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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功废剑折

闲风阁。

当叶飞飞初见屈小雨的那一瞬间,心中顿生恍如置身梦中的感觉。

尽管在此之前她已知道她的敏姐已一去不复返,更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一个酷似蒙敏的女子,但此时当她真正面对屈小雨时,仍是惊呆了,为屈小雨与蒙敏几乎完全相同的模样而震愕。

屈小雨当然能明白此时叶飞飞的心中所想,为了牧野静风,她对叶飞飞的了解也不少,但两人如此真切地直面相对却还是第一次,她的目光扫过叶飞飞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还是叶飞飞首先开口道:“宫主已将一切都跟我说明了。”她一向称牧野静风为“穆大哥”,但在屈小雨面前,她却改口以“宫主”相称。

“你是否感到奇怪,为何我要把成为风宫第一夫人作为交出牧野栖的条件?”屈小雨道。这的确是叶飞飞心中的疑惑,她不曾料到屈小雨会先提及此事,颇觉有些意外,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屈小雨道:“在你看来,我的做法很不可思议,但在我看来,却理所当然!因为,这是隐藏于我心中十几年的念头。十几年前,我与蒙敏一起效命于一个杀手组织,你所见到的蒙敏及现在的我,都已不是本来面目,有人以一种比易容术更高明更神奇的方式将我与她的五官脸型同时做了改动,使我们变成容貌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这种改变容貌的方式是不可能恢复的,它甚至可以为了达到某种效果而将人的头部的某块骨骼进行移位。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与蒙敏已不仅仅是‘相像’那么简单,更犹如由同一个模子里制成的瓷瓶。再则,为了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我与她还必须在言行举止上尽量一致。”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这一切的相似都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我们同时遇见牧野静风之后,再次有了惊人的相似!你——明白我所说的话么?”

叶飞飞点了点头,尽管屈小雨的话说得很模糊,但女人似乎天生就擅于表述一些模糊而深奥的语言,同样也擅于理解此类语言。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偏偏是蒙敏与他走到一起。我相信这只是命运的一种不可捉摸的安排,同时我更相信那时只要某一个细节处有所偏差,那么最终的结局极可能是我代替蒙敏。既然过去的一切不过是命运使然,那么如今我遇上了可以接近他的机会,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把握?”

叶飞飞静静地望着屈小雨,她的神情出奇的平静,半晌方道:“其实你根本无须说这么多,如果在更早的时间遇见你,不用你想方设法接近宫主,只要你有此意,我早就会助你一臂之力。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敏姐对他有多重要,你太像敏姐了。哪怕宫主知道你并非真正的敏姐,他也是会珍惜你的。而我,连他入主风宫都不能阻止,又怎会对此事强加阻止?”

叶飞飞的反应显然出乎屈小雨的意料之外,但在叶飞飞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虚假与违心,一时间屈小雨倒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叶飞飞淡淡地笑了笑,道:“你非但数次救回了栖儿,而且让宫主仿若又可重见敏姐的音容,我十分感激。从今往后,我也该称你为屈姐了。”

叶飞飞的这一番话表明,屈小雨成为风宫第一夫人的最后一个可能的阻碍已不存在,事情进展之顺利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此时此刻,她心中反而没有了太多的兴奋。因为屈小雨明白,无论如何,真正的“第一夫人”非蒙敏莫属,即使她已远离人世,但在牧野静风心中的地位绝对不会变。

大年初一。

因为牧野栖的缘故,风宫上上下下没有丝毫喜庆之色,所有本已悬挂好的灯笼全都撤下,更无人大摆宴席。

也许牧野静风是惟一的例外,今夜几名侍女送上的菜肴显然比平时更为丰盛,陪他同饮的是屈小雨,叶飞飞由于怀有身孕不便相陪。

牧野静风的兴致本来颇为不错,但当他持箸浅尝几口菜肴之后,眉头便渐渐皱起。

见此情形,侍立一旁两名婢女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苍白,一股凉意自心头升起。

牧野静风未曾正视那两名侍女,只是沉声道:“为何今日菜肴的味道与平时大相径庭?”

两名侍女中的一人壮着胆子道:“禀宫主,平时为宫主准备酒菜的钱大师傅已……已不在了。”

牧野静风眉头一挑,沉声道:“刘明广死后,只有那个‘姓钱的’的厨子的手艺还算合我口味,为何让他离去?”

“钱大师傅不是离去了,而是……而是被杀了……”另一名侍女颤抖着声音道。

“被杀?”牧野静风一震,锐利如剑般的目光迅速扫了两名侍女一眼,冷声道:“风宫有人被杀,本宫却对此事一无所知!说,是什么人潜入风宫杀了他?其目的又何在?”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脸上皆有担心惊惧之色,最终还是那名略显年长些的侍女道:“那位钱师傅并非被潜入宫中的人所杀,而是……而是被少主所杀。”

此言一出,纵是牧野静风也不由一怔,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倒是屈小雨神色有些异常,因为在此之前,她已听说牧野栖杀了一名“神风营”的弟子,原因不过是那人在除夕之夜向同伴说了声“大吉大利”!

牧野静风道:“少主为何要杀那姓钱的厨子?”

两名侍女既已将事情说出,索性把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地和盘说出,道:“据说少主要钱大师傅替他置办一桌酒菜,钱大师傅当时正在准备宫主的酒菜,言词间或许有冒犯少主的地方,于是……于是少主一怒之下,便杀了钱大师傅……”

她们不知牧野静风会不会因为牧野栖的反复无常而迁怒于下人,故心中忐忑不安,偷偷地察看了牧野静风的神色,惊讶地发现牧野静风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隐有喜色。

这是在牧野栖武功被废之后,牧野静风第一次召见他。

牧野栖觉得父亲一直未召见他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他如今已形同废人,难以为风宫办成任何事。他暗自揣摩着父亲这次召见他的原因,暗忖多半是为了那名“神风营”的弟子及姓钱的厨子被杀之事。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牧野静风根本不曾提及此事,他只是道:“听说把你击败的是丐帮帮主白辰?”

牧野栖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未曾回答。

牧野静风叹了一口气,接道:“白辰那小子果然不简单!他曾是风宫中人,后来触犯戒律,被我废了武功,没想到半年之后,他已可将你轻易击败!”

牧野栖本已苍白的脸色此时显得更为苍白,也许败给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刺激,因为他曾亲手救过白辰,而且白辰与他一样年轻!

牧野静风不动声色地望着牧野栖,沉默少顷,忽然问道:“你可知道庞纪为何不杀你,而仅仅是废了你的武功?”

牧野栖目光倏然一跳,声音低沉地道:“总有一天,他会为他的这一选择而后悔!”

牧野静风道:“为父理解你的心情,可惜你武功已废,只怕永远也没有机会亲手打败他了——但这又有何妨?风宫势压天下,正盟最终仍是风宫的刀下鱼肉。至于庞纪,为父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牧野静风的话让牧野栖心头一震,随即不由自主地收缩抽搐,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追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永远也没有机会亲手击败庞纪和白辰了吗?”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不能否认这一点!

牧野静风道:“庞纪只废了你的武功而没有杀你,是因为他还要利用你。为父相信你之所以能被救出,并非正盟的疏忽,而是庞纪有意的布署!”

牧野栖颇有些意外地望着牧野静风,静候下文。

“庞纪的武功并非正盟中最高的,但最终他却取代痴愚老和尚,成了正盟盟主,这说明此人绝不简单,按理他绝不至于让一个武功尽失的人在他的部属严密监视下走脱,除了有意而为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牧野栖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风宫少主,没有谁能不计后果地对付你。一旦你被擒,势必有人会救你,而救出你的人无非出于两种目的:一种是为了利用你牵制风宫,另一种则是真心实意为解救你脱离危险。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庞纪而言,都是有利无弊!”

听到这儿,牧野栖大为不解,前一种情况对正盟有利倒不难理解,但后一种情况又怎会也有利于庞纪?

牧野静风继续道:“听说救你的那人,你早在数年前就已认识,是吗?”

牧野栖点头道:“正是。”

“他们本是你娘的属下,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直暗中助我,自从庞纪成了正盟盟主之后,他们便设法打入清风楼,这些人本是杀手出身,潜伏卧底是他们最为拿手的,不过现在看来,想必庞纪早已窥破真相,但他却佯作未知,这正是他工于心计之处。”

牧野栖一直不明白为何庞纪会如此疏忽,这与庞纪平时的行事风格大不相同,听得这一番话后,他不由忖道:“照父亲这种说法,倒的确可以解释。但让屈小雨的人救出我,对庞纪究竟有何好处?”

“庞纪知道我必定会设法助你恢复武功,如此一来,我自身的功力势必大打折扣,这无疑是正盟极愿看到的结果!”

“助我恢复功力?”牧野栖乍闻此言,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

“不错,庞纪自以为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利用你消耗我的内力,但这等伎俩又岂能瞒得了我?”

牧野栖相信父亲所言多半属实,否则庞纪完全可以将他一杀了之。

庞纪是正盟盟主,而牧野栖是风宫少主,要杀牧野栖,其实根本无须询问正盟其他门派的意见。庞纪之所以要辗转千里,将牧野栖带去清风楼,就是为了让人有“机会”救走牧野栖。

牧野静风缓声道:“其实为父亦知先前你虽身在风宫,但却一直不曾真正地将自己视作风宫少主,在你看来,风宫乃邪魔存身之地,你进入风宫,只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是也不是?”

牧野栖心中微微一震,沉默无语。

“其实所谓的正与邪,都不过是世人心中认为的一种说法而已。犹如一张纸的正反两面,以此面为‘正’,则彼面为‘反’,反之亦然。庞纪身为正盟盟主,为了达到目的,种种行径以‘不择手段’谓之又有何不可?你对白辰有恩,他却恩将仇报,又有何‘正’可言?屈小雨的部属与你非亲非故,却两度甘冒生死之险救出你,难道你可将他们视作为邪吗?但在世人眼中,他们本是杀手,又暗中相助风宫,无疑会将他们归于邪者之道!世人以己之所欲,妄分正邪,实是可笑至极!”

说到这儿,牧野静风的眼中有了逼人的光芒:“风宫若是败亡,那么风宫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后人当然认定风宫为大邪大恶的帮派。但若是战族能一统天下,那时又有谁会认为风宫是邪人魔道?人皆有私欲,只盼能让所有人都与他的标准相符,矮小者恨不能让天下人都成侏儒。上天注定你是战族传人,你便应以战族为正统,一旦重铸战族辉煌,你的喜好就是天下人的喜好,你所憎恶的,就是天下人所憎恶的,那时只怕受万人指责唾骂的就是庞纪之辈!”

牧野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他的眼中却有了异样的光芒。

黑白苑若愚轩。

那张长案上铺着洁白的宣纸,上面却未落一笔。

天儒老人背负着双手,缓缓踱步,他的目光深邃悠远,卜贡子侍立一侧。

倏地,天儒老人的目光一跳,犹如茫茫夜色中蓦然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他的步伐依旧,神情依旧,但不知为何,卜贡子忽然感到主人的身躯似乎更为高大伟岸,一股只可感受不能言传的界外高手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那是一种足以凌驾天下高手的气息,但却并非咄咄逼人,而是以一种俯瞰芸芸众生的方式深深地震撼着他的心灵。

卜贡子忽然感觉到自己渺小如蚁,他不由以无限尊崇的目光望着天儒老人。

此时天儒老人感觉到一个修为不在他之下的界外高手已进入了黑白苑,并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这边接近。

而卜贡子对此却一无所知。

天儒老人忽然止步,对卜贡子道:“开门迎客。”

卜贡子惑然不解主人为何忽出此言,但他仍是依照天儒老人的吩咐,将若愚轩紧掩着的门打开了。

门外赫然站着一位老者,卜贡子乍见此人,一时间目光竟难以与之相视,只感到这位老者浑身散发出一种绝不亚于自己主人的强者气息。

若非亲见,卜贡子绝难相信世间还有人的气度不在主人之下,在卜贡子的眼中,他的主人犹如天神,应是凡夫俗子绝难企及的。

卜贡子所见到的是悟空老人。

连三藏宗宗主孤绝无相也不敢等闲视之的中原高手惟有四人,即“皇、儒、玄、墨”,此四人乃四大隐世武门中人。今日,在黑白苑若愚轩中,已有“玄”与“儒”相聚,必有非同寻常之事。

卜贡子正待退出之时,黑白苑黑道总领敖中正匆匆赶到,尚在门外,他便急切地向天儒老人禀道:“禀报主人,方才有人闯入黑白苑,但却无人能将之看得真切……”

说到这儿,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看到了悟空老人。

天儒老人断定敖中正所说的闯入者必是悟空,悟空老人径直前来与他相见,却没有任何人通报,显然易见,这位老人没有依照正途进入黑白苑。连敖中正这等级别的绝世高手竟也未能明察他的行踪,可见悟空老人的武学修为已臻何等境界。

待卜贡子、敖中正退出后,天儒老人方对悟空老人道:“悟空兄移驾至此,必有见教。”

悟空老人道:“我观天象,推测五星逆行之时必在半年之内,‘皇、儒、玄、墨’四大武门应有所举措,但直到今日,墨门仍是四分五裂,皇门久处皇家境地,不知其力量是否因此而削弱。”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更为低缓:“而迫在眉睫之事,无疑是令徒的失踪。此子身负重任,这事非同小可!”

天儒老人道:“他已回到了风宫,只是武功已废!”

悟空老人略感有些意外,他心中忖道:“看来思过寨仍是无法与黑白苑相提并论,思过寨对牧野栖的去向仍一无所知,黑白苑却已得知了消息。”世间再无他人比悟空老人更了解天儒老人对牧野栖的期望之深,所以当他听天儒老人说牧野栖武功尽失之时,惊诧之余,不由留意起天儒老人的神色,果见天儒老人神色间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这是在超然万物的天儒老人身上所绝难见到的神情!

天儒老人继续道:“栖儿身分特殊,必须周旋于风宫与正盟之间,的确不易。偏偏他的不得已之处,是绝不能向任何人道诉的,久而久之,正盟对他积下了刻骨之恨也在所难免。我对栖儿的武功极有信心,相信正盟中尚无人能危及他的性命,即使局势再如何不妙,至少他也足可自保!没想到这一次却有丐帮帮主白辰插上一手,终酿成此祸!正盟庞纪与丐帮白辰的所作所为,皆无可厚非,但我精心谋划的局势却将因此而大折!以栖儿的天赋与智慧,再由我们四大隐世武门辅佐,对于将来战族血盟盟主的推选,栖儿也不是没有机会。那时,战族血盟无形之中就已被我们掌握,蚩尤战族与我隐世武门之间持续了数千年之久的恩怨也许会真的永远结束!但这一切可能因为栖儿的武功被废,而成为空中楼阁。”

悟空老人直言不讳地道:“欲通过控制战族最高权力者而逐步瓦解战族,的确是一奇招,而要实现这一计划,亦非牧野栖莫属,因为他是惟一一个未入邪道的战族传人。正因为如此,我才赞同天儒兄为助牧野栖顺利进入风宫而布下的局。”

说到这儿,他微叹一声,接道:“毕竟那样做将以无数人的性命为代价,当时我亦踌躇不定,而苦心大师心中之不忍更是可想而知。但他终是悟透生死轮回的得道高僧,知道天下苍生之幸与数千人的性命孰轻孰重——若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却仍功败垂成,实是让人扼腕。”

天儒老人沉默良久,忽道:“悟空兄可记得日前丐帮帮主白辰在武林中乍露锋芒时,你我及苦心大师的那一番交谈?”

悟空老人微微颔首,他立即明白天儒老人为何提及此事,当下道:“正如苦心大师所言,要想恢复一个人的武功,无论正道武学,还是邪道武学,当它达到最高境界时,皆可助他人在短时间内恢复功力,但这样做,施功者本人的功力必定消耗甚巨。惟有白辰功力的恢复似乎绝非借助其他高手的功力,而是来自某种神秘的力量。”

说完话锋一转,又接道:“难道天儒兄欲助牧野栖恢复功力?”

天儒老人语意含糊地道:“事情只怕并非仅仅是恢复功力那么简单……”

悟空老人看出了天儒老人的思虑重重,便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实不相瞒,思过寨亦非安宁无事,昨日我夜观天象,竟察觉有一流星横空掠过,落于思过寨后山之巅,此乃凶杀之兆,暗示着寨内将有一人厄亡,却不知此预兆将应验于何人身上?思过寨已经历太多劫难,实在不堪折腾了。我惟有叮嘱寨中上下近些日子多加小心。”

天儒老人喟叹道:“蚩尤一族不灭,天下永无宁日。”

悟空老人道:“但愿一个月后,‘皇、儒、玄、墨’四门传人聚于马迹岛时,能有对敌良策。”

悟空老人所言的“马迹岛”自然是指太湖中的马迹岛。在此岛的一块石崖上,有数个马蹄状的凹痕,这其中隐含着一个惊人的秘密,一个与四大隐世武门有着莫大关系的秘密!

三日之后。

悟空老人已回到了思过寨。

他对天儒老人所说的占星之事的确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

“玄门”中的占星术分为“日占、月占、星占、流星占”,前三者为大占术,其星象可兆示十年之内的凶吉,而流星占则为小占,仅能兆示一月之内的凶吉。悟空老人希望在多加留意的前提下,思过寨能安然度过一个月。

午后,他正在思空苑尘封殿内静坐之时,忽见佚魄步履匆匆赶到,神色焦虑,悟空老人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了。

佚魄施礼道:“前辈,我穆师妹忽然身染重疾,寨中所有郎中皆无力救治,我们去寨外请了两位郎中,却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好打扰前辈清静了。”

悟空老人“嗯”了一声,示意知晓此事了,神情从容镇定。佚魄见状,想到以悟空老人的惊世修为必有救治穆师妹的办法,心中不由亦镇定不少。

穆小青性情温和,与寨中弟子关系皆十分融洽,佚魄对这位师妹亦颇为偏爱。只是穆小青先是中了容樱的“心语散”,今早又突然发病,让人不免恨叹老天无眼。

佚魄又何尝知道悟空老人此刻的心情也与他一样忐忑?悟空老人心中忖道:“难道,日前所见到的星象今日竟是在小青这孩子身上应验了?”

残阳如血。

一条宽阔的官道上正有一辆马车疾驰如飞,四周渺无人烟,只有血色残阳下的冬日原野,显得苍凉空寂。

一时间,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和车轮辘辘之声。

倏地,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之声倏然响起。

破空之声虽只有一下,但划空射出的箭矢却有四支。

而且四支箭绝非出自同一个人手中,因为箭矢所射出的方向完全不同。

四支来自不同方向的劲箭却只闻一个声音,足见出手之人训练有素,且彼此间有极为默契的配合。

但比这如出一辙的配合更令人惊骇的是出手者的发射目标之准、之狠、之利!

四支劲箭在虚空中如流星般划过,同时准确无比地射中四只正在奔飞的马蹄。

四蹄同时受伤,健马再也无法受力,整个身子轰然向前倒去。车夫飞跌而出,撞在一块岩石上,顿时晕死过去。显然,偷袭者并不想使马车倾翻,因此才以这种方式使健马受伤倒地,否则若射中马匹其他部位,此马都极有可能在垂死挣扎时,将拉着的马车倾翻。

未等健马的悲嘶声响起,一个白色人影已自一侧飙射而出,一道惊人的冷芒闪过,鲜血抛洒,马首已抛飞出数丈开外。

与此同时,官道两侧的丛林中射出四根飞索,各自勾住马车车身的一角,本是借着惯性依旧向前冲去的马车竟然被生生稳住,四根飞索的铁索亦绷得笔直。

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平复,周遭变得更为沉静。失去头颅的马尸仍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它的颈部血流如注。

“铮”的一声脆响,一柄斩断马首的刀已经入鞘。

此人年约四旬,身着一袭白衫,面容黝黑,眼蕴精光,显得极为精悍,只见他向车厢内抱拳道:“少主,属下多有得罪了,属下是奉宫主之命请少主回宫!”

这时,两侧丛林中掠出四人,亦是身着白色衣衫,各执兵刃。

车内传来一个略显低哑的声音:“连昭,你好大胆子!”

“不敢,属下只是奉宫主之命行事,请少主恕罪。”被称作“连昭”的人恭声道。

“放肆!”车内传来一声断喝:“你既然仍称我为少主,为何还敢以这等不尊的方式拦驾?”

“只要少主回宫,属下甘受少主任何惩罚!”

“哼,我看这未必是我爹爹的旨意!”

连昭踏进一步,道:“少主无须多说,宫主已经下令,要么将少主请回,要么让我等提着脑袋见他,请少主移驾下车。”

一声冷笑,车内的人道:“我倒要看看,若本人不下车,尔等还有何忤逆之举!”

连昭向另外四人使了一个眼色,随即道:“少主,你武功已废,在外奔走恐有危险,少主回到宫中,自有弟兄们护卫少主,少主又何必让宫主分心劳神?”

“你言下之意莫非是指我已如同废人,只能躲在风宫由别人保护?我武功被废后,我爹立即另任‘神风营’统领,我又何必再留在风宫?”

“恕属下直言,少主之所以受此厄难,也是因为少主对宫主存有猜忌之心,自行离开风宫。”

“存有猜忌?哈哈哈……哈哈哈……”车内的人嘶声狂笑,似有无限郁闷怨忿。

这时,那四名白衣人已走近马车,连昭果断地挥了挥手,但见四人各自紧扣马车车厢的一根立柱,齐齐暴喝一声,只听得哗然一声大响,车厢竟被四人生生拉得四分五裂。

遮拦的车厢四碎之后,坐于车内的人立时暴露无遗。

此人正是牧野栖!

他万万没有料到连昭等人竟会以这种方式逼他现身,只觉这是奇耻大辱!一时间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双唇铁青。

他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渐渐和缓,轻叹一声,道:“既然你们执意要我重回风宫,我也不想再为难你们。不过在折返风宫之前,我有一事要事先说明。连昭,你附耳过来。”

连昭略一踌躇,最终还是依言上前,稍稍倾身。

牧野栖忽然毫无征兆地挥掌向连昭右脸疾扇过去,那四名风宫弟子齐齐惊呼出声。

悟空老人松开穆小青的脉搏后,神色凝重至极。

佚魄之妻元揽秋心中惴惴不安,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小青她所患的是什么疾病?”

悟空老人扫了屋内众多女眷及几名郎中一眼,只是简单地道:“小青暂无性命之忧,不过她并非身患疾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屋内几人同时失声惊呼道。

屋内的声音惊动了一直守在外面的众人,悟空老人对门外的佚魄、范离憎道:“我有事与你们商议。”

其他人闻得此言,便纷纷退了出去。

佚魄与范离憎很快走进屋内,悟空老人便将穆小青是中毒而非身患疾病的事告诉了他们二人,之后又道:“以小青的武功底子,日常所遇到的毒物应无法伤她,换而言之,她所中的毒一定是有人暗中下的毒!”

佚魄与范离憎相视一眼,由对方的眼中皆可看到愕然与不安之色。

佚魄忖道:“难道如今又如先前为争夺血厄剑时一般,有人混入了思过寨?若是如此,对方的用意又何在?为何偏偏选中小青为目标?”

自从因为血厄剑而发生的那场变故之后,思过寨伤亡惨重,但也有值得庆幸的一面,那就是以前众人的不和因此而消失了,全寨上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睦,没想到今日穆小青又遭此厄难。

悟空老人思忖之余,终未将流星占的事告诉佚魄和范离憎二人,以免他们担忧,只是道:“小青所中的毒颇为独特,所幸以我师门玄天真气恰好可以化去她体内所中的毒。我与你们商议的,并非如何救治小青,而是要提醒二位,寨内似乎又有异动,近些时日要多加防范。”

范离憎、佚魄齐声应是,佚魄乃一寨之主,悟空老人对其殷殷叮嘱自在情理之中,而对范离憎加以叮咛,则无疑是对他极大的信任。

悟空老人道:“我即刻为小青驱毒。离憎,你在外面为我守护;佚魄,你去安排寨内弟子加以防范,在最近一段日子中,若非重要来客,寻常人切勿使其进入寨中!”

牧野栖的出手虽突如其来,但他终究武功尽失,连昭非但轻易闪过,更一把扣住了其右手。

牧野栖用力一挣,竟未挣脱。

另外四名风宫弟子见状大惊,失声呼道:“连大哥快放手,莫伤了少主!”

连昭这才松手,道:“少主,属下得罪了。”

其中一名风宫弟子撮嘴打了个尖锐响亮的呼哨,其声传出极远。

少顷,只听得马蹄声响起,由官道的一条岔道上有六骑疾奔而来,却只有为首的那匹黑马上有一骑士,此人亦是身着白衣,显然是与连昭等人同行的。

连昭将其中一匹马牵至牧野栖身旁,道:“请少主上马!”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牧野栖一人身上,显然他已别无选择。

牧野栖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众风宫弟子见状暗自松了一口气,立即随之翻身上马,四骑掠至牧野栖之前,而连昭与另外一名风宫弟子则同乘一骑,紧随牧野栖之后,牧野栖即被挟裹其中。

六骑沿牧野栖来的方向折回。大概是担心牧野栖在此抛头露面颇有些危险,领先的风宫弟子催马甚急,而这些马匹均是训练有素,无须牧野栖催策,他身下的坐骑亦奔走甚快!

一刻钟后,前方出现了一大片竹林,官道自林中穿过。此时天色已晚,众风宫弟子一路奔走,早已饥肠辘辘,此时见这一大片竹林,心知但凡有大片竹林的地方,不出二里必有人家,当下精神一振,鞭击虚空之声“啪啪”作响。

领先的四骑自林中疾驰而过,因为其速太快,被惊起的鸟雀尚未来得及飞远,马蹄声与惊慌的啼鸣声响成一片。

穿过竹林之后,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村庄,炊烟袅袅,奔走在最前面的风宫弟子不由一声欢啸,大声道:“连大哥,是否在前面稍作歇息?”

后面却无人应答。

那风宫弟子一怔之下,顿时明白过来,此时应该先向牧野栖禀报请示,否则连昭自是不便擅作主张,当下他正待改口,忽听得就在自己身后数尺远的地方有马蹄声响起,他微微一侧身,想看看到底是谁要超越他,这么一看,他不由大吃一惊,赫然发现那匹只比自己落后半个马身的健马背上竟空空如也。

几乎就在同时,他身后响起了几声惊呼:“少主不见了!”

极度惊愕之下,那风宫弟子不顾危险,扭身向后望去,骇然发现非但少主牧野栖已不知所踪,连紧随其后的连昭及另外一名风宫弟子也不知去向。

惟有他们的坐骑仍随着前面的那匹健马奋力奔跑。

范离憎惴惴不安地守在穆小青的屋外。

当悟空老人推门而出时,他立即一跃而起,急切地道:“前辈,小青她……”

“她已经醒了。”悟空老人似乎有些疲惫,只是说道:“你要好生看护她,她所中的毒颇不寻常,此时虽已化去,但若是在十日之内再中同样的毒,那时定然比这次凶险数倍!”

范离憎感激地道:“多谢前辈!”

送走悟空老人后,范离憎进入穆小青的房内,穆小青果然醒了,正半倚半卧于床上,见范离憎进来,她无力地展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范离憎坐在床塌边,望着她那过于苍白的脸,不由心生怜惜之意,将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手中,道:“悟空前辈说你体内之毒已除,只要静养几天就会好的。”

穆小青声音低弱地道:“前辈已对我说过。”略略一顿,她接着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寨中,不曾与外人接触,为何会被人暗中下毒?”

范离憎心中亦有些疑虑,他道:“这几日你可曾发现身上有什么创伤或是闻到异常的气息?”

穆小青摇了摇头。

“难道是有人在饭菜之中下了毒?”范离憎暗自沉吟,他惟恐穆小青有太多担心,故未将这种猜测说出口。

穆小青自言自语般地道:“难道寨中仍有如莫半邪、禹碎夜那般潜伏着的心怀叵测之人?”顿了顿,她又道:“思过寨前些日子之所以遭受那么多劫难,皆因他们从中作梗。此番是我遭了暗算,不知下一次又会是谁?”

范离憎眉宇紧锁,他沉默了半晌,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身体虚弱,好好歇息吧,此事我与佚大哥他们自会多加留意的。”

穆小青轻轻点了点头,抽出手来,替范离憎理了理衣衫,见范离憎正望着她,不由羞涩一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佚魄依悟空老人所言,在寨子各入口皆加强了守卫,并选出四十名精干弟子,分作四组,日夜在寨中轮流巡视,同时加强对伙房的监查。

范离憎知道如今思过寨内最易让人起疑的无疑是刚由他领入思过寨不久的段眉和阿雪母女二人,故他主动请求佚魄派人对她们多加留意。事实上他知道段眉、阿雪进入思过寨后,一直深居简出,极少走动,绝不会是毒害穆小青的凶手,但为了避嫌,他仍是如此做了。

连续五日,思过寨表面上与平时一样平静,其实暗中一直在严加戒备,一种异乎寻常的不安笼罩着寨中每一个弟子的心灵。

五日以来,思过寨再无异常,众人的心神略略松弛。

惟有悟空老人因为受那夜天呈异象的影响,一直心怀不安。

悟空老人乃四大隐世武门中的“玄门”传人,玄门通晓天象、术数、奇门遁甲等绝学,悟空老人亦心知师门绝学已远远超越常人想象、接受的境界。

日月争辉,星河灿烂,云蒸霞蔚,虹霓经天,种种瑰丽壮观的天象保持着永恒的美丽与神秘,人世沧海桑田,天象则亘古不变地壮丽多姿,常人对恢宏天际的天象赞叹崇拜,惟有玄门则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悟空老人惟愿能因势而导,化去极可能会降临于思过寨的灾难。

因为穆小青已中了一次毒,且其毒性十分奇特,故悟空老人在穆小青所居住的“青意楼”四周所布署的防范最为严密。穆小青因为真力损耗甚巨而体质虚弱,她的饮食起居是由佚魄之妻元揽秋亲自照应,任何食物都会以银针试毒。

外屋更有范离憎日夜守护,除了悟空老人之外,思过寨以范离憎的武功最高,加上他与穆小青已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担当此任者自是非他莫属。

五天来一直安然无事,范离憎亦不再如先前那样百般戒备,连日来的高度警惕使他颇觉疲惫,冬日的夕阳自窗口斜射而入,更让人感到疲乏无力。

范离憎在一张正对着那扇窗户的椅子上坐下,因为阳光的照射,他的双眼微微眯起。

此时此刻,他感觉到整个天地间,以及他的灵魂深处都很安宁,这种感觉让他相信众人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再降临于思过寨。

但就在这时——“咣”!

一声脆响将范离憎的感觉击得粉碎。

声音来自穆小青的屋子里。

范离憎虽然自知此刻元揽秋正在穆小青的屋内,“青意楼”四周已有思过寨好手守护着,穆小青应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仍是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闪身掠入穆小青的房中。

其速之快,在他身入屋内时,犹见地上有一只业已摔破的碗在滚动着。

元揽秋惊愕地立于穆小青的床边,穆小青则仰身倒在地上,她的脸色一片赤红,牙关紧咬,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本是圆润娇嫩的双手此时竟青筋凸起,且有血丝渗出。

范离憎的心倏然下沉。

穆小青此时的情形与五日前中毒之后的症状完全相同,一个可怕的念头闪入范离憎的脑海之中:穆小青被人以同样的毒物所暗害。悟空老人所说的那一番话立时浮上范离憎的心头,以悟空老人的惊世修为,尚且对此毒颇为忌惮,足见此毒之可怕。

令范离憎心惊的不仅是此毒的可怕,更惊于——穆小青被寨众和阵式重重守护着,那神秘莫测的杀手竟仍有隙可乘。

白辰收到了一个很寻常的盒子,盒子是由丐帮弟子送来的。将盒子交给丐帮弟子的是一个颇为富态的中年人,他并未叮嘱说此物十分重要,丐帮弟子理所当然地对那只显得有些古旧的木盒进行了仔细检查,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白辰自属下弟子手中接过木盒时,略感有些诧异。丐帮虽然在武林中崛起甚快,但因为帮中弟子人员独特,武林诸派对丐帮一时间仍难以接纳,皆在暗中观望,几乎没有任何帮派与丐帮有密切的交往,故此,白辰不由在心中暗自揣测此木盒的来历。

当他手拿木盒时,一侧的小草道:“白大哥,且由我先查看一遍。”

白辰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不必了,以这种方式还无法毒害我。”话虽如此,但他开启小盒盒盖时,仍是全神戒备,格外小心。

木盒开启后,白辰只看了一眼,立即神色大变!

一直在关注着白辰举动的小草及几名丐帮弟子见此情形,皆是心中一震!曾在事先查看过木盒的丐帮弟子更是大惑不解,心中暗忖道:“盒中之物颇为寻常,帮主为何惊愕至此?”

白辰极为小心翼翼地自盒中取出一只淡蓝色之物,竟是一只颇为精致的耳环!白辰的神情显得极为古怪,甚至连他的双手也在轻轻颤抖。

白辰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耳环,喃喃自语道:“不错,就是这只……这难道是真的?我是否在梦中……”

小草见白辰神情茫然而古怪,有些担忧地轻声道:“白大哥……”

白辰如梦初醒般长出了一口气,霍然起身,直视那送上木盒的丐帮弟子,急切地道:“送来这只木盒的人是否还有话留下?”

“不错。那人说帮主如要见想见的人,可去江南一个叫做天下镇的地方寻找。”

白辰目光一闪,神色复杂莫测,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天下镇……”随即大声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速速告之关大哥,就说我暂时不能打理帮中事务,帮中大小事宜皆由他做主。”

“帮主要去天下镇?我等即刻向江南一带的弟兄传讯。”

白辰立即制止道:“不必了。”

他将那只淡蓝色的耳环揣入怀中,小草道:“我是否要与你同行?”

白辰先是摇头道:“不必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沉吟道:“也好,我们即刻出发。”

小草道:“我们将要去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白辰已挽着她的手,边向外走边道:“一路上我再细细与你说。”

他似乎已不愿做片刻的耽搁!

人间万事无奇不有,既有人梦想一夜暴富,亦有人甘愿散尽万贯家产做一个了无牵挂的行乞者。

此即所谓“白天不懂夜的黑”?

白辰与小草的坐骑就是一位新近加入丐帮弟子的家产,此人名为钱老本,乃当地首屈一指的巨贾,不知为何竟执意要入丐帮。此等怪事尚无前例,白辰也难以抉择,丐帮弟子皆是清贫如洗,像钱老本这般富甲一方之人加入丐帮,无疑会显得有些特别。白辰与关东、老哈商议一番后,做出决定,但凡有欲入丐帮者,纵是本有家产万贯,亦必须散尽家财,方可加入丐帮。

钱老本对此竟欣然同意,并立即开始赈济穷人之举,钱家着实殷富,要使诸般钱财有个合适的去处,亦需费他不少时日。丐帮中弟子本不能接受钱老本的财物,但今日为了能尽早赶到天下镇,白辰破例自钱老本那儿牵来了两匹尚未送出的马。

白辰一路疾驰,他几乎不发一言。小草见他神情恍惚而变幻莫测,不由很是担忧,虽然心存疑惑,却终是没有开口询问。

直到已至百里之外,白辰方渐渐平定了心绪,这才放缓速度,对小草道:“你可知那只耳环本是谁所拥有?”

小草道:“她……对你很重要?”耳环自是女人之物,小草的心情有些异样。

白辰很郑重地道:“不错,她对我极为重要,这只耳环本应为我姐姐所拥有!”

小草大吃一惊,脱口道:“她岂非……怎么会是她?”

白辰声音低缓地道:“她的确已死,是死于风宫四老之手,这是我亲眼所见。但,这只耳环却的确是姐姐之物,因为在耳环内侧有两条对称的划痕,这是当年姐姐与二哥练剑时,被二哥一剑刺中耳环,便留下了这两道划痕。当时只要二哥的剑再偏上少许,姐姐就极为危险了。我们几人担心父亲责骂,故隐瞒保密,未将此事向他人透露,所以除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之外,此事绝不会再有外人知晓!”

小草暗忖道:“既然白大哥亲眼目睹他姐姐被风宫中人所杀,那么这只耳环的来历必有蹊跷,送此耳环的人用意是善是恶,尚不可知。以白大哥的智谋,按理早就一眼看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但这一次他似乎根本没有留意这一点,想必是因为此事对他震动极大,以至于忽略了这一些吧。”思及此处,便忍不住提醒道:“这耳环会不会……是他人伪造而成?”

白辰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就算此事再如何凶险,我也要去探个明白,决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

小草明白了,此时此刻,白辰已淡忘了他是一帮之主,淡忘了他与风宫、水族皆有不解之仇。

她隐隐觉得白辰此举太过冒险,但同时亦知白辰绝不肯改变主意。

她所能做的,惟有处处小心,暗加提防,以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

除了拥有一个不平凡的名字外,天下镇再无不平凡之处,它与其他镇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白辰与小草进入天下镇后,并未急着寻找将木盒交付给他的人,而是在镇子中最具规模的一家客栈中住下,二人的盘缠亦是来自钱老本那儿。

白辰相信无论对方是何用意,既然主动将木盒交给自己,那么对方必然暗中对他加以留意,只要他出现在天下镇,对方应会主动现身与他相见。

果不出他所料,临近黄昏时分,店中的伙计引来一个中年人,此人面目清瘦,温文尔雅,皮肤白皙,一见白辰便施礼道:“尊驾可是白帮主?”

白辰颔首道:“在下正是白辰。”

那中年人面有喜色地道:“在下韦南阳,奉我家小姐之命,来此见过白帮主,并请白帮主屈尊移驾至敝庄。”

白辰与小草相视一眼,心中皆忖道:“来得好快!”

小草淡淡一笑,道:“韦先生的消息倒颇为灵通,我们刚进天下镇不久,便探到了我们的下落。”

那自称韦南阳的中年人颇为谦和地笑了笑,道:“此镇不大,只需多跑几趟,多加打听,自可寻到二位。毕竟如白帮主这般英雄少年并非很多。”

小草见此人言语间毫无破绽,自不便再多说什么,白辰已一无反顾,决意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两人便随韦南阳离开了客栈,出了客栈,门外早有二辆修饰华丽的马车在等候着,韦南阳将白辰、小草送上其中一辆车后,他自己便上了另一辆车。

马车启动后,白辰对车厢内的角角落落留意查看了一番,并无异常之处,只听得马蹄“得得”地敲击着青石铺就的路面。

白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搓摩着自己的下颏,神情若有所思,小草感受到了他的忐忑不安。

当马蹄声由清脆响亮变得低沉时,马车渐渐停下。

白辰自怀中掏出那只淡蓝色的耳环再看一遍,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拉开车帘,走下马车。

下车后白辰才知他们此时置身于一座大宅院中,马车便停在院内一角,庭院中的花木都修整得十分整齐,即使是在这样的冬日,仍未见残败之象。西南角一小片蜡梅开得正艳,阵阵梅香飘至,沁人心脾。

小草虽是妙龄少女,但因其特殊的身分,自幼生活在外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求死谷,而后更是置身于祸福难料的风宫,必须处处小心,从来不曾有心留意过身边的景致,今日在这不知名的宅院中,周遭的景致倒触动了她,使她心中的警惕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不少。

白辰忖道:“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小镇上,竟也有这等大户人家。”临安白家不仅是武林世家,且家族中人皆文武兼修。白辰一眼便看出此庭院布置精巧,别具匠心。

正自思忖间,忽闻“咚咚”之琴声响起,其声颇为悦耳。

只听了片刻,白辰的神色渐变,小草察觉到了这一点,微感诧异,却听得白辰向韦南阳问道:“韦先生,此曲是何人弹奏?倒……颇为娴熟精妙。”

韦南阳道:“是我家小姐。”

白辰紧接着又问道:“在下对音律亦略知一二,为何从未听过此曲?”

小草大惑不解,不知他为何突然对此这般感兴趣,以至追问再三。

韦南阳笑了笑,道:“白帮主说得不错,我家小姐所弹的曲子的确是外人所不曾听闻的,因为此曲是小姐自己谱成的。”

白辰脱口道:“此言当真?”

小草见他如此神态,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暗忖道:“会谱曲子又如何?我倒要见识见识她了。”随即又想道:“若非因为白大哥见到姐姐的遗物,根本就不会来此地,自也不会听到此曲了。”这么一想,她心中复又略略释然。

只听得韦南阳道:“自然不假,此曲名为《彤弓》,是一首迎宾曲。”

“不可能!”白辰脱口而出,脸色苍白。

韦南阳与小草皆是一怔,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动。韦南阳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辰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声音低哑地道:“当年我姐姐曾有谱曲,以悦家中宾客,此曲亦是名为《彤弓》,其曲调与方才之琴声完全相同……”小草暗自诧异,但为免白辰过于感怀,她未再多加追问。明白白辰为何对此曲如此关注后,小草心中释然了。

韦南阳道:“此间竟有这么巧的事?看来我家小姐与令姐倒颇为投缘了。”

韦南阳的话使白辰触动心中往事,顿时涌起一股怆然之情,他已不愿继续说下去了。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庭院,通过一道花廊,走到一座二层的木楼前,那曲乐之声正是由此楼中传出。

走近木楼之时,琴声恰好戛然而止,白辰满怀心思,此事隐瞒了太多的不可思议的秘密,这使他步入楼内时心神激动而不安。

白辰、小草二人被韦南阳引至一扇挂着珠帘的门前,隔着珠帘道:“小姐,客人已经到了。” GOSNQ0MVd6VaRA6dSK1H50QYymCOeMfMSAcBLxJoISi/A10AMF3DJcudiQ/0Lp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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