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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万无一失

他本已“死”了,如今看上去却似乎并无什么不妥,显然他的死是伪装的。那么,他如此做的目的又何在?

无论如何,他的伪装水平实在是高明至极!以至于在数百双目光的注视下,又有不少绝世高手,竟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其中的“假”来!

他的右臂虽是精钢铸就,却并未因此而显得笨拙。

他伸出这只奇特的“手”,握着已被血火老怪震碎的左手臂,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用力推了几下。

在他的左臂内顿时有种让人惊心动魄的“咯咯”之声响起,仿佛是一些碎骨在其中磨擦!

一阵响声过后,他抡了抡左手——他的左手竟然可以动了!

只是在挥动左手时,他的脸部肌肉有些僵硬,而且有些轻颤——显然,他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一个可以如此快捷地将自己断臂接好的人,绝对不简单!

他忽然探手入怀,由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盒子。

若看真切一些,便可以看清这只不到巴掌大的盒子竟是用青石雕磨而成,做工极为精巧!

他打开石盒,径直走到白宫羽的尸体旁边,伸出两只手指,探入石盒中,像是在夹着什么东西。

等他的手指取出时,手中已有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纸袋,他手指倏弹,便有几乎无法看清的淡褐色粉末飘落,正好落在白宫羽的肩上!

白宫羽所穿的衣衫恰好是褐色,所以此粉末落于白宫羽身上时,已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撒下粉末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纸袋重新放回石盒中,又走到白隐的尸体前,如法炮制,只是这一次的粉末已成了青色,与白隐的衣衫颜色又是颇为接近。

随后,他向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白茹的身上。

当他从石盒中取出一小纸袋白色粉末时,正待弹开,忽听得低低的一声呻吟声!

他不由一惊,低头一看,白茹仍是毫无动静,却不知方才这一声呻吟是不是她发出的。

他的神情变幻莫测,似乎在紧张地思索着什么。

终于,他飞快地将纸袋放入了石盒中,然后把石盒收入怀里,这才弯下腰来,把住白茹的脉博。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忽然长吸了一口气,左手倏然出指如电,转瞬间已迅速点了白茹身上十几处大穴!

其速之快,使整套动作恍如仅仅是一眨眼而已!

点了白茹十几处大穴后,他的右手已出,握住插在白茹腹部的剑,一抽,剑便已抽出!

但伤口处却并没有血流出!

正忙碌中,他的神情忽然一变,停止了一切动作!像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片刻之后,他已飞快地一把搂着白茹的腰肢,双目迅速四扫,然后身形一晃,人已突然掠起!

其身法之快,几乎已不在牧野静风之下!

以他这样的身手,按理根本不会败给血火老怪的!

他的去势快得惊人,如同一道若有若无的淡烟般,转瞬间,已掠出数十丈之外!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将已气息全无的白茹带走?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行事如此古怪?

就在他离开不久,西侧已响起一片脚步声,不一会儿,出现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与寒掠一道出现的六个黑衣人!

而六个黑衣人之后,则是三十几个镇子上的汉子——他们定是被黑衣人挟来挖掘坟坑的,手中都带有铁铲、锄头等用具。

这些人显然被眼前的惨烈境况吓坏了,走路都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栽倒,还未开始干活,便有不少人已是满头大汗了!

如果不是慑于那六个散发出一身邪异气息的人之威严,他们早已扭头便跑了!

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这对镇子中的人来说已是不可思议,没想到今天却是在青天白日之下,竟死亡了数以百计的人!

以他们纯朴简单的思维,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六个黑衣人在附近拣了一块沙质地,便让这些人开始挖掘墓坑。

若不是因为牧野静风的缘故,他们从来只有杀人的习惯,而没有埋人的经历。

好在炎越只吩咐他们将临安白家的人埋了,而沙质土又极易挖掘。

六个黑衣人大概是不愿在这儿呆得太久,以免节外生枝,所以他们亲自动手,将要埋的尸体一具具地提到坑边,只等坑挖好后,将尸体往坑中一推,就算完事!

他们根本没有留意到尸体已少了白茹的这一具。

就在华埠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芦苇荡的血腥之战所吸引时,却仍有一人例外。

他就是镇子上的卜瞎子。

他成为惟一的例外并不奇怪,因为他是瞎子。对于他来说,即使对某件事再怎么感兴趣,也是无法去亲眼目睹的。

他静静地坐在自己屋中,屋子建成的年代有些久了,又缺少修葺,更显阴暗破旧。

一间古旧的老屋。

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这样的情形总是会让人心生苍凉之感。

何况,外面是长街空寂?

倏地,卜瞎子的眉毛一跳,脸上顿时有一种异样的神情!

他的右手轻轻地放在了横置于膝上的一只长条形包裹上,自语般道:“伙计,歇息了这么多年,只怕又要劳动你了!”

如果有人听见卜瞎子一人在阴暗的屋子里自言自语,一定会吓一大跳。

但此时又怎么会有人听到他这一番话?

有!

一个苍凉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这么多年了,你的武功还没有搁下。能够凭借感官察觉我的存在之人,并没有多少!”

卜瞎子听得这个声音,竟不惊讶!他缓缓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主人,你终于来了。我之所以不敢把武功搁下,是因为我还要为主人办事。我知道主人交代下来的事,一定是不那么容易完成的。”顿了一顿,又道:“何况,这么多年来,我假扮瞎子,以耳代目,听觉自然也精湛了不少!”

卜瞎子竟然不是真正的瞎子?

非但如此,他还应有一身可怕的武功!

那神秘出现于卜瞎子屋中的人须发皆白,身躯高瘦,目光清冷,赫然是在太湖马迹岛出现过的天儒老人!

只见天儒老人淡淡地道:“让你办的第一件事办得如何?”

卜瞎子道:“我已证实,牧野静风的确是风宫中人。”

天儒老人沉声道:“你敢肯定吗?有何证据?”

卜瞎子很冷静地道:“我卜贡子办事绝不会出现半点差错,至于证据——风宫属众大量涌现,并一心要牧野静风成为风宫少主,就是证据!”

原来卜瞎子的真实姓名为卜贡子!

天儒老人动容道:“牧野静风答应了吗?”

卜瞎子——即亦卜贡子道:“此刻也许牧野静风与风宫中人仍在镇子东面的芦苇荡中对峙。牧野静风乃十年前名动一时的少侠,他怎么会甘心成为风宫少主?”

天儒老人的脸上有了笑意:“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对这件事你一定要胸有成竹,否则你又怎会被人称作‘万无一失’卜贡子?”

卜贡子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我终是瞒不过主人。其实要达到主人的意愿,也不应利用牧野静风。”

“哦?”天儒老人惊讶地道:“难道还有比牧野静风更合适的人选吗?”

“有,那就是牧野静风的儿子牧野栖!”

天儒老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方道:“你了解他?”

“他的天分不在牧野静风之下,更重要的是他未曾习练武功,对江湖中事一无所知。而且,我知道他比其父更为好强!”

天儒老人若有所思地道:“听你如此说,我倒很想见见他。”

卜贡子却摇头道:“一时半刻,是无法见到他的,因为此刻他已落在他人手中,好在这些人对他并无恶意。只需主人吩咐一声,我就可以带他来见你!”

天儒老人道:“你如此有把握?”

卜贡子自信地笑了笑,道:“谁让我是‘万无一失’卜贡子呢?”

当风宫死士退走之后,芦苇荡静寂得有些诡秘,连同远处的流水声,也变得沉滞如呜咽!

离风宫死士埋葬死者地点数丈远的地方有一只破旧的竹篮,竹篮上还挂着枯死的水草、破布——显然,这是近期发大水时,从上游流淌至此的。江南一到梅子成熟的季节,雨量就特别多,绵绵阴雨常常使得江河暴涨,带来水灾。

阳光照着芦苇荡,也照着这只破旧的竹篮。

当血腥之战结束后,镇子上的人壮着肚子走向这边,欲目睹这一场可怕的灾难所带来的结局。

好奇,是人类永远都无法摒弃的特征——只是难以定言这究竟是优点还是缺点。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镇子上“丰衣布庄”的刘掌柜。

当他看到远处横七竖八、死状各异的尸体时,原本红光满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了,小腿的肌肉也开始不由自主地一阵抽搐。

他很想回转身去,没想到紧跟着他后面的寿材店的帐房却推了他一把,道:“活人尚有可怕之处,但死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话犹未了,帐房先生的身子突然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他的右手也颤抖得直指前方,语无伦次地道:“那儿……那儿……”

一行人见他神色如此紧张,不由更觉惶然,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齐齐色变!

他们骇然发现前边有一只破旧的竹篮在晃动!

难道,真有冤死的鬼魂在作祟?

如此一想,地上的尸体更显面目狰狞,仿佛随时都会一跃而起,择人而噬!

不少人脸色苍白地望着那只竹篮,开始慢慢后退!

蓦地,那只破旧的竹篮向一侧一翻,下面赫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脑袋!

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全然停滞了,脑子中一片空白!极度的惊骇使他们的表情惊人一致!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脑袋飞快地下沉,直至完全消失!

“丰衣布庄”的刘掌柜喉头发出低低的声音,随即肥胖的身躯如瘫痪了般向后倒去!

日落时分。

牧野栖从“屈姑娘”口中得知母亲去逝的消息,有那么一刹间,只觉一片无边的黑暗一下子笼罩了他的整个灵魂,悲痛与绝望之情使他的身躯如同秋日的枫叶般颤抖!

他低低地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痛苦使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泪水不可抑止地夺眶而出!

“屈姑娘”默默地望着他,她的眼神有些怜悯、有些同情,还有丝丝温柔。

牧野栖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嘶声道:“我爹他为什么不为我娘报仇?你们不是说我爹的武功很高吗?是了,你们一定在骗我,你们所说的话,前后自相矛盾,我娘不可能出事的!”

他多么希望能有人对他说:“是的,我们的确骗了你!”

但是没有!

“屈姑娘”轻轻地道:“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孩子,对不对?你爹以一人之力,如何与对方相抗衡?武林中有谁不知你爹对你娘情深义重?他对凶手之恨,对你娘之爱,绝不在你之下!但江湖本就如同一个可怕的漩涡,置身其中,常常身不由己,许多人所做的选择,未必都是与自己的心情相符……”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中有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让人感到她的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讲给牧野栖听,倒不如说更是讲给她自己听的。

“闻大哥”望着她,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他相信惟有他,才明白她此时心中所思。

“屈姑娘”对牧野栖柔声道:“孩子,你要坚强些,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日日生活在悲哀之中,对不对?你爹,还有我们,都会设法为她报仇的,我也会如你娘一般照顾你!”

说到这儿,她伸出手,想要替牧野栖抹去脸上的泪珠,不料牧野栖却尖叫一声:“别碰我!你不是我娘,即使你再像她,也不会是真的!”

“屈姑娘”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羞怒、遗憾、惊讶、懊恼……种种思绪齐聚心头,百感交集。

“闻大哥”正待出言安慰,外头蓦然有尖锐的竹哨声破空传来,让人心惊肉跳!

屋内众人齐齐色变!

“闻大哥”霍然起身,沉声道:“好可怕的追踪术,居然连我们的兄弟也摆脱不了他们的跟踪!”

一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汉子自责道:“只怕是我引来的,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返回的人!”

“闻大哥”道:“老三,怎可这么说?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对付他们。何况你潜伏于芦苇荡中,所探得的消息极有价值,可谓劳苦功高。”顿了顿又道:“老黑是个好强的人,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实在顶不住,他是不会贸然传出警讯的。”

一人急道:“那我们立即驰援老黑!”

“屈姑娘”摇了摇头,道:“不,我们的人本就伤亡近三成,而且这还得益于当时是在黑夜中。我们本就不适于强攻强守,如今更不能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闻大哥”道:“不错,倒不如让老黑他们撤回……”

话音未落,倏闻一声狂笑:“他们永远也无法撤回了!”声如闷雷,震得顶屋尘埃飘落而下!

“锵”的一声,屋内三十多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齐齐拔出兵器!

空气在那一瞬间已因为寒刃而变冷了许多!

就在“闻大哥”及他的兄弟们齐齐拔出兵器之时,四侧的土墙已突然塌出一个个大大的口子!

如血残阳立时倾洒而入,与飞扬而起的尘埃相杂,形成了一幅幅诡异的图画!

四周人影绰绰,此屋赫然已被包围!

尘埃弥漫之处,一个高大的人影越众而出,傲然立于摇摇欲坠的门前,一声狂笑过后方道:“十几年前的‘死亡大道’能名扬天下,全仗旦乐手下的杀手。你们虽是败亡之师,但也有些手段,竟能从我们手中抢先夺走我们要找的人!只可惜你们这些人中,既没有了‘无血无肉的杀手’石诛,也没有了‘有血有肉的兵器’蒙敏,实在是一群乌合之众!纵使你们用诸般手法想掩饰行踪,也是无济于事!”

“闻大哥”沉声道:“风宫中人欲奉牧野静风为少主,自然不会对他儿子无礼,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江湖中最忌惮的就是与杀手组织作对么?”

尘埃渐渐落定,那高大身影的庐山真面目渐显,众人一看,皆倒吸了一口气。

此人全身肌肉饱涨,年约五旬,一把又宽又厚的刀斜插于背后,目光狰狞凶残!

更可怖的是他右脸赫然刻有一把断刀的图案!那刀形的疤痕,由他的前额直贯而下,一直延伸到他的右颈。如同一条粗大的蚯蚓依附于他的脸上,样子触目惊心!

只见此人森然道:“世人皆知杀手不畏生死,却不知世间还有比杀手更不畏生死之人,那就是我们风宫的勇者!何况今日你们被围堵于此,纵有雕虫小技,也无法施展!但如果你们能乖乖交出我们所要的人,也许我‘霸刀’哈图鲁一高兴,可以赐你们一个全尸!”

“闻大哥”眉头一跳:“霸刀?”复而冷声道:“蒙古霸刀二百年前与苗疆妖刀、中原圣刀、东海鬼刀并驾齐驱,也算是一方强者,他的后代又怎会甘心为他人之仆?”

对方神色顿显狰狞:“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霸刀的刀!”

话音未落,一道光芒已自他的身后闪出,炫目摄魄,让人难以正视!

众人心中一沉:果然是霸刀的刀!惟有霸刀的刀,才会如此先声夺人,狂霸至极!

“闻大哥”身侧的一个年轻汉子喝道:“拥有霸刀,未必就是霸刀后代!”喝声中,他已疾掠而出,手中一根软鞭如同毒蛇般向对方卷去!

杀手所用的兵器,永远是以小巧灵活为主!

一声暴喝,刀势如虹,划空而出!

随即漫天血雨抛洒,一刀之下,那名年轻人竟然已身首异处!

果然不愧是霸刀!

“屈姑娘”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了,她低声道:“老二、老三,你们护着小孩,其他人,拼了!”

让“地行四杰”中的老二与老三护着牧野栖,是希望在难以支撑的时候,他们能凭借一身惊人的地行之术掩护牧野栖退出!

此言一出,无疑等于宣告要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言罢,“屈姑娘”与“闻大哥”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向霸刀疾掠而上!他们不约而同地为自己选择了对方阵容中的最强者!

“屈姑娘”手持一柄软剑,翻腕之间,剑芒如雨,倾洒而出,快捷辛辣!与此同时,“闻大哥”的弯刀已自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光弧,直斩霸刀的腰侧!二人配合极为默契!

但对手却是霸刀之后!

二百年前武林中有四位刀中强者,即蒙古霸刀、中原圣刀、苗疆妖刀与东海鬼刀。四人武功刀法本是旗鼓相当,难分伯仲,为证明自己才是刀中最强者,他们苦战十年,难分高下。此时圣刀突然消失,五年后方再次重现江湖,而此时的他手中已经无刀!但中原圣刀竟在三十招之内即重挫蒙古霸刀、苗疆妖刀及东海鬼刀!没有人知道圣刀的武功怎么会如此突飞猛进!

此战之后,四刀不约而同地在江湖中销声匿迹,除了苗疆妖刀的后人在四川青城山曾与牧野静风一战外,其他三人一直未再现江湖,没想到蒙古霸刀会在这儿出现!

哈图鲁的刀芒闪掣如电,挟着可开山裂地的凌厉劲风贴身暴扫!

惊心动魄的巨响声后,“闻大哥”闷哼一声,连退三步,方勉强站稳脚根,只觉气血翻涌,右臂酸麻至极!而他手中的弯刀赫然已被震断一截!

“屈姑娘”的兵器是软剑,故免去了断剑之厄运,但由剑身传来对方的内家真力,仍使她心生窒息之感,不由大骇!

心念急转,立即喝道:“老二、老三速带孩子撤退!”她明白以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对方对抗!既然如此,不如做出明智的选择:全力保护牧野栖撤离,这样才不至于使诸多兄弟的生命成为无谓的牺牲品!

“地行四杰”中的老二、老三心知也许当自己冲出包围圈后,将再也无法与众兄弟相见,悲怆之情油然而生,但他们终究是栖身于杀手组织多年,早已习惯了在生死关头做出冷静明智的抉择!

两人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铲子,狠狠地向地面直插下去,与此同时,已有五人团团护于他们周围!

哈图鲁狂笑一声:“煮熟的鸭子,还想飞么?”

身形暴旋而出,如同扑食鹰隼,向“地行四杰”中的老二、老三遥遥袭击!刀气如虹,交织成网罗一切的刀网!

守护老二、老三的五人兜头迎上,五件兵器以不同角度直取霸刀!

“自取灭亡!”一声冷哼,刀如鬼魅过空,闪幻不定之间,五人已同时向几个方向倒飞出去,鲜血抛洒,在空中交织成诡异可怖的一幕!

甫一接触,在霸刀之下,五人已是三死二伤!

“地行四杰”掘地遁行之术鬼神莫测,间不容发之间,老二、老三已掘出数尺深的坑道!

但霸刀却已挟着催魂夺魄的破空之声,横扫而至!

“闻大哥”大惊之下,挥动断刀自侧翼不顾一切地向霸刀攻去!霸刀听得风声,脚步一错,借着身躯拧旋之力,挥刀反扫!

这一刀并无太多的变化,简单而直接。

但却绝对的快,绝对的狠!仿若一刀之下,就可开山断岳!

这就是霸刀刀法!

“当”的一声暴响,霸刀赫然再断对方兵器,其速竟未少减,仍是疾劈而下!

利刃断骨削肉之声响起,“闻大哥”的右臂齐肩而断!

霸刀未作丝毫停滞,如游鱼般贴地飞出,刀芒倏闪间,“地行四杰”的老二已闷哼一声,倒跌出去,身在空中,鲜血狂喷,拉出一条血淋淋的弧线,触目而惊心!

哈图鲁的武功显然凌驾于众人之上!“地行四杰”中的老三见兄弟被杀,悲愤至极!但他竟能以极大的毅力强忍悲痛,不顾一切地运铲如风,铲下的土石如喷泉般不断抛起——他的掘地速度已快得不可思议!但在霸刀似欲横扫一切的攻袭之前,这样的速度仍是无法改变他及牧野栖的命运!

眼见成功在即,哈图鲁得意至极!他的霸刀挟着风雷之声,向可以阻拦他的最后一个目标——“地行四杰”中的老三狂扫过去!

“屈姑娘”目睹了这一幕——但她已力不从心,根本无法在霸刀诛杀老三之前,将之救下!

一切似乎都已无可挽回!

倏地,一声奇异的破空之声响起!这声音不像任何兵器划空而过的声音,其气势却不亚于任何兵器破空之声!

一抹黑影如同黑色的闪电般自屋顶疾射而下,正好落在霸刀与“地行四杰”的老三之间!

那锐不可挡的一刀竟因此而生生收住!

如同奔腾的烈马突然收蹄,如同划空的闪电突然凝形于夜空!显得那般不可思议,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静止的惊心动魄!

刀停!

人止!

深深地插在哈图鲁与“地行四杰”的老三之间的是一截乌黑色的刀鞘!

哈图鲁的目光在这乌黑色的刀鞘上停留了片刻,眼中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他的刀握得更紧!其声音有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激动:“我苦苦探寻了一生,一直未能找到你,今日你终于出现了!”

难道,他已由那截乌黑的刀鞘上看出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地行四杰”中的老三一愕,而“屈姑娘”则悄然接近牧野栖。

屋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识得此刀,果然是霸刀刀法传人!”

话音甫落,牧野栖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古怪!他脱口道:“是瞎爷爷吗?”

一声长笑:“你还记得瞎爷爷么?”长笑声中,一个人影破瓦而入,飘然落于地上!

牧野栖定神一看,又惊又喜!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果然是华埠镇上的卜瞎子,牧野栖与镇上其他孩子一样,一直称其为瞎爷爷。但此时他的双眼精光如电,哪有半点盲人的模样?

他的怀中抱着一把刀,刀身大部分被一块雪白的布所包裹,只有刀尖与刀柄呈现在众人目光之下。但见刀尖与刀鞘一般,亦是乌黑发亮,与雪白的布相辉映,极其抢眼!

卜贡子道:“若是霸刀刀法之祖知晓他的传人已沦为风宫仆从,不知当作如何想法!”

霸刀乃蒙古族人,武林中知道他名字的人极少,而卜贡子指出他是风宫中人,更是让“屈姑娘”诸人暗吃一惊,心忖牧野静风既然被风宫尊为少主,那他们又怎么会对牧野栖无礼?

随即很快明白过来,他们想到了“地行四杰”在华埠镇芦苇荡中探听来的消息,知道风宫这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力量,其内部也存在着纷争,而哈图鲁所依附的,显然是有别于牧野静风的另一股力量。

霸刀哈图鲁道:“风宫乃勇者云集之地,我蒙古族人最崇敬英勇擅战者!我哈图鲁效劳风宫,有何不妥?”说到这儿,他语气一寒:“我霸刀之祖当年败于圣刀之后,以后每代弟子脸上皆刻有断刀,以铭此耻!历代弟子,无不以再战圣刀传人一雪前耻为毕生心愿,没想到前人一直没有实现的愿望,今日竟将由我哈图鲁来完成了!”

说到这儿,他横刀而立,道:“今日我决不会放过与你决战的机会,拔刀吧!”

卜贡子肃然道:“当年圣刀之祖,手中无刀,亦可在十招内胜了霸刀。我本当效法前人,但此次与你一战,并不仅仅是私人恩怨,我只能求万无一失!”

言罢,内力一吐。裹着刀身的白布顿时碎如乱蝶,纷纷飘落!

乌光迸射,不愧为刀中之圣!

霸刀哈图鲁刀身一压倏扬,人刀合一,刀光人影交加不绝,纵横交错,向卜贡子冲杀而进!

卜贡子身躯暴旋,刀芒如同密不透风的光幕!以他的身躯为中心,吞吐闪掣。

短兵相接,金铁交鸣之声密如骤雨,电光石火间,双刀交接无数次,火星四射,惊心动魄!

一接倏分,霸刀哈图鲁如鹰隼掠空而起,双手高擎巨刀,凌空暴砍!

没有任何的变化,有的只是无可回避的凶霸之气!

众人但觉刀势汹涌如潮,恍惚间,这石破天惊的一刀似乎不是劈向卜贡子,而是攻击着屋内的任何一个人!有不少人已然身不由己地惊骇而退。

卜贡子的嘴角反而有了讥讽的笑意,冷叱一声:“莽撞无奇,徒具其名!”手中乌刀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线,当头迎上!

“哈哈,你错了!”哈图鲁得意的狂笑声中,本是至刚至霸的一刀突然斜斜一闪,与此同时,哈图鲁的身躯强拧,倒曲如弓,他的刀恍如鬼魅过空,由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卜贡子的腰侧疾扫过去!

本是雄浑至极的刀风亦突然大变,变得尖锐如啸,预示着这将是一式可以穿破一切的刀法!

卜贡子神色一变,右脚在一张方桌桌角一点,身躯倏然倒翻,乌黑色的刀贴身疾走,仿若已融入他的身体之中!

飘掠于一丈之外,方堪堪避过这一刀!

卜贡子亦惊亦喜,道:“果然得霸刀真传!”

话未了,霸刀已横扫过来!

这一次,哈图鲁因初战得势,平添百倍信心,一刀之下,更显得惊世骇俗!刀挟风雷之声,暴然席卷过来,让人顿时心生窒息之感!

卜贡子持刀傲然而立,宛如惊涛骇浪中的礁石,在间不容发之间,承受了无数次冲击,竟自屹然不动!任凭霸刀的刀势如疯如狂,遮天蔽日,那一抹乌黑的幽光始终不曾被吞没!

霸刀刀法以霸著称,对手愈强,就愈是要征服对手!

一声暴喝,哈图鲁双手持刀,内家真力提至极限,疾然挥刀!刀身过空,与空气剧烈摩擦,赫然有“噼啦”之声响起!

纵横刀气向四面八方狂卷而去,似欲催毁一切!

这正是霸刀刀法中最霸道的一式“霸气横秋”!

卜贡子只觉一股狂霸得无以复加的刀势横空而至,心中亦不由一凛:“是那一式‘霸气横秋’!”

心中转念,手上却没有丝毫停滞,双足疾点,人如怒矢般冲天而起,随之倏然倒掠,刀身一颤,“嗡嗡”声不绝于耳,无数刀影纵横交错,赫然再组合成一柄更大的巨刀!

这正是一式精绝无伦的“巍巍圣心”!

牧野栖目睹双方惊人之战,小小心灵已被双方精绝的刀法所深深占据,恍惚间,几乎已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在他的心目中,卜贡子个子不高,还有些佝偻,面目清瘦,毫无光采的双目更是让他的形象显得颇为猥琐,没想到今日再见他时,一刀在手,已判如两人!他身上的强者气息让其身躯仿佛拔高了不少!

难道这就是武学的神秘力量使然?

思忖间,蓦然响起密如骤雨之金铁交鸣声!圣刀与霸刀已暴然相接!

刀气四溢!

屋子再也无法容纳这空前强大的气劲之冲击,土崩瓦解!

在屋子倾塌那一瞬间,一只温暖的手搂住了牧野栖!

是“屈姑娘”!

随即牧野栖只觉自己已被她挟带着冲天而起!

无数碎瓦断椽当头落下!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牧野栖,惊骇之下,但觉眼前灰暗一片,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一定是非死即伤!”

恍恍惚惚间,崩坍声终于消失!只有尘埃四起,在如血夕阳的辉映下,眼前一切显得格外苍凉肃穆!

牧野栖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站着,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痛!

但,自己的手上为何有粘湿之感?牧野栖心中一沉,一看,才知鲜血是由“屈姑娘”手臂上流淌下来的。

见牧野栖望着自己,“屈姑娘”忙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牧野栖摇摇头,心中暗自奇怪:“她为什么对我总是如此好?难道就是因为她与母亲长得十分相像么?”

想到由“地行四杰”那儿得知的母亲之死讯,牧野栖悲愤之情大炽!他料定哈图鲁对他穷追不舍,一定就是杀害母亲的人!想到这一点,他的目光扫向了霸刀哈图鲁。

卜贡子与哈图鲁相去三丈,默默对立。卜贡子的刀尖斜斜指地,哈图鲁的刀横于胸前。

孰胜?孰负?

倏地,哈图鲁的身子一晃,倒退一步,握刀之手颓然垂下,另一只手抚于腹部!

鲜血由他的指缝间不断渗出!

他败了?

卜贡子缓缓地道:“霸刀刀法之精髓就在于其狂霸之气,但一个甘心为他人驱使的人,又怎能有狂霸世间的气势?你的思想与所为其实已与刀魂相悖,又怎能将霸刀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你难免一败!”

哈图鲁神色一变再变,眼神复杂至极!

终于,他一咬牙,嘶声道:“撤!”

卜贡子眼望着倒掠而出的对手,微微而笑,并未追击。牧野栖心中暗自惋惜,暗忖这些人与母亲之死多半有关系,却让他们从容走脱了!

“屈姑娘”道:“前辈之所以没有阻拦他们,是否料定他们必有接应之人?”

卜贡子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你不仅与蒙敏容貌相似,而且也与她一样心智过人!”

卜贡子一直没有将她误认作蒙敏,此时又有这一番话,这使“屈姑娘”明白卜贡子所知道的事情绝对比她想象的要多!

她口中道:“我……怎能与敏姐相比?”

卜贡子笑了笑,道:“我之所以没有阻拦他们,是因为合我们之力,要将他们悉数消灭,非短时间可为,如此一来,他们的同伙必来接应!那时只怕我们就走不脱了。而我们若是放过哈图鲁一行人,其实也等于为自己赢得了时间!”

顿了顿,又接着道:“在华埠镇上时,我已察觉你们一直在暗中留意着‘笛风客栈’,同时也看出你们对‘笛风客栈’并无恶意,这让我很是好奇。后来方慢慢查出你们的真实身分——也许,你们并不希望自己的身分让太多的人知道。”

“屈姑娘”低声道:“既然前辈是明眼人,又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不相瞒。我们正是当年‘死亡大道’之主旦乐的属下杀手,不过事实上曾为旦乐效力的人已不多,有一半的人是旦乐被杀后方与我们结识的。旦乐一死,我们就再无约束,但像我们这样的杀手,手上皆有血债,想要过正常人的日子,是极难极难的,我曾尝试过……后来,闻佚人闻大哥找到我,说他们已奉敏姐为主,问我愿不愿意再度与他们携手,当时,我没有答应……”

说到这儿,她沉默了。

牧野栖听在耳中,心道:“难道这些人真的是母亲的旧属?”他一向不知母亲会武功,在他心目中的母亲,与杀手之主实在是难以联系在一起的!

“杀手,岂非就是刺客?这样的人,老先生一向是不喜欢的,说他们无视法纪,冷酷无情……”牧野栖一时难以接受母亲是杀手之主这一事实。同时,他又想到母亲之死,会不会是因为这事而被牵连?想到这一点,牧野栖对“屈姑娘”、闻佚人诸人的感激之情竟减了不少。

被众人称作“屈姑娘”的女人正是当年的屈小雨。十年前在牧野静风进入“依弦山庄”时,先是遇见蒙敏,后又与屈小雨相见,当时牧野静风不知屈小雨乃蒙敏的替身,故曾将她们视作一人。

后来牧野静风诛杀旦乐,决战死谷……轰轰烈烈,为天下人所瞩目,与他相伴的一直是他所深爱的蒙敏,而屈小雨却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知道屈小雨是蒙敏替身的人本就不多,故人们对此事并不会在意,而牧野静风虽曾偶尔地记起那爱说爱笑的屈小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屈小雨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也越来越淡化,直至完全忘却。

一个做他人替身的人,注定是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人,有谁会去细想他们的喜怒爱恨?

卜贡子话锋一转,道:“诸位救出这孩子,意欲如何安置他?”

屈小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道:“找到他的父亲……牧野静风,再把孩子交给他。”

卜贡子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曾想到连蒙敏那般绝顶聪明的人,也会遇害,看来世间是绝对无人能够真的做到万无一失。风宫既然要立牧野静风为少主,居然还敢杀他的妻子,这种事情实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他奉天儒老人之命,一直在暗中留意着牧野静风的举动,一旦查明牧野静风的确是风宫中人,天儒老人将有极为重要的事与牧野静风商议!

卜贡子了解牧野静风的武功,也了解蒙敏的心智,当他暗中探得血火老怪一心要牧野静风进入风宫为主后,除了为证实了牧野静风的身分而欣喜之外,并无其他想法。

他虽然已有数年未与天儒老人谋面,但他对主人是尊崇至极,相信主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风宫属众大量涌现之事,主人不可能不知道,同时也必定会为此事而现身。因为这是实现他毕生宏愿的一个大好良机!正因为如此,卜贡子为了等候主人天儒老人的到来,同时又坚信风宫属众不会对牧野静风夫妇施以毒手,他才没有及时插手!

当卜贡子得知牧野静风竟去了风宫,而蒙敏则已被杀害时,心中之吃惊可想而知!

这时,忽听得牧野栖因为悲愤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瞎爷爷,我要学你的武功,为我娘报仇!”

屈小雨心中轻轻一叹。

卜贡子道:“即使你将我的武功悉数学会,也未必能够为你娘报仇!如果你愿意与我去见一个人,也许我可以求他收你为徒。”

牧野栖断然道:“只要能为我娘报仇,我愿意做任何事!”他心中暗想:“瞎爷爷的武功比这些人都高,而且与我同在一个镇上生活了近十年,与他在一起,总是更为安全一些。若真的能学到武功,为娘报仇,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卜贡子本就是前来带牧野栖去见天儒老人的,对牧野栖的话自然颇为满意。

当下,卜贡子对屈小雨等人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屈小雨犹自迟疑不决,黑暗中传来“闻大哥”闻佚人的声音:“屈姑娘,以我们目前的情形,只怕……只怕难以保护小孩子了。”他被霸刀斩断一臂,伤势极重,故一直未曾开口。

旦乐被杀后,他的属下成了一盘散沙,后由闻佚人牵头组织,将数十人聚合一处,共推蒙敏为新主人。后来蒙敏决意随牧野静风退隐江湖,组织中的事就多由闻佚人打理,故他的话在众人听来颇有分量。

屈小雨虽有难言的苦衷,不愿就此与牧野栖分开,但闻佚人所说的却也不无道理,权衡之下,她只好道:“如此就偏劳前辈了!”

向东而驶的一辆马车中,坐着一老一少。

年老的是卜贡子,年少的是牧野栖。

卜贡子忽然道:“小栖,你父亲对你说过他当年的事吗?”

“没有,我爹甚至没有让我知道他是武林中人!”

“与你父母共处一镇近十年,我也算了解他们了。你爹的确无意于江湖纷争,但他身分特殊,就像当年他身不由己地名动江湖一样。这一次,他又将卷入一场可怕的争战中。你爹名为静风,可是,世间又岂有静止的风?他将你取名为栖,也是暗含他的一片苦心,他定是希望你能栖身乐土,不再重走他当年飘泊江湖的路子。但是,他的良苦用心,注定是要落空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与你爹一样,是不一般的人。有一些人,从他降临于世的一刹那开始,命运就决定了他要走一条非凡的路!”

牧野栖沉默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命运”这样的字眼,其分量的确太沉重了!

过了良久,牧野栖方又开口:“我爹爹有许多仇人吗?”

“仇人?”卜贡子重复着这两个字,随即悠悠地道:“其实,江湖中血腥厮杀之真正根源,并不在于仇恨,而是野心与私欲!仇恨不过是由野心与私欲诞生出来的东西而已。”

说到这儿,他轻叹一声:“也许现在你不会明白这一切的。”

“不!”牧野栖认真地道:“先圣说过:‘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瞎爷爷所说的就是指这个吧?”

卜贡子缓缓地道:“书上所言,固然有理,但世事却比经书上写的,要复杂诡异得多!”

说到这儿,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了:“不知你爹被迫前往风宫后,会遭遇到什么事情?”

牧野栖的眼中有了担忧之色,他的两只小手用力地握着拳头,以至于把指关节压迫得有些发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牧野栖方低声道:“我……想见到我爹,我很担心他,还有姑姑……他们也一定很担心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卜贡子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定能够见到你爹!”

扬州。

扬州一向以富庶名闻天下,以至于有人以诗赋之:“十万人家如洞天”!十万人家似乎多了些,但“洞天”二字,却充分地道出了扬州人的心情。扬州不仅盛产粮食,而且大量产盐、绵及铜器。由于水陆交通都极为便利,就促进了扬州的繁荣昌盛。

扬州以北,有湖名为高邮湖,湖域虽不比洞庭湖,但也颇为广阔。

高邮湖西侧有一渔村,名为铁木村,由铁木村向南三十多里处,有一片高邮湖畔罕见的高陡险峻的山峰,向西延绵百余里,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名为铁木峰。

江南一带多兴水利,在铁木峰与扬州之间仅有一条羊肠小道,那是一些盐商为了得利,冒险在山林中开辟出来的,借以逃避官府设在各处的关卡。但这些盐商在穿过这条羊肠小道时,多半遇难,所以渐渐地,这条羊肠小道也被世人淡忘了。

“妙果寺”就建在这条羊肠小道经过的地方。庙不大,香火稀少,于是庙中僧人的日子就过得有些清苦了。

为了能渡日,僧人们就在庙宇后的山谷中种上一些疏菜、果子。蔬菜自用,果子则挑到镇上去换些米粮。僧人将山谷中种出来的果子称为“妙果”,说是沾了佛家的佛缘,吃了可以化灾避祸,如此一说,众人自是乐于以粮换果。

却不知是先有“妙果”,然后才有“妙果寺”?还是先有“妙果寺”,才把这些果子称作妙果?

入夜,万籁俱寂。

高邮湖上一艘快舟如离弦之箭向铁木峰方向疾驰而来,其快其疾,让人心惊!

不消片刻,快舟已在临近铁木峰的绝崖下!但见几个身影先后由快舟上掠起,陡峭之绝崖对于他们而言,竟如履平地!转瞬间已翻掠至崖顶!

又过了片刻,暮色沉沉的高邮湖上又出现了一艘船,比方才的快舟更大一些,而速度却略显慢了一点。大船没有驶向绝崖,而是几经迂回曲折,在与绝崖相去三四十丈远的一个浅水湾停下了。

方才自绝崖翻掠而上的几个人此时已肃立于湖岸礁石上,在他们身后,原本是灌木丛生的山坡已被新辟出一条通道,如果在白天,可以清楚地看到草木的断茬是新鲜的。一行人自礁石上鱼贯而下,借着淡淡的月色,赫然可见走在最前面的是风宫四老之一的炎越!

在他身后的就是牧野静风、叶飞飞、白辰、血火老怪,及十数名风宫死士。

牧野静风怀中依旧抱着蒙敏的遗体,没有人能够劝说他放下——甚至根本无人敢开口劝说,包括叶飞飞!

在这两天多的行程中,牧野静风没有与他人说一句话,他的双目略略有些内陷,沿腮冒出了一圈青青的胡子,加上他头部的紫红色疤痕,使他的俊朗面庞蒙上了一层邪异阴郁之色!

当牧野静风踏足礁石之上时,两旁立即有人恭声道:“少主圣安!”

牧野静风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此后,几乎每到一个拐角处,就有人在阴暗处向牧野静风问安,走在后面的叶飞飞暗暗心惊,心忖风宫果然组织严密!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中,竟也有这等气势!

一向院门紧闭的“妙果寺”,这时却是大门敞开,寺内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笼。院内有空灵的木鱼敲击声在飘荡着,融入茫茫的夜色后,更显静穆!

当众人行至寺门前时,院内闪出一盏灯笼,灯光下人影绰绰,约有十余名,为首者身着宽大的蓝袍,年约七旬,目光犀利如鹰,炎越紧走几步,向老者施礼道:“禹老,数十年不见,你可老了不少!”他的话虽是平常,却略有些颤抖,显然此时他心中颇为激动。

那老者道:“你又何尝能例外?只要仍有一口气在,我们就必须竭力重振风宫,让风宫之威名扬于天地人间!”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扫过了牧野静风、叶飞飞诸人。当叶飞飞的目光与之相接触时,她的心突然狂跳不止,有一种异样的不适在冲击着她的心灵!

炎越随即恭声对牧野静风道:“少主,此乃风宫四老之首的禹诗禹老!”

牧野静风淡淡地扫了禹诗一眼,禹诗已毫不犹豫地跪伏于牧野静风面前,道:“属下禹诗见过少主,愿少主圣安!”

牧野静风终于开口道:“你是风宫四老之一?”

“是!”

“风宫四老功夫很是不凡,不但击败了我,还杀了我的妻子!”牧野静风声冷如冰!

炎越神色一变,亦跪伏于地,而禹诗则伏得更低!周遭风宫属众见状,忙齐齐跪下!

禹诗惶然道:“我等罪该万死,但凭少主惩罚!”

牧野静风的嘴角掠过一丝残酷的笑意:“我若杀了你们,又有谁去替我追杀杀我妻子的凶手寒掠?若是你们缉拿不力,我自会处置你们!”

炎越心中一紧,口中却不假思索地道:“属下一定全力以赴!”这才慢慢站起,侧身迎道:“恭迎少主驾临江南行宫!”

叶飞飞心中奇道:“难道风宫的江南行宫,竟在这破落的寺庙中?”

炎越走在前面穿过妙果寺的后门,沿着通向后山谷的小径走去,那山谷因妙果寺的缘故,就被称作妙果谷。走了一阵子,竟闻到了阵阵果香——此值秋季,正好是果子成熟的季节。

在这种时刻,却闻到果香,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它与肃杀、血腥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通向山谷的路越走越狭窄,两侧石壁突兀而立,像是随时都会扑噬而出的猛兽!走了约摸半里路,前面豁然开朗,出现大片大片的果园,一部分果树上挂着小小的灯笼,发出黯淡昏黄的光晕,让谷中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禹诗忽然道:“这是由‘八异阵’演变而来的阵法,是也不是?”

炎越叹服地道:“在这些方面我永远都不及你。不错,这的确是由‘八异阵’演变而来的阵法,平日负责在此布阵的是吕松的长子吕罕,阵法每三日一小变,十日一大变!”

禹诗道:“吕松之子?吕松他自己为何不出手?”

炎越道:“我来江南行宫也无多少时日,这数十年来,江南行宫的一切,全是血火老怪应付着,此事他最清楚。”

血火老怪接道:“吕松已经死了,却不是战死,而是老死,这对于我们风宫之人来说是种悲哀。风宫内乱时,他才三十多岁,正是年轻力壮之时,没想到在此一等三十年,仍未能为风宫出力,就老死于此……”

一时之间,禹诗与炎越都沉默了。这时,他们已行至山谷西侧的山崖前,两个人影从黑暗中闪现,恭声道:“恭迎少主!恭迎二老!”

言罢,侧身一让,立于一旁。

炎越径直向山崖走去,就在他的身子将要与石崖相撞的那一刹间,山崖深处突然传来沉闷的“隆隆”之声,石崖突然出现了一个可驶入一辆马车的洞口,里边有阴凉之风吹拂而出!

血火老怪上前一步,伸手撩开垂拂的藤蔓,道:“少主,这座铁木峰内部其实已经全空了,在这儿,至少可以容纳三四千人,里面结构错综复杂,外人若是置身其间,必是九死一生!此行宫历时十年方建成,之后又不断修改……”

牧野静风冷冷地打断道:“你是在恫吓我么?”

血火老怪忙道:“老仆不敢!”

牧野静风哼了一声,举步迈入洞中。

越往里边走,越可感觉到此洞的错综复杂!主洞、支洞、横洞、竖洞跌宕交错,暗涧幽谷深邃莫测,看得出这些洞一半是天然而成,一半是人工凿就。

盘旋迂回了好一阵子,始终不曾有风宫弟子出现,但牧野静风知道这只是因为他们暂未现身罢了。

众人穿过两根直耸而起的石笋夹道而成的“石门”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主洞,离地有六七十尺高,方圆足足有五六亩!

十六位身着黑衣、目光犀利如鹰的风宫弟子静立于主洞两侧,纹丝不动,仿佛已成了洞中的一根根石笋、石柱!

在主洞的南侧,有一张天然的石椅,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兽皮,却非常见的虎豹之皮,色质为少见的紫黑色,在四周灯光的映照之下,泛着幽幽的非凡光芒!显然,这是风宫中地位最为尊崇之人的坐椅,在此之前,它已整整等待新主近五十年!

石洞四周,没有常见的装饰物,惟有悬于石壁的十几颗白森森的头骨,为主洞平添了无限诡异可怖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位于石椅后的一尊石像,此石像有二倍于人的高度,雕刻得极为逼真!

“他”的上身袒露着,块块肌肉高高隆起,仿佛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右手持着一件奇门兵器,是世间所从未见过的!

更惊人的是他的眼神也能让旁人清晰地感受到!

这是一双如同隐于乌云缝隙中寒星般的眼睛,深邃无边,冷酷而坚毅,眼中赫然隐隐有夺人心魄的杀气,寒光刺人心胸!“他”那硬硬的、凛凛的身躯,势如撼天雄狮!

无论是谁,站在此石像面前,都能感受到一股灭绝天地般的战意!

牧野静风望着石像,瞳孔渐渐收缩,眼中有种惊人的光芒!他隐隐感到心中有一股奇异的不可捉摸的力量在奔涌、在沸腾,使他心神不定,神情恍惚!

禹诗趋前数步,在石像前虔诚跪下,伏身于地,声音低哑地道:“涿鹿之战,炎黄遂意,战族蒙耻,负重忍辱,已垂千载;先人数度起事,竟不能成!然战族雄风不死不休,风宫千万子弟不敢有负战神遗愿,为光大战族之辉煌,虽肝脑涂地而不辞!五十年前风宫女孽横行,惑乱风宫,乃至风宫无主至今,蒙大神眷顾,我等终于重获新主,大神有知,望能保佑战族子民,借天象异变之机,一雪千年之耻,霸令天下!”

言罢,禹诗恭恭敬敬地向那尊石像叩了九个响头,方站起身来!

牧野静风心道:“他提及涿鹿之战,想必这石像就是凶神蚩尤之像了。”想到这儿,他不由再向神像望去。

当他的目光落在神像头部时,突然感到自己所看到的不是一双石雕的眼睛,而是一双精芒四射的真正的眼睛!

一股奇异的力量顿时侵入了牧野静风的灵魂之中!一时之间,牧野静风但觉烦躁无比,恨不能大叫大嚷一番!

这种感觉先前似乎曾经有过,显得很熟悉,但又很遥远……

倏地,牧野静风突然意识到十年前他为夕苦所控制时,变得日正夜邪,在昼夜交替之时,心中的感觉就是如此!

想到这一点,牧野静风大惊!他明白这绝非是好的征兆!

但此时他的目光竟再也无法移开!如同陷入泥潭之中,欲拔无力!他感觉到蚩尤神像的目光越显诡异,却又充满了异样的魅力!

不知不觉中,牧野静风的额头有冷汗渗出,他的面目赫然已有些扭曲狰狞!

叶飞飞无意中察觉到了牧野静风的这一变化,暗自一凛,忙推了他一把,道:“穆大哥!”

牧野静风低低“啊”了一声,如梦初醒!

禹诗与炎越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皆有兴奋之色!

牧野静风与风宫有杀妻之仇,而白辰与风宫更是仇深似海,如今却委身于风宫,不可不谓是情势诡异莫测了!

禹诗向牧野静风道:“少主,少夫人仙去多日,按理应妥为安葬,以免惊忧少夫人亡灵。行宫中有一玄寒之洞,可使果肉终年不腐,少主不妨将少夫人暂时安置此处。他日少主另外觅得风水宝地,再将少夫人迁移不迟。”

他与炎越、寒掠同为风宫四老,却不似炎、寒二人那么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相反,却是喜怒不形于色,深藏不露,无论武功、心智,禹诗都远在风宫四老的其他三人之上,他的地位自然也是尊崇无比!

牧野静风沉吟少顷,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忖道:“敏儿,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来此邪异之地,更不愿与杀害你的人同在。但我重伤未愈,为了能为你报仇,不得不委屈你了。日后必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qgMmlwwaNlh0cYR+wySdXqb6lnzZrSBvnGrupzKxNU+y6ti8r8liPxGUfxsRk0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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