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

白家落户月亮湾是在鲜花出生半年前。他爹白板凳给他娘家抗长工，把主家的大小姐给拐带跑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只说是逃难来的，那年月，逃难的多了。他娘在落户月亮湾半年后生下了他。

说起来，鲜花娘也是很有故事的一个女人，那个年代，一个地主家的小姐，跟长工跑了，要多大的勇气要多真的爱情呢。或者，就是真傻呢，受了鲜花爹的好话哄骗了。鲜花娘不说，没谁知道。

鲜花在她爹被抓壮丁的当天晚上出生，就差那么几个时辰，鲜花和他爹错过了一辈子。他娘二十一岁守寡，二十八哭瞎了双眼，寡妇熬儿，给独苗儿子取名鲜花。而鲜花，在成长中，也是受了诸多委屈和侮辱的，因为没爹，因为他瞎眼的娘。小孩子欺生，远远地，朝他扯着嗓子喊：

我是你家祖宗，坐在你家炕头，你娘给我烧香，你爹给我磕头；

你们家穷，你们家破，你们家屎尿盆子一大摞；擦腚纸，糊窗户；搓脚丫泥，拌豆腐；被窝里拉，被窝里尿，被窝里放屁响大炮。

小时候，鲜花问他娘要爹。开始，他娘说，你爹在部队上，打仗哩；后来，解放了，他娘说，你爹去台湾了，现在回不来，等你长大了，会回来。鲜花开始信，后来不信了。

小时候，鲜花长得可真像一朵花，白胖，水灵，像一个模样俊俏的小闺女。他瞎眼的娘供他读了几年私塾，鲜花灵性，背了好多书，认识了不少字。

在月亮湾的大堤上，经常会看到一个在岸上无所事事晃荡游走的少年。下河摸鱼，上树掏鸟，戳马蜂窝，看狗恋蛋，偷看女人洗澡，都是他感兴趣的事儿。有时候，他会捡一截木棍把恋蛋的狗打得团团转，看男狗女狗左右冲突，痛苦挣扎，他嘴里骂着粗俗的脏话，脸上露出快意的笑。

在月亮湾畔长大的鲜花，像一条泥鳅，又像一只孤独的青蛙，眼前只是无边的湖水和一望无边的芦苇荡。月亮湾是鸟的天堂。水里有黑压压一片的黑水鸭，有体态优美的白鹭和斑头雁；芦苇丛里有成群结队的苇扎子，有穿着黑色羽衣的乒乒喳，穿着黄色羽衣的小黄鸟，穿着蓝色羽衣的靓克子，还有状如柳叶般的小柳叶；堤岸上有悠闲觅食的笨咕咕，有羽冠鲜艳的胡哱哱，有体态笨重的灰斑鸠；树丛里有叫声清脆的小翠鸟，有身材轻盈的紫燕和叫喳喳的花喜鹊，偶尔，也会有乌鸦哇哇的叫声从头顶飞过。鲜花学鸟叫的本领差不多能以假乱真了，他在水里游泳，看见年轻媳妇从堤上走过，他会打一声长长的鸟哨，然后扯着嗓子大喊：“大嫂大嫂行行好，借你的窝，暖暖鸟。”在年轻媳妇的嬉笑谩骂声中，他早已一个猛子扎下去，没了踪影。 IlP4C2ftJJYFs3zQAvTFMjA9VopruDOu7cP8glHom4osmygZ6gx0VLVl86KGRjq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