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正盟之灾 |
此时,四周高墙倒坍后飞扬而起的尘埃渐渐落定,现出院外风宫玄流的人马,竟不下二百人!
罗家大院已在重围之中,看来,风宫玄流人物对此次攻袭是势在必得!
这定是一场精心布署的攻袭,高墙内早已预埋了火药,罗思以“旋字剑诀”杀了王世隐之后,又将王世隐的死讯传布江湖。王世隐乃十大名门正派掌门人之一,而且又值江湖多事之秋,其他各门派绝不会置之不理,一旦诸派掌门齐聚此地,自然给了风宫玄流极好的机会!
无想道人一身血污,样子触目惊心,根本无法看见他的伤口在何处,只见他身下的血不断地蔓延开去。看他伤势,多半难保性命!
而留义庄二位庄主卫高流、喻颂及崆峒派左寻秦则已不幸遇难,死状极为惨烈!
不少青城派弟子为杀罗思,不顾场内毒烟,以至于纷纷中毒而亡,如今范离憎独自一人逼退罗思,青城派众弟子顿时清醒过来,立即尽可能远离毒烟弥漫之处,并开始向外冲杀!
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诸位切莫分散力量,而应突破一处,先远离此地,再与风宫逆贼一决雌雄!”
说话者正是清风楼楼主庞纪!
群雄本已是一片混乱,各自为阵,向四面八方同时突围,听得庞纪此言,立时醒悟!风宫玄流在罗家大院内设下陷阱,在此多加逗留,无疑极为不利,若是分散突围,只怕一时难以成功,时间久了,形势更为不妙,单单是场内毒烟,就足以使正盟力量大打折扣!
冷静一想,所有人都能明白其中道理,但在惶然之间,能想到此点的却惟有庞纪一人!
无怪乎庞纪年仅二十就接掌清风楼,并能使清风楼英名不坠,日渐高涨!
说话间,又有几人倒在毒雾之中,众人再不犹豫,眼见东向地势开旷,毒烟不易聚集,群雄皆向东边冲杀过去!
也许是天不绝正盟群豪,一道清风忽然由东南方向吹来,院落上空的毒烟很快被冲淡了,群豪信心大增,如旋风般席卷过去,很快就与风宫玄流短兵相接,厮杀成一团!
范离憎见群豪不再杂乱无序,心中稍定,决定挟制罗思,逼对方退让开去!
心意一决,范离憎一声轻啸,剑芒暴炽,一式“纵横怒”倾洒而出!
他心知毒烟的厉害,故此刻牢牢占据通风方向。
纵如惊电、横如风雷、纵横成网,声势骇人!
罗思对其“旋字剑法”极有信心,剑身颤鸣,无数光弧绵绵而出,宛如玄奥难辨之旋风,向对方纵横交织的剑网中穿插渗透而入!
他却不知,范离憎在此之前,已与王世隐有过一场激战,对“旋字剑诀”已颇为熟悉,而罗思对范离憎的“破傲四式”却是一无所知!罗思的剑法造诣与王世隐在伯仲之间,而王世隐却在三招之内败给范离憎,此刻他与范离憎对阵,自然决计无法取胜!
罗思凭借“旋字剑诀”破入范离憎的剑网之中,眼见范离憎的纵横剑网似乎已将溃不成网,心中暗喜,正待顺势而进,倏闻一声冷笑,范离憎身形侧滑,暴然翻腕,纵横剑网蓦然消逝,一道冷芒挟傲然剑气,疾然破空而至!
范离憎剑势一改悍然霸道,不可思议地化作洒脱傲然之剑意,似若信手挥就,却又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大惊之下,罗思正待变招,却骇然发现对手早已洞悉自己的意图,自己右手手腕如同自投罗网,向范离憎的剑尖撞去!
心中一沉,未及转念,手腕一痛,长剑坠地!
几乎就在同时,罗思又觉胸口一凉,范离憎的剑已划破了他的衣衫,抵于他的胸前!
罗思的心脏仿佛已感应到了对方长剑的凉意与杀机,不由自主地收缩了!
他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一片,这并不仅仅因为惧怕死亡,还因为他败得太不可思议!他无法相信自己竟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剑客剑下走不过三招!
何况自己还占了地利!
此刻,正盟群豪已与风宫玄流中人缠战在一起,并且战线不断向外围推进,显然可见正盟群豪略占上风!
范离憎堪堪舒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一事,神情倏变!
他的目光迅速扫向痴愚禅师、悲天神尼、游天地那边,赫然发现他所担心的一幕果然发生了!
但见正屋屋顶上正有四个黑色人影掠空而至,凌空斗然折身,向屋檐的痴愚禅师等四人狂袭而下!
身手快捷无匹,显然可见皆是绝顶高手!
而此时,申盾与游天地竟是盘腿坐于地上,悲天神尼双目微垂,脸上有痛苦之色!
惟有痴愚禅师双手合什立于台阶上,神色肃然,不见喜怒——但面对正盟群豪被风宫所杀戮,痴愚禅师一直未曾出手,这足以说明痴愚禅师极可能与岳峙一样已中了毒!只是他的内功修为极为深厚,为了不让正盟群豪战意消减,他才强自支撑!
四个黑衣人居高临下,动作如出一辙,凌厉无匹的掌风已悍然向痴愚禅师四人拍下!
痴愚禅师右掌微扬,向凌厉掌风正面迎去,在两掌即将相接的一刹那间,右掌翻阳为阴,动作柔和如风拂面,双掌倏然接实,但见痴愚禅师身形不变,平平倒滑出三尺之距,左掌倏吐,掌至半途,变掌为指,二指如剑戳出,却是直击虚空!
二缕黑血立时由痴愚禅师左手中、食二指如箭飙射,腥臭之气令人欲呕!
攻袭痴愚禅师之人面目阴鸷,双眉荡然无存,更添诡异,痴愚禅师等正盟高手与风宫玄流交手多次,自然识得此人正是风宫“四无相”中的“无眉”,另外三人则分别为无颜、无发、无色。“四无相”乃玄流宫主容樱最为倚重的智囊“枯智”麾下四大悍将,生性残忍而诡诈,加上有“枯智”之奇谋迭出,故正盟与“四无相”对阵时吃过不少亏!
与此同时,无色、无颜、无发三人亦与各自对手一拼高下!他们早已知道痴愚禅师诸人皆已中毒,故出手时肆无忌惮,志在必得。
一头顶毛发稀少得历历可数之人正是“四无相”中的无发,他攻击的对象乃顿坐于地的游天地,看情形以游天地中毒最深,故无发一出手就是必杀之招,只求一招毙敌!
游天地面对如奔雷而至的掌风,深如未觉,竟纹丝不动。
莫非他已毒发攻心,再无反抗之力?
无发心中暗喜,浩然如狂潮之掌力向游天地当胸拍到!
在即将接实的那一刹间,游天地的身躯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扭曲变形,仿若他的躯体内已无骨骼般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形!
与此同时,他虽是顿坐于地,却有如神助,身形像陀螺般蓦然疾旋,无发悍然一掌,竟被游天地悄然化去。
这时,两声闷哼,悲天神尼“蹬蹬蹬”连退数步,而申盾却鲜血狂喷,身如风中弱柳,向后倒飞而出,喷洒的鲜血在空中映出凄厉之景!
当年的“傲青城”今日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五十年前,“傲青城”翅羽初展时,江湖中对“游天地”三字尚一无所知!为何今日游天地能避让对方一掌,而申盾却无法幸免?
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无眉见痴愚禅师接下自己一掌后,非但没有受伤,反而借机化去身上的剧毒,不由惊怒至极!他知道痴愚禅师必是凭借佛门绝学“轮回大法”化敌内力为己用,强行将体内毒素逼出!
无眉心知痴愚禅师身为正盟第一门派少林的掌门人,无论武功、声望皆在他人之上,若是能先挫败痴愚禅师,必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今痴愚禅师虽借力化毒,但毒素必然没有完全除尽,无眉怎会放过此等良机?冷喝道:“老和尚,再接我无眉几掌试试!”
说完双掌圈送,无形掌力如狂涛骇浪、排山倒海般向痴愚禅师席卷过去!
痴愚禅师竟不正面迎战,僧袖一拂,借力飘出,向申盾那边疾掠过去!
身未到,一声佛号,右掌半曲,强行击出“佛手印”之“智拳印”,直取欲向申盾施下毒手的无色!
无色倏觉身后无形气劲如同泰山压顶般凌空而至,挟雷霆万钧之势,声势骇人,惊骇之下,只好放弃申盾,全力提升自身内家修为,凶悍反扑!
蓦地,痴愚禅师的掌势在电光石火间已化刚猛为轻盈飘逸,刹那间,掌风吞吐,飘渺无踪,自四面八方渗透而入,并相辅相成,形成一股极为奇异的力量,竟迫使无色的悍然一击改变方向,力道完全轰击于地面上!
立时青砖爆裂,碎石四射!
痴愚禅师身如惊鸿,趁无色错愕之际,自他身侧一闪而过,伸手一抄,已将申盾拦腰抱起,掠至正屋墙角处,方放下申盾,但见申盾气若游丝,一身血污,性命岌岌可危!
惟有痴愚禅师知道申盾今日为何会这般轻易受伤。
因为,自五十多年前申盾遁入空门之后,就再也不曾习练武学,故他的武功一直停留在年轻时的那种境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自认为是自己的武功才造成了青城之劫难,使他沦为青城派的罪人!
否则,以“傲青城”的资质天分,又岂会如此轻易落败?
无眉、无色双双扑至,绝不给痴愚禅师喘息的机会,痴愚禅师背倚高墙,全力拒敌!
他的高僧风范此时展露无遗,出手间从无狠辣招式,处处为敌留有退路——但如此一来,他自身也不会陷于孤注一掷之局面。双方转眼间已攻守数十招,无眉、无色兔起鹘落,出招辛辣凌厉,却始终无法冲破痴愚禅师的防守!
几名青城派弟子见痴愚禅师独挡两位绝顶高手,又需护守申盾,立即迂回冲杀而至,但身形堪堪靠近,立即被一股狂涌无匹的气劲生生摔出老远,猝不及防之下,几乎受了重伤!
痴愚禅师独斗二人,犹有攻有守,而悲天神尼此时却大为不妙,脸上五官无凹凸感的无颜,其攻势如潮,悲天神尼脸色已由白转青,步法虚浮。
游天地则一味游走,身法古怪滑稽,忽儿贴地翻滚,忽儿鱼跃而起,看似笨拙可笑,却刁钻玄奥至极,任凭无发杀招迭出,游天地总是堪堪闪过!
华山派本以剑法见长,但游天地成为华山掌门后,几乎从未用剑,而是苦练门中另一绝学“小隐步”。“小隐步”之精绝不次于华山剑法,但其用途却以守、避、让、退为主,加上招式古怪,全无大家风范,故休说华山派历代掌门,就是普通弟子,多是不喜习练“小隐步”,惟独“最不像大侠的大侠”游天地却对“小隐步”情有独钟!
倚仗神鬼莫测的“小隐步”,游天地已与无发周旋了二十余招,无发见对方似跌似倒,看似一掌便可取其性命,却偏偏总是功亏一篑,不由心中暗惊!
而游天地心中更是暗自焦虑!他已隐隐感觉到毒气不断内侵,内息渐乱,身法已略显滞缓!
“四不相”本欲一举擒下痴愚禅师等四人,以他们的性命为要挟,正盟群豪便会不战而败,没想到除了申盾之外,其他三人竟仍有反抗能力,惊怒之下,攻势更猛,数大高手之内家真力在激荡汹涌,正堂尘埃“扑扑”直落,震颤不已,似欲倒坍!
范离憎见此情形,心知痴愚禅师四人体内毒性不除,久战之后,必败无疑!心念所至,剑下一紧,剑尖刺入罗思肉内三分,鲜血立时渗出,范离憎沉声道:“交出解药,就饶你一命!”
罗思道:“毒是下在王世隐的尸体上,我只得一份解药,早已服用。”顿了一顿,又道:“今日局势,你该明了,若是反戈一击,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话音未落,范离憎大怒之下,手一压,剑尖再入几分,冷喝道:“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取出你体内解药?”说到这儿,他忽然心念一动,暗忖道:“不知他体内血液能否解痴愚禅师诸人之毒?”
正思忖间,忽听得痴愚禅师呼道:“止观!”
以其佛心,声音犹显惊怒,定是申盾有所不测!
范离憎目光一扫,果见申盾双目紧阖,倒在滴水檐下!
他的内力修为本就低于其他几人,又受了重创,想必已经毒发身亡!
几乎就在同时,悲天神尼闷哼一声,已被无颜重击一掌,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墙身立时坍落出一个大窟窿,悲天神尼鲜血狂喷!
范离憎大惊之下,立时振声道:“住手!你们的人已落入我手中,休得轻举妄动!”
熟料无颜根本不为之所动,径取重伤的悲天神尼,欲置她于死地!
情急之下,范离憎右掌倏吐,正中罗思胸前,将罗思击飞的同时,亦封住了他“幽门”、“不容”二穴!
罗思如腾云驾雾般震飞出去,射向无颜与悲天神尼之间,范离憎试图以此挡下无颜必杀一掌!
与此同时,范离憎亦随之而起。
无颜冷眼一扫,怪笑一声,身形未作丝毫停滞,左手在腰间一拍,一蓬寒芒划空而出,向罗思疾迎过去!
在那极短的一瞬间,罗思的脸色成了代表死亡的灰色,他的双眼睁大到极限,内蕴无限恐慌!
“不!”罗思的惨叫声有如鬼泣!
兵刃饮血之声倏然响起,一道血箭高高飙射,惊骇欲绝的呼声戛然而止!
一把弯弯如月的刀将罗思拦腰斩断!
斩断罗思,刀势未停,其速更快,在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闪电般切入悲天神尼的胸膛!
身在空中,范离憎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心脏倏然收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撕扯!
为达目的,无颜竟对自己的同伴性命亦不屑一顾!
这等万恶之人,罪不容诛!
范离憎再不犹豫,全力提运内家真力凝于剑身,“破傲四式”第一式“无情冷”如电而出!
剑挟一往无前之气势,势如奔雷!
仿若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令其攻击之势改变分毫。
如此剑势,足以让人心胆俱寒!
无颜心中一凛:正盟之中,何来如此可怕的年轻剑手?
不敢怠慢,错步、拧身,弯刀贴身反削,刀芒闪掣如惊电。
“当”的一声脆响,范离憎沉叱一声:“纵——横——怒!”
剑影纵横飞掠,刹那间,天地间似乎已被他的剑影完全充斥,纵如惊电,横如风雷,纵横傲世,万物莫挡!
刀芒立时被纵横交错的剑影生生搅碎!
但无颜乃枯智麾下悍将,武功之高,足以跻身绝顶高手之列,暴喝声中,刀身自下而上暴然疾削,仿有开天辟地之势!
范离憎身形倏然冲天而起!
凌空疾翻,让过凌厉一刀,迅即一冲而下,凭借居高临下之利,再施“无情冷”,剑如长虹贯日,倒射而下!
无颜见他再施“无情冷”,又惊又喜,暗忖道:“此子剑法虽绝,却仅有二招可变!”心念一起,毫不犹豫,亦冲天而起,刀随身走,身旋如风,刹那间人刀合一,化作一团夺目光团,当空迎上!
双方以极快的速度相接!
一阵急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后,范离憎与无颜擦肩而过!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倏然凭空倒翻,剑身自下向上划出一道骇人圆弧,霸道至极,长剑过空,隐隐有风雷之声!
无颜绝未想到范离憎在剑势将尽之时,会突然再起惊人变化,平添骇人威力!
大骇之余,未及有更多反应,立觉右腿剧痛,身子失衡,斜跌出去!
无颜右腿自膝盖以下,已荡然无存!
范离憎挫败无颜后,未做丝毫停留,旋身贴地而进,直取无发!
此刻,游天地的“小隐步”已大见滞缓,中了无发一掌后,真气涣散,立觉胸口沉闷如身负千斤巨石,一个踉跄,斜斜跌出,无发如附体之幽灵,抢身而入,挥掌直击游天地的天灵盖,招式凌厉狠辣!
游天地已无力回避,间不容发之际,范离憎的剑及时出手,如卷叶秋风,锐不可挡,无发心中一凛,不得不收住势在必得的一掌,侧身右腿一扫,正中游天地左肋,游天地闷哼一声,倒飞而出,而无发亦借着反冲之力,斜掠二丈,闪过范离憎凌然剑势!
范离憎顾不上追击,忙抢身而进,扶起游天地,关切地道:“前辈,你伤势如何?”
游天地刚欲开口,却喷出一口黑血!
范离憎心中一沉,知道他中毒颇深,性命危在旦夕,四下一望,只见正盟群豪已重新后撤,退回院子中,却毫无混乱之局面,想必他们是为了救护痴愚禅师诸人,不使几人陷入孤军奋战之境,才主动后退的。
罗家大院已成了大屠场,不断有人倒下,正盟的人数虽占有优势,但伤亡的人却更多一些,不少人吸入毒烟后,最初还能抗衡,时间久了,因激战而使内息紊乱,毒素渐深,武功大减,难免落败而亡。
而范离憎怀中游天地的脸色渐显青紫色,若不及时救治,必定性命不保。范离憎飞速转念,迅即将游天地拦腰一抱,纵身掠起,向正堂疾射过去,无发忙着救护无颜,竟也无暇拦截!
范离憎要在屋内觅得一僻静处,以内家真力帮游天地抑制毒性。
正堂中有一具棺木,想必就是收殓王世隐尸体的,范离憎担心如几大掌门一样中了暗算,远远地绕过棺木,踢开旁侧一扇门,进入一间不大的卧室,忙将游天地放下,正待以自身内力助游天地逼出体内之毒时,倏闻外头“轰”的一声巨响,宛如山崩地裂,响声惊人!
屋子一阵震颤,几片瓦重重摔在地上,摔个粉碎,窗棂一阵“吱吱咯咯”的爆响,似将碎裂!
随即外面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恍如置身阿修罗地狱中!
不过片刻,一切声音全然消失,周遭一片死寂,静得异乎寻常,更显阴森可怕!既没有了厮杀的喊叫声,也没有了惨叫声。
范离憎知道一定有异常之事发生了!
河南登封少室山。
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
宝殿巍峨,香烟袅袅,诵经声时而急促,时而悠扬。
天王殿后的毗卢阁却一如即往,一派肃穆,六名“观”字辈的僧人在毗卢阁前日夜轮流值守。
“观”字辈僧人辈分仅比方丈痴愚禅师小上一辈,可谓辈分尊崇,由六名“观”字辈少林僧侣守护的人,除了闭关修练的苦心大师还会有谁?
毗卢阁内室有几丈见方,四周门户紧闭,没有一丝光线透入,底层大殿中央一老僧盘膝而坐,手持佛珠,默默诵念。油灯如豆,在旁侧跳跃不休。
老僧须眉皆白,神态宽容、慈祥、安宁、平和,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容。
在如此肃穆之境,时间与空间都已不具备平常的意义,朝也罢,暮也罢,仅在一念之间;远也好,近也好,皆在一心之中。
佛珠一颗一颗地数过,仿若数过世间一次次悲欢离合,一件件喜怒哀乐……
人生如念珠,无论是苦是乐,都会一一经历,然后又重新开始,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近十年来,苦心大师几乎全在闭关清修之中度过。
世间有几人能洞悉苦心大师的深邃佛心?
他所思索的,绝非芸芸众生所能领悟。
灯蕊倏地一跳——不,不是佛灯在跳,而是苦心大师一直微微阖闭的眼中目光倏然一闪!
有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苦心大师心惊?
数念佛珠的手停滞了片刻,终于又重新开始了千万遍的动作。
但他拨动佛珠的速度在不经意间已比平日快了少许!
倏地,“啪”的一声轻响——是佛珠串绳断开的声音!
声音虽轻,但在如此静寂的大殿内,也是清晰无比!
佛珠串绳虽断,但佛珠却一颗未落!
苦心大师的动作快得惊人!他的左手拈着佛珠的一端,无形浩然真力已轻易地将佛珠吸附成一串!
佛珠未曾落地,但苦心大师的心中却已有无数佛珠落下,在他的心底撞起了一声声异响!
他伸出右手,以双掌掌心将佛珠捧起,深邃的目光中,竟有了罕见的惊诧与疑虑!
就在这时,外面蓦然响起了急促的钟鸣声!
是传警之声!
如此钟声,自苦心大师入寺以来,就从未响过一次。
苦心大师耸然动容,少林寺千年古刹,雄踞正道之首,更是天下武林圣地,有何事可以惊动少林?
苦心大师沉思片刻,缓缓起身。
厚重的木门轻轻开启,已有三年未见阳光的毗卢阁终于有阳光射入!
护守于门外的圆观、虚观立即垂首合十,恭声道:“师叔祖清安!”
心中亦惊亦喜亦忧,他们自然也听到了传警的钟声,但为苦心大师护法之事乃方丈痴愚禅师亲口嘱咐的大事,职责所在,他们绝不会离开。心中却在思忖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沉寂百年的警钟竟被敲响?
同时,他们对苦心大师尊崇无比,深信只要苦心大师出关,以其通灵如神的武功境界,纵使有天大的事,也不足为惧!
苦心大师微微颔首,向天王殿走去。
当他步入天王殿时,天王殿内已聚有少林“玄”字辈以上的僧人百余名。
少林僧人自苦心大师以下有“痴、观、玄、不、太”诸辈弟子,自“玄”字辈以上,年岁多逾四旬。
应属方丈痴愚禅师的位置却空缺着。
苦心大师神目微闪,面对众僧的问安,他还礼以答,随即道:“为何不见方丈?”
戒律堂长老乃痴愚禅师师弟痴戒,他骨骼精瘦,却自有凛然之威,此刻他立即答道:“青城派掌门人遇害,掌门师兄已与正盟诸派掌门前往。”
顿了顿,方继续道:“风宫玄流趁机发难,其中峒崆、青城两派相继落入他们手中,寺中派往察看掌门师兄情形的弟子,至今未有消息回复。”
纵使苦心大师禅心深邃如海,稳重如山,耳闻青城、峒崆两派落入风宫玄流手中,亦不由禅心一震!
能让少林沉寂百年的警钟敲响的事,果然非同小可!
与少室山相距三里的另一座高山之巅,有两人迎风而立。
其中一人身着紫色长衫,边镶金丝,二寸宽的腰带上嵌有数颗明珠,发束金箍,身躯高大伟岸,仪容威仪而傲然,一时间竟难以看出他的年龄大小,只知在四十至六十岁左右。
在他身侧垂首而立的是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汉子,一张苦瓜脸上永远有着殷勤的谄笑,他怀中抱着的剑虽未出鞘,但犹能感受到此剑之绝世风范!
少室山的警钟声远远传开,即使在这与之相距三里之遥的山上,仍是清晰入耳!
听得袅袅钟声,华服男子的脸上有了兴奋之色。
他望着远处的少林寺众殿宇,微微笑道:“滑幺,看来攻下青城与峒崆两门派在江湖中的确影响不小,连少林这帮和尚也沉不住气了!”
被称作“滑幺”的猥琐中年人谄笑道:“宗主这一次定可以大挫枯智那老家伙的气焰了!”
华服男子微怒道:“你忘了我曾吩咐过,在没有外人时,你休称我为宗主!若非有枯智作梗,我早已荣登风宫宫主宝座,哪会是什么宗主?”
滑幺连声道:“是,是。不过你是宫主惟一的儿子,将来这位置她终是会传给你的。”
华服男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即又道:“枯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要设计一举铲灭正盟几位掌门人的事,我早已暗中透露给白流的人,牧野静风也是个人才,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这一次,枯智多半要吃亏了。”
滑幺有些担心地道:“牧野静风野心日渐高涨,如再让他得势,岂非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华服男子不屑地一笑,道:“家母心智如神,岂会输给牧野静风?他一连攻占我们二处行宫,其实皆在家母的计划之中!”
滑幺“啊”的一声轻呼,很是惊愕。
华服男子道:“白流的人犯了风宫禁忌,在不合适的时间过早暴露于武林,引起武林中人的警惕,对风宫大业很是不利,这种后果,定要让白流的人承担!只怕白流的人还在沾沾自喜之中,全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
滑幺连声道:“宫主英明如神,绝非滑幺可以领悟!”
华服男子又道:“据说幽求离开‘试剑林’后一直在寻找一个姓范的小子,这当中又与武林中人结下不少冤仇,可是事实?”
滑幺道:“幽求狂傲一生,视他人如无物,若他入江湖,不树下几个死敌才是奇事!”
华服男子沉吟道:“幽求身携风宫圣物,无论白流、玄流都想得到,宫主说她成竹在胸,能让骨笛落入玄流手中,我相信家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仍要插手此事,夺取骨笛,这次是证明我实力的绝好机会。我的黑客,也该派上用场了!”
这次,滑幺只是恭然而立,他知道关于“黑客”的事是宫主容樱之子幽蚀的最大秘密,尽管幽蚀对滑幺颇为信任,却也未将有关“黑客”的事向他透露更多,除了知道“黑客”是幽蚀暗中培植的力量之外,滑幺便一无所知了。他甚至不知“黑客”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他很明智,知道幽蚀不愿让他人更多地了解“黑客”,所以此时他选择了沉默,以免引起幽蚀的不快。
没有人比滑幺更了解眼前的幽蚀,幽蚀身为前任风宫宫主幽无尊与容樱二人的儿子,却没有能够成为新的宫主,而是一直被其母容樱压制着,地位仅为三宗主之一,同时与另一宗主枯智又多有掣肘,故心中多有忌恨,性情多疑敏感,追随他的人常因他的多疑与狭隘而招来杀身之祸。
滑幺之所以能够为幽蚀所信任,大概是因为幽蚀认定滑幺形貌猥琐,绝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幽蚀远眺少林寺,眼中渐有疯狂之光芒闪掣,他缓缓地道:“但愿牧野静风不要让我太失望,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枯智的人与正盟中人两败俱伤!”
滑幺轻声道:“两虎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难道是牧野静风吗?”
幽蚀诡秘一笑,道:“看似如此,其实却恰恰相反!”
牧野静风静坐于无天行宫“笛风轩”中,他的身前长案上放着两幅画。
两幅画所绘都是人像,而且轮廓较为模糊。
左边的一幅,是牧野静风找来丹青高手,依照追缉阿雪、段眉的人中惟一幸存者的描述,画下来的一位年轻人。
右边的一幅,则是牧野静风将牧野栖少时形象细细描述,然后丹青高手再由此推测五年后牧野栖的模样会是如何。
两幅画由两个不同的人单独画成,虽然皆是较为粗陋模糊,但谁都能看出二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望着眼前的两幅画,牧野静风心潮起伏!
“难道栖儿不但活着,而且已习得超凡武功?”
“若是如此,他为何要与风宫作对,杀了我神风营数十人?”
“若他不是栖儿,而且与我处于敌对局面,为何又要以血笺传警,让我留心伪作的霸天刀诀之诡异?”
血终是浓于水,牧野静风记起了少时牧野栖的聪明可爱,想起父子间发生的点点滴滴的温馨,不由有了莫名感伤!
这五年来,他已很少动过真情,在他的心中,只有不断地争战,不停地扩大风宫白流势力,同时逐步树立自己在白流中的绝对权威,他的血因为日甚一日的辉煌而沸腾,万众仰视的无上荣耀让牧野静风时时刻刻沉浸于追逐武林至高无上的快意之中!
也许,今日是牧野静风五年来第一次思索与这一切无关的事。
沉思之中,时间悄然滑过,不知不觉,一抹夕阳已从窗外斜斜照入,跃上牧野静风的长案上。
牧野静风猛地醒过神来,立即想起一事:不知奉命前往罗家大院的人战果如何?
范离憎被屋外的一片死寂深深震撼!
这种无声,甚至比惊天巨响更有威慑力,它让人不由自主想起死亡!
醒过神来,范离憎立即急掠而出。
冲出正堂,范离憎神色大变!
正堂前的大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内积着乌黑色的水,数百具尸体堆于黑水之中,情形之惨烈,触目惊心。显然,坑中的黑水皆有剧毒!
而这十丈见方的巨坑,东、西、南三侧已有上百名人静立着,每人皆是身着白衣。
是风宫白流中人!
为首的正是风宫四老之禹诗!
坑中数以百计的尸体此时肤色皆成乌黑色,身上衣衫亦成了乌黑色,根本无法分清哪些是正盟中人,哪些是风宫玄流中人。
顷刻间,偌大的战场成了阴森可怖的屠场!
难道痴愚禅师、庞纪、“四无相”这样的高手,也一并葬身其中了吗?
范离憎心泛寒意,一时之间他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知惊骇欲绝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甚至,他已忘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忽视了自己也许已是对方最后的一个猎杀对象。
当所有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时,范离憎猛然惊醒!
他应该立即抽身逸走,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与对方抗衡?
但,他没有这么做!
相反,反而向前踏进一步。
因为,他的心中已被无边无际的义愤所充斥,以至于连最初的寒意也被完全驱去!
他要向这群杀人之魔讨还公道!
纵使他以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也要这么做!
此时此刻,他已忽视了自己的生命、荣誉,忽视了力量的对比悬殊。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一种不明智,却也是一种大无畏!
在向前迈出两步时,范离憎已存必死之心。
就在他的手欲摸向剑柄的时候,他看到了禹诗的笑容——那是一种满意的、毫无敌意的笑容!
他是向范离憎笑。
尽管范离憎并不认识禹诗,但他仍是能一眼看出这苍老而阴鸷的老者一定是这群恶魔的首领!
禹诗的笑意让范离憎临时改变了主意,当然,他并非为禹诗的笑容所打动,而是凭着直觉,范离憎知道此事背后一定有异乎寻常的地方!
他的手重新放松,贴在了两腿侧。
只听得禹诗清晰无比地道:“你做得很好!不愧为思过寨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
范离憎震愕莫名!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像是脑中一片混沌,一无所知。
但他的神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也许,世间极少有如他这般遇事无比镇静的年轻人。
他没有开口,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知道眼前的阴鸷老者已将他认作是思过寨的戈无害——思过寨寨主燕高照最出色的弟子!
这并不奇怪,将他认作戈无害的除了面前这个阴鸷老者之外,还有游天地、岳峙。
奇怪的是思过寨乃十大名门之一,戈无害身为思过寨最出色的弟子,怎会与禹诗有瓜葛?
禹诗道:“你一定奇怪为何我要让痴愚和尚走脱而不加拦阻,对不对?”
范离憎暗自惊喜,忖道:“原来痴愚禅师竟已走脱!”却摇了摇头。
禹诗道:“因为痴愚和尚在正盟诸派掌门人中武功最高,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是正盟盟主。可一个出家人即使武功再高,论及门派争战,却绝不会有多少出色。痴愚和尚号令正盟以来,正盟屡战屡败,足以说明这一点。所以,让他活着,对我们是有利而无弊的!”
范离憎心惊道:“此人心计之深,果然不同凡响,痴愚禅师乃得道高僧,勾心斗角之术,如何比得上他?但除了痴愚禅师外,正盟诸派掌门人又有谁更适合做盟主?”
他对正盟中事不甚了解,即刻想到了庞纪,心道:“虽不知此人武功如何,但却遇事沉着冷静,指挥若定,颇有过人之处!”不由又为庞纪的生死担忧,但众目睽睽之下,范离憎只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他相信“戈无害”与“思过寨”背后,必隐有惊人内幕,于是不动声色地道:“只怕他还为自己能侥幸走脱而暗自称幸!”
不料禹诗却摇头道:“痴愚和尚心境极高,还不至于把自身性命看得如此重要,在这一点上,老夫倒是颇为佩服他的!”
范离憎心道:“能得敌人称赞,足见禅师高风!”
禹诗看了范离憎一眼,道:“思过寨的情况如何?”
范离憎在刹那间转念无数!
随即道:“一切皆与计划无二。”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心已有冷汗渗出,因为他对这句话有无破绽,根本毫无把握!
当禹诗微微颔首时,范离憎心中的石头方落地!
却见禹诗倏然凭空掠起,如巨鸟般向范离憎这边疾掠而来,身法之快,让人心惊!
换了常人,定会不由自主拔剑出鞘。
但,范离憎却是个例外——尽管他知道选择按兵不动极可能就是选择死亡!
身形侧旋,双足互踏,禹诗已落在范离憎身边,范离憎立时完全放心,因为他从对方身上没有感受到一丝杀机!
禹诗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拔出瓶塞,从中倒出一粒黄色的药丸在手中,递与范离憎,道:“这一次你表现颇佳,老夫破例将‘九玄灭谛丸’提前给你。”
范离憎接过如豆般大小的黄色药丸,一时不明禹诗为何要将此药丸交给自己,自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好准备将药丸收入怀中。
倏地,他双目余光扫见禹诗脸上有了狐疑之色,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道:“此药丸提前服用,不知……妥否?”
禹诗狐疑之色方去,道:“药效自是按期服用为佳,但你身藏此药丸,难道不怕万一有所闪失,被他人夺去?”
范离憎缓缓地道:“这份自信,我还是有的。”他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为他记起游天地曾说过思过寨寨主燕高照的十三名弟子个个傲气凌人。
禹诗轻笑一声,道:“人皆言燕老头的弟子傲气冲天,看来不假!”笑容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他冷冷地道:“方才为何要将游天地带入屋内?”
目光如剑,冷锐骇人!
范离憎此时已暗下决心,要将“戈无害”之谜查个水落石出,这对正盟而言自是大有益处,也许亦可查清神秘的白衣女子为何将自己易容成“戈无害”!
为此,他已不惜冒险,由禹诗所说的话,可隐约推断出戈无害暗中是为他所利用,于是,范离憎道:“我所救的,是一个必死无疑之人,如此一来,可让正盟中人更信任我,再说对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说完这些话,他心急如焚,暗暗为游天地的命运担心。同时,他也知道此刻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已根本无法救出游天地!
惟求禹诗他们不要进屋搜索,而游天地又能凭自己的内力将毒素逼出。
但这个愿望转瞬间便被击个粉碎!
只见禹诗一挥手,道:“搜!”
立即有八名白衣人冲入正堂!
范离憎心中一沉,立即道:“我为你们指引!”
他知道几间屋子根本藏不住人,既然游天地注定在劫难逃,倒不如自己争取主动,借口指引,一旦游天地有性命危险,可以及时出手相救。
禹诗微微颔首。
范离憎快步走向藏有游天地的屋子,猛地推开房门,同时“锵”的一声拔剑出鞘。
他要抢得先机!
但在他的剑即将向后狂吐之时,赫然发现屋内的游天地已无影无踪。
范离憎心念如电急闪!
迅即大呼道:“不好,他竟然逃脱了!”
在他拔剑之时,紧随于他身后的几名白衣人已反身倒掠,同时齐齐抽出兵器,准备应付范离憎的突然攻击,而禹诗在范离憎拔剑的那一刹间,也已悍然扑至。
但范离憎的这一声惊呼,使他们的动作齐齐顿止!
范离憎完全是在下意识中以惊呼声来掩饰自己的拔剑之举。
事实证明他这下意识的反应极为有效,禹诗已相信他是因为惊诧于游天地的失踪,才会突然拔剑。
身为武者,面对意外,第一反应无不是拔出自己的兵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兵器是武林中人的第二生命。
当范离憎回转身时,他的脸上已有了一脸的惊愕:“游天地竟然凭空消失……我……”
禹诗扫了他一眼,对其他人沉声喝道:“包围方圆二十丈之内,仔细搜查!”言罢举步踏入游天地的藏身之屋。
除了几件简单的家具外,屋内再无他物,当然更不可能藏住一个大活人。
禹诗的目光扫过屋子的角角落落,最后停在了北侧一个敞开的窗口处。
他的眼中立时有怨毒之杀机如潮涌起!
范离憎暗松了一口气,心中觉得奇怪:“游前辈自然不可能是自己走脱的,因为他伤得实在太重,那么救走他的人会是谁?这一带自然早已被严密控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救走一个重伤将死之人,多半是绝世高手!”
禹诗与范离憎两人立于正堂之中,正堂内还有一具盛放王世隐的棺木。
范离憎忽然心生一个疑问:“这阴鸷老者对正盟中人与风宫弟子同下毒手,毫不留情,自然就不会与罗思是同一路人马。为何罗思与他会同时想到在这儿布下杀局?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突然记起无颜毫不容情将罗思拦腰斩断的那一刀!
会不会因为罗思暗中投靠禹诗,而无颜他们早已察觉罗思的背叛,于是在罗思失去利用的价值时,对他痛下杀手?
很有这种可能!
此念方平,又有疑问升起:“王世隐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风宫手中?以至于不得不将‘旋字剑诀’传给罗思?幽求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他虽曾是风宫中人,但在数十年前就已被逐出风宫,那时的王世隐,只怕还是一个不谙武学的孩童。”
又是一个难解之谜。
正自沉思间,忽闻木板爆裂声此起彼伏,十几名风宫弟子从几个方向不分先后地破壁而出,出现在正堂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道:“启禀禹老,没有发现游天地的行踪!”
风宫搜寻人的方式竟也如此独特,不过如此独特的搜寻方式其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它可使搜寻对象根本无从遁形!
禹诗缓缓地道:“戈无害,但愿游天地以及救走他的人没有听到你我的对话!”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如果有泄密的可能,“戈无害”就必须死!
迎着禹诗逼人的目光,范离憎镇定地道:“禹老如果对我有所不满,就绝不会在此时向我提起!”
禹诗望着他,目光深邃难测,复而笑道:“看来燕高照的弟子也不仅仅是傲,而且也够聪明!此事的确出人意料,非你之过,就算我杀你以泄愤,也是于事无补!”
范离憎略一思忖,道:“我想游天地绝对逃不了太远,他身中剧毒,又受了伤,性命危在旦夕,救他的人必然会择一偏静处,为他除毒疗伤,而且这个地方应该离此地不会太远。”
禹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其实老夫也已想到了这一层,但我不会再大张旗鼓地搜寻!”
范离憎心道:“我料定你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出来。”但不知他为何不肯再大张旗鼓地搜寻。
禹诗的目光扫过王世隐的棺木,以平静的语气道:“王世隐已成青城派千古罪人,不过往后也不会有青城派后人唾骂他了,因为大概自今日起,青城派就不复在江湖中存在!可笑罗思,一心想成为青城派掌门人……嘿嘿……”
他的嘴角浮现似讥似嘲的笑意,忽又道:“戈无害,破解‘罪恶门’之事,我对你极有信心,但愿你莫让我失望,离‘血厄’问世的最好时机只剩十天了。”
范离憎心中愕然,口中却道:“禹老放心,无害绝不会让禹老失望!”
禹诗莫测高深地一笑,道:“你这就赶回思过寨吧,我自会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范离憎知道他绝不能在此时有任何疑虑迟疑,恭声道:“是!”语意坚定,尽管他连思过寨所在方位都不知道!
言罢,范离憎即从正堂后面穿过,缓步于小镇的街上,心中虽为游天地的命运担忧着,又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罪恶门?‘血厄’又是什么?是否与思过寨有关?为何十天之后,是‘血厄’最好的问世时机……”
种种疑问,千头万绪,无从得解——更不妙的是他根本不知如何去思过寨,而身后极可能有禹诗那双如鹰般阴鸷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禹诗老谋深算,心计如海,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正万分焦虑间,范离憎忽觉前边巷口处有一个白色的人影闪过。
虽是一闪即逝,但范离憎却心头剧震!
因为,他依稀感觉到这白色的人影就是他曾遇见的神秘莫测之绝色少女!
一时间,范离憎已完全淡忘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不顾一切地向那巷口掠去。
他的身法已极快了,但当他掠至巷口时,长长的巷子竟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此念方起,范离憎倏然目光一跳,如同被火焚烧。
在巷子的另一端,赫然有一朵白色的花,静静地躺在青石板路上。
此时已是秋日,有如此盛放的白花本就已极不寻常,更何况范离憎发现这朵花的形状与自己剑柄处那个小小缀环上刻着的花一模一样。
那个小小缀环极可能是白衣女子留下的,那么,这朵鲜花也应是她留下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范离憎快步上前,在弯腰拾起那朵白色的花时,他注意到花枝下端被折而未断,下端的花柄朝向西边的那条小巷。
范离憎手拈白花,闻到一缕幽幽清香,沁人心脾。
他心道:“花柄是无意折弯的,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虽不能作出判断,但他还是毅然向花柄所指的方向走去。
行至路口,赫然又见一朵白花!
范离憎再不犹豫,顺花柄所指方向疾行。
如此七弯八拐,范离憎发觉自己竟已出了镇子,前面出现了一条黄土路,两侧柏树森森。
一辆马车停在路口处,一个车夫坐在前座上,悠闲地哼着小曲,范离憎惊愕地发现在马车的车帮上插着一朵白花。
他脑中飞速转念!
旋即飘然掠起,落在马车后头的车厢内。
只听那车夫忽然开口道:“公子是要去思过寨吗?”
范离憎此刻反倒不再吃惊了,他道:“正是。”
车夫道:“坐好了!”啪的一声鞭击长空的脆响之后,马车一震,向北飞驰而去。
范离憎端坐于车后,心中思潮起伏,他不知贸然跳上这辆来历蹊跷的马车是凶是吉,白衣少女在暗中将自己引向思过寨,其用意是善是恶。
他能断定的只有一点:白衣女子是一个身分神秘的武林中人,那夜自己见她“投江”,她当然不会是欲寻短见。
范离憎忽然发现江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错综复杂,几乎每一个人的身后,都可能隐藏着一个难解之谜!
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世间有几人能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不是戈无害,而是范离憎呢?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亦不由暗自好笑。
马车疾驰半日后,天已擦黑,马车来到一个颇大的镇子中,但见人烟稠密,市集繁盛,伙计们高高低低的吆喝叫卖声嘈杂成一片,抑或夹杂着几声铁铺里的“叮当”声。此时已近掌灯时分,街上处处飘着酒肉的香气。
范离憎这才意识到自离开“试剑林”后,他惟有与白辰在山神庙中进过食。心念至此,饿意顿生,一时饥肠辘辘,大咽口水。
车夫似乎能猜知他的心情,忽然道:“公子,今晚就在此地打尖留宿吧?”
范离憎听得此言,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古怪。
静默片刻,他沉声道:“原来是你!”
车夫哈哈一笑,勒住健马,跃下车来,摘去头上凉笠,现出一张圆圆胖胖的头脸,一双眼睛小而圆,如同嵌在面团中的两粒黑豆——他赫然是范离憎在客栈中遇见的胖子!
胖子笑道:“近些日子屠宰铺的生意不景气,而公子你又出手阔绰,我思来想去,能伺侍你,总是有好处的,就扔了屠刀,驾起马车了!”
范离憎一跃而下,逼近胖子,低声道:“尊驾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故弄玄虚?”
胖子并无惊慌之色,他笑了笑道:“公子放心,该说实话时,我自会说实话。”
“如此说来,此刻还不是你说实话的时候?”
“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公子着想,我斗胆违规向你透露一点:如果此刻你是以真面目出现的这条街上,那么,不出半日,你就性命堪忧!”
胖子的脸上有了少见的肃然之色。
范离憎心道:“他知道的倒不少,显然是与白衣少女同一路的。”对胖子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不以为然,但他知道一时间也无法让胖子说真话。在街头站得久了,反倒过于醒目,当下他哼了一声,道:“此去思过寨还有多远?”
胖子道:“明日午时就可赶到,但在此之前,公子必须让自己了解思过寨,像真正的戈无害那样了解思过寨!”
范离憎对胖子的惊人之语反倒不再奇怪了,他不解的是自己为何要顺从白衣女子的暗中安排,去一个自己脑中一无所知的地方,而且,在那儿极可能有重重危险在等待着他。
是因为她的神秘莫测,还是因为她的——美丽?
思忖片刻,范离憎笑了笑道:“其实现在即使不让我去思过寨也不可能了,因为对我来说,思过寨充满了太多的谜团。”
说到这儿,忽见胖子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沉声道:“有一高手正向我们逼近!”
范离憎一怔。
以他的修为,尚且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高手的气息,难道这胖子的修为还远在他之上?
未等范离憎发问,胖子已低声道:“东向!”
范离憎目光疾扫。
东边正有一辆马车也向这边而来,其速颇快,马车装饰得极为奢华,两侧帷幕低垂。
难道高手就在这辆马车内?
胖子已在一侧恭声道:“公子,咱们是不是给那辆车让一让道?”他已将凉笠重新戴在头上,扬起马鞭。
范离憎微微颔首。
胖子便拉着缰绳,吆喝着把马车驱至宽阔处。
安置妥当,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已在几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