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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驹和他背后的菜篮子

被小麦骂做婊子的马驹的娘,曾经的地主马麻子的第三房老婆,被人叫做菜篮子。她在马麻子死后在解放之初带着儿子马驹另立门户,靠的就是做婊子做皮肉生意养活马驹。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搽脂抹粉,明里暗里,把朱家寨无数男人勾引到她的床上。她喜欢大呼小叫。在无数个夜晚,她的大呼小叫穿透朱家寨的夜空,令朱家寨的男人热血沸腾,蠢蠢欲动。同时,也令朱家寨的女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马驹在十岁时的一个夜晚被一泡尿憋醒,被他娘的大呼小叫吓着。

马驹听到他娘呼天抢地,哭爹叫娘,寻死觅活。是三间房,马驹住西间,她娘住东间。马驹在睡意朦胧中惊醒,吓得在被窝里缩作一团,瑟瑟发抖。好半天,他娘还在大呼小叫。马驹吓得哇哇大哭,他带着哭腔喊,娘,娘!他娘那里一下子没了声息,没了声息的短暂静默让马驹更害怕,他娘是死了吗?直到他娘带点恼怒的声音传来,马驹,你睡。马驹停止了哭泣,下床尿尿,尿完在朦胧中沉沉睡去。

十岁的孩子,瞌睡多,总是睡得死沉。也总有被尿憋醒的时候,总有被他娘大呼小叫吵醒的时候。马驹十三四岁的时候,在一个夏天的夜里醒来。等他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他听到粗重的喘息声,听到扑通扑通的撞击声,伴着撞击声的节奏,他娘高一声低一声娘哎娘哎叫得正欢。他在被窝里浑身哆嗦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十三四的少年,他好像明白他娘的大呼小叫了,他又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明白。他好像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又迷迷糊糊什么都不明白。

在以后无数个夜晚,他睡不着,听到他娘的动静,听到有男人的动静。听到他娘叫得惨烈激昂的时候,他禁不住瑟瑟发抖。少年胆小如鼠,又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迅速面黄肌瘦,萎顿不堪。他的娘,那个自顾放荡淫乐的女人,终于有一天在一个墙角发现他瑟瑟发抖萎靡不振的儿子。她的儿子有问题了。女人不再叫男人到家里来,不再叫男人到她的床上来。她出去找男人,到野地里去,到黄河故道去,到黄河大堤去,到男人的家里去。她费尽心机地调养儿子的身体,一段时间之后,马驹的面庞有了一丝红润。可是,马驹,在无数个黑夜,他小小的身体里像有一团火,躁动不安着。马驹在白天安静得像一只兔子,像一个羞于见人的小闺女,低眉顺眼。只有他娘知道,她的儿子,废了。这个放荡的女人,在暗夜里常常自伤自怜,觉得对不起她的儿子,觉得满世界对不起她,觉得她的命比黄连还苦。

马驹在无数的黑夜里想着小麦。小麦小麦,小麦小麦。小麦的眼睛,小麦的鼻子,小麦的嘴,小麦光洁的额头,小麦红润的面庞,小麦饱满的咪咪。小麦让人想起来都颤抖的脆生生的声音。马驹只躲得远远地怀揣着小麦,一遍遍地想,越想,越躲得远。小麦唱戏的夜晚,马驹远在戏台之外,远在热闹之外,她听着小麦的声音,浑身颤抖不已。

没有谁告诉马驹小麦被强奸的消息,没有谁告诉马驹范二磨家不要小麦的消息,甚至连范二磨要娶小麦的消息,在马驹这里也是模糊的。马驹没有童年,没有伙伴,他游弋在自己的梦幻里,黄河故道里的芦苇,蒲草,蝌蚪,小虾小鱼,黄河堤岸上的蚂蚁,蜻蜓,西瓜虫,老鸹虫,屎壳郎,都是他的伙伴。

直到后来,他有了小麦,小麦在他心里,在他心尖尖上悬着。

在那个难得的温暖的冬日的正午,马驹就那么朦朦胧胧着,就那么意志坚定着,怀揣六尺布票,手提四封上好的蜜三刀果子,一只绑了翅膀的大红公鸡,脚步轻盈,满面春风,走向小麦,走向石榴,走向他的宿命。冥冥之中,必定是有什么引导、暗示,以及诅咒吧。

马驹喜气洋洋,手提礼物站在他娘菜篮子面前的时候,他对他娘说他要娶小麦的时候,是在院内,少有的晴朗的温暖的大太阳,他娘看着一身阳光喜气的儿子,听着他儿子说要娶小麦的话,那个叫菜篮子的女人像在梦里,一时回不过神来。她的儿子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以从没有过的坚定语气对她大声宣布,他要娶小麦。

小麦!那个朱家寨的人尖子,那个水灵灵的把戏唱到整个朱家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心里去的俊俏女子!菜篮子醒悟过来吓得容颜失色。她的儿子莫非癔症了?傻了?他居然说他要娶小麦!小麦和范二磨年底之前就要办喜事的,朱家寨老少皆知的事,朱家寨大街小巷角角落落里都氤氲着的消息。马驹马驹!他娘失声叫着儿子的名字,以为不是她癔症了,就是她儿子癔症了!她眼看着她儿子大踏步走出家门,菜篮子颓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石榴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女人就是菜篮子。菜篮子窑姐出身,当初马麻子逛窑子给她赎了身,大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了。石榴说起一件叫她一辈子想起来又恶心又兴奋的事。那年,大年初一,满街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过,满大街串门拜年的人群也冷清下来,石榴去茅房拉了一泡屎,却不慎把兜里揣着的一角子钱掉茅坑里啦。是三十晚上包饺子剩下的,大过年的,石榴觉得怪晦气,她就叫我舅用两截柴火棒子把那一角子钱夹出来,扔到大门外面去。她在门里扒着门缝往外瞧。看见前街卖香油的香油二过来啦,香油二看见了那一角子钱,皱皱眉,走啦,还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看见街东头担挑子卖蒸馍的李二扁担过来啦,李二扁担停了停,弯腰去捡,犹豫了一下缩回手直起身板也走啦。石榴正有些急,就看见菜篮子手缩在袖筒里扭着大屁股一扭一摆过来啦。菜篮子上身穿一件红底兰花新棉袄,下身穿着相同花色的新棉裤,头顶大红的方围巾,打扮得像个妖艳的新媳妇。那时候,马麻子还活着,她还得着宠。天上下着不紧不慢的雪肠子,细细碎碎的,落在身上沙沙响。菜篮子的棉袄和围巾上都落满白花花的雪肠子,她看见那一角子钱,停下来,用她那双前后都绣着花儿的绛红色的新棉靴把那一角子钱在脚下踩了,在刚泛白的雪地上来回搓了几下子,弯腰拣起来,装进了衣兜里,大模大样地走啦。她把石榴沾着屎尿的一角子钱拾走啦,她把石榴扔出去的晦气拾走啦。石榴后来一说起她就撇嘴,啥钱都要啥钱都挣的窑子货!石榴是什么人呢,石榴是吃屎都要吃尖的人。石榴买李二扁担的蒸馍从来不要后面那一篮里的,石榴买瓜果梨枣也不要担挑人后面筐里装的东西,就连货郎卖插花线的,石榴也不要后面筐里装的东西。石榴说,有臭屁味!因为小麦,石榴无可逃避无可选择地和她从不正眼瞧的菜篮子成了儿女亲家,也真是够难为委屈石榴啦。

没想到却等来了马驹的婚礼。菜篮子喜极而泣。就算范二磨家不要的小麦,她家也要。不只是因为马驹想要,菜篮子自己也是真心想要的。她知道她的儿子,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声。菜篮子上赶着去伺候已有身孕的小麦,马驹却不要他娘伺候,信不过他娘似的,怕他娘害小麦似的,一天到晚不离小麦一步,处处不要他娘插手,把他娘晾在了一边。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所有的家务活,纺花织布,做针线。菜篮子看着她儿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小麦的儿子孙子。变成小麦的儿子孙子都没啥,只要马驹高兴,只要小麦和马驹踏踏实实过日子。菜篮子看到马驹眉眼含笑,脚步轻盈,她看不到小麦的笑脸。菜篮子知道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她儿子马驹给不了小麦。小麦不是耐得住寂寞的女人,这一点,菜篮子比马驹看得清楚一万倍。在小麦满月后的夜晚,菜篮子蹑手蹑脚地站在窗外,其时,为了迎娶小麦,她早已搬到用秫秸搭起的厨屋里住。听马驹低三下四唯唯诺诺,听小麦歇斯底里气急败坏,她感到不寒而栗。她终于在货郎再一次到来的时候,跟着货郎永远地离开了朱家寨。货郎死了女人,守寡多年的菜篮子,风流成性的菜篮子,已是半老徐娘的菜篮子,这样的结局,于她,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马驹出事一个月之后她才辗转听到消息,那个朱家寨唱戏的女子,把她男人下老鼠药害死了。菜篮子至此断绝了对朱家寨的一切念想。 kJFzMdTSzCUODjMjEZv780tasdEb7Hqimh2G5SA9pil/hi2v2+c90eqkv1n9CF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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