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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躬耕田亩者

自从坚持写公众号后,就有人问我,绿茶,你怎么每天都有可写的啊?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因为,真的要做到每日更新并不容易,我也常常发愁今天写什么呢。

好在,生活会时时给我灵感。

比如今天,我没有想好要写什么,顺便看看网络新闻,一个标题吸引了我,《学生请假20天称“回家栽秧” 老师:准假但得拍视频》。

点开一看,说是某高校学生向老师请假,理由是,家在农村,每年四五月要打菜籽、栽秧,自己属于家里的青壮年劳力,这时必须回家,不然家里的农活赶不完。

老师们在教师交流群发出这个请假条,然后商量,准不准假?万一学生是回家去玩,怎么办?

一个老师说,肯定要同意,不过,这20天必须将每天干农活的情况拍成小视频,返校时完全一千字的职业素养报告,否则按照学籍管理规定处理。

这老师思维缜密,且不忘要求学生将实践提升为理论,赞。

新闻上说,事后校方官方微博称,该请假条是物业管理专业的大一学生在网上看到这个段子后,觉得是个不错的请假理由,于是发到班级群里,让大家乐一乐,然后又被转到了教师交流群。

原来,仅仅是一个段子,仅仅是乐一乐而已。

我想起了我读书的时候,小学到初中,每个学期都有农忙假。此时老师是不会布置作业的,因为没时间做。我回到家,书包一扔,帽子一戴,跟着老爸老妈下农田干活去。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播田。

播田,就是插秧。虽然从小也受父母宠爱,但也没有比同龄的小伙伴晚几天接触农活。插秧时节,就算爸爸妈妈不要求,自尊心也会让我来到田边,挽起裤脚,下到田里——在我们那里,一个女孩子如果不会插秧,唯一的理由是她手脚有疾丧失了劳动能力。

我到现在都记得插早谷秧的时候,如果遇上倒春寒,下到水田里还有些冷,若是遇到下雨天气,更甚。

田里的蚂蟥是会吸到腿肚上吸血的。

田里飘荡着一种馥郁的气息,因为在前一天耙地时往田里施了农家肥。

收割锄草施肥都是往前走的,唯有插秧是退着完成的。

栽两行,退一步,这一路都是弯着腰,低着头,双手不停地劳作,希望这一垄秧苗早一点栽完,好来到田埂上,休息休息,然后再重新下田。

眼前绿色渐满,看秧苗的叶片在风中舞动,似乎都已经扎根,心里便有喜悦。

江汉平原最忙碌最喧嚣的时节是双抢时节。一方面是早稻要收割,同时也要抢着将晚稻种下去。农活太多,一个人恨不得变身成几个人,家里每个人,只要能下地的都要下地。大清早出门,天黑才回家,一身泥一身汗,然后睡得香甜无比。

到了十月,忙秋收。棉花要摘,黄豆要割,芝麻要打。我记得读高中时十一放假,回家就拿起连枷去打黄豆或者是豌豆。而连枷是一种神奇的农具,使用它让我感觉自己长了一只好长好长的手。

好友燕子当年在武汉一家医院上班,她将自己一年的休假都集中到这个时节。每次一放假就坐长途汽车回家,进了家门,放下行李,立刻换上一身做农活的衣服,戴上草帽,套上袖笼,到田里去帮着妈妈摘棉花。

她的女同事也想在这个时候休假,没得到批准。女同事不服,就问主管,为什么燕子可以这个时候休假,我不可以?

主管说,她哪里是休假,她是农忙时节回家帮父母做农活。你要是也家在农村也是要回家帮忙,我同意啊。

城里长大的女同事就不再言语了。

因为相同的成长背景成长经历,我和燕子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有的时候我们会感叹,出身于农村,其实也是命运的加持,让我们更懂事,更能干,更独立,也不怕吃苦。

那时候,手上打起泡,被镰刀割伤手,被棉花壳划破了皮,是家常便饭。

在我的记忆中有两次中暑。一次是在田里插秧的时候,突然眼前发黑眼冒金星,我告诉妈妈我不舒服,她让我赶紧回家休息,我躺在床上,还在为自己的脆弱懊恼,然后发现,是生理期到了。

在农村,女人在生理期一样也是要干重体力活,我休息一下,下午接着下田插秧去。

还有一次是在收割稻谷的时候,眼前发晕发黑冒金星,赶紧到田边的树荫底下休息,喝点糖茶水,吹吹风,等眩晕感过去。

当时我的小弟还很小,估计四五岁的样子,他不能下地,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所以,我们大人在田里干活,他就在田边玩。我因为中暑而休息时,看到不远处的田埂上,小弟一个人玩得好专注,他把一个斗笠背在背上,左手作势拿着什么东西在前面扫来扫去,右手在腰边一上一下地按压。

这他这是在干嘛?这正好让晕头晕脑的我把注意力从自己的不舒服中转移出来,我琢磨了好一会,恍然大悟——哦,他是在模仿大人打农药,背后的斗笠是药水箱,左手握的是长长的喷杆,右手一下一下地是在按摇杆。

他那认真的小模样,双手配合到位,真的模仿得惟妙惟肖,大概是我爸爸去田里打药,有时会带着他,他把这一套动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我笑了起来,没有打扰他,而是悄悄地去告诉在田里劳作的爸爸妈妈和大弟,他们看着在田埂上玩得正开心的小弟,也笑了。

好吧,我的中暑症状就此消退,接着下田干活去了。

后来,在一家知名的民营企业上班,公司有一个规定,每周一上午进行周训,周训的仪式感很强,每个部门站列队,报数,升国旗,宣布各部门上周考评排名、各项奖惩,然后领导讲话,半小时打不住,时间长短视领导当天的心情。

有一次周训时间特别长,正值盛夏,我站在炎炎烈日下,听着领导慷慨激昂的训话,我越来越难受,眼前发黑,想吐又吐不出来,好不容易支撑到解散,我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了好久才稍稍缓和,起身回办公室。

同样是中暑,我宁愿是在农田的劳作中,而不是站在水泥地上受训时。

其实,现在,农人也都闲散了,种两季稻的很少。就算是种一季稻,也不像当年那样经历育秧、扯秧、栽秧这样的过程,而是直接将稻种撒到田里,称为撒秧,这省了好多事。到了收割时,也是请收割机直接开到田里去,不再像以前那样,拿着镰刀,一垄一垄地割。

现在种田比以前舒服多了,我母亲说。

但还是累的,尤其是农忙时节。

现在农村空心化,外出打工者多,真正种田的青壮年少,土地通过流转集中到他们手上,到了农忙的时候,都是请短工来帮忙,或者是互相换工。

至于我自己,不事稼穑三十年,有的时候会想,如果再把我扔到农村,我还能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吗?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觉得,可以。

我缺的,只是那一亩三分地。

人过四十,检视过往人生,我觉得我的生活哲学来自于田野。记得有一次家里刚割了谷,铺在田里晒,等晒得蔫了再打捆挑回家。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本来已蔫了的谷草又湿又重,换了一般人一定会怨天尤人愁眉苦脸,但父亲笑着说,怕什么,天打湿的,天收干。

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在乡村,人们习惯用简洁的话语表达深邃的生活之道,比如,有一次我在外婆家,抱怨天气炎热,外婆就说,伢,老话说过,不冷不热,五谷不得。我顿时觉得一片清凉。

我来自于田野,虽然在那里的生活只有短短的十几年,虽然只做过其中部分的农活,但是,在那里,我看到了万物的生长,体验过培育、播种、浇灌、收获的每一个环节,它让我相信万物有灵,天道有常,让我对生活有一种笃定。

虽然,也曾耳闻目睹一些无常之事,例如,河水会吞噬小孩,黄鼠狼会偷走鸡,雷电会击中牲畜,旱涝会造成灾荒。但是父亲的那一句,天打湿的天收干,让我淡定。因为一切皆会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常乃有常之一。

我爱这一切。

我的朋友中有信佛教的,有信基督教的,她们都曾与我分享她们从信仰中领受到的妙义与经典,我也用心地听,认真地品,但最终,我觉得,我真正信仰的,还是自然与宇宙,还是生命本身。

万古洪荒,沧海桑田,物转星移。我在这一切面前虔敬无比,俯首称臣,做一个脚踏实地的躬耕田亩者。 lNItwcciuRd/SUDlzPojDdPw4h+AEew8wo1A10hGXaJ6T4MnASkPrIH46q5W6N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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