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估值课程之前,我一般会问我的学生们一个问题:在讲故事和处理数字二者之间,对你而言哪个更加简单?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该问题的答案再简单不过了,因为在如今这个分工细化的时代,我们在人生的早期阶段就不得不在讲故事和处理数字二者之间做出选择。一旦选定,我们便会花费数年的时间着力培养所选领域的技能,而与此同时则将另一个领域的技能抛之脑后。如果你认同左脑掌管逻辑和数字能力,而右脑控制直觉、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一说法,那么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通常只使用了半边大脑。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唤醒沉睡已久的另一半大脑,我们便可以更好地利用大脑。
我知道在本书一开篇就讲估值还为时过早,但是,我们先来做一个假设:接下来我要给大家看一下充满传奇色彩的豪华汽车制造商法拉利在首次公开募股时的估值报告,报告以电子表格的形式呈现,包含预计收入、营业收入和现金流等评估指标,且这些关键指标均以数字的形式呈现。我告诉你,我预计在未来5年内,法拉利的年收入增长率将为4%,随后会降低到与国民经济增长率持平的水平;税前营业利润率为18.2%;该公司在其业务上每投入1欧元可获得1.42欧元的收入。如果你不是一个精于数字之人,你很有可能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晕头转向了,而即使你精于数字,你也不太可能长久地记住它们。
但是,假如我用另外一种方式展示估值报告:我认为法拉利是一家豪华汽车制造商,由于其生产的汽车数量极为有限,且仅面向非常富有的客户群体,因此其汽车售价极高,公司能从中获取巨额利润。这个故事虽然更令人印象深刻,却缺乏具体的数据支撑,关于你应为该公司投入多少资金,该故事提供的信息寥寥无几。
除了以上两种展示方式之外,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即:我将较低的收入增长率(4%)与法拉利维持产品排他性的需求联系起来,这种排他性使其能够获得巨大的利润空间,并维持长期稳定的盈收。由于购买法拉利汽车的人通常极为富有,因此,与其他汽车制造商不同,法拉利几乎不会受到经济兴衰因素的影响。通过在公司故事中融入数字,我不仅将数字具象化了,同时也为你讲出自己版本的故事提供了一个平台,而你的故事会让你得出一组不同的数据,据此你会对该公司的估值结果有不同的见解。总而言之,这便是本书的宗旨所在。
千百年来,人类通过口口相传的故事使知识世代传承,而在每次转述故事的过程中,人们往往会添枝加叶。故事之所以如此吸引我们,是因为它们不仅能帮助我们与他人发生联系,而且它们比数字更容易被记住,这也许是因为故事能在我们大脑中触发某些数字无法触发的化学反应和电脉冲。
尽管我们如此钟情于故事,但大多数人也意识到故事并非完美无瑕。故事讲述者很容易陷入幻想,从而混淆好故事与童话。对小说家而言,这可能不是一个问题,但对创业者而言,这可能就会酿成灾难。对故事聆听者而言,其面临的是另一种危险。故事能够激发人的情感,而非引发理性思考,它们可能会使我们丧失理智,去做一些不合理却让人感觉良好的事情,这种良好的感觉可能无法持续,但至少在做这些事情时我们会感觉不错。正如古往今来的骗子所发现的真理一样,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好故事更卖座。
通过探究故事的魅力以及人们如何借助它们成就善举或助长恶行,我们能够学到很多东西。尽管故事的讲述方式千变万化,但你会惊讶地发现它们都有着类似的套路;精彩的故事具备一些共性和被人们反复使用的结构。此外,尽管有些人比别人更善于讲故事,但讲故事的技巧是可以教授和习得的。
人类讲故事的历史源远流长,对于这段历史,人们已经有相当透彻的研究了。作为一名讲故事的新手,我在探究这段历史的过程中形成了以下三点看法。首先,最浅显的一个发现是,很多优秀的商业讲述案例已流传了千百年,甚至可追溯至远古时代。其次,出色的故事讲述对公司成功极为重要,尤其是在公司初创阶段。为了打造一家成功的公司,你不仅需要构建更好的“捕鼠器”
,还要讲述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让投资人(筹集资本)、客户(诱发购买行为)和员工(使他们愿意为你工作)相信你的“捕鼠器”在商业世界中能够无往而不利。最后,与小说中的故事讲述相比,商业环境下的故事讲述会受到更多的掣肘,因为你不仅要让你的故事有足够的创意,还要确保你能够实现承诺。现实世界是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你多么想掌控这个世界,你都无法做到。
过去,我们对数字的使用总是受限于以下两个因素:首先,收集和存储海量数据是一项劳动密集型工作;其次,分析数据极为困难且成本高昂。随着计算机数据库和计算工具的普及,数据世界变得更加“扁平”和大众化,这使我们每个人都能够进行数字处理,在几十年前,这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随着我们进入了一个可以在网络空间收集数据且每个人都可以获取并分析数据的时代,我们也看到数字在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方面取代了故事。在《点球成金》这本书中,迈克尔·刘易斯——一位能将最枯燥无味的故事讲得引人入胜的故事大师——讲述了职业棒球队奥克兰运动家的总经理比利·比恩的故事。
比恩摒弃了依靠球探挖掘有潜力的年轻棒球投手和击球手的传统方法,而采用了建立基于赛场表现的统计模型的方法寻找最合适的球员。他的成功影响了其他的体育项目,并催生了棒球数据统计分析法——一套现在几乎已被所有运动项目采用的数字驱动型体育管理方法。
那么,我们为何会被数字吸引呢?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数字会给我们一种精确和客观的感觉,与讲故事形成一种平衡。然而,这种精确往往是一种错觉,因为很多因素会导致数字产生偏差。尽管数字存在这些缺陷,但在投融资及其他许多领域中,数字处理者或“宽客”(quant)在本质上都是运用数字的力量来通报消息或危言耸听的。对选择相信复杂数学模型而非常识的人而言,2008年的金融危机便是一次重要的警示。
现实世界中的两大发展——可随时访问的海量数据库和强大的数据处理工具——颠覆了几乎所有的数字处理工作,这一点在金融市场中体现得尤为明显。然而,这些发展是有代价的。如今,你在投资中面临的问题不再是缺乏足够的数据,而是拥有太多数据,而这些数据可以生成相互矛盾的结论。正如行为经济学家们所得出的结论,数据泛滥造成的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后果是,由于可用数据过多,我们的决策过程甚至变得比以往还要简化且不合理。另一个极为讽刺的现象是,随着数字在绝大多数商业洽谈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人们对数字的信任度不断降低,并转而开始讲述故事。
要在决策过程中用好数据,你必须对数据进行管理,而数据管理涉及三个方面。首先,你需要遵从一些简单的规则来采集数据,包括判断要采集的数据量以及要采集哪个时间段的数据,并寻找方法来规避或在最大程度上减少可能出现的偏差。其次,你需要运用基本的统计学方法挖掘相互矛盾的海量数据背后的含义,并使用统计工具解决数据过载的问题。如果你还记得在大学时期学习的统计学课程,并能在面对海量数据时很好地运用这些知识,那么你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遗憾的是,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忘记了统计学这门学科,这导致我们在处理数据时显得力不从心。最后,你必须以新颖有趣的方式展示数据,让那些不能从统计学的角度发现数据细微差别的人也能理解这些数据的含义。对天生的故事讲述者而言,这可能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但这些时间是值得的。
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亚马逊、网飞(Netflix)和谷歌等公司在根据其积累的客户信息微调营销策略并变更产品供应时用到了大数据技术。但与此同时,你必须认识到数据驱动型分析还存在局限性和风险:层层数据背后隐藏着偏差,不精确性被看似精确的估算掩盖,决策制定者在判断应采取的行动和采取行动的时机时过分依赖数学模型。
至此,让我总结一下我们所面临的两难之境。故事比数字更易于理解和记忆,但它很容易沦为一种幻想,对投资人而言,这是一个问题。数字让我们在进行估值时严谨务实,但是如果没有数字背后的故事,它们就会成为制造危言耸听和各种偏差的源头,使我们无法得到严谨准确的结果。其实,解决方案很简单。在进行投资和开展业务时,你需要兼顾故事和数字,而估值是二者之间的桥梁,如图1–1所示。
图1–1 估值是数字和故事之间的桥梁
实际上,估值使故事和数字可以互相借鉴。它能使故事讲述者看到故事中不太可能实现或不可信的部分并予以纠正,同时能使数字处理者意识到基于他们的数据而形成的故事出现了不合理或不可信之处。
在对公司进行估值和投资时,该如何调整和控制故事讲述呢?首先,你需要了解待估值的公司,了解其历史、经营业务和所面临的竞争形势(包括当前的和潜在的竞争)。然后,为了让你的故事更加严谨,你必须进行3P测试,即你需要问自己以下三个问题:第一,故事是否有可能(possible)?大多数故事都能满足这一起码的要求。第二,故事是否很有可能(plausible)?该要求更为严格一些。第三,故事是否极有可能(probable)?该要求最为严格。不是所有有可能的故事都能成为很有可能的故事,而在所有很有可能的故事中,只有少数故事是极有可能的。至此,你才站到了故事讲述的基点上。现在,你必须在经过验证的故事和决定价值的数字(估值输入)之间建立明确的联系,作为公司的价值驱动力。即便是那些关于公司文化、管理质量、品牌名称和战略需求等最为定性化的故事也可以并且应该与估值输入数据相关联。这些估值输入应该被转化为价值评估模型和电子表格中的数字,成为你的决策依据。完成整个估值流程还差最后一步,这也是我们大多数人认为最难的步骤。如果你讲得一手好故事,你自然会迷恋这些故事,并将对它们的任何质疑都视为一种侮辱。尽管能够在面对挑战时捍卫你的故事是一件好事,但保持开放的反馈环路同样重要。我们要做的是,听取意见、质疑和批评,并据此修改、调整或变更故事情节。虚心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否定并非易事,但是借鉴你的激烈反对者的观点会使你的故事变得更有力、更完美。上述步骤如图1–2所示。
这是一个结构化的流程,它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我作为数字处理者的线性思维和自然本能。该流程对我十分有用,我将借助它向你展示我对高速成长的初创公司(如优步)和成熟公司(如巴西淡水河谷公司)的估值。如果你是一名天生的故事讲述者,你可能会认为该流程不仅刻板而且会抑制你的创造力。如果是这样,我强烈建议你制定自己的流程,将故事转变为数字。
图1–2 将故事转化为数字的过程
每个估值都是以公司故事开始,然后从故事中引出数字的。然而故事本身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其中一些变化是宏观经济转变的结果,如利率的变化、通货膨胀的发生和经济的发展。有些则是由竞争形势变化所致,如新竞争对手进入市场,老竞争对手改变策略或者部分竞争对手退出目标市场等。还有一些变化可归因于人事管理和战术管理方面的变化。归根结底,认为你所讲述的故事(和你以其为前提对数字的处理)不受现实世界的影响是一种狂妄自大的表现。
我将故事的变化分为三类:故事中断,现实生活中的事件大大削弱了故事情节的可信性或使其彻底失效;故事改变,某个行为或结果促使你从根本上改变故事;故事修改,现实世界发生的事件并未改变故事的基本走向,但对部分细节产生了好的或坏的影响。那么,导致故事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呢?第一个原因是关于公司的新消息,部分新消息来自公司本身,还有些新消息则由追踪公司发展变化的外部人士(监管机构、分析师和记者)提供。因此,对我而言,公司的每份收益报告都为我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得以重新审视我所讲的关于该公司的故事,并根据报告内容进行调整或重大更改。管理层人员(被迫或自愿)退休、公司丑闻和激进投资者购买公司股票都可能导致我们不得不对该公司的故事进行重新评估。收购公告、股票回购、增加股息或不再支付股息也会从根本上改变他人对公司的看法。第二个原因是宏观经济的变化,其中利率、通货膨胀、商品价格的变化甚至政治动荡均可能改变他人对某个公司的前景和价值的看法。
作为投资者,如果你希望你的故事(和估值)具有稳定性,那么当现实世界迫使你对故事做出更改时,你可能会感到不舒服。在这种情况下,有两种应对方法供你选择。第一种方法是借鉴过去其他人的成功经验,仅投资稳定市场中拥有完善商业模式的公司,关于此类公司的故事几乎不会随时间而变化,这就是许多老式价值投资者采用的方法。第二种方法是学会适应变化带来的不适,并接受这一事实: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并且变化最为显著的环境中往往存在着最大的商业投资机会。我越来越喜欢估值的故事性的一面,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我选择了第二种方法。在此过程中,我认识到,你不能仅仅使用方程式和数字模型来衡量一个容易发生变化的公司,你还需要一个故事;当数字不断变化时,你可以回到故事上。
我认为公司生命周期这一概念能帮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公司。与人一样,不同的公司在成长过程上的巨大差异会导致其寿命有所不同。图1–3展示了我对公司生命周期的看法。
这与故事和数字有什么联系呢?在生命周期早期,公司尚年轻、不成熟且几乎无历史可言,其价值主要由故事驱动,不同投资者对其价值持不同看法。而且在这一阶段,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的价值很可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随着公司不断发展,其历史越来越悠久,数字开始在展现公司价值上发挥更大的作用,不同的投资者对其价值评估的差异越来越小,公司价值随时间变化的幅度也开始缩小。借助故事/数字模型,我们可以看到公司价值在公司生命周期(从创业到清算)中的变化情况。
图1–3 公司生命周期
尽管本书将围绕投资和估值展开,但对公司创始人和管理者等位于另一端的人而言,故事和数字之间的联系也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了解为什么在公司的某些发展阶段故事更加重要,而在其他阶段数字更为重要,这不仅对吸引投资者至关重要,而且对公司管理也十分关键。我在本书中会利用这一观点去探究当公司处于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时,高层管理人员需要分别具备哪些特征,以及为何在某个阶段表现出色的管理者,在公司进入另一阶段之后,很快会发现自己不能胜任工作。
我很想告诉你,本书接下来将呈现的内容会相对轻松,让你如沐春风,然而受本书性质所限,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如前所述,我的目标是让诗人和宽客都来读这本书,希望诗人能找到将数字融入故事的方法,而宽客能习得讲故事的技巧以为数字提供支撑,两类人都会发现本书有一半内容很容易(因为此部分内容是他们的优势所在),而另一半内容则十分困难(因为这部分内容是在挑战其大脑的弱项)。我希望你们能坚持不懈,努力习得这些技能,而我只能提供自己的经验,供你们参考。
我生来更擅长处理数字,讲故事对我而言绝非易事。在早年的教学和估值生涯中,我总是对故事讲述一笔带过,而迅速进入估值模型这一部分。当我第一次尝试在估值中融入故事时,我所得到的结果十分牵强且缺乏说服力(甚至都很难说服我自己),但是我强迫自己不断钻研,提升自己的故事讲述能力。我永远不会成为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或查尔斯·狄更斯,但我觉得我现在能更好地讲述公司故事,并将它们与估值联系起来了。我讲述过的部分故事已收录于本书中,你可以评判这些故事讲得是好是坏。
我们都喜欢故事,我们讲述故事、记住故事。从有文字记录开始,故事一直被用来传递信息,劝服他人,改变他人的观点以及做买卖,因此,在如今的商界,公司也开始讲故事实在不足为奇了。我将在本章中讨论讲故事为什么是学习的关键,为何故事对我们的影响始终如此之大,以及在信息时代,为何讲故事变得更有必要。如果说本章的前半部分是关于讲故事积极的一面,那么后半部分就是关于失控故事的危害以及故事的情绪感染力会如何导致人们做出糟糕的决定。
在人类历史之初,故事就一直伴随我们左右。1940年,一群孩子在法国偶然发现了一处关于动物和一个人的洞穴壁画,这些壁画的历史可追溯到33 000多年前(公元前15000年至公元前13000年之间)。最早出现的印刻故事来自公元前700年,记录于石柱之上,讲述的是关于苏美尔国王吉尔伽美什的故事。不过也有证据表明,埃及人在大约3 500年前就在莎草纸上书写故事了。每一种古代文明都留下了讲故事的证据。
历史上有两部经典之作说明了这些来自远古时代的古老故事的持久影响力,即荷马的《奥德赛》和《伊索寓言》。人们认为荷马记述故事的年代是公元前1200年,先于希腊书面语爱奥尼亚语的创造500年左右。伊索生活在公元前550年左右,他的故事在他死后近200年才被记录下来。世界各地的古代宗教几乎都是通过讲述故事来传播教义的,《圣经》《古兰经》《薄伽梵歌》都是例子。这个时期,这些故事大多是以口述的方式代代相传的,真正证明其力量的是,这些故事的核心仍然保留得非常完整。
随着印刷术的发明,故事开始以书本的形式在各个大陆流传,从而获得了更多的受众和更为持久的影响力。这又反过来促进了大学的创办和正规教育的产生。不过,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读和写。因此,这些“有学问的”人仍然会借助口头语言的力量将故事传递给未受过教育的人群。全球的文学专业的学生都会读莎士比亚的作品,但应当记住的是,他的戏剧是写来在环球剧场表演用的。总之,人类历史和叙事史是相互交织的,如果没有讲故事这种将历史与经验代代相传的形式,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自己的历史。
那么,是什么让故事获得了如此持久的影响力?这是学者关注已久的一个问题,不仅是为了了解故事的吸引人之处,还希望通过自己的发现帮助人们讲述更好、更难忘的故事。
一个动听的故事能与听众发生联系,这一效果是数字达不到的。发生联系的理由对于不同的故事和不同的听众来说都有所不同,而且联系的程度也有所不同。最近几年,科学家们已将注意力转向这种联系发生的原因,并发现这种联系的发生可能直接源自大脑中的化学物质和电脉冲信号。
我们先从化学物质的解释开始。克莱蒙研究生院的神经经济学家保罗·扎克发现了一种被称为催产素的影响神经系统的化学物质,它是人类大脑中的下丘脑所分泌的一种激素。
他认为,催产素的合成和释放与人的信任和关怀相关,人在听到一个令人震撼的故事(或叙述)时会产生并释放这种物质,而这种物质可能导致听者在听完故事后的行为反应产生变化。另外,在听到令人紧张的故事情节时,大脑会释放皮质醇,这种物质能促使听者集中精神。其他研究还发现,结局圆满的故事会触发大脑的边缘系统(奖赏中枢)释放多巴胺,这是激发希望和乐观情绪的主要化学物质。
格雷格·史蒂芬斯、劳伦·希尔伯特和乌里·哈森进行了一项非常有趣的研究,考察大脑中的电脉冲会对故事叙述做出怎样的反应,他们将实验所发现的反应称为“神经耦合”。
在一项实验中,一位女士对12位被试讲述了一个故事,故事讲述者和听众的脑电波都被记录了下来。故事开讲后,他们注意到两种现象。第一,故事讲述者和听众的脑电波发生了同步,两者的大脑的激活部位一致,不过听众的大脑相应部位的反应存在时间滞后(因为他们需要对故事进行消化)。为检验是否是故事本身造成了这种差异,他们又用俄语讲述了该故事(没有听众能听懂),在此条件下,听众之前的脑电波活动便停止了,这就说明引起反应的确实是故事(以及听众对故事的理解)。第二个发现更加有趣,在故事讲述的某些阶段,听众的脑电波会先于故事讲述者活跃起来,这表明听众开始预测故事的情节发展。总之,故事讲述者和听众之间的脑电波越同步,信息传达就越有效。
关于讲故事,值得强调的还有最后一点。彼得·古伯在其《会说才会赢》(
Tell to Win
)一书中指出,当听众被故事吸引时,他们更愿意不加鉴别地接受故事所传达的观点,也就是会放下戒备。
梅勒妮·格林和蒂姆·布洛克两位心理学家认为,当沉浸在虚构的世界中时,听众改变了他们处理信息的方式,并且与专心程度较低的听众相比,高度专心的听众更不容易发现故事的错误和矛盾之处。
这使得故事讲述者有更多的自由去编造一些原本会受到质疑的情节。不过正如我们将在本章后半部分会指出的那样,由于骗子和诈骗犯滥用了这种自由,故事的这一特性在商业故事讲述中是一件好坏参半的事。
总之,故事会吸引听众,使他们的行动方式与当他们面对的只是某个事实时的行动方式有所不同。而额外的好处是,如果你让听众沉浸在你的故事之中,那么他们会更愿意接受你的假设和观点,进而接受你的结论。
执教三十余载,我很幸运能遇到一些我十几年前教过的但现在仍然能记住我的课程内容的学生。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是那么频繁、那么清楚地记得我在课堂上讲过的点滴趣事,尽管课程细节和数据早已在他们的记忆中消失殆尽了。
各项研究都表明故事具有持久的影响力,因此有这种经历的人肯定不只我一个人。相对于数字,故事让人记得更清楚、印象更深刻。在一项研究中,两组被试被分别要求阅读故事和说明文,研究者在这之后会对他们的记忆进行测试。
尽管故事和说明文的主要内容一样,但故事被记住的详细程度要比说明文高出约50%。对于为什么有些故事比另一些能让人记得更清楚,研究人员认为,让人更加难忘的是故事中的因果联系,特别是当被试需要对故事内容进行推断并找到其中的关联的时候。因此,当被试阅读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时,如果其因果关系太明显或者太弱,那么他们记住内容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但是如果因果关系强同时描述得又不是很明显,需要读者花一些工夫寻找关联,那么他们便能更容易地记住这个故事。
如果要说我从这些故事讲述方面的研究中学到了什么,那便是好的故事不仅能吸引听众,还能促使他们独立思考并自己建立关联。这些关联可能正是我在讲述这个故事之前希望他们建立的关联,并且,如果是听众自己进行的关联而不是被动接受的,那么故事不仅能达到更好的效果,而且会让人更难忘。正如生活中的很多其他事情一样,就讲故事而言,我发现简胜于繁。
故事不仅能在故事讲述者和听众之间建立起情感联系,让记忆更加鲜明,持续的时间更长,还能引导听众采取行动。作为研究故事讲述的一部分,保罗·扎克还探讨了催产素水平的升高是否与故事讲完后人们的行为反应有关联。在一项实验中,被试被要求观看英国政府制作的公益广告,研究人员对观看视频所引起的被试的催产素的变化水平进行测定,发现催产素水平的升高程度与视频中提及的慈善机构收到的捐款数额呈正相关。
研究还发现,有些故事会诱发更多的影响神经系统的化学物质分泌,进而比其他故事激发出更多的行为反应。例如:相比平淡无奇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更能激发读者的反应,也更能引起读者对故事人物的兴趣。
如果能促成更强关联的故事被记住的时间更久,并能更强地刺激读者的行动,那么各个公司通过讲故事来挖掘其与不同群体之间的共同利益之所在就不足为奇了。面对潜在的投资者,公司讲故事的目的是鼓励投资者对其经营的业务给出更高的估值并进行投资。面对员工,公司讲故事的目的是激起员工为公司工作的热情。面对客户,公司讲故事的目的是让他们能以较高的价格购买产品和服务。针对不同的群体,公司所讲的故事很可能有所不同,有些情况下,这些故事甚至可能是相互矛盾的,这个可能会引发麻烦的问题,我会在本书的后续部分再次讲到。
在商业领域中,讲故事最明显的用途在于销售和广告。不仅最好的销售员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讲述者,广告宣传也建立在讲故事之上。这些故事不仅能促使客户购买你的产品和服务,还能让投资人因记住了品牌名称而给予该品牌一个较高的估值。
在商业教育中,讲故事是所有教学环节的一个关键部分,并且在案例研究中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每一个好的商业案例都是这样一个故事:不仅能清晰地说明一个关键概念,还能让学生牢牢记住所讲述的这一概念。正如所有的好故事一样,案例的讲述方式会推动学生向老师所认为的正确答案靠拢。而如果讲述方式不当,这种推动也可能变为操纵。
在投资方面,讲故事是投资理念和投资建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很多投资者倾向于避开数字而投资故事,也就是投资那些拥有吸引力强的故事的公司。即使是那些关注数字的分析师和投资者也常常会试图为这些数字提供一个故事架构。例如:在卖方股票研究中,分析师会讲述关于他们所关注的行业和拥有最高价值潜力的公司的极具吸引力的故事。令人惊讶的是,说起投资界的传奇,我们往往是以故事的形式,而不是以数字的形式记住那些最有名的成功投资的。例如:我们最经常谈论的关于沃伦·巴菲特的故事是他1964年对美国运通公司的投资。该公司曾一度因为一桩丑闻而大失民心,当时该公司将资金借给商品交易大户提诺·迪安杰利斯,而后者将被污染的色拉油用作抵押品。丑闻曝光后,美国运通的股价大跌。经评估,巴菲特认为该公司的信用卡业务不仅未受丑闻的影响,而且价值是该公司当时的主要业务的很多倍,于是他将其合伙公司40% 的资金用于投资美国运通公司的股票,并在股价反弹后得到了丰厚回报。虽然巴菲特此次投资的总获利仅为3 300万美元,相对于他的其他投资获利不值一提,但是这个关于美国运通的投资故事在价值投资圈久经传述,成为投资研究可带来巨大收益的证明。
案例研究2.1:史蒂夫·乔布斯,大师级的故事讲述者
作为一个资深苹果用户,我可以说是看着史蒂夫·乔布斯一步步成为一位殿堂级的大人物的,而这主要归功于他的成功转型,他不仅让苹果公司焕然一新,而且改变了音乐产业和娱乐产业的格局。传奇人物乔布斯有很多值得一谈的地方,有好的方面也有不好的方面,而他最出色的特质之一就是讲故事。这种特质体现在他著名的年度发布会上,届时他会穿上其标志性的黑色高领毛衣,拿着最新的苹果产品为公司品牌讲故事。特别是他在1984年发表的演讲(介绍了Macintosh计算机)和在1997年发表的演讲(发布了iMac苹果一体机),他所讲述的故事不仅支撑了整个发布流程,同时也展示了他卓越的讲故事的能力。
1984年,计算机领域是由技术极客们主导的,声名狼藉的微软命令行将少数技术行家与不精通技术的外行人分离了开来。而史蒂夫·乔布斯看到的是这样一个未来:世界上的所有人将不得不使用计算机,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学习这些命令的意愿和倾向。以传统的桌面和文件夹为例,在他讲述的故事中,计算机被视为一种工具,即任何人都能像在办公桌上挪动文件那样轻松地在计算机上完成同样的操作。1997年,世人已完全形成了这样的观念,即将计算机视为比打字机更有效地可生成大量文档和电子表格的基本商务工具。而史蒂夫·乔布斯这一次则拿出了外形与颜色都很奇特的iMac,并讲述了一个让计算机为家里播放音乐、带来丰富娱乐体验的故事,这为苹果在此后十年中的崛起打下了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例子也说明了商业故事讲述的另一个重要真理。史蒂夫·乔布斯在两场发布会中讲述的故事都极具吸引力和前瞻性,但是他(和苹果公司)并没有从1984年有关重新定位计算机的故事中获利。事实上,Macintosh在设计方案选择和软件限制的重压下始终难以成型,这部分源自乔布斯自身的弱点。而另外一边,微软吸取了教训,重新设计了Windows操作系统,这几乎使苹果公司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1997年iMac的推出花了一段时间才取得成果,而直到五六年后,苹果才开始从中获利。我们从中得到的教训是,讲好故事是创建一家公司或者运营一项业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即使是最具吸引力的故事也不能保证财富和回报。
这是一个数字的黄金时代,我们有更多的机会获得海量的数据(大数据)、改良的数据分析工具和更强的机器计算力量。我们将在下一章中看到,有迹象表明事实就是如此。不过讽刺的是,正是数字处理工具和计算机技术的迅猛发展创造了对于讲好故事的更大的需求,这种需求与数据的激增成正比。虽然我们可以获取更多的信息了,但有证据表明,随之而产生的不利影响是我们更难记住这些信息。我们的大脑受到过载数据的围攻而停止了数据处理,正如《科学美国人》杂志的一篇文章所指出的那样,我们越来越多地将互联网用作我们记忆的“外接硬盘”。
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约翰·胡特认为过于依赖技术使得我们只能接收碎片化的知识,而看不到整体情况,这就为故事创造了空间。
我不知道这些解释是否合情合理,但是在金融市场,越来越多的信息获取机会确实反而使得投资者在做判断时感觉更不安心,而不是更安心。有证据表明,这让很多困扰着投资决策的行为问题有加剧的趋势。因此,相比过去的几代,现在的投资者们似乎更倾向于被好的故事讲述吸引。
我们在生活中也受到了更多的干扰,有些是数字方面的,有些不是,而这些干扰会影响我们对周围事件的关注程度。事实上,有证据表明,我们越来越多地要在一天之中同时处理多项任务,我们不仅忽视了每天发生在我们周围的很多事情,而且我们的记忆也越来越不可靠了。而一个好的故事具有让我们重新集中注意力和增强记忆的效果。
最后,社交媒体的发展扩大了故事的影响范围。我们的故事不仅有了更多的听众(比如所有那些脸书好友),而且总会出现这样的机会:一个或多个故事被广为传播,影响范围以惊人的速度在全球扩张开来。各公司很快便利用了这一趋势,将其关于企业品牌或产品的故事放在社交媒体上使之得到广泛传播。我的同事斯科特·加洛威提出了一个数字智商参数(Digital IQ Index)的概念,他使用这项参数衡量公司在数字空间的表现,显然,那些落后的公司正加倍努力(并投入更多的资金)试图追赶走在前面的队伍。
正如我们在之前的部分中所提到的,故事具有的强大力量在于它们能与人们的感情发生联系,能更容易地被人们记住,并引发他们采取行动。而这些原因中的每一个都会使故事变得极为危险,这种危险性不仅仅是对于听众而言的,对于讲述者也一样。本章的最后一部分将从听故事和讲故事两个角度,对仅凭故事引导决策的危险性给出警示。
当大师级的故事讲述者创造了一个虚构的世界并将我们带入其中时,放下戒备并跟着他们进入这一虚构世界不会有什么危险。因此,周末我可以尽情地让自己沉浸在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的中土世界或J.K.罗琳的霍格沃茨世界,我不会因为沉浸其中而受到什么坏的影响,反而可能会受到他们创造力的启发。但是在商界,我们在讲故事和听故事上面临着不同的考验,因为我们是在投资、接受工作机会或者购买产品,如果我们只是基于故事做出决定,那么我们所冒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
行为经济学领域是近期兴起的,代表着心理学和经济学的交汇。简单地说,行为经济学揭示了导致人们做出糟糕决定的人性怪癖,特别是当这些决定出自情感、本能和直觉的时候。“行为经济学之父”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
一书中带我们领略了人类非理性的世界,并指出有些我们带到决策过程中的非理性行为可能会被故事加以利用。
然而,不仅仅是听众处于逃避事实而依赖情绪做决定的危险之中,故事讲述者也面临同样的危机,因为他们会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故事,并据此采取行动。实际上,故事会与我们已有的错误倾向相互交织,并强化这种错误倾向。泰勒·考恩在一次TED(技术、娱乐、设计大会)演讲中对要求人们相信直觉的心理学畅销书浪潮进行了批判,并指出:
我们把事情搞砸的唯一的、最核心的且最重要的方式就是我们对自己讲了太多的故事,或者我们太容易受到故事的误导。这些书为什么不给我们讲讲这些?因为这些书本身就都是关于故事的。这类书你读得越多,你越会了解你的一些错误倾向,但你的其他一些错误倾向也会变得更加严重。所以这些书本身就变成了你认知错误倾向的一部分。
在前面的部分,我已指出讲故事的一大好处是,随着听众越来越深地沉浸于故事之中,他们会变得更乐意抛开怀疑,接受可疑的断言和推测而不去质疑。很大程度上这对故事讲述者来说是有好处的,这正是骗子与诈骗犯们(通常都是大师级的故事讲述者)编造轻松获得巨额财富的故事并骗走听众金钱的手段。援引乔纳森·戈特沙尔的话:“大师级的故事讲述者想要我们沉醉于情感之中,因为这样我们便会忘记理性思考,并听从于他们的安排。”故事讲述的这一特性对于电影制作人来说是优势,但对于商业故事来说并不值得称颂。
很多故事讲述者在构思他们的故事时会利用到其个人记忆,而如果他们很好地讲述了他们的故事,这些故事会被记住很长的时间。正如研究人员所发现的,人类的记忆很脆弱且易被控制。在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成功说服了70% 的被试认为自己在青少年时期犯过罪并引发了警察行动,而实际上他们均未有过这种经历。
在另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则让被试“回想起”了孩提时期在商场走失的记忆(虚假记忆),尽管他们并未有过这种经历。
商业故事通常会在一定程度上围绕着故事讲述者的经历而构建,这很容易让故事讲述者跨过真实经历与想象中的经历之间的界线。构思白手起家故事的创始人,宣称自己极富远见、恰好在市场崩溃前逃脱的证券投资经理,以及编造与并不存在的商业挑战进行抗争的经历的CEO,这些人在反复讲述其故事后会逐渐相信自己的故事。这并不是说故事总是编造而来的或者充满谎言,而是说即使是怀着善意的故事讲述者在讲故事时也可能会改造自己的记忆,而这些故事的听众所记住的故事很可能并不是事实。
单纯用于娱乐的故事与商业故事之间的主要差别在于后者受到(或者说应该受到)现实的约束,而且在现实世界中,商业故事讲述者不会仅仅因为其故事富有创造性而得到回报。事实上,由故事讲述驱动的商业决策的危险之一就在于这种做法很容易越界,即从现实迈入幻想。在商业故事讲述中,这一点会以两种异常的形式显现出来:
童话故事:这是一个大部分内容按照标准脚本讲述的商业故事,但在某些情节上,讲述者会用其自身的希望来代替预期,让自己的创造性思维自由发挥。不出所料的是,这些故事的结尾都很不错——成功者拥有了一个成功的公司。
逃亡故事:逃亡故事和童话故事类似,听起来很不错,其中故事的主人公是如此讨人喜欢以至于听众忽略了故事中的重大缺陷或者逻辑问题,因为他们希望故事是真的。
总之,未经查验的故事很容易跑题,而对于商业故事而言,这会给每个利益相关者带来风险。
如果说在故事中带入情感并引入过去的经历会因为讲述者的记忆偏差而使故事发生扭曲,你会发现将数字引入其中能解决很多问题。当一个故事讲述者迈入幻想时,将其拉回现实的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用数据证明他所讲述的旅程不可能存在。同样,当一个故事非常强有力以至于彻底征服了听众时,你可以向讲述者提几个关于为了实现其所承诺的结果他准备做什么这样的实际问题,以将听众带回清醒状态。
案例研究2.2:骗局 ——带有颠覆性结尾的故事
骗局与人类的存在一样古老,是什么让它们存留了下来?又是什么让一些骗局胜过另一些骗局?答案有很多。但似乎所有骗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大师级的故事讲述者,能够找到其听众情感防御的弱点,并利用故事的力量让听众相信他们的故事。
查尔斯·麦基在其关于市场泡沫的经典著作中描述了古往今来的销售员们如何利用故事推销产品和抬高一切事物(从郁金香的球茎到鲜为人知的公司的股价)的价格,以及投资者一直迷恋这些故事的原因。
金融市场的崛起和社交媒体的发展使得故事讲述者得以扩大其受众范围,这同时也提高了他们造成损害的可能性。
几年前,伯纳德·麦道夫制订了一项投资计划,在其中他宣称自己将购买100只市值最大的股票中的50只,并“适时”把握买入时机(让投资者觉得他找到了把握市场时机的方法),然后利用看跌期权减少潜在损失。该计划的关键卖点有三个部分。第一,该策略“对于外行人而言过于复杂而难以理解”,同时又因为涉及所有权问题而难以详细描述。第二,据称该策略被设计得非常巧妙,从不会让人赔钱,即使是在市场表现糟糕的时候。第三,也是最聪明的部分,该策略会带来适度回报,而不是高得离谱的回报。麦道夫的目标人群是规避风险的个人和基金会,其中很多都是和他一样的犹太人。通过将其承诺的回报率维持在足够低的水平以让人觉得“合理”,以及维持其客户的“专属性”以避免客户间互通有无,他做到了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持续行骗而没有被人质疑。
案例研究2.3:THERANOS —— 一个你希望它成真的美好故事
Theranos生物科技医疗健康公司的故事开始于2004年3月,当时19岁的伊丽莎白·霍姆斯在斯坦福大学上大二,她从学校辍学后开始创办公司。该公司是一家位于硅谷的创业公司,但专注的并不是高科技领域,而是医疗保健必不可少的一项流程——血液检测。基于她在斯坦福实验室一直从事的SARS(非典型性肺炎)病毒血液测试方面的工作,霍姆斯认为,可以通过技术开发实现利用比传统测试所需血量少得多的血液进行多种检测,让医生和病人更快、更高效地获得测试结果。结合她自身对传统血液检测的扎针要求的厌恶,她开发了Theranos Nanotainer微型血液存储容器。该容器长度为半英寸
,可存放少量血液,可用以替代传统实验室使用的多个血液容器。
这个故事对每个听到它的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鼓励她创业的斯坦福教授,排队为她提供数百万美元资金的风险投资家和认为这将改变医疗保健关键流程、让血液检测痛苦更轻且成本更低的医疗保健服务提供商。克利夫兰医学中心和沃尔格林公司是医疗保健领域中分属两个不同类别的公司,两者似乎都觉得该技术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值得广泛推广。该故事吸引了很多记者,霍姆斯很快成为偶像人物,《福布斯》杂志称其为“全球最年轻的白手起家的女富豪”,同时她也成为2015年“霍雷肖·阿尔杰奖”的获得者。
在外界看来,Theranos打破血液检测行业格局的路途似乎很顺利。该公司一直大肆宣称Nanotainer容器中的一滴血可以进行30次实验室检测并将检测结果高效地反馈给医生,根据目前为止其网站所列出的针对每项测试的价格,这些价格均大幅低于现有的市场价格(约是现有价格的90%)。在风险资本排行榜上,Theranos一直位于最具价值的私有公司前列,公司估值超过90亿美元,这使得霍姆斯成为全球最富有的女性之一。世界似乎真的拜倒在她脚下,而且对于阅读关于该公司的新闻故事的所有人而言,一场革命性的颠覆似乎即将来临。
2015年10月16日,Theranos的故事开始瓦解,当时《华尔街日报》的一篇文章报道称,该公司夸大了Nanotainer容器的潜力,并且并未将Nanotainer容器用于其公司内部进行的大量血液检测实验。
更令人不安的是,文章表示该公司的实验室高级研究员发现借助Nanotainer容器进行的血液检测结果并不可靠,这让人们对该产品的科学性产生怀疑。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Theranos的情况变得更糟。据报道,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在对Theranos进行调查后,要求该公司停止使用Nanotainer容器进行除针对疱疹以外的所有血液检测,因为FDA对该公司提供的数据和产品的可靠性表示担忧。霍姆斯曾声称葛兰素史克公司已将该产品投入使用,但葛兰素史克公司表示其在此前两年并未与该创业公司有业务往来,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也放弃采用该产品。起初,Theranos进入“地堡反击”模式,试图反驳批判性文章的攻击,而不是处理实际存在的问题。直到2015年10月27日,霍姆斯才最终认同提供将Nanotainer容器用作血液检测设备所采集的数据才是该公司能给出的“最有力的反驳”。在随后的几个月中,该公司面临的处境更为不妙,因为有更多的证据表明该公司的实验室和血液检测技术存在问题。2016年7月,由于FDA明令禁止霍姆斯运营实验室,同时其商业合作伙伴(如沃尔格林公司)也纷纷放弃与之合作,该公司走到了崩解的边缘。
即便是好莱坞编剧要创作一部关于年轻创业公司的电影,他们可能也写不出像Theranos这个案例一样扣人心弦的故事:一位19岁的女性(这点已经和通常的创业公司创始人很不一样了)从斯坦福大学退学创业,致力于颠覆一项所有人都不喜欢的医疗惯例。我们当中有谁没有过在检查室坐上几个小时进行血液检测,在专业人员抽取大瓶血液时接受多次扎针,等待数日才拿回检测结果,然后对着1 500美元的账单大吃一惊呢?更吸引人的是,故事所具有的使命色彩在于该产品会改变全球的医疗保健产业格局,将低价快速的血液检测带给负担不起现有血液检测的广大群众。慷慨激昂与传教士般的热情贯穿于霍姆斯的演讲与采访之中。
对于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和这么一位讨人喜欢的女英雄,你会想成为那个质疑产品是否真正可用的败兴者吗?
故事在商业领域至关重要。通过故事,公司可以与投资者、客户和员工实现单纯的事实或数据所无法实现的关联,而且故事能够诱导行为。故事也确实有负面影响,尤其是当它没有经过事实检验的时候。故事讲述者会忘记现实,并创造一个能确保主人公得到成功的假想世界。认可故事的听众会让故事讲述者继续讲下去,而不会提出质疑,因为他们也想要一个美满的结局。如果说本书有什么使命的话,那就是它为你提供了一个模板,这个模板可以让你继续在你的故事中发挥创造力,同时也将规范性引入故事讲述的过程,以在你越界迈入美好幻想时对你发出警告。如果你是一个商业故事的听众,那么本书会为你提供一个检查清单,确保你不会将讲述者的希望甚至幻想错认为商业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