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和土匪

石榴有三次和土匪交锋的经历，每每说起来，石榴都很感慨，有时候也很炫耀。

兵荒马乱岁月，遍地起贼，世道乱得很。一九四七年秋，石榴在北滩上收高粱，那一年高粱长势好，秸秆挺拔壮实，高粱子实饱满丰盈，石榴矮小的身子不及高粱杆一半高，可她手脚麻利，她手中的镢头上下翻飞，成片成片的高粱在她身后哗哗啦啦倾倒。冷不防窜出来两个人，捂了石榴嘴和眼睛，绑了，装在麻袋里，扔在小土车上，推到不知啥地方。石榴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地窖里。

地窖里臭不可闻。地窖里还有被抓的朱家寨马地主家年轻的马少爷。两天后石榴就是在那个地窖里，当着马少爷的面生下我五舅。石榴后来说，马少爷那一年十六岁，慈眉善目的一个小伙子，在石榴的指挥下，他心慌意乱、笨手笨脚当了一回接生婆。我五舅救了石榴的命。土匪大骂着晦气，把石榴母子放了。也许真应了那句“见女人生孩子，不吉利”的谶语，那个马少爷没能活着走出来。事实上石榴怀抱着我五舅没回自己家就先到朱家寨找了马地主，马地主和土匪讨价还价时把土匪激怒了，土匪撕了票。

石榴说，可惜了一个好后生，长得慈眉善目的，石榴大骂马地主不是东西，舍命不舍财，天底下哪有这样狠心的爹娘！石榴说这话却自掴嘴巴，两年后，我这个在土匪窝子里出生的五舅被绑架了，五舅被绑架时石榴多少有点理解马地主了。

一九四九年春，一帮土匪毛贼在一个傍晚绑架了我五舅，要石榴拿钱赎人。石榴站在碉堡楼子上说，不瞒大爷您说，这个小五就是在土匪窝子里出生，又给送回来的，他爹被抓了壮丁，生死下落不明。俺孤儿寡母，一大窝孩子，正愁养不活哩，您带走，省俺心了，还得谢您哩，再送一个要不要？反正在俺家饿死也是个死。

石榴咬着牙愣是八天没去回。石榴说，那个揪心啊，真怕他们伤了你舅命。黑心哩，要三十块现大洋，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到哪里去弄三十块大洋？此时石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啦，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三十块大洋。八天后的夜里听着你五舅在门外哭着喊娘，那些天白天黑夜都听着你五舅哭着喊娘，以为又是听讹了，以为你五舅早被土匪害死了，不敢信。听到啪啪的拍门声，不敢叫你姥爷出来，你姥爷一出来就得被抓。我出去，隔着门缝摸到你舅的小手，在小手上咬一口，才相信是你五舅真回来啦。谢您啦，您大人大量，不和俺村妇一般见识，您积德行善，老天爷保佑您行大运发大财！石榴叩着响头，颠三倒四，好好地把送我五舅回来的毛贼颂扬了一番。两次从土匪手里死里逃生的五舅，生命在十七岁时划了句号。冰天雪地的腊月，他和三舅去临沂泗水卖鞭炮，回来的路上，人和地排车一起栽进深沟，他摔断了腿，回来后没几天发烧烧死了。石榴说，马少爷给他接的生，马少爷把他带走作伴了。

解放后那几年，土匪依然十分猖獗。山东的响马河南的贼，当地老百姓称土匪为响马，其中，横行于黄河故道一带的响马数黄岗镇的朱世安最为强大，手下喽啰二十多人，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绑票撕票，无恶不作。

一九五二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朱世安带领一帮土匪包围了石榴住的龙门口。朱世安这一帮子土匪更狠，嚷嚷着要石榴要么交出我姥爷，要么交出一百块现大洋。土匪骑在高头大马上，都端着枪，朝碉堡上瞄准。石榴怀抱着我不满月的八舅，站在黑暗的碉堡楼子里，朝下喊话：俺男人不在家，去归德（今商丘）他二大爷家借粮食去啦，走了好几天啦，还没回来，也不知是死是活，俺一家老小都两天粒米没沾牙啦。老总，俺知道您是杀富济贫的大英雄，您走错门啦，不会和俺孤儿寡母过不去，您高抬贵手，另寻门路吧！

其时，我娘最大，八岁，三舅七岁，四舅和二姨都是六岁，我娘和二姨在屋里照看着瓜秧马泡秧的五舅六舅七舅和三姨四姨五姨，我姥爷藏在碉堡楼子下面的红薯窖里。我三舅四舅脚下垫着两块砖，刚好能把头露出碉堡楼子的窗户底沿。他们手里拿着石榴和姥爷自制的土炸弹，在石榴和土匪喊话的当口，我三舅四舅拉着了引线，把炸弹扔下去了。炸死了一匹马，炸飞了一截土匪腿。土匪的枪密集地响起来。石榴急忙点燃了鞭炮求援。那时候，为了对付土匪，石榴和朱家寨结成了同盟，相约遭到土匪抢劫，以鸣鞭炮为令。土匪仓皇而逃，石榴捡了死马，剥了煮了，给舅和姨开了大荤。 HpP4nHrvWnaGrHKraqKIJ9qVyidMminN47wyQy30MUf6rvL7K17y5hVHwc2gOxs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