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想起看梅花,眼前总会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与之相称:比如,一树梅,夕阳西下,或者寒风细雨,飞雪飘飘;又比如,云野之外,一条溪流,一顶草庐,一弯清月,一扇明窗,所有这些,隐于篱笆小院,隐于一株梅花树旁。哦,不对,该是那棵梅树,隐于诗酒琴台、林间竹笛之间,遮住了那院子里陈旧的木格子窗户,且不说诗意,该是可以入书入画了吧?
这样的场景,也只是想象而已。在我的小城里,梅树多栽植于公园和人口密集的繁华小区,平常的街头巷尾,老区住户,并不多见。故而,赏梅,须早早养足了精神,出了户,乘了车,赶着人流,一番腿脚劳顿和拖家带口的辛苦,自不必说。
不过,我还算幸运,幸运之处在于我的校园里,笃行路公共教育中心的转角处,几株矮小纤细的梅树,立于宽大的玻璃窗下,远观之,有几分横窗斜疏之美。这几株梅,总是在不经意间绽放,而我也只是循着那一缕随风散落的清幽香气才感知的。最喜那鹅黄的、孕着苞蕾的花枝,似深闺里的伊人,默默伫立在草坪上,一副含羞待放的模样,惹人疼惜。
这两株小小的梅树什么时候栽的,我竟无从得知,只觉得它第一次开花是在前年冬天。犹记得当时,有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还有烁烁的阳光和梅花交相辉映,似要将这羸弱清冽的花儿点燃似的。那一瞬,很想很想停下匆忙的脚步,凑上去,细细端详一番。无奈,怀里揣着一摞子的俗事火急火燎的,哪里容得我贪恋和消磨在这清雅的花儿里,只能眼巴巴地多望了几眼,屏住呼吸贪恋地吸了几口香气,悄然离去。
之后,这两树梅一直在那里,安静盛开,阳光也好,阴霾也罢,都丝毫没有影响它与这个冬天的约会,那一树的香气,会时不时地紧紧拽着我的脚步,驱使我停下来,寻了香气而去。尤其是碰上晴好的天气,天是湛蓝的,地是白净的,梅清瘦的枝干,暖黄的花儿,是我行走在这数九寒天里一抹动人而亮丽的色彩。
友人在江南,他的笔下,江南多梅花,即便在缺雪的冬日里,那些梅,摇曳在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或是白墙灰瓦窄窄的巷子里,丰满俏丽,清雅脱俗,自有一番风韵。我所在的大西北,即便天寒地冻,但梅花与雪相互映衬的时候并不多,那些梅花,开在清冽的寒风里,或花团锦簇,或一枝独秀,偶尔也临水曲照,倚石古拙,极尽风骨。倒是深寒料峭时的那一树树清瘦的黄梅,于湛蓝的天空下,如烟的风声里,一朵朵热辣辣地向着太阳怒放,若盯着多看几眼,便懂了这一树梅与节令无法割舍的依依情怀。
梅花开了,雪没有来,犹如心底某些藏匿的心意,没有在最美的时候打开,终归有几分缺憾,若再次遇见,总在幻化一些梅雪之事,继而会想起“何必珍珠慰寂寥”的梅妃江釆萍,这个风姿神韵玉肤冰肌的岭南才女,从《诗经》中走来,她爱梅成癖,被玄宗戏称“梅精”, 在一个霜冷梅开的日子,一同踏雪尝梅的唐玄宗让梅妃即景作一梅花诗,梅妃随即信口吟出:“一枝疏影素,独抗严霜冷;早晚散幽香,香飘十里长。”“十里”两字,足见玄宗是何等宠爱她。只是,古来皇帝的爱都是没有定数的,十九载后,她和玄宗的爱以一斛珠结束,尤其是当花甲之年的玄宗新宠杨贵妃后,梅妃自然在孤绝中香消玉殒,完成了她一生如梅一样不等闲的清孤,细细想来,这世间花草亦是和人一样,有诸多相通的。
记得那一日,琐事停当,独坐案头,眼前总有一树梅,迎风摇曳,暗香涌动。继而滋生一种向往,若一场雪来,定要早早备一只青花梅瓶,好收尽那香蕊细雪,深深窖藏,待来年,启封岁华,邀三五知己,以梅蕊净水烹香煮茶,尽享风月之事,岂不美哉!想归想,可这窗外灰暗昏黄尘埃满布的,上哪里去觅得清雪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