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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大冥英雄

自从大冥王朝决定攻伐劫域后,乐土境内就时常可见兵马调动,这本不足为奇,但这队人马却的确与众不同,一百余名无妄战士与二百余名禅战士唯一的使命就是要在明天日落之前将车中的人送至紫晶宫!他们所经过的地方也早已得到命令,要随时准备为这列由无妄战士、禅战士组成的规模庞大的卫队提供食物与水分补给,任何人胆敢拦阻卫队的前进,皆可格杀!

马车帷帘低垂,车中的人也从不现身,没有人能够猜出这支卫队所护送的究竟是什么人。

车内,一个年轻人正无声地坐着,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

他赫然是在短时间内已名动乐土的晏聪!

面前不远处就是车的门帘,晏聪的视线自然被门帘阻隔着,但晏聪的神情却让人感到他的目光可以透过帘子望向远方,直及禅都!

近些日子来,乐土对晏聪的慕美之词,晏聪自也听过不少,他相信正是因为自己在“灭劫”一役中的表现,让冥皇开始留意他。这次进入禅都面见冥皇,是天司杀亲自安排的,一直做得十分周密。晏聪不明白为什么冥皇要让自己赶赴禅都,此行不知是祸是福,但他自信以自己的修为,就算是深入禅都,要困住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冥皇也没有任何要这么做的理由。

在前往禅都之前,晏聪与梅木见了一面,他没有说曾在云江江畔听到梅木与刑破的交谈,梅木便以为自己与晏聪是偶然相遇,颇为激动,而刑破依旧对晏聪持不冷不热的态度。

与梅木见过一面之后,晏聪便起程来了禅都。

晏聪对师父顾浪子有些愧疚,心头难免就想对梅木多些照顾,以求能够心安一些,毕竟顾浪子是梅木的舅舅。

但他与梅木如今都是居无定所、漂泊无根的人,这次匆匆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遇。

想到这儿,晏聪不期然地想起自己的身世,他忽然发现如今除了尚可自诩的武道修为之外,可谓是一无所有。

晏聪心头莫名一痛!

禅都紫晶宫宫门外。

守卫紫晶宫是一件看似风光其实极为枯燥的事,因为冥皇的安危容不得一丝闪失,所以每个紫晶侍卫都得时时刻刻地保持高度的警惕。

如果一个人必须时时刻刻地保持戒备,那的确不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

所以,紫晶宫侍卫的脸色几乎永远地保持着阴冷,很少会有笑容出现。

但是,此时此刻,守于紫晶宫南门外的四名侍卫却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笑意,因为他们见到了禅都七公子中的巢由公子。

禅都七公子都很年轻,都有着显赫的身世。一个出身豪门的年轻人总难免有些目空一切、骄横自恃,所以,这些人也常常不那么让人感到愉快。

巢由公子也有些目空一切,而且他的“目空一切”比旁人更甚,一般人所谓的“目空一切”,其实只是不将无身份无权势的人放在眼里,对于凌越他们的权贵却是唯唯诺诺。巢由公子的狂妄却像是与生俱来的,仿佛在他眼中从来就没有“权贵”二字,口谈浮虚,不拘小节,言行荒诞,常有让人啼笑皆非之举。

巢由公子涉猎颇多,剑术、绘画、音律、禅术……却无一精通,偏偏他自视甚高,对与人切磋技艺乐此不疲,只是多以败北告终。其中有一次与天司杀之女月狸比剑,他的剑尚未完全拔出,月狸的剑已刺穿了其衣袖,此事从此成了禅都笑谈。

紫晶宫侍卫都识得巢由公子,见巢由公子一直走到宫门前仍不停步,竟是要入宫,当即有一侍卫上前笑道:“巢由公子今天气色不错啊,这是要进入宫内吗?”

巢由公子点头道:“这个当然。”

那侍卫道:“敢问巢由公子,是哪位大人约见巢由公子的?”

巢由哈哈一笑,道:“冥皇听说我擅长乐理,想与我切磋切磋。而且风占关前几日送来一册古籍,古籍中载有武林神祇时代的古曲,可宫内无人能解,冥皇便想到了我。”

侍卫们知道巢由的性情,哪会相信?却也不立即揭破,毕竟与巢由交谈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一侍卫道:“攻伐劫域在即,圣皇虽知巢由公子精通乐理,恐怕暂时也没有闲情雅意。”

换了面对另一个人,众侍卫是决不敢说这番话的,但面对巢由公子却不同。

巢由轻哼一声,道:“劫域?哈哈,荒漠之地,大冥王朝谈笑之间便可让劫域灰飞烟灭,冥皇哪需日夜操劳?待我破解了那册古曲,正好可在大军凯旋之时献上。”

这儿终究是禁宫重地,侍卫们也不敢与巢由公子攀谈太久,当下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道:“巢由公子只需将圣皇召见你的信函让我等过目后就可以入宫了。”

巢由对侍卫们怀疑的态度并不以为忤,他说了声“也好”,竟慢慢地掏出一张印有皇玺的纸来。

侍卫接过一看,神色微变,赶紧退开,恭声道:“巢由公子请!”

巢由由其中一名侍卫领着进入宫内,虽然他在禅都名气极大,但进入紫晶宫却还是第一次。

巢由东张西望,不时指出紫晶宫布局的败笔,以示他对此也颇有造诣。领着他的侍卫不敢接一句话,只知一声不响地在前面引路,心头担心着巢由公子会不会还有更惊人的言辞,万一他兴之所致,说出对冥皇大不敬的话,那可将要大祸临头了。

想到这些,那侍卫额头不由渗出细密的汗珠,两掖凉飕飕的,万幸的是巢由总算没有惹出什么祸端。

到了第二重门,那侍卫就没有将巢由继续往里面引领的资格了,换成另一个年约五旬的侍卫引领巢由。

巢由见宫内门户重重,气象森严,不由叹了一句:“身去缰锁累,逍遥无所为……”未等他继续感慨下去,那侍卫已沉声道:“巢由公子,前面是摇光阁,圣皇就在里面,你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去禀奏圣皇。”

于是巢由一边等待一边东张西望,他是一个习惯了热闹的人,在这种肃穆的环境中,感到有点不适应,隐约地有一种威压。而他是从来不喜欢任何给他人以压力的东西的,他觉得一切都应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即使是双相八司,在等候冥皇召见时也是恭而敬之、诚惶诚恳,唯有巢由竟尽不在焉,左顾右盼。

不多时,那侍卫匆匆而出,道:“巢由公子随我进殿吧。”

巢由步入摇光殿中,竟没来由地心生苍凉之感。摇光殿高而深,里面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虽然是白天,但殿内的光线依然显得有些暗淡。巢由看到北向居中坐着一个人,被淡淡的昏暗包裹着。

巢由知道那人定是乐土至尊大冥冥皇,他没有与冥皇直面相对过,但作为禅都七公子之一,以他的家世,远远地看见冥皇的机会还是不少的。

巢由虽然狂放不羁,但在冥皇面前他还是没有太失礼数,当下施礼拜见冥皇。

礼毕,冥皇道:“巢由,你可知本皇召你来是为了什么?”

巢由道:“知道,是为一册载有上古乐章的古书。”

冥皇道:“不错,但你言行无忌,胡作非为,竟借机对宫中女乐师行不轨之举!如此猖獗之徒,岂能为大冥所容?本皇决定将你打入黑狱!”

巢由大惊,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时辰后。

马车日夜不停地疾驰,当晏聪感到马车行驶得格外平稳时,猜测马车多半已进入禅都了。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看了看,但见马车是奔驰在宽敞的街道上,街面清扫得很干净,街上没有闲杂人,只有披坚执锐的禅战士分列长街两侧,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人。街旁店铺林立,除了禅都,没有什么地方再有这份繁华了。

一百余名无妄战士如一支利箭般向禅都纵深处直插而入,一路畅通无阻。

由外城到内城,直至紫晶宫外,马车终于放缓了速度,直至完全停下来。

立即有人上前将车帘卷起,恭声道:“晏公子,已到紫晶宫外了。”

晏聪下了马车,立足于紫晶宫外,望着恢弘雄伟的紫晶宫,心头升起不真实感。自从在万圣盆地上了马车后,晏聪就再也没有下过马车。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向太阳落下的方向,只见日正西斜,禅都一片彤红之色。

他果然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紫晶宫!

马车一停,便有紫晶宫侍卫快步跑向宫内天枢殿。

天枢殿高筑于一百二十级台阶之上,是紫晶宫内最高的建筑。侍卫脚步飞快,身形却十分的稳当,四周极为安静,只听得他“沙沙沙……”的脚步声。

一百二十级台阶分为两层,在两层之间有一平台。此刻,平台上正有一人长身而立,一袭华服随风飘拂,惬意飘逸。看其容貌,留有五缕长须,甚为儒雅,赫然是双相八司中的天司命。

紫晶宫侍卫快步如飞,行至平台前,恭敬跪下禀道:“天司命大人,晏聪公子已被护送至紫晶宫外。”

天司命微微颔首,朗声道:“请灭劫勇士晏公子入殿晋见圣皇!”

“请晏公子入殿晋见——”

“请晏公子入殿晋见——”

天司命的话被迅速传至宫外。

而天枢殿紧闭着的大门也缓缓开启,由殿内出来一队乐士,在殿前的台阶上跪坐于地,悠扬欢悦地丝竹声起。

晏聪被众紫晶宫侍卫簇拥着步入宫内,所过之处,两旁的人即躬身施礼,极为恭敬。

晏聪自出生以来就已习惯了忍辱负重,从未受过如此礼遇,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有不适感,步履稳健,神色自若,与周围的一切显得那么协调。

天司命远远地望着晏聪,惊讶于晏聪的从容不迫——晏聪那么年轻,又是出身寒门,突然受此恩宠,竟然如此平静。晏聪始终领先于其他紫晶宫侍卫一步,这些平日骄横惯了的紫晶宫侍卫与晏聪在一起时,其气势完全被晏聪的光芒所掩盖了。

天司命居高临下、饶有兴趣地望着晏聪,心中却想到了战传说。这两个年轻人都一样的出类拔萃,但恐怕不久以后,他们的命运将会有很大的区别了,而其中的原因,当然是与冥皇这次召见晏聪有关。

晏聪也留意到了天司命,他坚信这气度非凡的中年男子定是位高权重者,与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紫晶宫侍卫是全然不同的。

当晏聪离天司命尚有十余步台阶时,天司命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似的,面带热情的笑容道:“本司命奉圣皇之命,在此等候晏公子多时了。”

晏聪心头微微一怔,他虽然猜知对方应是位高权重之辈,但的确没有料到会是大冥王朝冥皇之下地位最高的双相八司之一!

那么,他是天司命还是地司命呢?

晏聪略一转念,便胸有成竹地道:“圣皇、天司命大人错爱晏聪了,司命大人乃大冥重臣,在下不过无名之卒,岂敢劳司命大人等候?”

天司命很友善地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晏公子年少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

晏聪心头一动。

以天司命的特殊身份,在公开的场合是不应该随便称他人“前途不可限量”的。一般人说出这样的话,听者只会将之视为恭维客套,但大冥王朝重要的任免皆是由天司命、地司命传达的,谈及这方面话题时,天司命不能不谨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与误会。

但此刻天司命却是在紫晶宫禁地对晏聪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是在晏聪马上要晋见冥皇的时候,恐怕就不仅仅是客套那么简单了。

晏聪对自己是否能真的“前途不可限量”也不十分在意,不过能得天司命如此赞誉,难免有意气风发之感。

天司命陪晏聪一同至天枢殿前便止步了,殿内大冥群臣及侍卫足足有二百余人,却依旧显得很空阔,而且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这使殿外的丝竹声显得格外清晰,晏聪进入殿内。

殿内的地面由黑色大理石铺成,光滑若镜,不留缝隙,有一股简洁的肃杀之气,顶梁高深黑沉,庄严莫测。

整个大殿少见奢华之物。

这就是大冥王朝的风格——大冥王朝以武立国,这使大冥王朝的衣饰、建筑都崇尚简练阳刚的特征。虽然这些年来这些特征渐渐改变着,但在作为大冥王朝权力中心的紫晶宫内,还是十分明显的。

冥皇高高在上!

晏聪走至距冥皇四十步,停下,跪伏行礼,起身,神情荣辱不惊,甚是平静。

冥皇凝视着他,少许,忽然展露笑容,道:“你就是重挫大劫主、名动乐土的少年英雄晏聪?”

晏聪冷静地道:“所谓英雄,是叱咤风云、为常人所不能为的人物,我岂敢称英雄?”

冥皇道:“劫域之患,乃千年顽疾,一直困扰乐土。晏公子在‘灭劫’一役中奋起神威,重伤大劫主,大挫劫域魔焰,乐土万民振奋,这就是英雄所为!大冥律例,有功必赏——本皇现在要赐你金一千,名刀一柄!”

冥皇令下,立即有数名侍官自柱后鱼贯而出,动作无声,可见训练严谨。转瞬间,殿上金银堆积,更有一个长约五尺的漆盒横于晏聪的面前。

随后,一名侍官将漆盒打开。

盒中有一柄长刀,刀身光华内蕴,并不夺目,却有着寻常兵器根本无法拥有的霸者之气。

晏聪由衷地赞了一句:“好霸烈的刀!”

冥皇神色肃穆地道:“刀的昔日主人更为霸烈,正是晏公子所说的叱咤风云、为他人所不能为的人物。”

“不知谁人?”

“虚祖!”

“帝刀虚祖?!”

“不错,纵横三军、笑啖虏血的虚祖!”

晏聪不说话了。

百年来,但凡用刀者,无论是仅知皮毛的刀手,还是已臻化境的刀客,没有人会不知帝刀虚祖。

大冥王朝以武立国,朝中自然有不少绝世好手,譬如今日的双相八司就是如此。但武道中人多崇尚自由,无拘无束,所以大冥王朝不少绝顶好手虽有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却置身王朝之外,并不能广受尊荣。

而虚祖却是一个例外。

虚祖乃百年前大冥天司危——当时,乐土与千岛盟的征战远比如今险恶,连阿耳四国也借机发难,与乐土南疆的盗贼相勾结,频频滋扰乐土。虚祖成为大冥天司危之前,大冥王朝内外交困,形势十分危急,加之连年天灾,乐土万民顿陷水深火热之中,虚祖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临危受命的。

或者,确切地说,是虚祖主动请缨的。

当时的天司危被刺客刺杀身亡,地司危在一次与千岛盟的血战中被重重包围,在突围无望的情况下向千岛盟投降,结果仍是被杀。肩负护卫乐土重任的天司危、地司危先后皆被杀,大冥王朝顿时人心浮动,形势岌岌可危。

危难之中,当时还默默无闻的虚祖冒死拦阻冥皇圣驾,向冥皇主动请缨,要接任天司危之职,力挽狂澜,重振大冥!

当时的情形,担任天司危就等于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根本谈不上享受荣华富贵,所以没有人真心愿意接任天司危一职。以冥皇的权力,自是可以强令一人接任,但冥皇自己也清楚,这么做对改变当时的形势不会有任何实际意义。

所以,虚祖之举,既让当时的冥皇感到欣慰,同时也难免有些疑惑。如果换了天司危仍不能改变时局,那后果将更不堪设想,至少,大冥乐土的斗志将会跌至最低谷。

虚祖知道冥皇的顾虑后,二话没说,立即折返家中。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冥皇面前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三颗首级!

一颗是他心爱的妻子的。

一颗是他的爱子的,年仅九岁。

一颗是他才出生七个月的女儿的。

虚祖长跪于地,目光冷硬如石如铁!

他嘶声道:“我妻儿已为乐土而亡,若我不能为乐土战死沙场,便愧为人夫人父!”

那一刻,天地变色,风声呜咽。

见惯了多少风云变幻的冥皇,那一刻,也不由悚然动容!

他终是答应了虚祖——自此,虚祖由一介默默无闻之辈一跃成为拥兵千万的天司危!

虚祖亲手以药物将妻儿的首级浸泡,以使其不腐,然后将三颗首级缚于背上,冲杀战场。

他的眼神极冷,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他的眼神极热,热得炽人,让人无法正视。

他觉得让人难以忍受,所有的将士对他都畏之如虎。

他的刀法简单得无以复加,快、狠!

甚至有人觉得这已不能称为刀法,因为它几乎就是纯粹的杀人技巧,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变化,都是为了唯一的目的:击杀对手!

千岛盟一向尚武,不乏骁勇不畏死之士,但这一次他们遇到了较之更不畏死的虚祖!每一场厮杀中,拼杀最惨烈、双方伤亡最多的地方,定是虚祖所在的地方。

很快,千岛盟人将虚祖称为“死神”!甚至有时在噩梦中也常常梦见身携三颗亲人首级、目光森寒、杀气慑人的虚祖。

虚祖成为天司危半年之中,组织部署了七大战役,亲自参与了三十余场厮杀,受伤四十余处,杀敌数百,伤敌不计其数。

而千岛盟在虚祖成为天司危之前,不但已经成功登陆乐土,而且还不断突进,占据了颇为广阔的领地,并建立了几处要塞,而虚祖任天司危半年后,千岛盟建起的几处要塞已被一一攻克,千岛盟人也已被逼至海边狭长地带,作负隅顽抗。

这时,乐土人的斗志已完全振奋起来了,千岛盟全面溃退指日可待,而虚祖也成了乐土人心目中的英雄——只是,这个英雄太过冷酷了一点。

此时,虚祖统领大冥大军展开了最后一役。

这一役,大冥调动兵马十万之众,这还不包括不少虽非王朝将士,却也自行加入战斗的乐土武道中人。

虚祖运筹帷幄,调遣部署得无懈可击,可谓已将他的统兵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同时,他身先士卒,一如继往。

三日血战,千岛盟人全线溃退!

对于这场溃退,千岛盟是早有预见的。这种预见,是自虚祖成为天司危后开始有的,因为有这样的预见,千岛盟早已在海上部署了船只,当千岛盟全线溃退后,这些船只便担负着败退者顺利回到千岛盟的任务。

千岛盟既然已退,大冥王朝就无意再追杀了。连年征战,大冥乐土已元气大伤,如果再自水路追杀,又要付出不少代价,千岛盟岛屿众多,更擅水战,而且造船技术也优于乐土,大冥盲目陷身水战,显然是不明智的,毕竟除了千岛盟之外,乐土还有其他强敌环伺。

虚祖也将这一点看得很清楚,他在最后一役发动之时,就已告诫将士,让他们在千岛盟人退至海上后,就不得再追杀。

但是——

当千岛盟的船只接应了侥幸未战亡的千岛盟将士驶离乐土,并已在一箭距离之外时,忽然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只见乐土海岸岸边忽然出现一叶小舟,小舟如一支利箭般向千岛盟船只退却的方向射去——小舟上只有一人!

初时,众大冥王朝将士还以为有人贪功,违背天司危之令追杀千岛盟人,后来待看清那小舟上的人竟然是天司危虚祖本人时,无不愕然失色,谁也无法明白虚祖此举何意。

远处,是千岛盟的战船。

与千岛盟的战船相比,虚祖所乘的小舟实在太小,高大的虚祖虽然高首而立,却仍是不及千岛盟战船船舷那般高。

在这种情形下,虚祖孤身一人接近千岛盟的战船,其危险可想而知,纵然他有绝世刀法,也无济于事。

而大冥将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没有时间作出更多反应,短时间内也无法派人增援虚祖。

更让大冥将士惊愕欲绝的是,他们发现虚祖竟没有带任何兵器在身边!

当虚祖飞速接近时,千岛盟人最初的反应是一片慌乱,十余艘数丈高的战船竟不约而同地加速溃退,仿佛向他们追近的不是一叶小舟,而是一支舰队。

待千岛盟将士回过神来时,虚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在百步之内。

十余艘千岛盟战船迅速组成迎战队列,虚祖被众战船呈半月形包围了,无数的箭矢自战船船舷伸出,目标直指虚祖!

一声令下,矢如雨飙。

虚祖根本没有回避!

刹那之间,他已身中百余箭,缓缓倒下,落入海中,沉了下去。

而失去了主人的小舟在惯性的作用下依旧向前滑行而去。

数万双眼睛愕然望着这一幕,这其中有乐土将士,也有千岛盟将士,他们是处于相互敌对的阵营,但那一刻他们却同时明白了虚祖的意图——

虚祖只求一死!

后来,有人说,虚祖与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夫妇二人情真意切,同时更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早在半年前杀了自己妻儿的时候,虚祖就已抱了必死之心。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

而虚祖最后的举动,也是一个明证。

虚祖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大冥兵马折损了最高统领,却并未使大冥兵马出现混乱局面,恰恰相反,数万大冥将士心中有着莫名的悲壮之情,他们肃立于岸上,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待着千岛盟人的反扑。

如果当时千岛盟人以为大冥新折主帅会军心大动,所以趁机反扑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恐怕将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但事实上千岛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们非但没有反扑,反而加快了溃退的速度……

虚祖从成名到被杀,不过只有半年时间,但就是这半年时间,让他成了乐土共尊的英雄!

他在大冥王朝中是天司危,在乐土武道中却不属于任何名门,也没有名号,只是在他死后,乐土武道将之尊为“帝刀”!

英雄已逝,只留下他的兵器——狂澜!

晏聪得知眼前这柄刀竟是当年虚祖的兵器时,心头震撼不小。

若只论锋利、威力、名气,其师顾浪子的“断天涯”都不在虚祖的“狂澜”之下。

但,有一点“断天涯”却是无法超越“狂澜”的,那就是“狂澜”象征着的忠勇霸烈!

或者说,“狂澜”已不仅仅是一件兵器,还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

大冥王朝在虚祖死后,将之留下的狂澜刀珍藏于紫晶宫内,严加守护,百年来再无人见过狂澜刀。

而今,大冥冥皇要将狂澜刀赐予晏聪,其意味不言而喻。

一直很平静的晏聪这时终于显得有些激动了,他道:“帝刀虚祖乃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怎能与他相提并论?狂澜刀只有虚祖配用,请圣皇收回成命!”

冥皇道:“狂澜刀封刀百年,因为大冥王朝深知狂澜刀内蕴大冥的精义,所以今日本皇决定将此刀赐予你,也不会是轻率的决定,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除了因为你重挫大劫主让本皇要将此刀赐予你外,赐狂澜刀还有另外一番用意。”

晏聪道:“请圣皇明示!”

冥皇道:“劫域滋扰乐土,杀戮无辜,大冥已决定攻伐劫域——这些事,你都知道吧?”

晏聪点了点头。

“本皇有意以你为此次攻伐劫域大军的统帅,赐予狂澜刀,就是希望你能如帝刀虚祖一样忠勇!”

晏聪顿时怔住了。

坐忘城的人感到小夭变了。

昔日活泼好动、性情豪爽的小夭不见了,现在的小夭很少说话,也很少愿意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回坐忘城后,不再居住于乘风宫,而是暂时居住在南尉府中。她这么做的理由是她已不再是城主的女儿,现在的坐忘城城主是以前的贝总管。

贝城主真诚地加以挽留,但小夭很坚决,末了,贝城主只好叹息道:“其实,你父亲在我们心目中,永远是坐忘城城主,小姐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小事?”

小夭淡淡地笑了笑,笑意缥缈如烟,一闪即逝——与从前的张扬个性恰恰相反,小夭已变得谨慎内敛了许多。

对于是否自坐忘城调拨人马参与大冥王朝攻伐劫域的战争,坐忘城出现了两种相互矛盾的主张,有的人主张坚决不派一兵一卒参与大冥王朝的战事;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应该按冥皇之令调拨人马。前者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殒惊天无辜被害,冥皇难咎其责,而后者的理由则是虽然冥皇曾极不公正地对待殒惊天对待坐忘城,但攻伐劫域是整个乐土的心愿,不应该将与冥皇的恩怨与此事联系在一起。

双方各有理由,相持不下,争执之中,各种本已存在却一直隐藏着的矛盾开始有所显露,坐忘城已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氛围。

乘风宫侍卫统领慎独主张出兵,而接替重山河成为北尉将的孤寒及东尉将铁风则主张不出兵,见城主举棋不定,南尉将伯简子因此而成决定性的因素。

伯简子是在贝城主的提议下成为南尉将的,当时虽然是说只要其父伯颂恢复健康,便将南尉将之位还于伯颂,但伯颂的身体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伯简子或许是知道自己南尉将这一位置得来的方式与其他尉将有所不同,所以他做任何事情都不愿张扬,以免引来妒忌的目光。

这一次,坐忘城内几位实力人物的意见相持不下,由此南尉将的意见便对最终的结果具有举重轻足的影响了。

这样的局面,既让伯简子暗自兴奋,又有些不安。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的感觉固然不错,问题是如果他作出的决定与贝城主心中的真实想法不同,那该如何是好?

现在,谁也摸不清贝城主真正意图如何。像铁风这样的人物,那当然不会在意贝城主的意见,他只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伯简子却不同,他根基未稳,一旦出错,前程堪忧,贝城主能够将他扶上南尉将这个位置,也就能够将他自这个位置拉下来。

伯简子甚至想私底下问一问贝城主的意见,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父亲伯颂请教。

伯颂听罢,长叹一声,久久未语。

伯简子虽然取代了伯颂成为南尉将,但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敬重的,眼见伯颂似有不悦之色,不免有些忐忑,忙道:“父亲为何不悦?”

伯颂苦笑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既然已是南尉将,肩负了此任,就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又何需来问为父?若是你连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曾有,就更不配为南尉将了。”

伯简子有苦难言地道:“我……”

“你是觉得自己根基太浅,若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万一与城主的想法不同,就会对你不利,是不是?”

所谓知子莫若父,伯颂一下就看出了这一点,伯简子好不尴尬,但父亲既然已经说出,他索性承认了。

伯颂道:“殒城主在的时候,我们四尉将对他都万分敬重,却不会因为敬重殒城主就不敢不愿说出与之意见相悖的话,殒城主也从不会怪罪我们,正因为如此,坐忘城才能蒸蒸日上,实力与日俱增。”

伯颂的身体久病之下已很虚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色变得苍白了,一时说不下去。

伯简子见伯颂很是激动,忙道:“父亲教诲得是,我让父亲失望了。”

伯颂道:“希望明天坐忘城对出不出兵已经有了明确的意见。”

第二天,坐忘城派出了九千人马,统领者为幸九安。

表面上看,是伯简子明确提出应该出兵导致贝城主下了最后的决心,但伯简子却隐约感到出兵其实是必然的趋势,无论他作出的是怎样的决定——这让他意识到其实他在坐忘城仍是无足轻重的,贝城主迟迟不决,并不等于贝城主难下决心,而是要将伯简子这样的人推至前面。

意识到这一点,伯简子的心情难免失落。

照理,小夭对这件事应该是最关注的,但伯简子却感到小夭对此并不在意。有几次,他曾旁敲侧击地试探小夭对这件事的看法,小夭都未曾流露什么。她在南尉府的生活,几乎可以用“深居简出”形容。

伯简子与小夭年龄相仿,幼时常在一起嬉戏玩耍,小夭性情直爽,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可谓是两小无猜。见小夭情绪低落,伯简子也有些担心,这一夜,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见一见小夭,劝慰她几句。于情于理,都应如此。

伯简子行事低调,这次也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去见小夭。

小夭的屋中亮着灯,灯光从窗纸透出,洒在窗外清凉的地面上。

伯简子走至门前,轻轻叩门,却没有回应,他想了想,又叫了两声“小夭”,仍是寂静一片,伯简子有些疑惑,手下意识地用了点力,门是虚掩着的。

“这样进去,是否太冒昧了?”

这么想着,伯简子又大声地清咳了几声,如果小夭是在屋内,决不会睡得如此沉的。

但屋内仍是静悄悄的。

伯简子心头一沉!

对小夭安危的担忧超过了对男女之别的顾忌,毕竟他们一起长大,有如兄妹,伯简子再不犹豫,果断地推门进入。

小夭果然不在屋内!

伯简子第一个反应是立即传令寻找小夭,但很快他便改变了主意。他怀着颇为忐忑的心情,将屋内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担忧之情略去。

随后,他的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那盏灯。

灯已结了长长的灯花,不时地“噼啦……”一声,由这一点看,小夭不在这屋中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她会是去什么地方?

小夭是在坐忘城长大的,对这儿的一切都很熟悉,她要离开此屋出去走走本也很正常,但连这盏灯都未灭就出去,则有些不正常了。

伯简子略略思忖,悄然退出屋外,将门重新虚掩。

如果小夭是出去散心,应该是在南尉府的后院,那儿比较僻静。伯简子快步向后院走去,但进了后院,竟仍未见小夭!

伯简子有些沉不住气了。

后院除了花房、伙房外,还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向南尉府的武备库,本是用以贮存兵器、甲胄之类,但现在武备库基本是空置着的,早在数年前,坐忘城就把四大尉府的四个武备库合并了,统一建了一个大型武备库。现在南尉府的武备库中只是堆放着一些杂物,照理,小夭应该不会在武备库。

伯简子还是决定去武备库看一看,他担心越是偏僻无人的地方,小夭就越有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当武备库尚未荒废时,其周围一带的戒备是极为森严的,而如今周遭却是一片荒凉景象,连通武备库的那条路也因为很少有人踏足而变得十分荒凉,杂草丛生,秋露悄然渗湿肌肤,凉意沁心。

伯简子正前往走时,小夭竟迎面走来了。乍见伯简子时,她并不吃惊,倒是伯简子自己有些不自在了,他道:“我……”

小夭平静地道:“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伯简子笑得有些不自在,道:“这地方有些荒凉了,以后你要是想出来走走,可以告诉我,我让人陪着你。”

小夭道:“多谢了,伯大哥也许多虑了,在坐忘城中,我怎会出什么事?”她自小称伯简子为大哥,至今也没有改。

伯简子虽觉小夭独自一人来这偏僻的地方有些蹊跷,却不再追问什么,暗自决定以后对小夭要多加关注与关照,决不能让小夭在南尉府出什么意外。

当伯简子与小夭并肩而行时,过处正有一双眼睛妒忌地望着伯简子,那目光有失落、有怨愤。

那是伯简子的胞弟伯贡子的目光。

伯贡子感到自己比兄长伯简子更配成为南尉将,他觉得伯简子行事处处小心,唯恐得罪了什么人的样子未免太可笑,这岂是成大事者所应有的举止?而伯简子在面对是否支持坐忘城派人马参加征伐劫域这一问题时的犹豫不决,更是让伯贡子忍无可忍!

“他仅仅因为年长的原因而成了南尉将倒也罢了,现在居然还利用这一身份,寻机对小夭大献殷勤!”伯贡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时小夭出落得美丽可爱,伯简子、伯贡子都很喜欢她,在嬉戏中也是变着法子逗小夭开心,并以能得到小夭的亲近、赞许为骄傲。伯贡子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一直认为自己的悟性、天赋都在伯简子之上,虽然自战传说进入坐忘城后,伯贡子受了重挫,但这一本性却未完全改变。

伯贡子身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中,站在可以望见伯简子、小夭二人的窗前,没有点灯,整个人隐于一片黑暗之中。

伯简子不知道自己正被人默默地注视着,他将小夭送回房中后并未作任何逗留,便离开了小夭的屋子。

他想:明天是否该选个伶俐的侍女陪着小夭?

但到了第二天,他就发现不必这么做了,因为爻意竟也回到了坐忘城,而且居然是独自一人返回坐忘城。

“战传说为何没有与她同行?”包括伯简子在内,所有人都在思索着这一问题。与常人不同的是,伯简子在惊讶的同时,还想到爻意回到坐忘城,必然与小夭为伴,那么小夭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iZZdpqScnQLExmO9heOtdbxYtwkiMvVZDnCWbNCOdYHUK0Gfy/+vjeEusp0HX0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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