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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麦芽的好多事都是后来断断续续听说的。石榴从不和我说麦芽的事，就像不说大麦和小麦一样。石榴不说，我也不在她面前提起她。倒是姨、舅妈和一些表姊妹，在逢年过节相聚的时候，有意无意，总说起麦芽。
麦芽在她老爷爷老奶奶死后独自撑起了一个家。因为她家是地主，生产队也不照顾她。麦芽拉着麦粒走村串巷要饭吃。麦粒被狗咬了，感染了，成了瘸子。总有小孩子在身后怪声怪气拖着长腔喊，“石头硬，棉花软，瘸子天生腿儿短。柳条青，菜花黄，瘸子生来没有娘”。麦芽和大人一样出工，却连半个人的工分都记不上。麦粒病恹恹的，长大后也干不了重活，到了说媳妇的年龄，麦粒的婚事就像挂在树梢头的风和空气，没着没落。麦芽是和麦粒换的亲。那时候，家里穷，找不到媳妇的人家，家里有闺女，就拿闺女去给儿子换媳妇。有两家对换的，也有三家转着换的。麦芽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已出落成一个端庄俊俏的女子。衣着朴素整洁，做事干净利落，家里地里活计没一样能难着她。媒婆踏破门，给她介绍好多人家，麦芽都回绝了。开始麦芽说，她还小，后来麦芽就跟媒婆说，麦粒找不到媳妇她不嫁。麦粒哪里能找到媳妇呢，麦粒二十四岁还没有姑娘肯上门。在黄河故道，这个年龄，孩子都满地跑了，能打酱油了。那时候家庭成分是关键，地主成分本就低人一等，何况麦粒没爹没娘，瘸着一条腿，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麦芽哭了几个晚上，第二天自己去找的媒婆。说她愿意给麦粒换媳妇，要媒婆给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哪里会有合适的人家呢，合适的人家谁会走换亲这条路。不是缺爹少娘，就是缺胳膊少腿；不是缺吃少穿，就是缺心眼少管教的人家。不到走投无路，谁家爹娘舍得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
媒婆是个有良心的媒婆。媒婆跑了十家八家，跑了十里八村，还是不落忍。媒婆说，闺女，委屈你啦。麦芽铁了心，麦芽是有主见的人。媒婆破天荒没收一分钱的谢媒礼。麦芽婆家的，没收；麦芽家的，也没收。
是麦芽自己往火坑里跳的。嫁的是黄河故道南岸的一户人家，爹聋哑，娘呆傻，家里两个儿，大的叫七成，小的叫四成，有一个健全的闺女。麦芽嫁的是七成，麦粒娶了那闺女。那闺女不聋不哑，模样不俊，也不丑，人不傻气，和麦粒年龄也相当。
麦芽和麦粒的婚礼是同一天进行的。麦芽先出的门，走到男家村头停下来，等着媒婆差人通报麦粒媳妇那边进了村，麦芽才进了男家的门。
麦芽的男人比她大十岁，人高马大，是个只有七成心眼的二货。二货，却有的是力气，娶了如花似玉的麦芽，也知道心疼爱惜，不让麦芽干重活，不让麦芽受委屈，从老母鸡屁股里抠一只鸡蛋出来，也给麦芽煮了吃。七成在那事上也贪，有时候一夜要个四五回。麦芽在担惊受怕中怀了孕，怕是个二货呢，怕是个聋哑呢。怕，也没用，有种有地，该怀的时候还是怀上了。
七成把麦芽看得也紧，男人多看麦芽一眼都会招来一顿骂，更别说和麦芽搭讪说话。村长一直眼馋着麦芽，有事没事总爱往七成家里钻。那天，麦芽和婆婆在厨房里做午饭，村长又来，婆婆傻，却知道村长坏，怯着，陪着笑，不敢说一句硬气话。
麦芽说，村长，你走吧，俺家七成不是好惹的。村长凑到麦芽跟前，说，他个二货，你跟他有啥意思！说着就动手动脚的，婆婆举着烧火棍，哇哇叫，却始终不敢打到村长身上。就在麦芽和村长撕扯的时候，七成回来了。七成抡起切菜刀，一刀削下村长四根手指头。
七成为此坐了三年牢。七成进去的时候，麦芽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七成出来的时候，儿子已经满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