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加
Degas

我对德加的作品深深着迷。对我而言，他将法国式的精神融于艺术创作中。德加也许是19世纪最杰出的绘画大师，也是一位极致的技法创新者，拥有最非凡的构图眼光。作为一个男人，他面目可憎，愤世嫉俗，却又机智诙谐，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且总是隐遁于人世之外。他从未结婚，因为他太过于自恋。德加在他人生早期，就为自己的独立性和心无旁骛的创作自由许下誓言。他在年仅22岁时写道：

在我看来，在今天，如果一个人想要成为一名严肃的艺术家，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原始的小世界，或者至少能将自身的天真最大程度地保存下来，他就必须让自己不断地沉浸于孤独之中。在这个世界里，充斥着过多的闲言碎语。这让一件艺术品的诞生，像极了股票市场的投机，成为那些急功近利之人互相角逐的游戏。这样的交易让你的脑子更加敏锐，但继而就会将你引入歧途。

龚古尔兄弟（The Goncourt brothers）是对巴黎文化极具洞察力的编年史家，1874年他们第一次见到德加时，就被他的巨大魅力所折服。“德加是一个仍旧保持初心的人，”他们在日记里写道，“他病态、神经质，因害怕丢失视力而对自己的双眼无比敏感，但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成为一个极富包容心并对世间万物无比敏感的人。”

对于巴黎的艺术世界，德加则投以愤世嫉俗的目光（如果我们还能想起他的双眼正疾病丛生），并时常随口迸出耐人寻味的语句。1890年4月，他去参观法国美术学院的日本艺术品展览，“唉！到处都是味道！”他对朋友巴托洛梅（Bartholomé）如是说。而为了赢得更多关注，德加在描述他的艺术家好友古斯塔夫·莫罗（Gustave Moreau）时，不仅说他同时具备艺术远见和商业嗅觉，还说莫罗是“一个知道火车时间表的隐士”，并能辨识出“某种与恐慌别无二致的成功”。在德加看来，那些在野外临摹自然风景的人十分愚蠢，他对此嗤之以鼻并打趣地说道：“啊，看看那些在大自然里创作的人！”1909年，他对安德烈·吉德（André Gide）抱怨道：“那些风景画家就是肆无忌惮的骗子！每次我在乡下遇到他们时，就想对着他们开火。砰！砰！应该有专门的警察部队来做这件事。”有一次，他对莫奈痴迷于室外写生挖苦道：“不论什么时候，我一想到莫奈，就会有撸起袖子的冲动。”

但是，也许德加自己就是一个被宠坏的恶魔。他拥有一份私人收入，这让他不用像那些贫穷的印象画派同侪们那样艰苦地创作，但他对他们的遭遇也并不同情。他是狂躁的反犹主义者，在德雷富斯事件 期间，他因一些骇人听闻的暴行而被判有罪。有时候，德加貌似知道自己行为恶劣，但只是无法自持。在一次与埃瓦里斯特·德瓦莱何纳（Evariste de Valernes）的坦诚交谈中，他解释了那些对他个性和行为造成影响的各种因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对暴虐的冲动一直都在折磨着身边的所有人，这源自我阴晴不定的恶劣脾气。我感觉我的性格如此地糟糕与不堪一击，但是我对艺术的深思熟虑却总是无可挑剔的。”

如我之前所说，德加身上有着某种典型的法式元素：1889年，当一幅法国印象主义作品首次在伦敦拍卖场上落槌时，当时的佳士得拍卖场万分震惊。因为那幅画是德加的《咖啡馆》（ In a Café ），它让英国艺术品购买界惴惴不安。他们为一个如此新潮、具有异域特色的东西心神不宁，继而发出阵阵嘘声。这份杰作在当时只卖到微不足道的180基尼（英国旧时金币名）。

我不禁回忆起发生在2009年的一件事。当时，正值伦敦的苏富比拍卖行出售德加创作的蜚声国际的铜塑《十四岁的芭蕾舞女》（ Little Fourteen-Year-Old Dancer ），它的最终成交价格达到1900万美元，是19世纪最伟大的雕塑之一。在预售宣传期，苏富比从皇家芭蕾学校找来一名真实的14岁舞者，并让她站立在这座德加于1880年创作的舞者雕塑之前。这是一个极其成功的营销方式。这位英国小舞者的外貌极其甜美，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长时间地站在雕塑旁。媒体为两者拍照，而比较她们姿势的微妙区别则更令人着迷。从表面上来看，她们完全一样：右脚向前，与左脚呈直角，手背在身体后面，头向后倾，这样眼睛的自然视觉范围就可以扩大到鼻子下面。但当你仔细比较她们的时候就会注意到，法国1880年的雕塑原作有一点点玩世不恭和无精打采，这是一种卖弄风情的征兆。从某个角度来看，雕塑的头和眼睛同时传递出一种自鸣得意、唯利是图、不修边幅以及自负狂妄。而2009年的英国真人版本，却呈现了一番令人愉悦的反差。小舞者拥有清新的脸庞，她良好的身段挺得笔直，优雅而健康，带来一缕曲棍球场的淡淡遐想。她的双眼澄澈，目光无比纯洁而充满活力。这是一个能让约翰·贝杰曼（John Betjeman）双膝发软的年轻芭蕾舞者，也是诠释德加为什么永远成不了英国人的最生动的例子。 +kQSfH8lD3MVv6S6zVE3zwd90XTDwrvoDufHOoI0oAhePcdmFbvI9UfT9lnlgx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