也只是十分短暂的,在他的儿子统治时期,巴比伦帝国的衰亡就已经开始了。当时,苏美尔南部的城市再次宣布独立,在此后的一个世纪中,政治形势持续恶化(与古埃及的喜克索斯人统治时期相似)。在公元前1595年,来自安纳托利亚中部的赫梯人大举入侵,推翻了巴比伦人的统治。苏美尔北部被并入起源于伊朗的米坦尼王国,而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地区则落入海地王朝之手。在同一时期,印度文明也出现了衰落。位于东西方贸易路线两端的文明古国的衰落,导致巴基斯坦和印度与波斯湾之间的远距离海上贸易也出现了长达1,000年的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