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主意大着呢,她说,打柴的不能跟着放羊的走。日本鬼子败了之后,她自做主张把家搬到离朱家寨两里多远的龙门口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牛运仓当区长那两年,是有不少进项的。牛运仓从部队回来时,据说也是带了小黄鱼的。盖了四间正房,底上两层,东西配房也起了两层,垒了高高的院墙,四角修了碉堡。用细芦苇苫的房顶,屋檐前出后包,屋脊是好看又坚固的竹节脊。屋墙是厚厚的混砖墙,那时候,整个朱家寨也只有马地主家的屋墙是混砖墙,寻常人家都是麦秸和泥干打垒。盖房子时石榴挺着个大肚子和男人一样搬砖和泥垒墙出大力,砖也是石榴和牛运仓一起和泥脱坯烧的砖。为了在那一片半淤半盐碱的鬼脸子地上种庄稼,石榴和牛运仓像土拨鼠一样把地翻了个底朝天,挖的沟有一人多深,石榴和牛运仓站在沟里,只见地面上有土甩出来,不见干活的人影子。
石榴把家搬到了龙门口,可是朱家寨的生活她也是时刻参与其中的。她在龙门口躲着运动和批斗,躲着是非和灾祸,一旦她认为风平浪静的时候,一旦朱家寨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朱家寨的老宅里,打扫房屋,收拾床铺,生火做饭。她说,屋子里不能没有人气,没了人气,招鬼祟,就成了鬼屋。朱家寨的婚丧嫁娶,娘生孩满月,没有一次她能置身其外,缝老衣缝嫁衣缝棉被,哪一样都少不了她。来龙门口请她帮忙的人像狗吃糖稀,拖拖不断。嫁闺女娶媳妇讲究的是两铺两盖,后来涨到六铺六盖了,缝铺盖要找儿女双全的女人,要找心灵手巧的女人,石榴是最合适人选。石榴手脚利索,针线密实匀称,都争着请她。有人来请,石榴手头再忙,也会扔下活计跟了人走。逢到哪家老人“倒头”,她总是不请自到,送了纸钱,一头扎到丧屋里帮着缝白衣裳。石榴有了稀罕吃物,也不独吃。东家大娘西家婶子,总会捎带着送上一份。石榴说,自己吃了填坑,外人吃了传名。石榴人缘极好,她游离在朱家寨之外,又深陷朱家寨鸡零狗碎的生活其中。我的童年,也跟着石榴,穿梭在龙门口和朱家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