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地努力着的人
大都会歌剧院乐团第二小提琴首席胡盛华专访
Shenghua Hu: I am a Late Developer

文字_余倩

2016年，中国小提琴演奏家胡盛华成为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乐团（MET Orchestra）的第二小提琴声部首席。

从该声部的小提琴手到声部首席，胡盛华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

然而，在此之前，则是长达三年三十多次的考团失败。回顾这段经历，胡盛华说自己的太太和所坚持的梦想是他不言放弃的最大动力。

这位八零后音乐家与许多成长于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天之骄子一样，也在附中毕业后选择了远渡重洋，在美国进一步提升自己的琴艺。但与许多自视甚高的青年音乐家不同，胡盛华踏实努力，面对挫折和失败，有着一般人不具有的韧性和执着。他也是先成家后立业的典范，在国外熬过无数艰辛的岁月，面对如今令众多年轻音乐人艳羡的成功，他总是笑着说，一切都归功于对他不离不弃的太太。

我想，胡盛华就是所谓的“笨拙地努力着的人”吧。因为笨拙，所以万事以自己出发，总是想着自己还有哪里可以改进；因为笨拙，所以踏踏实实地刻苦练习，单纯地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挥洒汗水，不投机取巧，不寻找捷径；因为笨拙，所以愿意付出常人不愿意付出的努力，而在取得成功后，却更感恩身边的人以及自己的坚持和运气。

我想，上天一定很爱这些为了自己的理想，笨拙地努力着的人们，因为他们是浮躁世界里一束束纯净的光。他们向世人证明了，努力才是站到世界舞台高点的唯一途径。

● －余倩

○ －胡盛华

●你的父亲也是一位小提琴手，你三岁开始跟随父亲学琴，能简单介绍一下你的父亲和母亲吗？

○我的父亲是小提琴老师，母亲是家庭主妇。在父亲的影响下，我走上了小提琴的道路。小时候，父亲坚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练琴。可以说，他将自己成为小提琴演奏家的梦想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我三岁开始学琴，小时候为了考上音附小，考了三年未果，还尝试过考中央音乐学院附小，考了两年也没有被录取。但是每次考学都吸取了一些经验，最后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

●你曾经在附中跟随方蕾老师学习，能聊聊你在附中的学习生活吗？每天练琴多久？

○在附中的六年里，我打下了很坚实的基本功。记得那个时候经常喜欢半夜练琴，因为心会很平静，更容易投入到音乐中。那时每天差不多练六个小时的琴。

● 2006年，你以全额奖学金被辛辛那提大学音乐学院录取，到美国接受本科音乐的教育。辛辛那提大学音乐学院与上音附中有何不同？对你的小提琴演奏有何影响？

○在辛辛那提大学音乐学院时我有很多演出的机会，丰富了我的舞台演奏经验。2008年，我从辛辛那提到纽约跟随世界著名小提琴家阿尔伯特·马尔科夫（Albert Markov）学习。这位老师对我的影响非常大，他不但对我的音乐演奏技巧产生了影响，更重要的是，他让我懂得了想做好音乐，首先要学会做人。

阿尔伯特·马尔科夫是一位世界顶级的小提琴家，曾经获得过伊丽莎白的金奖。这样一位祖师爷级别的小提琴大师，在了解到我的经济状况后，上课不但不收学费，每次还会为我垫付车费。

每到比赛前，他都让我住在他家里练琴上课。那段时间，他每天会为我制定练琴以及休息的时间，他健康的生活习惯深深地影响了我。同时，他也教会我怎么与别人相处（因为我本身是比较内向的）。他让我对音乐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我知道真正好的音乐家，不但需要高超的技术和完美的音乐感觉，更重要的是内心、人品及良好的生活习惯。

●我们知道音乐学院的专业教学都是以培养独奏家为主，在加入乐团之前，你也是一位独奏家，获得过不少比赛的奖项，包括纽约交响乐团小提琴比赛金奖、纽约国际弦乐比赛金奖等。从独奏家转换到乐团演奏家，你觉得最大的挑战和不同是什么？

○最大的挑战首先是在心理上的改变。通常来说，作为一名独奏家，已经很习惯自己在舞台上的感觉，所以在乐团中演奏时心里会有失落，认为自己不再是主角了。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错误的想法，也是我在最终成功考取大都会歌剧院乐团之前考团失败了三十多次的主要原因——没有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乐手在乐团里的重要性。

从独奏到在乐团中演奏，要从技术上及音乐上做出很大的改变。要有团队精神，演奏每一个音符都要与整个声部融合在一起，耳朵不但要听自己的声音，还要听到别人的声音。

●你刚才也提到自己历经了三十多次考团，才终于在2015年考上大都会歌剧院乐团。能讲讲这三年考团的经历以及这些经历给你的启示吗？

○最初有考团的想法是在2012年。当时我的太太还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已经交往了四年。在那年的圣诞节晚上，她告诉我，希望我能有一份工作。交往了这么多年，我连件像样的圣诞礼物都没有能力买给她。我觉得很内疚，所以决定去考团。

记得第一次拿到考团的乐谱，我觉得非常简单，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去练，结果是出乎意料的失败。由于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考团和独奏有如此大的区别，导致了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在不断的失败之后，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在练琴方法上还存在很多不足，也终于理解了考乐团和拉独奏有很大的区别，所以从练琴方法上改变了很多。

这些失败的经历让我意识到，其实每个人真正的对手是自己。首先要从心理上战胜自己，并且要有一个正确的意识和动力。在乐团里演奏不仅需要精湛的技巧，还需要有很强大的内心，这个意识是我考团三十多次后得到的最大收获。

这三十多次考团的经历，回想起来有点像是《西游记》中的师徒们为了取得真经，历经万般磨难的场景。那个时候练琴很枯燥，也没有娱乐时间，每天我都会看一集《西游记》来放松一下神经。考上大都会歌剧院的前一晚，我正好把最后一集看完。

这些年考团，为了省钱，我有试过住小旅店，结果被床上的跳蚤咬得全身红肿，第二天考试的时候手还肿着。我在机场练过琴，也曾经在零下十几度的暴风雪中等公交车……但这些都没有阻挡我考团的决心。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因为我的太太从来没有打击过我，她总是鼓励我，陪伴我，在精神上给了我很大的支持。

●在之前的一次媒体采访中，你也有提到，在你参加大都会歌剧院考试的整个过程中，你的太太一直等待在考场外。最后经过三轮甄选，当得知自己考取后，两个人在林肯中心的广场上抱头痛哭。这个场景很是感人，你的太太对你的事业如此支持，她也是一位音乐家吗？

○我的太太也是从事音乐事业的，她的专业是钢琴。我们因为音乐而相识，她曾经是我的钢琴伴奏，现在是我的经纪人，打理我所有的事务，并在2013年创办了自己的音乐节。这些年，为了让我更集中精力考团，她承担了家里所有的事情，非常坚强。我失败了三十几次，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

当年她嫁给我的时候，我一无所有，但是我们过得很快乐，因为心中有梦想。她总是开玩笑说，虽然物质上一无所有，但是精神上我们是富有的。在我考上大都会歌剧院的第二天，我所有的朋友在祝贺我时，第一句话都是“你首先要感谢你的太太，军功章上有她一半的功劳”。

● 2016年，在考入大都会歌剧院乐团之后的第二年，你又参加了第二小提琴声部首席的甄选，并且成功考取了这个位置。你为何决定参加这个甄选？这次与2015年的甄选有何区别？

○这次首席的甄选与2015年的相比，在曲目上有很大的区别。首席面试的曲目非常丰富，不但有难度较高的歌剧选段、交响乐选段，还有独奏曲目，而2015年的甄选只有歌剧选段。首席位置的竞争非常激烈，一些很有乐团经验的前辈包括本乐团的演奏家都会来参加，高手云集。

无论是2015年还是2016年，相同的是，考试时我太太都坐在考场外面的休息室等了我一天；不同的是，今年她是和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一起等着我。

关于此次甄选，其实我内心是有一些抵触的。首先，自己刚刚进入大都会歌剧院，很多歌剧还不是很熟悉，经验方面也觉得自己还不能胜任这个职务。就在这个时候，我太太发现自己怀孕了，她鼓励我为了孩子去试一下，如果考上了，可以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我也希望通过这次考试，以后可以告诉我的孩子，人的一生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进步，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敢于尝试。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孩子的好榜样。

●能简单向我们介绍一下作为第二小提琴声部首席的职责吗？

○作为一名二提首席，首先要提前了解并掌握所有歌剧的演奏，了解和声关系，配合好所有声部之间的关系。其次，要学会如何与指挥沟通，了解指挥需要的声音和风格，传达给声部的每一位乐手，并且要敢于承担责任。

●无论是小时候考附小，还是三年考三十几个乐团的经历，我发现你的性格中有一种超出一般人的坚韧和坚持。这种执着的精神来自哪里？对于失败和成功，你有何种理解？

○主要还是来源于心中有梦想，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放弃。三十几次的考团失败，对于我来说是一笔人生财富，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失败，让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局限，然后通过不断的学习和改变，才能有幸考上理想的乐团。 FWAoUcIzeoCUEVIeXMb2qqXmqJzw0/LQNKKXuQWhNS01SO74AwSythsCC4DSnr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