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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姨的名字叫谷子，小时候，我没叫过她九姨，就连她的名字也叫的少，我和石榴和其他的舅和姨一样，都叫她九妮子。就是这位小时候和我年龄相差最少，陪我玩的最多的九姨，后来，我亲自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说起来，九姨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九姨二十岁结的婚，对象是自己在听戏时认识的，相中的，龙口寨的一个青年，两个人要好，石榴也不反对，一年后两人结婚，生子，很正常的婚姻生活。生活的变故发生在八十年代后期，改革的大潮风卷农村大地，头脑活络的九姨夫走上个体经商的路，不久，就应了那句男人有钱就变坏的俗话，在外面找了小的，铁了心要和我九姨离婚。九姨也是铁了心的不肯离，一场旷日持久的离婚战拉开了大幕，无疑，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斗中，我九姨是受害者，可是在最初的同情过后，九姨像现代版的祥林嫂一样，叫我们无法忍受，我们可怜她，也讨厌她，瞧不起她。
九十年代之后，九姨的男人基本上就很少回家了，他带着小媳妇在济南安家，并生育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九姨一个人在家带着三个孩子过，其艰难困顿可想而知。开始的几年，她男人还往家寄钱，给孩子抚养费，逢年过节，偶尔也回家过，后来干脆就很少回来了，九姨过着寡妇熬儿的日子，我们都劝九姨离婚，劝九姨起诉她男人重婚罪，九姨就是不肯。我始终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九姨，与其这样窝窝囊囊活着，不如干脆离了算了，人活着，咋能没一点骨气呢，咋能没一点尊严呢，从心里，看不起九姨。孩子渐次长大之后，那个男人也许良心发现，也许是对小老婆也有了厌倦之情，也许是他很享受这一夫两妻的生活，他回家的次数开始多了起来，对孩子，开始尽他的为父之道。供他们吃穿，给他们交学费。我们都看出来男人是秋后摘桃，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九姨以为迎来了她爱情的第二个春天，她以为她男人终于为她回心转意，九姨为此变得像个娇羞的新娘。
好像是十多年前的一天，在石榴的生日上，九姨忽然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你姨夫，昨晚，跟我睡了。十多年前，九姨已四十多岁，之前，她大约守了十多年的活寡，她给我说那句话的表情和语气，我到现在都历历在目。她眼里噙着幸福的泪水，语气温柔得像燕子呢喃，满脸的娇羞绯红。十多年前，我也已年届四十，可是，面对九姨这样的话题，我震惊羞恼之余，一时无言以对。后来，九姨给我报告类似消息的次数随着她男人回家的次数逐渐多起来，可是再多，也不过三个月两个月一回，于九姨，已经足够了。她沉醉幸福的眼神令我心酸愤怒。九姨把她的幸福如果单单是与我，她儿时的闺蜜分享，我多少还能理解，九姨把她的幸福秘密恨不能告诉她遇见的所有人。她逢人便神神秘秘地说，我男人，回来，跟我睡了。乡间，总有长舌妇，总有八卦婆，总有不怀好意之人，一本正经地盘问一些细节，九姨如数家珍，不肯遗漏一丝细枝末节。伴随着添油加醋的传闻，伴随着八卦婆的煽风点火，九姨要多不堪有多不堪。还好，所有的八卦都置身当事人之外，幸灾乐祸的污水漫天泼洒，可它也晓得知趣地躲着石榴那片天空。
再后来，九姨见了女人就问，你男人在外面有不？你们晚上，做不？九姨问这话时依然娇羞满面。九姨至此成了乡间茶余饭后粗俗的，不堪入耳的谈资和笑料。而她千辛万苦养大的两女一男三个孩子，早已不堪忍受母亲的丢人现眼，投入他们父亲的怀抱。
上个月，九姨到我家，一见面就眼泪汪汪的，她说，我洗干净了，抹上香香了，你姨夫还是不跟我睡。我气极，骂她犯贱，不吃饭能饿死，不喝水能渴死，不跟男人睡能死你！我骂她，她也不理，她还兀自把衣服脱光了，让我看她的身材，她说，我身材哪里不好了？我乳房还饱满，也没有小肚子，你姨夫咋就不喜欢我，咋就不跟我睡？的确，这些年，九姨为讨她男人欢心，她节食，保养，都做的很好。也有野男人夜里敲九姨的门，勾引她，可是，都被九姨骂了回去，九姨一心一意把自己为那个男人留着。期间，有一个男人闯进了九姨的屋，把九姨都按在床上了，被九姨差点咬掉鼻子，狼狈逃窜。
不久，九姨问我借五千块钱，问她啥用，只说急用，不肯明说，我懒得理她，把钱给她了事，不想麻烦接踵而至。原来，九姨拿钱是去做私处修复手术了，去的小医院，出了炎症，一直流血不止，又来找我。她说，你姨夫好久不回来了，他肯定是嫌弃我了，我做了手术，好了，是不是他就肯回来跟我睡了？我忍无可忍，把九姨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得已，我给九姨联系了精神病院。送九姨去精神病院的路上，她还在说，是不是我下面好了，你姨夫就不嫌弃我了？就会回家跟我睡了？
九姨的事，一直瞒着石榴。可是送九姨去医院的前一天，石榴说，九妮子得的是花痴病，送医院也白搭，医院治不了心病。石榴说这话时面色安详平静，一点没有难为情的样子，也一点没有难过的样子。千方百计地瞒着石榴，原是掩耳盗铃。石榴还说，九妮子从小就八卦嘴，现世报，上辈子欠的，总得还，还了就好了。
石榴想起九姨小时候多嘴告诉我小麦和我娘抢我爹的事情了？我不答话，只要石榴安详，我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