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对小麦蓄谋已久。早在媒人给他提亲之前,鲜花就看上那个能说会唱的小麦了。那个在戏台上活跃的小麦,脸盘好,身段好,唱腔好。鲜花在无数的黑夜里揣想着小麦。小麦小麦,小麦小麦。小麦小巧的鼻子,小麦嘟着的嘴唇,小麦白里透红的面庞,小麦饱满鼓胀的乳房,小麦尖尖翘翘的屁股,小麦脆生生的声音,小麦水汪汪的眼睛。那时候,小麦已经和范二磨好上了。就算小麦没和范二磨好,鲜花知道自己也是癞蟆想天鹅。鲜花知道自己斤两。单门独户,家徒四壁,没了立门户的爹,还有一个瞎眼的娘。他比大麦大着三岁,比小麦大着五岁,她们的娘,石榴,那个在鲜花眼里说一不二的女人,不会先嫁小麦。大麦嫁他,已是天大的恩赐,已是祖上积了八辈子阴德修来的。
婚后的生活慵懒无生气。按说,大麦也没得可挑剔,家里家外,每样活计都利落。能干,勤快,顾家,顾孩子,还顾着他瞎眼的娘。婚后第一年他们制造了一个名叫麦苗的女儿,那个女儿就是我;第二年制造了一个儿子。普通的农家生活,一儿一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外人眼里,算美满了,于鲜花瞎眼的娘,已经是大知足。就算她男人死外面,回不来,她也没啥遗憾了。
鲜花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白天干活不觉得啥,晚上回到家就觉得闷,想发火,想摔东西。鲜花本是满嘴跑火车的人,他的嘴皮子功夫在大麦这里派不上用场。明明大麦就在跟前,他说话却像对着空气放屁,一点回音都没有,顶没意思。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他娘那里像一只无声无息的猫,大麦那里像一条面无表情的鱼,一个家也只在孩子哭闹的时候有点动静。鲜花有时候,无缘无故地,就把孩子弄哭了。孩子哭,鲜花有时候就嘿嘿地笑,更多的时候,他是更加地暴躁了。
最难熬的是晚上。每次大麦战战兢兢的样子,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叫鲜花觉得没意思,没兴致。鲜花的脾气眼见得大起来。摔东西,骂人,打人。大麦在鲜花拳打脚踢中,拼命保护着腹中的我,还有后来的我弟弟。我和弟弟没流产,没断胳膊少腿,没脑残,侥幸哩。
鲜花觉得没意思透了,奸尸一样,还不如奸尸哩。
有戏的夜晚,鲜花再不在家呆着,他跑去看戏,看小麦。小麦不唱戏的夜晚,我瞎子四舅说坠子书,他也一个村一个村跟着听。
大麦忘不掉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午后像毒蛇吐着长长的蛇信子,如影随形,将大麦拖进永远的恶梦里。那天午饭,小麦抢弟妹饭食,大麦打了小麦,她娘石榴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她。她一气之下跑出家门,跑到月亮湾大堤上,赌着气,哭哭啼啼一阵子,然后她在大堤上睡着了。午后的阳光躲在浓密的树荫在外,从月亮湾吹过来的一阵阵凉风安抚着她,她沉在梦里,遗忘了一切。梦里,她被蛇咬了。尖锐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她睁开眼,看见自己赤裸着,在一个同样赤裸的老男人怀里。老男人说,对谁都不能说,说出去,扔湖里,淹死她。那一年,大麦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