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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再逢强

大劫主的心不由为之一震——能让大劫主为之一震的,无论是人还是事,都太少太少!

一个年轻的身影飘然落在大劫主数丈之外。

大劫主心头又是一震——这一次,是因为他已认出眼前的年轻人是晏聪,那个曾在玄天武帝庙中与他一战的年轻人。

那一战,晏聪虽然显示了让大劫主吃惊的实力,并挫伤了乐将,但毕竟晏聪最终还是挡不住他的惊世之技,很快便落得惨败。

但此时此刻,那一声长啸,以及方才晏聪所显露出的身法,却让大劫主深深地感觉到虽然只是数日之隔,但晏聪已今非昔比。

在玄天武帝庙发生那一场可怕的地劫时,大劫主就已发现晏聪的修为似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突飞猛进。此刻,这种感觉得到了切切实实的印证。

大劫主心头颇不是滋味,他有些后悔当时未能把握时机,一举将晏聪彻底地击杀。他很难想象在晏聪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使之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事实上,如果没有晏聪那一声暗凝惊世内力修为的长啸,萧九歌或许已经败亡在大劫主的黑暗刀之下了。

以大劫主的修为,本应完全能在决战之时做到物我两忘,但晏聪如今的修为实在太惊人,其啸声极具穿透性,连大劫主也不能不受影响。

虽然只是极小的影响,却足以改变最终的战局。毕竟萧九歌是乐土屈指可数的高手,又有地司危与之并肩作战,要对付萧九歌,当然决不能有丝毫偏差。

这一点,萧九歌自是感受最清楚的,他深深地知道,如果没有晏聪突然以啸声分散大劫主的注意力,他定已亡于大劫主的“黑暗刀”之下!

最终,他仍是受了伤,尽管伤势并不重,但脸色却很是苍白。

也许,更重的伤势是他的心灵、意志所承受的打击——他的神情很是萧索。

当晏聪发现景睢的尸体时,着实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有些感怀——景睢曾当着苍黍的面声称只要自己还活着,就决不允许六道门任何人对自己有报复的举措——对于今天的晏聪来说,他当然不会害怕来自六道门的任何报复,其修为足以应付六道门以及苍黍以任何方式的攻击。但对景睢这一六道门辈分最高的前辈的关照,晏聪仍是心存感激的。

他目光直视大劫主,沉声道:“我晏聪如今虽然未被视为六道门的弟子,但景睢前辈德高望重,我很敬重他,你视人命如草芥,必须付出代价!”

大劫主狂笑一声,道:“是这老家伙不自量力,所有自不量力的人,都应该死!包括你在内!你能侥幸在我手中留下一条性命,本应知足了,又何苦来自寻死路?”

晏聪并不动怒——以他如今的心境修为,仅凭大劫主的一番话,岂能对他有什么影响?他淡淡地道:“可惜我晏聪偏偏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我已杀了你的鬼将,接下来,就是取你性命!”

大劫主双目精光暴射如电,杀机凛冽若刀。

晏聪没有因他的话语而动怒,反倒是他被晏聪的话所激怒了。

鬼将没能与他会合,并且此后也一直没有了鬼将及其手下鬼卒的消息,这已经让大劫主感到他们很可能已凶多吉少,没想到原来是晏聪杀了鬼将。

对大劫主来说,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当时晏聪承受了他的重击之后,可以说已经是奄奄一息,能够保全性命已是奇迹,又如何能够击败修为绝对不低的鬼将?

但此时晏聪所显示的修为却又证明这种可能确实存在。当时,大劫主也的确已预感到鬼将可能会遭到危险,但对天瑞甲的渴盼以及对鬼将有足够的信心使他没有及时支援鬼将,结果他既未得到天瑞甲,又折损了鬼将,大劫主心头懊恼无比。损失了鬼将之后,他才知道鬼将的重要性。对于大劫主来说,乐土是陌生的,所以他虽然全力追踪灵族羽老,但最终仍是被羽老成功地摆脱了。而鬼将却与他不同,鬼将潜入乐土已有很多年了,对乐土的熟悉程度决不在任何乐土人之下,尤其对玄天武帝庙周围一带的情况,更是没有几人能比鬼将更熟悉。如果鬼将没有被杀,大劫主相信羽老很可能就无法逃脱他的追踪。

正因为想到这些,大劫主对失去了鬼将才显得格外痛心。

如果说对地司危、萧九歌还没有什么仇恨的话,那么对晏聪,大劫主则是有着刻骨之恨了。

而地司危、萧九歌听了晏聪与大劫主的那番对话后,吃惊不小。对于萧九歌来说,他当然知道晏聪曾经是六道门的弟子,因为他的女儿就是嫁给了苍封神的儿子,而苍封神的死与晏聪不无关系。在萧九歌看来,不久前还只是六道门普通弟子的晏聪,就算天赋再如何高人一等,也决不会拥有如此卓傲之气度。

地司危的吃惊则是因为他也已听说了苍封神的死亡,以及苍封神之死所牵涉的诸多人物,尤其是灵使介入此事,不能不引起他的关注。守护乐土的安宁本就是地司危的职责所在,六道门是一个不小的帮派,它的掌门人被杀,地司危当然不可能不予以关注。地司危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亲眼见到晏聪,并且晏聪还间接地救了他一命。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晏聪的及时出现,萧九歌非死即伤,那么自己就必须独自一人对付大劫主,其结局可想而知。

眼前的晏聪,让萧九歌、地司危很难将之与“六道门弟子”这样的身份联系起来。不过,无论如何,晏聪的出现,对他们是有利的。晏聪的修为绝对在景睢之上,甚至很可能在萧九歌、地司危之上。

这一点,大劫主也意识到了,纵然他再如何的狂妄,也不能不对眼前形势作冷静的分析。

苍黍正遭遇他生平最为艰难的血战。

晏聪所带来的劫域人的人数与他带来的人马数量相近,但这些本是归属劫域鬼将统辖的鬼卒却远比九歌城战士以及六道门弟子更富有实战经验,他们漠视生命——既漠视对手的生命,也漠视自己的生命,这当然是因玄天武帝庙的生活经历造成的。他们既然奉命远离劫域深入乐土,自然就必须做好随时会被发现、被消灭的心理准备。

一个随时准备接近死亡的人,当他真正面对死亡的威胁时,往往会比正常的人更冷静,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而此刻的冷静,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所以纵然这些鬼卒中没有出类拔萃者,而苍黍尽得萧九歌真传,但占上风的却仍是鬼卒这一方。

厮杀残酷至极,金铁交击声,刀剑斩入血肉躯体的声音,鲜血喷洒的声音……诸般声音混乱地掺和在一起,惊心动魄。森寒的兵器在虚空划出一道道弧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组成了一幅阴寒慑人的画面。

苍黍忽然发现,阳光竟然也会有寒冷的时候。天空中的日头显得高而且远,像是憎厌这惨烈的一幕,所以远远地回避着,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微甜的血腥气息,很像是在地窖中藏得太久的酒的气味,微甜、潮湿,还有一股淡淡的腐朽的气息。

在混战的所有人当中,苍黍的修为是最高的,所以,亡于他刀下的人也是最多的。刀穿过了太多人的躯体,苍黍甚至感觉到了刀身已变得温热,好像他所握着的已不再是一柄刀,而是某种有着邪恶生命的东西。

莫非,是亡者的血熨热了他的刀?

莫非,是亡者的灵魂依附于他的刀上,使他会感到手中的刀像是随时都会活过来?

苍黍第一次感到杀人有时也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苍黍感到周围忽然间静了下来,金铁交鸣声、鲜血抛洒飘落地上的声音……全都忽然消失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感到异常得诡异。目光迅速四扫时,苍黍才发现他所带来的人都已倒下了,倒在血泊中。

苍黍的胃骤然紧缩,一股凉意缓缓地升了上来。

此刻,对方只剩下六人尚活着。

无论是六个鬼卒,还是苍黍,都是浑身浴血,眼中闪着既疯狂又疲惫的光芒。

苍黍心头的凉意并非因为惊惧而生,虽然对方还有六人,而且此刻苍黍发现自己已经受了伤,且不止一处,只是不太严重,加上方才已全身心地投入厮杀中,连受伤都被他所忽视,并没有必然能胜过这六个鬼卒的信心,但他心中的凉意的确不是因为惊惧而生。

不是因为惊惧,又是为了什么?苍黍自己也不能分辨清楚。他只知道,现在他的心中竟然没有愤怒,纵然死的人除了九歌城战士就是六道门弟子,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与他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可他却没有愤怒。

他忽然感到自己是一只被逼上绝境的困虎,而六个鬼卒则是对他紧逼不放的狼。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仇恨,但为了生存,却又不得不全力以赴地设法结束对方的性命。

苍黍的心头忽然浮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此刻晏聪还在此处,自己还有生存的希望吗?

心中浮现这个问题时,苍黍的心中这才升腾起仇恨。他恨的不是鬼卒,而是晏聪!“为什么晏聪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能够逢凶化吉?如果这一次自己亡于六个劫域人手中,那日后又有谁能确知我是死在劫域人手下,而劫域人又是晏聪引来的?”

留在木白山口的人当然很可能会推测出苍黍的死因,但却也仅仅只能止于推测而已,很难有真凭实据证实这一点。毕竟很少有人会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晏聪能够被这么多的劫域人称为“主人”,尽管这是事实。

所以,苍黍决不能败亡!如果他与他的父亲都因晏聪而死,那么他将永不瞑目。

苍黍将手中的刀慢慢地越握越紧。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惊人啸声!

这样惊人的啸声就在不久前苍黍厮杀正酣时已经听到了一次,但那时苍黍根本无暇分神去留意,而这一次却不同。

啸声让苍黍暗吃一惊,他绝对相信能发出如此啸声者,唯有大劫主!

这使苍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何等危险。

他的手心立时渗出了冷汗。

几乎是同时,六名鬼卒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不安!还没等苍黍回过神来,六名鬼卒突然出乎他意料地转身狂奔,很快就穿入一片丛林之中,消失于苍黍的视野之外。

苍黍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实在不明白方才还悍不畏死的鬼卒何以会突然畏惧而逃,让他们畏惧的又是什么?难道居然是大劫主?那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苍黍没有追击。

本以为不可避免的最后一场厮杀竟然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从肉体到精神都一下子有极度的疲惫感紧紧地包围着苍黍。

他怔怔地立着,有相当长的时间,他不知该做什么,脑海中也是一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惊醒了苍黍。他循着脚步声望去,看到几人正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人他立即认出了,那人便是他的师父——九歌城城主萧九歌!对于萧九歌的身影,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苍黍的心头既欣喜又遗憾,他遗憾的是为何师父萧九歌不早一点出现,那样萧九歌就可以亲眼目睹一个真相:杀害众九歌城战士以及六道门弟子的,是劫域人!与师父萧九歌同行的人也一样可以目睹这一幕。如此一来,再由守于木白山口的九歌城战士、六道门弟子证实这些戴着竹笠的劫域人是听命于晏聪的,那么,从此晏聪就再也休想能在乐土安心立足了。苍黍知道与师父萧九歌在一起的是景睢、地司危,而他们三人的话,又有几人会怀疑?

向苍黍这边走来者的确是三个人,可是萧九歌横抱着的又是什么人?难道会是他们击败了大劫主,他所抱的是大劫主的尸体?

苍黍心头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当萧九歌等人走近了一些后,苍黍惊愕地发现与师父同行的虽然的确有地司危,但另一人却不是景睢,而是晏聪!而萧九歌横抱着的人从体形上看,应该就是景睢。

苍黍一下子呆住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晏聪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会是与他的师父萧九歌以及地司危一同出现!

这样的意外让苍黍一下子乱了方寸。

苍黍的判断没有错,萧九歌横抱着的确实是景睢的遗躯,与他同行的则是地司危与晏聪。

原来晏聪出现后,大劫主虽然表现得很是愤怒,但最终他并没有出手,似乎对晏聪、地司危、萧九歌三人的联手颇为顾忌,竟不战而退!对于大劫主来说,也许这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那一声长啸,的确是大劫主发出的,他的用意,是为了在退走的同时,召唤乐将等人。乐将、牙夭等人已是大劫主目前在乐土所能利用的最后力量了,他决不愿轻易失去。

而那六个鬼卒也正是听出了后面的那一声长啸是来自于他们昔日的主人大劫主,才显得那么不安。虽然他们已投靠了晏聪,但大劫主的积威仍在,多年来对大劫主的敬畏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改变的。他们屈服于晏聪时固然是形势所迫,但更主要的是大劫主远离他们,所以才能下决心投靠晏聪,一旦他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大劫主就在左近,那份暂时隐蔽起来的对大劫主的畏惧就会再一次萌生。

他们深深地明白背叛大劫主意味着什么,一旦落在大劫主手中,降临于他们身上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噩梦。

于是,他们选择了逃离!

大劫主出人意料地退走,让地司危、萧九歌都未能及时作出反应,他们本以为以大劫主的狂傲,一定会全力以赴决一死战的。

大劫主退得突然,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在事先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能够后发制人,截下退却的大劫主?!

至少,已经受了伤的地司危、萧九歌不能!

地司危、萧九歌心中明白大劫主之所以退走,就是因为晏聪的出现。他们心头感慨万千,暗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最后关头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扭转了局面。

萧九歌的感慨尤其深,他知道晏聪与苍黍的微妙关系。如今,一个是他的弟子,一个则是对他有恩的人。

当他们忽见苍黍独自一人怔怔地站着,身侧尸首狼藉时,大吃一惊!萧九歌、地司危立即想到这是大劫主带领的人马与九歌城、六道门中人厮杀的结果,唯有晏聪对真相心知肚明,他暗自庆幸及时与那些鬼卒分道而行。虽然论武道修为,他不惧九歌城、六道门的任何人,但这样的结局,显然比若是他与劫域鬼卒留在一起时遭遇苍黍更好。

萧九歌见苍黍的神情有些异样,以至于连他走近时竟忘了该施礼迎候,猜测苍黍或许是对其父的死耿耿于怀,所以见了晏聪时才会神情异样。在萧九歌看来,苍封神的死,的确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所以苍黍怨恨晏聪是没有理由的。

萧九歌索性在苍黍未作出什么反应之前首先开口道:“黍儿,为师与地司危大人虽遭遇了大劫主,但此人不愧为魔道第一人,这次若不是晏聪出手相助,只怕为师已性命难保……可惜,景老前辈还是遭了毒手!”

苍黍既是萧九歌的弟子,又是萧九歌的乘龙快婿,但苍黍自幼就投入萧九歌门下,两人已习惯了以师徒相称。

苍黍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晏聪竟救了师父?!那若我再告诉师父这些劫域人是晏聪的随从,师父会相信吗?就算会相信,以眼下这样的情景,师父又会怎么做?无论如何,师父也不会立即与晏聪反目的……”

在很短的时间内,苍黍心中闪过了许多的念头,感到深深的失落:晏聪有救师父的能力,这意味着什么是再清楚不过了。

苍黍终于向晏聪深施了一礼,道:“晏兄弟仗义相助,在下敬佩得很。”

萧九歌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苍黍终究还是识得大体,景睢生前说他心胸狭隘,会不会有失偏颇?

晏聪还了一礼,心中有些可怜苍黍。苍黍真正的心理,他是心知肚明的。

“花师弟为什么要拦阻我追杀劫域的人?”凡伽颇为不满地道。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还忍不住投向乐将等人退走的方向。

“劫域人方才并未落下风,但在听到那声长啸之后,立即退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声长啸应该是大劫主在召唤他们。”花犯道。

“是大劫主又如何?我们四大圣地何尝怕过什么?”凡伽道。

花犯笑了笑,也不争辩。

一直在天空中盘旋的大黑飞落下来,落在凡伽的脚边,想用头去蹭凡伽的腿时,凡伽却没好气地将它一脚踢开了。

风浅舞见状,便岔开话题道:“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南许许的下落。”

凡伽道:“乐土武道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追查南许许的下落,但追查了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获,我们能够与他擦肩而过,已经足够幸运了。”

花犯对自己有意放过南许许这件事多少有些内疚,在这样的心理影响下,他显得很坚决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应全力以赴查找他的下落。”说这番话时,他心里想到若是真的再一次遭遇了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南许许,自己又该当如何?

在这件事上,凡伽却又显得有些不甚坚决了,他道:“不知四大圣地其他人有没有收获?我们出来已有些时日了,不若先回圣地,一来可以避免同门担心;二来也可以知道其他人是否已有收获。”

没想到风浅舞却坚决反对,她道:“师尊既然让我们独自涉足武界,相信是因为他们对我们已有了足够的信心,同时也是为了看看我们是否有担当重任的能力。如果现在一无所获就返回圣地,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无论是花犯、风浅舞,还是凡伽,都是同辈弟子中最出类拔萃者,九灵皇真门、一心一叶斋、大罗飞焚门也都已将他们视做未来的担当一门之主的人选,对他们着力栽培。这一点,从花犯能够同时得到“混沌妙鉴”以及“守一剑”就可见一斑,风浅舞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花犯笑道:“风师姐倒真是女中英杰,将来定是一心一叶斋主人的不二人选。”

风浅舞却不笑,她淡淡地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永远不会被推上门主的位置。”

她的神情太严肃了,以至于花犯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与大劫主的一战使地司危发现凭现有的力量要想将大劫主困在万圣盆地,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以樊笼绝对困不住一头疯虎一样。

地司危、萧九歌以最快的速度传讯守在万圣盆地四周的乐土武界各路人马放弃对大劫主的围困。

地司危、萧九歌的用意是不想再添无谓的牺牲,连景睢都仅在一个照面下就被大劫主击杀,其他人要拦阻大劫主,结局可想而知。

只是守在万圣盆地周围的人并不只是九歌城、六道门的人。地司危的部属当然会依令而行,九歌城、六道门的人也照办了,但除此之外,却有相当一部分人马并没有照办,在他们看来,事先地司危、萧九歌将他们说服,使之参与“灭劫”一役,若是最终连大劫主的容貌都未见上,就要放弃,这未免太可笑,不少人都有被愚弄的感觉。

所以,尽管地司危、萧九歌传讯得很及时,但事情的发展却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的那样。

为此,守在万圣盆地东部的以无机谷弟子为首的人马遭受了重大的损失。正如萧九歌、地司危估计的那样,他们根本无法拦截北去的大劫主。

劫域并非在乐土之东,而大劫主却选择了向东退却,这颇为出人意料。很难想象为什么大劫主在明知行踪已暴露的情况下,却不退回劫域,而要留在乐土。

萧九歌已受了不轻的伤,所以就没有急着追踪大劫主,而是暂时留在了万圣盆地。这时在万圣盆地一带已聚集了不下二千人的各路人马,景睢之死让六道门对大劫主恨之入骨,他们自告奋勇地担负起追踪大劫主的重任,谁都知道六道门的追踪术是独步乐土的。

而更多的人马则准备随时策应。大劫主不问缘由胡乱杀人的暴戾,直接将万圣盆地周遭一带大大小小的各股力量逼至不得不团结一致共同对付大劫主的处境,大劫主为自己树立了太多的敌人。与他敌对的力量如果分散,的确无法对大劫主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但会合一起,就绝对不容小觑了。

萧九歌受了伤需得静养,六道门又已是群龙无首,在与鬼卒之战中被杀的数十人的善后事宜,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苍黍的身上。而地司危则全力协调各路人马,他奉冥皇之命对付大劫主,现在能得到这么多的援手,可以说是他的幸运。如果大劫主不是因为失了天瑞而大肆杀戮激怒了整个乐土武界,恐怕地司危就唯有孤军奋战了,至多能得到九歌城、六道门的援助。

九歌城能首先作出反应是有原因的,因为九歌城在乐土之北,是直接面对劫域的要塞,多年来就一直面临着劫域的无形压力。如果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劫域之祸,九歌城当然求之不得。而六道门与九歌城因为有联姻的关系,一向交往密切,所以也随之而动了。

萧九歌在万圣盆地靠近东部地带的一个小镇暂时住下了,随他同行的有九歌城战士数十人,他们将这个小镇一家最大的客栈包了下来。

而另一家客栈则成了地司危驻足之地。与大劫主正面交战之后,地司危意识到唯有再与更多的乐土绝顶高手联手,方有胜算,所以他已改变了策略,并不急于对付大劫主,而是想方设法一直牢牢把握大劫主的行踪,同时向禅都求援。他已知晓禅都平定了千岛盟之乱,应该可以腾出力量对付大劫主了。

地司危稳稳地撒出了一张网,但在这张网没有变得足够牢固时,他决不愿轻易收拢。只要暂时不收网,大劫主就无法对“网”形成多大的破坏。

地司危实在是一个高明的猎手!虽然他的武道修为并不是双相八司中最高的,但做这样的事,却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无怪乎当冥皇说是由地司危担当对付大劫主重任时,天惑大相很是赞同。

让地司危高兴的是就当他在客栈落脚的时候,其部属禀报说有四大圣地的三个年轻人前来求见,其中就有被乐土人称做“金童玉女”的花犯与风浅舞。

乐土人皆知每一次乐土武界面临浩劫之时,四大圣地都能够挺身而出,锄强扶弱,维护乐土安宁,且难能可贵的是四大圣地虽然具有很大的实力,极高的声誉,却从不介入各种纷争中,甘于淡泊,独善其身。对于“灭劫”,四大圣地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地司危早已听说“金童玉女”是四大圣地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三人此番前来求见,十有八九是要与他携手共对大劫主,地司危如何能不喜?

他立即亲自前去相迎花犯、风浅舞、凡伽。

当他见到花犯等三人时,眼中不由有了微微的笑意——这是他离开禅都后第一次有了笑意。

眼前三个年轻人无一不是气度非凡、极富朝气,让人一见就顿生好感。

地司危暗自叹道:“四大圣地不愧为乐土武界之首,如此可遇不可求的良材,竟全投在了他们的门下。老夫算是阅人不少了,能与这三个年轻人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晏聪了。”

而此时的晏聪正在拜访萧九歌。

对于晏聪来客栈拜访,萧九歌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晏聪所说的一番话。

“萧城主,有一件事在下不能不说,曾与九歌城、六道门血战的劫域人其实是我带入万圣盆地的。”

“哦?”萧九歌吃了一惊,愕然道,“怎会如此?”

其实在此之前,苍黍已私下将这件事禀告了萧九歌。萧九歌的吃惊之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晏聪为什么要在无人追问的情况下自己说出这件事。

“他们虽是劫域的人,但已被在下收服,我的想法是他们追随大劫主,对大劫主的习性必有了解,所以可以借助他们尽快找到大劫主。事实也的确如此,我能够及时赶到万圣盆地,就是借助于这些劫域人。先前他们既肯归顺,我便不想赶尽杀绝,没想到竟留下了隐患,使六道门、九歌城遭受伤亡。也许是我太疏心了,若是当时有我在,或许可以向苍黍解释清楚。”

但若他留在马车上,又如何能及时助地司危、萧九歌一臂之力?

萧九歌沉默了良久,方道:“这恐怕是天意吧,晏公子就不必为此挂怀了。说起来,都是苍黍太莽撞了。”

晏聪听萧九歌这么说,知道不会再有人追究此事了——至少在“灭劫”一役未结束之前,不会有人追究此事。

这就够了。

以地司危的身份,当然可以动用大冥王朝的灵鹞传讯。冥皇很快便得知万圣盆地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如今大劫主已处于重重监视之下。看似大劫主可以横行无忌、无人能挡,但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将之收入网中。

所谓的“时机成熟”,自是指冥皇加派高手增援之后。地司危以灵鹞传讯的目的,就是求援。

这应该算是一个喜讯,至少不是坏事。

在此之前,冥皇还得知另一件事,一件与剑帛人有关的事,那就是在九歌城以北,剑帛人已开始大兴土木,声称是奉圣谕欲建剑帛城。

圣谕的的确确是存在的,九歌城自然就无法干涉此事,唯有以十分火急之速向冥皇禀报请求定夺。

冥皇暗暗叫苦的同时,也不能不佩服剑帛人行事之快捷果断。

当然,最让他既佩服又无可奈何的还是姒伊。谁会想到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子,竟能在与大冥冥皇的交锋中不显山不露水地占尽了主动?

圣谕已被剑帛人公诸于众,冥皇不可能再收回成命,唯有让九歌城暂时不要干涉剑帛人筑城之举,静观其变,再作定夺。

冥皇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对策,但心里已决定将适时派兵马进驻剑帛城。这一点,本已得到了姒伊的认同,就算姒伊反悔,冥皇也会让人强行进驻的,他相信最终的胜利者仍是自己。

有剑帛人的干扰,冥皇的心情便欠佳了,故当他得知“灭劫”之举的进展情况后,并未显得如何兴奋。

地司危既然已向禅都求救,冥皇就不能置之不理。照理,千岛盟之乱已平复,要分出力量对付大劫主并不难,但冥皇却迟迟无法决定由谁担当此任。

因为,他与大劫主,与劫域之间,确有隐情。对于大冥王朝上上下下来说,只要能战胜大劫主即可,唯独对冥皇来说,却绝非这么简单。

而他的矛盾是绝对不能对任何人道诉的,包括双相八司也不例外——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在紫晶宫,在禅都,在乐土,他皆可一呼万应,但他却比谁都更寂寞孤独。

当一个人心中有矛盾、困惑,却不能向任何人道诉,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反刍时,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千岛盟人,大劫主,剑帛人,还有香兮公主……

这些日子来,变故频频,冥皇为此而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而这些压力,不知何时方得解脱。

铜雀馆一役,使铜雀馆被损毁了不少。不过这几年铜雀馆在禅都挣了个盆满钵满,只要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就可以迅速地恢复元气。

在千岛盟人退出铜雀馆的当夜,铜雀馆年轻而美丽的主人眉小楼就找来了禅都最好的工匠,连夜赶修铜雀馆。第三天,一个美轮美奂的铜雀馆重现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铜雀馆已成为了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千岛盟之乱的确让这些人惊出一身冷汗,但他们根本就无法真正地抵挡住铜雀馆的诱惑。

在自成一体的楼阁的一间居室里,眉小楼正慵懒地斜卧在一张宽大的床上,任凭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婢女为她轻捶双腿。

屋内焚着香,一角还烧着火炕,丝毫没有秋的凉意,眉小楼罗裳单薄,曲线玲珑诱人。

她微闭着眼,默默地聆听着铜雀馆的欢声笑语。

铜雀馆的女子个个都被眉小楼调教得颇有手段,她们可以让每一位客人在铜雀馆找到快乐。至于这种快乐是真是假,是否过于轻飘空洞已不重要,就像铜雀馆中艳女的曲意逢迎、笑颜、承欢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一样,重要的是客人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所得到的快乐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并乐此而不疲。

夜夜笙歌,是铜雀馆最贴切的写照,眉小楼早已习惯。

就像鱼已习惯了在水中一样,只有在铜雀馆独有的莺声燕语、灯火笙歌的气氛中,眉小楼才能感到踏实。

有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否有点不正常了。这样的生活,本不是她所喜欢的……

她的真正身份,是剑帛人的眉楼大公。剑帛王亲定的“重光四臣”分别为举父、物要、离遂流、眉琅千,她便是眉琅千的后人。

剑帛是苍穹诸国中唯一一个让女人与男人有平等地位的国家——这与阿耳诸国又有些不同,在阿耳诸国中女子的确有地位,但却不是相互平等,而是凌驾于男人之上。眉小楼的真正名字应是眉楼,一个年轻女孩子能成为大公,在剑帛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自从进入禅都后,眉楼大公就成了“眉小楼”,成了铜雀馆的主人。

为了铜雀馆,眉小楼倾注了多少心血,连她自己都已记不清了。如今,这一切终于得到了回报。利用来自于铜雀馆的讯息,姒伊已成功地自冥皇手中取得圣谕,剑帛人复国大计,迈开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不懈的努力终有了回报,眉小楼当然应该高兴才是。晚上她特意让厨子多加了几个精致的菜,还饮了几杯酒。

酒实在是一种奇特的东西,它常常会使人的思绪变得模糊,但有时又恰恰相反,反而使人的思绪与记忆变得格外得清晰。

此刻,眉小楼闭目养神之际,脑海中清晰地闪过一幕幕往事,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忽闻门外有人道:“馆主,外面有人想要见你。”

“不见。”眉小楼慵懒地道,秀眸未睁。

她知道如果是不能不见的熟客,前来禀报的人自会先提及对方是谁。既然未说,来者就不在此列。铜雀馆在禅都有今天的这份风光,已不需要对任何人都低声下气了。

“可是此人不能不见。”

眉小楼美眸微启,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是战传说。”门外的人继续道。

眉小楼一怔。

她当然知道战传说,因为她是剑帛人的眉楼大公。对于战传说,她的确不能不见,因为既然姒伊认定战传说为“奇货可居”,将来定可助剑帛人复国,那么三万剑帛人就必须尽可能地为战传说提供种种方便,眉小楼也不例外。

……

战传说是为红衣男子而来的。红衣男子自千军万马中突围而出,关于他的种种说法早已传遍了禅都的街街巷巷,战传说很快就知道红衣男子与千岛盟人一样,是从铜雀馆突围的。

战传说一直本能地将红衣男子视做是千岛盟人——连天司杀、天司危也是如此认为。但后来战传说却察觉这事有诸多可疑之处,以他与红衣男子交手的情况来看,红衣男子的修为决不在小野西楼、负终等人之下,为什么后来红衣男子却一直未曾出现?就算是小野西楼等人危在旦夕时也是如此。他既然是千岛盟的人,何以对同伴的生死置之不顾?以红衣男子的修为,如果能够及时出手,也许结局就会彻底改变也未为可知。

而且,红衣男子突围之后,禅战士、无妄战士同样对他的行踪严加追查,为何千岛盟的人无法脱身,唯独他却安然无恙?他与战传说约战祭湖湖心屿,证明他对自己能够自禅都脱身是极有信心的,他这份自信又由何而来?

战传说心有疑虑,忍不住第一次主动前往天司杀府,将心中疑惑对天司杀说了。

天司杀听罢,大有同感,当下派人着手打探,结果打探到让战传说、天司杀大吃一惊的线索:铜雀馆一役中,有部分千岛盟人根本不是无妄战士、禅战士杀死的,而是被红衣男子所杀!

这足以证明红衣男子不是千岛盟人,只是事发时凑巧他也正好在铜雀馆而已。

照理,这一事实应该早已为天司杀所知悉,对此,战传说深感困惑。

天司杀看出了战传说的困惑,苦笑道:“此次对付千岛盟人,是由天司危主持大局的。对他来说,当然宁可让冥皇误以为在铜雀馆中所有被杀的人都是死于禅战士、无妄战士之手。”

战传说顿时明白了,天司杀这么说,其实是够委婉了。本该早已为天司杀所知的事实却直到天司杀下令追查才知悉真相,其中的原因,就是天司危为了贪占功劳,有意封锁消息,让人曲解真相。

战传说在天司杀的相助下得知红衣男子并非千岛盟人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到铜雀馆。

铜雀馆是唯一的线索,为了加大解救小夭的可能性,战传说不会放过任何有助于查清红衣男子底细的线索。

战传说一进铜雀馆,就感到极不习惯,偏偏他气宇轩昂,俊朗不凡,最容易吸引人的注意。铜雀馆众艳女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极富魅力的年轻男子尚未尝过巫山云雨的滋味,很难动情的众艳女也不由心如鹿撞,暗盼自己能成为这年轻男子的青睐对象。虽然在她们看来,但凡进铜雀馆的男人无不是为寻欢作乐而来,但像战传说这样俊朗非凡的人物,仍是难免动情。

立即有不少艳女向战传说大送秋波,更有二女主动迎上前来,竟以丰满胴体紧贴着战传说,主动向他揩擦,以动人躯体及火辣辣的眼神同时向战传说热情招呼。

战传说大窘,手足失措,不由有些后悔不该婉拒天司杀说要派人陪他前来铜雀馆。这样的场面,相信天司杀府的人会比他更懂得如何应付。

战传说窘迫中急于脱身,本能地伸手推拒,不料着手处一片温软,竟触及到对方弹性惊人的酥胸。

那女子哧哧笑道:“原来公子是个性急之人。”竟将他偎得更紧了:“我会让公子知道女人要慢慢品尝才有味道的。”

战传说软硬难施,一咬牙,朗声道:“在下战传说,想见贵馆当家的眉馆主一面,烦请通报一声!”

他言语凛然,却引来众艳女的哧哧而笑,皆暗忖这俊美郎君好不识趣,还从未见有人进了铜雀馆还如此刻板正经的。

他身边的两女子还待再加挑逗,忽闻有人道:“不可冒犯战公子,你们退下吧。”

二女一闻此言,立即笑着退开了,退开时还不忘向战传说抛个动人的媚眼。

战传说暗自松了口气,循声望去,却见说话者是一艳美女子,华衣罗裳,修长曼妙,秋波流盼,自有一股风流意态,媚艳而不流于鄙俗,与其她艳女大为不同。

战传说料定此人就是眉小楼,暗想听说铜雀馆的女主人是个风华绝代的年轻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不料却见那女子盈盈施了一礼道:“小女子云盈儿见过战公子,盈儿的姐妹们失礼之处,还望战公子见谅。”

战传说这才知眼前女子并不是眉小楼,看样子这自称云盈儿的女子在铜雀馆应是有地位的。

他却不知这云盈儿正是“铜雀花榜”中排名第二的绝色美人,在“铜雀花榜”中以“羞于桃李夸姿媚,独占人间第一枝”来形容她,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战传说赶忙还礼,对这替他解围的女子顿生好感。

云盈儿道:“请战公子随我前往雅室稍坐,我这就去禀告我们的馆主得知。”

于是战传说随云盈儿进了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内室,立即有人献上香茗。当云盈儿退出反手掩门之后,外面的喧闹声一下子被封阻于门外了,此内室之静雅,让人置身其中时,很难将它与风月欢场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雅室,也只有列于铜雀馆花榜中的铜雀女才能在此陪侍客人。

当然,由云盈儿这样的女子陪侍,就必须舍得付出,甚至有时舍得付出还未必能如愿以偿一亲芳泽。眉小楼很清楚男人的心理,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他们就越想得到。现在,前来铜雀馆的寻芳客,皆以能由云盈儿、鱼蝶儿等级别的女子相陪为荣,对此趋之如骛。

没等多久,云盈儿果然请来了眉小楼。当众人见眉小楼出现时,都有些意外,男人更是对战传说既羡慕又嫉妒,谁不知眉小楼不是谁都可以见的?虽然铜雀馆只是风月欢场,算不上体面的事,更无权势可言,但眉小楼就有这样的能耐。连南禅将离天阙的宝贝儿子——禅都赫赫有名的七大恶少之离怀,有一次酒后入铜雀馆,提名要云盈儿作陪,眉小楼也敢将之拒绝。离怀感到颜面大失,便唆使同行的随从闹事,没想到很快就有无妄战士赶至,将离怀强行带走。离怀虽是禅都四大禅将之一离天阙的儿子,但无妄战士却可以不买他的账,若不是离天阙及时请动了天司危,恐怕离怀在无妄战士手中还要吃一些苦头。不知为什么,一向横霸的离怀吃了这样大的亏,事后竟没有向铜雀馆报复,这实在是一个奇迹,由不得禅都人不对铜雀馆刮目相看。

战传说初入铜雀馆,就能有与眉小楼单独相见的机会,岂能不让人羡慕不已?

战传说自己倒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他却被眉小楼那惊人的魅力所惊呆了。照说,他所见到的美丽女子已不少了,以爻意的美丽,就算说是冠绝天下,也毫不为过。还有小野西楼、小夭、姒伊、月狸,乃至方才所见的云盈儿,但眉小楼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同,她的身上竟同时糅合了爻意的高贵,小野西楼的冷艳,小夭的娇憨,姒伊的神秘聪慧,月狸的刁蛮可爱,云盈儿的妩媚动人。

在见到眉小楼之前,战传说绝对不会相信人世间会有人能同时糅合这么多绝代女子的特质于一身,但此刻他却唯有大为惊叹的份了。

对于战传说略有些失态的惊讶,眉小楼并不奇怪,因为她对此早已习惯。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能够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能够不为之所动的。

甚至,连女人也不例外!

同时,眉小楼也已看出战传说与其他到铜雀馆的男人不同,他一定不会是为寻欢作乐而来,因为即使是见到眉小楼,除了为她的魅力所惊愕之外,未见其有任何亵渎神情,他的眼神真诚而清明。

眉小楼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所担心的当然不是战传说对她有非分之想,事实上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人太多了,她完全能应付得游刃有余,根本无须担心什么。她所担心的是姒伊认为战传说“奇货可居”,将来定能在剑帛人复国大业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姒伊会不会看走了眼?虽然她相信公主姒伊的判断力,但此事事关重大,她一直有所担忧,直到此刻与战传说相见之后,她才放下心来。

如果仅仅是面对女色就方寸大乱,又岂能成大器?

在相见的那一刹那,眉小楼、战传说心头都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眉小楼毕竟老练许多,她先开口道:“让战公子久候了。”并没有太多的客套礼数,反而让战传说一下子感到与她亲近而融洽,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感,倒像是与一个不时谋面的老友见面。

战传说道:“是在下打扰了眉馆主。”

眉小楼大方落座,淡淡一笑道:“铜雀馆若有一日没有人来打扰,也就是铜雀馆关门大吉之日了。”

战传说不由也笑了,他忽然感到与眉小楼相处时,没有丝毫的压力。

而更多的时候,美丽其实也是一种压力。在与爻意共处时,战传说就多少有这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手中捧着过于精致的玉器,只恐一不小心就失了手,需得处处小心谨慎。

“战公子此来,必是有所指教吧?”眉小楼道。

“岂敢说‘指教’二字?在下是有事要向眉馆主讨教。”战传说道。

“战公子请说,但有所知,我定言无不尽。”

眉小楼没有丝毫的推诿,事情进展之顺利倒让战传说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以眉小楼的精明,对他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应该怀有警惕的。

“或许,这是外松内紧吧。”战传说暗忖,口中已道:“我有一个朋友落入他人手中,而此人曾经在铜雀馆留宿。相信眉馆主一定还记得千岛盟人之乱时,曾杀了几名千岛盟人的红衣男子吧?而那位劫走了我朋友者,就是此红衣男子,在下想知道铜雀馆中是否有人对此人的底细有所了解?”

眉小楼当然记得红衣男子,她自己也一直在揣测那红衣男子的来历。此人既不是千岛盟的人,又不是大冥王朝的人,那会是什么来头?铜雀馆表面上是风月场所,其实却肩负着特殊的使命。对铜雀馆中出现的异常人物,眉小楼不可能不加以留意。

但至今她尚不能确认红衣男子的来历。

剑帛人看待事情自有其独到的眼光。他们看似平和甚至软弱,其实却精明而有毅力。否则,姒伊何以能够在禅都游刃有余?

眉小楼滴水不漏地道:“战公子也知道对我们铜雀馆而言,来者皆是客,铜雀馆该做的就是让客人满意,至于连天司杀大人、天司危大人都未查出的事,我铜雀馆又能有什么能耐知晓?”

战传说这才开始领教了眉小楼的厉害之处,她所说的并不显山露水,却很高明。

眉小楼本可以将话说得不给战传说任何细加追问的机会,但战传说的身份特殊,是姒伊认定可以为剑帛人带来福音的人物,眉小楼没有让战传说彻底失望,她话锋一转,接着道:“当然,或许也有客人一时兴之所至,对铜雀馆哪个姐妹说了什么。战公子所提到的人,在铜雀馆只与一人有接触,我可将她找来,战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尽可问她。”

眉小楼的精明让战传说对能不能从与红衣男子有密切接触的艳女口中问到有价值的东西已没有多少信心,但这唯一的一条线索他不可能放弃。

眉小楼没有说假话,陪过红衣男子的确只有鱼蝶儿一个人。很快就有人奉眉小楼之命找来了鱼蝶儿。

战传说见了云盈儿,现在又见了鱼蝶儿,不由暗叹难怪铜雀馆在禅都能独占鳌头。

鱼蝶儿与战传说相见之后,眉小楼对鱼蝶儿道:“你曾与那红衣男子共处,对他应有所了解,可知他的来历?”

鱼蝶儿玉容微变,显得担忧不安,她低声道:“馆主,他所杀的人是千岛盟人,千岛盟人心狠手辣,死不足惜啊。”

眉小楼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影,战传说略有所察,想要细看,却见眉小楼已恢复了原有的从容自若,她望着鱼蝶儿道:“你所说的我自心中有数,这位战公子的一位朋友落在了那红衣男子手中,所以想知道他的来历,你不必顾忌什么,有话但说无妨。”

“是……可蝶儿的确一无所知。”鱼蝶儿眼神显得有些茫然,“他只是铜雀馆的客人,又何需向我透露什么?”

眉小楼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转而对战传说道:“看来,真的不能帮上战公子什么忙了。”

从战传说来铜雀馆,一直到见鱼蝶儿,这一过程都是眉小楼所不可能预见到的。而询问鱼蝶儿时,战传说也在场,并暗中留意了眉小楼与鱼蝶儿有无异常之处。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出眉小楼有暗示鱼蝶儿不可说实话的地方。换而言之,鱼蝶儿应该没有隐瞒什么,除非铜雀馆早已定规,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有关客人的情况,方才眉小楼与鱼蝶儿的问答不过只是演了一出戏而已。

既然如此,战传说只有接受一无所获的结局了。

战传说辞别后,鱼蝶儿对眉小楼道:“馆主若无他事,我也告退了。”

“等等。”眉小楼叫住了想要退下的鱼蝶儿。

“馆主还有什么吩咐?”鱼蝶儿恭敬地道。

“铜雀花榜”十大美人中,有四人在铜雀馆中,而这四人知道眉小楼真实身份的,就包括鱼蝶儿、云盈儿。

所以,鱼蝶儿对眉小楼显得格外恭敬。而这份恭敬,不仅是对一馆之主的恭敬,更是对剑帛大公的恭敬。

连艳压群芳的鱼蝶儿、云盈儿四人对馆主眉小楼都如此恭敬,其她铜雀馆艳女就很容易约束了,这恐怕也是铜雀馆能蒸蒸日上的原因之一。

眉小楼道:“蝶儿,你比我小上一岁吧?”

鱼蝶儿对眉小楼忽然问及她的年龄显得很是吃惊,以至于怔了半刻方道:“正是。”

眉小楼颇为感慨地道:“为了剑帛复国大业,你与盈儿她们的牺牲都很大。若是剑帛国不曾覆灭,如今你定有自己的心上人,可以与他朝夕共处,长相厮守了。”

剑帛人男女之间地位平等,所以对于男女之情就比乐土人更直率大胆,而眉小楼、鱼蝶儿久处铜雀馆这种场所,此刻眉小楼对鱼蝶儿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会很突兀。

但鱼蝶儿却流露出极度吃惊的神情,她道:“馆主不是曾说我们虽然身陷红尘,但是为了三万剑帛人早日结束苦难,我们的灵魂仍是圣洁无比吗?”

眉小楼赞许地点了点头,肃然道:“的确如此,看来,你从来不曾忘记自己是剑帛人。”

鱼蝶儿道:“蝶儿岂敢忘记?”

眉小楼意味深长地笑了,她道:“没有将你所知晓的与红衣男子有关的事告诉战传说,你做得很好。”

鱼蝶儿忙否定道:“我的确不知他的底细。”

眉小楼“哦”了一声,竟也不再追问,而是道:“你退下吧。”

由满怀希望到失望而归,战传说心头多少有些失落。

大概是因为他与眉小楼见过面了的缘故,离开铜雀馆时,那些美艳女子不再纠缠他了。走出铜雀馆,街上的空寥与铜雀馆的热闹喧哗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

街头巷尾,彩灯依旧高悬。

战传说忽然想起姒伊说过的话,想到这些彩灯都是为一个深居紫晶宫内的公主而点燃的,也知道这个香兮公主在她大喜之日即将来临的时候,忽然不知所踪了。

“这些彩灯会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冥皇为了掩饰一个真相才将它们挂满街巷的?”战传说心头闪过了奇怪的念头。

对香兮公主的婚期,战传说听姒伊提过,但却记不清了。

“也许就是明天吧?”战传说暗忖,“不知到了明天香兮公主还未找到时,冥皇将如何是好?冥皇将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本是为了殒城主的缘故,他恐怕不会料到这看似高明的一招,其实毫无意义,反而为他带来无尽的麻烦吧?”

想到殒惊天,战传说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小夭。现在,他是既企盼与红衣男子见面的日子早早到来,但同时却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这样的矛盾,实非他人所能理解。

紫晶宫摇光阁内灯光通明,却只有冥皇一人背负双手在慢慢踱步。

他在等待,等待着从须弥城传来的消息。他不敢想象如果等到天亮,还不能听到来自须弥城的他所希望听到的消息,他将该如何是好。

——天一亮,香兮公主失踪的事就再也无法隐瞒下去。那时,最可怕的还不是大冥王朝保护不了皇室成员这件事会为乐土万民嘲讽,更可怕的是冥皇一直以假象蒙蔽天下人这一点很可能也会因此而暴露——失信于民的后果如何,冥皇很清楚。

他开始担心须弥城人悟性太差,不知道此时的王朝需要什么;又担心须弥城人虽然已明白他需要须弥城的人做什么,但须弥城却假装糊涂从而让冥皇狠狠地栽一个跟斗。

“启禀圣皇,须弥城有急讯要禀告圣皇!”

冥皇暗暗吸了一口气,方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跪于门外的侍卫总管身上,以平静的声音道:“须弥城要向本皇禀报何事?”

“须弥城少城主盛九月突患重疾,行动不便,盛城主请圣皇将香兮公主与盛少城主成亲吉日推延几日。”

“什么?”冥皇一脸愕然,“怎会在这个时候出这种事?”

侍卫总管将头压得更低,不敢随便接话。

冥皇这才不悦地道:“此等大事,盛依应亲来禅都向本皇面述才是。”

“属下这就将圣皇之意告诉须弥城来使。”侍卫总管行礼之后正待离去,却又被冥皇叫住了。

“且慢,本皇还要找两名宫医与他们同去须弥城,但愿可助盛九月早日康复。”

侍卫总管领命而去后,冥皇暗自松了口气。他相信香兮公主这件事,已不会再为他增添什么顾虑了,天惑大相的策略的确很有效。 ACo12GGdoW41ySKXMdv7uqyPOvAU+tC1x7dN0xykiKj6mR9yLjHLq0xjKHvpnb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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