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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人出了车祸。车祸发生在黄河故道北堤，浮龙湖南岸。
男人骑的摩托车，栽倒沟里，车把折断了肋骨，肋骨扎破了心脏。一旁躺着昏迷的麦芽。
我男人叫林楠，用世俗的眼光来衡量，应该算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他性格沉稳，思路清晰敏捷，人长得也精神，在单位受领导赏识，在家也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家务。结婚三年内不要孩子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林楠家庭情况也不好，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兄弟姊妹六个，他是老大，弟弟妹妹都上学，林楠的工资每月要给他弟弟妹妹缴学费，还要缴我们的房租，婚后的生活捉襟见肘。林楠常常为此觉得对不起我，也有跟他闹的时候，可是，再闹，也是无伤大局的鸡零狗碎。那个年代，物质相对困乏，婚姻家庭却相对牢固得多。就在我停止使用避孕药的第三个月，就在我们决定要孩子的时候，我男人却没了。按说，林楠不是一个张狂的男人，不是一个心里没数的男人。我想的脑仁子疼，也想不明白我男人怎么会骑车载着麦芽，出现在浮龙湖南岸的那段路。麦芽的家，在黄河故道南岸，从县城去她家，走不着那条路。而林楠，那天下午只是说，老家有事，下班后要回老家一趟。
林楠和麦芽怎么走到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其间发生什么了呀？
大麦，小麦。我娘，麦芽的娘。这么些年，大家心照不宣地避讳着大麦，也避讳着小麦，大麦小麦像不祥之物，像巫婆的魔咒，成了我们家的隐晦。娘死时我三岁多一点，本没有记忆，一点可怜的记忆就是娘水淋淋躺在大堤上，我一岁多的弟弟咬着娘的咪咪撕扯着，扯老长。我们不知道娘死了，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
我浑身颤栗着。看见了水淋淋的大麦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向我走来。大麦幽怨地看着我。大麦是怨我心肠太软吗？大麦是怨我小时候怜惜麦芽吗？大麦，小麦；我，麦芽，今天是昨天的重复吗？我和麦芽，在重复着大麦小麦的故事吗？命运是一个爱捉弄人的促狭鬼吗？命运就是这样循环往复着走来的吧。
那些个黑暗的日日夜夜，我被痛苦灼烧，被仇恨灼烧。我陷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甚至忘记了失去男人的痛苦，每一寸肌肤都燃烧着被欺骗被蒙蔽的仇恨，头脑沿着深渊般的疑虑，失去理智。我一次次走进医院的大门，走到麦芽的病床前，看着那个在病床上昏睡的女人，看着那个睡得那么香甜的女人，我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她躺在那里，就像睡在一个深沉的梦里，睡得那么安详，对我的歇斯底里视而不见，对整个世界的喧嚣视而不见，好像不是世界遗弃了她，而是她遗弃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