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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大冥夙敌

殒惊天的遗体已入殓,首级与身躯也已被缝合。由于殒惊天乃坐忘城城主,同时又是黑狱死囚,身份特殊,天司命只能命人在内城东门外搭了个凉棚摆放棺木,由天司命的家将看护。

昆吾推金倒玉般轰然跪下,长跪于殒惊天棺木前,久久不起。

战传说心中思潮起伏,难以自已。他想起自进入坐忘城后发生的一幕幕,心道:“殒城主其实是因我而遭此不幸!他能为了坐忘城万民而主动受缚,而我竟不敢承担本就应由我承担的一切,却藏头露尾,处处回避!”

殒惊天虽遭断首之厄,但此刻看他的遗容,竟是那么的平静。

“是啊,其实早在决定随卜城人马进入禅都时,殒城主就已料定他将凶多吉少,此次被害,看似偶然,其实暗蕴必然。

“难道我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替殒城主追查出凶手,并为之报仇吗?”

想到这里,战传说心头沉重至极。

忽然间,他记起当年随父亲战曲一同前往龙灵关迎战千岛盟高手千异时的情景——

战传说向父亲战曲问道:“千异的武道修为是不是很高?”

“当然,否则爹也就不必出手了,毕竟,乐土中有着不少真正意义上的高手。”

“他们都败了?”

“不,败的只是已经出面迎战千异者,也许,乐土另有比千异更高明的人物,只是他们未必愿出手。”战曲牵着战传说的手,边走边道,他的目光一直投向正前方。

“爹一定能胜过千异,是吗?”战传说仰视着父亲高大的身躯,问道。

让战传说有些意外的是父亲竟摇了摇头,道:“未必。”

“难道爹也会败?”战传说语气充满了不信,也充满了不安。

“爹是人而非神,为什么不可能败?”

“不是说八百族人全是神的子民吗?”战传说不解地问道。

“那只是族人一相情愿的说法罢了。”战曲道。

战传说心头不由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他忍不住又道:“既然有可能会败给千异,那爹为何还要迎战千异?为何不请族王出手?”

战曲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笑了笑,道:“爹非但有可能会落败,甚至,还有可能败亡。但为人立世,有时有些事明知有生死之危也不可不为,有些事即使毫无危险也不可为之——你明白吗?”

战传说道:“明白——”顿了顿,又道,“但我仍相信爹一定能胜。”其实,对父亲的话,战传说根本似懂非懂。

战曲肃然道:“也许爹会战亡,但最终的胜者却必然是爹。”

这一次,战传说是真的疑惑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既已战亡,又怎可能会胜?

但他却不愿再问,他不愿将父亲与“死亡”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战传说对当年父亲所说的话忽然有所领悟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真的努力了,即使结果不如人意,那也是一种勇者的胜利。

想到这儿,他向天司命道:“司命大人对双城之战的起因是否有所知晓?”

天司命道:“这应是与地司杀、地司危有关的事。本司命只知之所以会以卜城人马围攻坐忘城,只因二百司杀骠骑之死。”

战传说紧接着道:“那二百司杀骠骑又为何会出现在坐忘城?司命大人恐怕不知吧?在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地司杀及其两百司杀骠骑进入坐忘城是为杀人灭口,灭口的对象就是皇影武士甲察。皇影武士并非人人敢冒犯的,换作平时,地司杀也未必会轻易触犯,但这一次,地司杀却是奉冥皇之命,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司命大人一定奇怪冥皇何以要杀甲察灭口,其实原因很简单,当冥皇觉得有人若存在世上会对他构成威胁时,那么休说是皇影武士,即使比皇影武士地位更超然的亲信,他也可以照杀不误!”

没想到天司命听到这儿,并没有多少吃惊之色,他显得颇为冷静地道:“自古王者多寂寞——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因为身为王者,有时他不能不做一些不尽人情,甚至近乎残忍的事。”

战传说万万没有料到天司命会如此说,一时只觉热血沸腾,情难自禁!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些:“可冥皇杀人灭口所掩饰的是什么?是难见天日之事!若说王者皆如此,那么天下所有的王者皆可杀!”

在禅都内竟有人公然辱及冥皇,这让天司命众家将惊愕欲绝。一怔之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天司命的身上,只等天司命一声令下,就把这狂徒擒下!

天司命也有些不快,脸色一沉,道:“本司命念你年轻气盛,又因心有所悲难免失态,不与你计较!年轻人,莫以为仅凭豪言壮语便可以解决世间的一切事,就凭你方才所说的话,就足以让你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本司命也知你修为不俗,可你的修为再如何高明,能胜过八大皇影武士、八百无妄战士、四大禅将、万数禅战士的合力之击?!”

战传说意识到天司命说这番话的良苦用心,不错,以自己一己之力,怎可能抵得过冥皇的千军万马、如云高手?天司命是在告诫战传说决不可意气用事。

战传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全都吐出。

天司命默默地望着他,良久,忽然道:“本司命可以向你们透露有关殒城主被杀一事已查到的线索是什么。”

战传说目光倏闪!

跪于地上的昆吾虽然未动,但他双手却青筋暴起,身子也微微一震。

“青叱咤的修为绝对不弱,黑狱又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即使最终他仍是落得了惨败人亡的结局,但他却终还是借着地利,尽可能久地与袭击黑狱者斗智斗勇。青叱咤死后,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块破碎了的布片,应是由衣衫上撕下的,但却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身上,所以最大的可能当然是来自袭击者。”

“一块碎布能说明什么?”

“在一般人眼中也许看不出什么,但若落入地司杀府中却不同了,他们可以由布料的色质、新旧、织法、裁剪、缝合等方面入手,查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来。”

战传说精神一振道:“这一次,他们查出了什么?”

“布料的织法是斜十字错纹织法。”天司命道,“而这种织法,以乐土的任何织布机都无法做到。”

战传说一怔,愕然道:“那……”

“这是千岛盟独有的织法!换而言之,袭击黑狱、杀死殒城主的人极可能是来自千岛盟!”天司命终于说出了最为关键的话,在这儿,左近都是他的人,可以无所顾忌。

战传说心头剧震,飞速转念!

昆吾终于站起身来,低首沉声道:“千岛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低沉得让人不忍多听。

“千岛盟应早已知道双城之战,也知道坐忘城对冥皇已有微词,这一次,殒城主又在黑狱被杀,坐忘城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在冥皇的头上,而对千岛盟来说,乐土的内乱显然是他们所乐于看到的!”

战传说立时想到在司禄府遭遇的惊怖流两大杀手之一的断红颜一事,对天司命的话已信了九分。

因为惊怖流是千岛盟的一股力量,这一点早已被战传说所知!单单以惊怖流今日的力量,决不会贸然在禅都出入并潜入司禄府中。

换而言之,在禅都除了惊怖流的人之外,应该还有惊怖流身后的千岛盟的人存在!

想到这里,战传说不由脱口道:“可惜了……”

昆吾、天司命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战传说知道就算千岛盟以及惊怖流的人尚在禅都,要想从偌大的禅都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地绝非易事,若以他与昆吾几个人的力量,无异于大海捞针。此事必须借助其他力量,而天司命则是最有可能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人,所以战传说也不再隐瞒,道:“昨夜我已见到与千岛盟有关的人在禅都出现,只是没想到这会与殒城主有关——唉,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应放过她!”

战传说是真正的后悔莫及,自责不已。他想到当时既然已击败了“孤剑”断红颜,为何不一路追杀下去?那样说不定就可以直捣其老巢,对方暗害殒惊天的计划自然也会被打乱。

天司命皱皱眉,道:“如此看来,此事系千岛盟所为已成定局了,只要他们还未离开禅都,就难逃天罗地网!”

既然袭击黑狱的人来自千岛盟,战传说、昆吾相信冥皇确实会全力加以追查。只是,千岛盟所属既然能独自一人杀入黑狱重地,恐怕来者就是如大盟司这等级别的高手,寻常禅战士、无妄战士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能否真的将其困住,谁也无法断言。

天司命目光投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千岛盟一直觊觎乐土,这一次竟敢直入禅都兴风作浪,未免太过狂妄!”

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战传说、昆吾身上,道:“你们自坐忘城而来,对禅都人地生疏,不如暂居我司命府中如何?殒城主的棺木内已放置了上等香料、药物,足可保殒城主尸身一月内不腐不蚀,本司命是执‘十方圣令’处理此事,有我家将在此,决不会有人敢胡作非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着手追查千岛盟元凶——二位意下如何?”

明知冥皇与殒惊天、与坐忘城已有芥蒂,天司命仍能毫不避讳地邀请战传说、昆吾二人,这让战传说二人都有些感动,但他们还是婉拒了。

昆吾道:“小的还想多陪陪城主……这些年来,城主由我侍候惯了,换了别人,恐怕……他会不习惯……”

战传说缓缓地别过脸去,眼眶有点潮湿了。

天司命缓缓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想了想,他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交与战传说,道:“司命府上下见此玉如见我人,若有紧急事宜,你们可凭此玉去找我,定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战传说忙道:“多谢了。”

天司命又向他的家将们嘱咐了几句,便返回内城了。

有天司命的家将同在,战传说、昆吾也不便交谈。昆吾无论如何也不忍离开殒惊天,两人略作商议,决定由昆吾暂留此地,而战传说先折返天司禄府。小夭晕迷之后,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天司命返回内城后,并未回自己的司命府,而是直赴紫晶宫。

紫晶宫摇光阁。

冥皇未着盛服华饰,因此显得比平日少了一份威仪,多了一份亲和。当天司命觐见时,他正在独自品茗,旁边有一宫女侍候。天司命进入摇光阁后,冥皇便让宫女退下了。

待天司命行礼之后,冥皇道:“与坐忘城有关的善后事宜处理得如何?”

天司命恭声道:“圣皇既有闲情雅意,定是也已得到司杀府的好消息了。臣借司杀府传出的好事,已将善后事宜大至安排妥当。”

冥皇笑了笑道:“你是指司杀府查出殒惊天被杀与千岛盟有关一事?”

“正是。”

冥皇不动声色地道:“千岛盟乃我大冥夙敌,这次竟直入禅都,野心昭然,还有何喜可言?”

“千岛盟之祸已非一日,而且有如顽疾,一日不根除,便痛痒一日,今日之事,只能算是旧疾复发,算不得新病,自然不必为之太过伤神。而有千岛盟这一对头,至少可以让坐忘城暂时不起叛逆之心,这样,冥皇就有时间对坐忘城施以釜底抽薪之计了。”

冥皇饶有兴致地道:“本皇倒想听听这‘釜底抽薪’之计如何个抽法!”

天司命胸有成竹地道:“坐忘城有四大尉将,还有乘风宫两位统领,以及乘风宫总管。如今殒惊天已死,四尉将中有一人已在与卜城一战中战亡,两位乘风宫侍卫统领有一人则身在禅都,坐忘城内身份较高的只剩下三尉将、一总管、一统领,为了来禅都迎殒惊天回坐忘城,近日必然还有一人会奔赴禅都。这时,圣皇只要在剩下的四人立一人为坐忘城城主,因届时坐忘城内重要人物已只剩三四人,这时将很难有人反对。木已成舟后,新任城主即蒙皇恩,又爱惜自己新得的城主之位,决不可能敢对圣皇起叛逆之心,因为失去了圣皇的支持,他无法成为城主!这时,如果圣皇还有什么不放心,就可以一心一意对付疏落在外的几个来自坐忘城的散兵游勇,他们即使再有本领,失去了坐忘城的支持,有如孤雁,何足道哉?”

冥皇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好计!既可保坐忘城平稳,乐土平安,又可除去本皇心腹之患,能出此奇计者,除了本皇的天司命,又有何人?”

他笑容一止,目光直视天司命,双目炯然:“依你看,坐忘城新任城主,应选择什么人?”

“禀奏圣皇,臣早已想好,坐忘城乘风宫贝总管乃上上人选。”天司命道。

冥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好,就依你之意,封此人为坐忘城新任城主!”

“臣还有一个请求。”天司命又道。

冥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指轻叩案几,道:“你说吧。”

“臣以为无论殒惊天生前忠奸如何,毕竟已为鬼魂,圣皇皇恩浩荡,广被万民传颂,何不传令不再追究殒惊天叛逆之罪,并对殒惊天家人予以宽恤厚待?”

冥皇目光倏然冷如锋刃!他冷冷一笑,道:“不追究殒惊天叛逆之罪?那岂非等于告诉乐土万民兵围坐忘城、擒杀殒惊天乃本皇的失察?哼,为顾全大局,本皇让他能够安葬故土已够宽宏大度了。”

“可是……”

冥皇一下子截住了天司命的话:“你不必多说了,本皇心意已决。据说殒惊天仅有一女,城主之位又落入他人手中,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二百司杀骠骑的死,必须有一人承担其责!”

天司命不再多说什么,冥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殒惊天已死,就由他承担二百司杀骠骑被杀的责任,死人是不会抗辩的。

没有人比天司命更明白“王道”意味着什么了,整个大冥王朝的纲纪律令都出自他之手,而所有的纲纪律令无非都是为维护王者之道,掩饰“王道”后或多或少的血腥痕迹。

小夭自晕迷后,高烧不退,神志迷糊,直到战传说返回天司禄府,仍是如此。天司禄府早已找来了郎中,小夭的“孕妇”身份自然再也掩饰不住了,好在天司禄府请来的郎中十分识趣,知道宦门深似海的道理,不多问一句与他分内无关的事。

爻意见了战传说,便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战传说知其心意,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有外人在场,他们也不便多说什么。

战传说心知小夭只是郁气内积而昏迷,无甚大碍,当下握住了小夭右手,掌心对抵,将自己的浩然真气源源导入小夭体内。

过了一阵子,小夭渐渐地平复下来,呼吸也不再如先前那么急促,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终于醒转过来。

小夭徐徐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战传说、爻意关切焦虑的眼神,无助的心在感受到关护后,反而备感心酸,不由眼圈一红,紧抓着战传说的手,低声道:“我爹怎样了?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战传说几乎难以与她那企盼的眼神对视,更不忍心将残酷的现实告诉她。

小夭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一切,她缓缓地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出,她的双手用力地抓着战传说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肌肤,鲜血淋漓。

她的身躯如秋风中无助的秋叶般,剧烈战栗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哭出声来,死死地咬着下唇,直至咬破了下唇!

战传说的心一阵阵抽搐,唯有柔声相劝:“你就哭出声吧,也许会好受些……别怕,还有我,还有昆统领、爻意,我们会照顾你,为你爹报仇的……”

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会说的,也只有反反复复的这么几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紧握着战传说的手终于松了些,她睁开双眼,望着战传说,缓缓地道:“告诉我,是什么人杀害我爹的?”

她似乎已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让人感到阵阵心悸。

战传说犹豫了片刻,方道:“也许——是千岛盟的人……”

爻意有些意外地看了战传说一眼。

“千岛盟?”小夭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忽然松开战传说的手,慢慢地下了床,整了整凌乱的衣衫,道:“我有些饿了,战大哥,你让天司禄府的人送些吃食来吧。”

爻意、战传说暗吃一惊,相互交换个眼神,皆有担忧之色。

小夭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很正常,不会饥饿的人才不正常。我要为爹报仇,就必须好好地活下去,是也不是?”

她望着战传说,等着战传说的回答。

战传说忙道:“的确如此。”心头却更为担忧了。

坐忘城。

飞速奇快的灵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殒惊天的死讯带到了坐忘城,当这一不幸的消息如风般在坐忘城传开时,正是午后。

午后阳光最亮的时候。

南尉将伯颂正在校场内领着南尉府的人在操练。这些日子来,一向待属下十分宽厚的伯颂变得暴躁易怒了,对稍有不如意的地方,立即大发雷霆之火。

谁都明白南尉将为何如此烦躁易怒。

校场中,只闻伯颂沙哑的喝令声,兵甲铿锵声,以及沉闷的脚步声。

阳光明亮地照着校场以及校场中的将士,兵甲泛射出让人目眩的光芒。

伯颂目光阴沉,难见笑容。他的右臂衣袖空荡荡地在风中飘舞着,更添一份悲凉。他身下的战马在不安地趵着蹄子。

“报——”

一声高呼倏然打破了校场的沉闷,急如骤雨般的马蹄声中,一骑自校场入口如飞而至,向伯颂这边疾驰。

每个人心头都为之一惊,隐生不安之感。

向南尉将禀报的只会是坐忘城内部传讯者,否则就应直接向乘风宫禀报。而内部传讯却策马如飞,足见来者之紧急。

伯颂的脸色更为阴沉,他下意识地向天上的日头望了望,只觉阳光如剑,刺得人眼花。

马未停稳,传讯者已飞滚下马,半跪地上,颤声禀报:“报南尉将,城主今日辰时在禅都被杀身亡!”

“轰!”伯颂只觉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闷雷!他茫然地看了看一脸尘土、半跪地上的传讯者,又看了看四周数以千计的战士,校场鸦雀无声,兵甲泛着森寒而炫目的光芒。

“你……说什么?”伯颂望着传讯之人嘶哑着声音道。说话时,他只觉得自己双耳在“嗡嗡……”直响,连自己的话都听不真切。

“城主在禅都已被杀身亡!”传讯者再次重复了一遍。

伯颂忽然如怒狮般暴吼一声:“胡说!”

话未说完,忽觉喉头一甜,一口热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躯在马身上晃了晃,只觉眼前一黑,轰然倒下。

“爹……”陪同父亲前来校场的伯贡子惊呼一声,策马疾冲过来。

一只灰鹰在高空中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

黄昏,坐忘城南尉府的一间屋内。

伯颂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长子伯简子、次子伯贡子伺立榻前。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伯简子出门一望,却见来者是贝总管及城内的一颇有名望的郎中,赶忙相迎。

贝总管入屋后,伯颂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贝总管劝住了。

贝总管叹了一口气,道:“伯尉将是坐忘城之中流砥柱,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城主遭了不测,还要靠伯尉将主持坐忘城大局啊!”

伯颂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有些费力地道:“我老了,竟经不得一点风浪,怎称得起中流砥柱?我无大碍,只是如今正值坐忘城交困之际,我却再为坐忘城添乱了,唉……城主太糊涂了,禅都已成龙潭虎穴,他却偏偏要主动投身其中……”

“城主也是为坐忘城、为乐土着想。”贝总管道。

伯颂其实何尝不知这一点?但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这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贝总管苦笑一声,道:“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就算冥皇会欺瞒某一个人,但却决不会针对整个坐忘城,否则一旦真相暴露,岂非大损冥皇威望?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所得却有限,谁也不会这么做的。”

伯颂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咳着咳着,他只觉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喉头一甜,强自咽下,以免为贝总管察觉。

贝总管担忧地望着伯颂,道:“坐忘城大小事宜还要倚重你,就算是为了坐忘城,你也应该保重身体,我将占老先生请来,想让他为你拣几帖药。”

伯颂向那郎中颔首示意,道:“有劳了。”

那占姓郎中道:“南尉将的病并无大碍,难治的是心病啊……”

伯颂无力地摆了摆,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贝总管这时道:“城主遭遇不测,这些日子城中恐怕会人心浮动,南尉府不能无人主事,你看是否由两位贤侄中选一人暂时主事,待你身子恢复后再由你主事?”

伯颂道:“知子莫若父,他们都是不成器的东西,难当重任……”说到这儿,他喘息了一阵,方接着往下道,“其实我受伤之后,就有退身让贤之意了,但却一直未能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城主与贝总管。”

贝总管正色道:“所谓举贤不避亲,其实二位贤侄都是人中英杰,足当重任!若伯尉将真有放心不下的,不若这样吧,先让简子贤侄料理南尉府事务,如一切顺利,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如人意,再作计议也不迟,如何?”

伯颂感到贝总管也是一番好意,便点了点头,道:“就依总管之见——就怕他辜负了总管的一片厚望。”

伯贡子、伯简子一直没有插话,直到这时,伯简子才谦让道:“论才论德,我都不及二弟,还是由二弟担当此重任吧……”

伯颂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头:“以你的口气,倒好像只要出面,日后就理所当然能成为真正的南尉将仕人。总管只是试一试你的斤两,若是不够斤两,至时不用你谦让,我也会将你拉下马来。”

伯简子连连应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伯贡子的举止言行也很平静,自从遭受了几次挫折后,伯贡子的性情几乎已有所改变,不再如先前那般张扬了。

贝总管又与伯颂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

禅都,天司命府。

已入夜了。

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的日子既然定在了两天之后,天司命府也与禅都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悬的灯笼将天司命府的角角落落都照得影影绰绰。

天司命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穿过迂回的长廊,走进了天司命府最神秘的大圆满楼。大圆满楼从外观看为八角楼,有如八卦图形。此楼结构宏大,但少有门窗,通体石砌,与天司命府园整体的飘逸淡雅颇有些不协调,尤为特殊的是除了天司命自己外,几乎从无外人能进入大圆满楼。

而天司命每次进入大圆满楼前,都要沐浴熏香,一身洁净后才会入大圆满楼,其状有如朝圣。

于是,天司命府所属对大圆满楼就有了种种猜测,只是没有一种猜测得到证实。渐渐地,天司命府中的人对大圆满楼也失去了最初的兴趣,不再津津乐道。

其实,人在世间,谁会没有自己的秘密呢?只是天司命亦不例外罢了。

天司命行至大圆满楼前,整整衣冠,这才举步而入。

大圆满楼内部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那么神秘,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之物,只是门户重叠,深入浅出,其中恐有玄奥。

若再细加留意,会发现大圆满楼内不见有任何烛火灯笼,但却处处透着光亮,竟无法看出光亮源自何处。

天司命终于在一扇门前站定,他默默地站立了片刻,方以双手推门。

门无声而开。

天司命进入其中,无须反手掩门,门已在他的身后悄然合上。

从外面看,此屋应该是方形,但进入屋内才可看出内部竟是圆拱形的,有若苍穹,甚为宽敞。

在此屋的中央筑有一高台,高台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交椅。屋内不知源自何处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显得柔和而神秘。

天司命肃立于高台之前,仰视着那虚置着的交椅,他的眼神中竟是无限崇敬。

地位崇尊的天司命竟以如此神情仰视一张空无一人的交椅,若是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只怕无论是什么人,都会为之惊绝。

但,天司命紧接着又有了更惊人之举——他竟面向高台,恭然跪下!

他身列双相八司,地位超然,除了乐土至尊无上的冥皇外,有谁能受他跪拜?

何况,他所跪拜的竟是一张虚空着的椅子!

此情此景,几近诡秘!

“元尊洪福齐天,神算无遗,弟子谨遵元尊吩咐,已将诸事办妥。现在,无论是冥皇,还是坐忘城的人,都已知道青叱咤、殒惊天是死于千岛盟手中。”

屋内只有他一人,他却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莫非他疯了?

无论谁若见平日飘逸多才的天司命忽然有种种出人意料的举动,恐怕都会有难以置信之感!他的无限虔诚的神情,更是让人无法想象有什么事、什么人可以让这位多才多智的人推崇至此!

一个威仪且充满神秘魅力的声音忽然响起!

“很好,殒惊天的死让冥皇备受压力,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对付千岛盟,千岛盟有极重要人物此刻尚在禅都,此次双方冲突的结果,必然使他们本就有的仇隙更深!千岛盟的力量并不弱小,冥皇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千岛盟的忧患,就必须借重不二法门!

“元尊法力如神,智才经天纬地,居大雄峰顶而气吞诸方。苍穹诸国,循因造化神机,终将衍化为大圆满世界,依顺于元尊足下,蒙元尊光辉普照,恩泽千秋!无论是冥皇还是盟皇,与元尊相比,就如同萤虫与明珠争辉,他们早该顺应天机,入我不二法门,以免成为大圆满世界的罪人!”

难道,天司命口中所称的元尊就是不二法门元尊?!

如此说来,贵为大冥王朝双相八司之一的天司命竟也是不二法门中人?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

可是普天之下,被尊为“元尊”,又值得如天司命这般非凡人物如此顶礼膜拜的人,除了地位超然、逾越芸芸众生的不二法门元尊之外,还会有谁?

让大冥冥皇与千岛盟皇这两大当世王者成为不二法门中人,这近乎痴人说梦!但此刻由才智双全的天司命口中说出时,竟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仿佛此事非但可能成为现实,而且必然会成为现实!

乐土人皆知双相八司各有特点,其中天司命多才,地司命善言。天司命对星相医卜多有涉及,且颇有造诣,世人皆言天司命是双相八司中最富风雅情趣之人,且傲骨铮铮,颇为清高。

殊料此刻他的一番话却几乎句句是溢美之词,几近阿臾,若非亲耳听到,谁能相信这番话是自天司命口中说出?

而天司命则毫无做作勉强之感,让人不得不信他的这番言语是发自肺腑内心的。

不二法门弟子不计其数,法门元尊天下独尊,其威望不亚于冥皇,这一切看来都不无理由。

天司命一直恭恭敬敬地跪着,似乎只要对方不开口让他起身,他就可以永远不起身!

屋内依旧只有天司命一人以及空荡荡的高台。

“你起身说话吧。”

那既威仪又充满神秘魅力的声音道。

“谢元尊!”天司命这才起身。

“为何弟子从未见元尊真身,却能够聆听元尊教诲?”天司命惑然道。

“只要心系法门,胸怀元尊,本尊就无处不在!”元尊的语气充满无限的自信,让人难对他的话有丝毫怀疑。

这绝对是匪夷所思的话,但天司命却如中魔咒,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而是恭敬地道:“元尊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能一偿所愿,得以目睹元尊真身,那弟子死而无憾!”

“哈哈哈……”元尊朗声一笑,道,“何必轻言‘死’字?这次你所办的事甚得我心,念你有功,本尊便让你如愿以偿!”

天司命以难以置信的语气颤声道:“多谢元尊成全!”

一团氤氲之气忽然在高台四周弥漫开来,如幻如雾,天司命的视线顿时有些模糊了。当那氤氲之气散去之时,天司命赫然发现高台上的交椅中已端坐一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其目光深邃无比,充满无限的智慧,当天司命的目光与其目光相遇时,竟有心灵完全敞开为对方洞悉无遗的感觉。

天司命心头一颤,再度轰然跪下,扑伏于地,欢欣无比地道:“元尊威如天人,能得以仰瞻元尊圣容,弟子此生无憾!”

端坐椅内的正是万众仰视的不二法门元尊!

元尊称雄天下数十年,早已年逾百岁,但此刻看来,却是一如峻岳崇山的中年男子,容貌俊伟,予人以完美无瑕之感。那超然一切的神韵,有着感撼人心的神奇魅力,以至于常人完全忽视了他的衣饰,便已为其神采所倾倒。

据说环视苍穹,真正见过不二法门元尊的人只有如冥皇这般屈指可数的几位非凡人物,以及法门四使,今日却破例让天司命得偿所愿,无怪天司命激动如此,几疑置身梦中。

不二法门元尊神光电射,望向天司命道:“你可知为何本尊要让你主动向冥皇要求处置殒惊天一事的善后?”

天司命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岂敢妄猜元尊神意?”

元尊微微一笑,道:“你是殒惊天的故交,在禅都的人当中,只有你是能让坐忘城信任的,事实也正如本尊所预料的发展。几日之内,坐忘城城主就将换成不二法门的人了。”

天司命一怔之余,若有所悟地道:“坐忘城贝总管……是法门弟子?”

元尊淡然一笑,道:“否则本尊岂会让你向冥皇一心举荐他?他在法门中的地位与你相若——不过,也许过不了多久,你的地位将会凌驾于他之上,因为你将成为我法门四使之一!”

天司命心头剧震,惶然道:“弟子不敢!”

元尊肃容道:“本尊不妨直言,四使之中,已有一使渐入歧途,若不另立他人,将于大圆满的不世功业不利!而能取代其位置的最佳人选,便是你了。”

事关在不二法门地位超然的四使,天司命不敢轻易答话,心头却在暗自思忖:“不知让元尊不满的是四使中的哪一使?”

南许许从未真正地以“万象归宗”的阴诀为人疗伤医治,这一次在晏聪身上作尝试,也是迫不得已。

顾浪子的身体在为灵使重伤后已十分虚弱,如今被囚于地下,思虑重重,心绪郁结,更是每况愈下。当南许许以“万象归宗”阴诀为晏聪导引体内气息以疗其伤时,顾浪子只能默默地静坐一旁,尽量不干扰南许许。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南许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顾浪子以为他行功结束,心中一喜,忙道:“老兄弟,怎样了?”

“不妙……”南许许的声音很轻,而且显得极为吃力。

“什么?”顾浪子大吃一惊,一时不敢再问什么。

“他体内的三股气息太过独特……是我一生闻所未闻!虽然我已以‘万象归宗’的阴诀将之糅合一起,但却有不可驾驭之感……哎呀……不好!”南许许突然失声惊呼!

“怎么了?!”顾浪子察觉有异,急忙相问。

却没有任何回答!

地底下一片黑暗,而顾浪子已没有往日惊世骇俗的内力修为,目力与常人无异,自然无法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惊愕之下,顾浪子急忙向南许许所在的地方摸索过去,谁知竟摸空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凭空消失?!

顾浪子张开双臂,在更大范围内摸索着。

“杀……杀了……我们!”

顾浪子终于再一次听到了一个角落里传来的南许许的声音!

但这一次南许许所说的话却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顾浪子一下子怔于当场,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一回神,顾浪子不顾一切地大叫:“老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南许许骤然发出的“啊”的一声低微而短促的惨叫,叫声戛然而止,地下囚室顿时隐入可怕得让人心寒的死寂之中。

这种死寂,让人怀疑生命是否还在这世间存在。

顾浪子的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半晌,他像是怕惊吓了什么般低声道:“老兄弟,你怎么了?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他的反应虽然不如平日灵敏,但其判断力却仍在。其实通过方才的那一声惨叫,他能判断出南许许所在的方位。这儿的空间本就狭小,但他竟没有足够的勇气移近南许许所在的位置。

“他已经死了。”

黑暗中传来了顾浪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也是顾浪子一直希望听到的声音——是晏聪的声音!

但在这一刻,晏聪的声音让顾浪子感到的却没有丝毫的温暖与欣喜,相反,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凉意自心头升起。

“胡说!南伯伯全力救你,你被救醒过来了,反而说如此不敬的话!”顾浪子感到晏聪的话十分突兀,而且其冷漠的语气也让他极不喜欢。

“这是事实。不信你向前看吧,他的尸体就在你身前三尺之外——哦,对了,我忘了你再也没有往日的功力了,所以,在这儿你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晏聪的声音是顾浪子十分熟悉的,而他的语气却又是顾浪子完全陌生的。顾浪子几乎无法相信此刻是他的徒儿晏聪在对他说话!

一股怒焰腾地升起,顾浪子怒喝道:“逆子!你竟敢如此对为师说话?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被救醒后,南伯伯反而不醒人事了?”

“哈哈哈……你不必再自欺欺人了,他是死了,而并非不醒人事!至于原因,很简单,我体内三股内息之强大,根本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当他以‘万象归宗’将我体内三股内息导入相互融合的进程中时,他的力量对我来说,已不再有用。只是,由于我体内的三股气息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当它们开始融合时,立即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牵引之力,将周遭一切力量吸扯其中。他根本没有机会脱身,其体内的精元内力就已被我所完全吸纳,失去了这些,他当然唯有死亡!”

顾浪子如坠千年冰窖!

半晌,他才寒声道:“听你口气,似乎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他可是为救你性命才这么做的,若是你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幸灾乐祸,那可真是怪我顾浪子瞎了眼,老夫瞎了眼!”

“你是后悔不该收我这样的弟子吗?嘿嘿……你错了!我已铸就永不败倒的三劫战体,从今之后,我将无敌于天下!能有我这样的弟子,应是你最值得欣慰的事才对!至于南许许的死,只是天意!我根本无须再借助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力!”

晏聪接着道:“我并不想他死,至多这只能算是一场意外!他失去毒物支撑,本也活不过几天了,能以他残余的性命换得我的重生,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顾浪子又惊又怒,“你……你天良何存?!”

“师父……我再称你一声师父吧。你以为你的指责是正确的吗?是否在你看来,只要是你的弟子,就应该处处作出牺牲?只要是你的弟子,他的性命就是微不足道的?就应该随时准备舍弃性命成全你所推崇的所谓道义?错!我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而他只是垂垂老朽,适者生存,我存他亡才是适应天意的结局!难道反倒是我应该就此死亡,而让他活下去?”

他说的话在顾浪子听来句句刺耳,但又并非全然没有一点道理,正因为如此,反倒更让顾浪子心痛心恨!

“你……你一定是疯了……”顾浪子宁愿晏聪是疯了,是丧失了心智!

“你不必自欺欺人,我很清醒,也许真正糊涂的人是你!否则,你为何宁愿放弃救我的机会,也不肯说出勾祸的下落?你不是一直声称勾祸乃十恶不赦的人吗?我与你师徒多年,你却可以毫不在乎我的性命,可以为显示你自己重于信义而任我自生自灭!若说无情,首先无情的是你!”

顾浪子的心一阵阵地缩紧,他在心头狂呼:“不!我之所以作这样的决定,并非无情,更不是不在乎你的性命!”

但顾浪子心高气傲,又恨晏聪言辞冷酷,话语言不由衷地冷笑道:“是又如何?以你此刻之言行,分明是走火入魔,只怕将成世间魔障!你若是看为师不顺眼,何不将我一并杀了?”

“哈哈哈……哈哈哈……”

晏聪蓦然长笑!

笑毕,方道:“你果然根本不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从此刻起,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也不复存在了!”

乍闻此言,顾浪子心头猛然一痛,似被生生撕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与晏聪师徒间发生的一幕幕往事一一闪过他的心头,他的心一阵抽搐,忽然间喉头一甜,吐出一口热血。

渐渐地,顾浪子反而冷静下来。他忽然想到这儿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灵使方面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意味着什么?

顾浪子顿时想到一件比晏聪变得冷酷无情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晏聪已变节投靠了灵使!

否则,灵使何以对这儿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也许,这是因为一切都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顾浪子遍体生寒!

他强自定神,道:“你与灵使是否已有默契?你是否已甘心为灵使效命?”

晏聪道:“这已不是你所应该关心的事了,你还是想想该如何活着离开此地吧。”

说到这儿,他蓦然长啸,大喝一声:“我晏聪已得重生,从此谁也不能阻我!”

大喝声中,他倏然凌空向上暴击一拳!

骇人拳势以不可阻挡之势狂飙而出,重击于头顶上方的铁栅栏之上!

“轰……”惊天爆响声中,坚韧无比的栅栏立时扭曲变形,并整体自岩层中脱飞开去,碎石“哗哗……”直坠。

晏聪已冲天掠起!

他的喝声回荡不绝,声势骇人,仿若是魔王临世的可怕黑暗!

顾浪子眼前一黑,几至晕倒,他勉强支撑住,摸索着寻找南许许。

当他触摸到南许许的身躯时,骇然发现南许许的身子竟像是脱干了所有的水分,只剩下一具枯骨。

顾浪子立时想到晏聪所言之“三劫战体”!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南许许为何在最后一刻要他杀了他与晏聪二人!

“南许许真的死了?”灵使望着恭然立于他面前的晏聪问道。

晏聪点了点头。

其实无须晏聪再一次重复回答,灵使也知道这已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之所以再追问一遍,也许只是想体会一下听说南许许已死的欣喜之情。

南许许、顾浪子活着,对不二法门来说,就如有鲠在喉,一日不将其除去,就一日不快!而今,这一块心病终于了却!南许许已死了,至于顾浪子,取其性命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灵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道:“不过顾浪子却还活着。”

“但愿主人能让他一直活下去!”晏聪道。

灵使神色倏变,目光若刀一般直视晏聪,沉声道:“为什么?莫非,你仍念着师徒之情?”

“在晏聪的心目中,只有主人!我之所以希望主人放他一条性命,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至少,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利用他让战传说自投罗网!”

“战传说?”灵使眉头皱起,道,“你说的战传说是何人?”

“就是陈籍。”晏聪道。

饶是灵使城府极深,乍闻此言,仍是不由霍然起身,既兴奋又惑然地道:“你说陈籍的真实身份是战传说?!”

“正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一眼看出为不二法门追杀的战传说是假的,并全力查真相!”当下,他把自己如何知道“陈籍”的真实身份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灵使一连说了两遍原来如此,足见此事对他震动非小。

先前与战传说在“无言渡”一战时,灵使就感到“陈籍”一定与战曲、战传说父子有着某种渊源,否则以自己天衣无缝的布局,他怎可能识破?没想到他就是战传说本人!既然如此,那么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晏聪将如此重要的事告诉了灵使,使灵使很是自得!看来,一切都在朝着他所预期的方向发展,晏聪已成了他永远的奴仆,一个绝对忠诚的奴仆!

灵使喃喃地道:“没想到战曲之子竟还活着!当年与战传说一同进入荒漠的六名黑衣骑士皆命殒荒漠,反倒是年仅十四岁的战传说活了下来!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容颜竟发生了惊人变化……”

他想到若战传说不是容貌发生了变化,而且还不是以一般的易容术造成的变化,那么他在隐凤谷外“求名台”见到战传说时,就应该可以识出战传说了。那样,自己的儿子术衣也便不会亡于战传说剑下!

这一切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无论是天意还是巧合,都足以让灵使对战传说恨之入骨。

为了助晏聪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这些日子来,他不能不暂时地放松对战传说的关注。而今,晏聪已铸成三劫战体,终是向战传说讨还血债的时候了。

灵使道:“据本使所知,战传说已进了禅都,而且处境并不太妙。以你今日的修为,定能胜他,不过,在禅都取他性命也许过于引人注目了,但愿战传说能够活着离开禅都!”

晏聪道:“是否我也即刻赶赴禅都?”

灵使微笑着道:“禅都将发生不少有趣的事,的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我要让你去救一个人!”

“救人?”晏聪一怔。

灵使道:“当然,救人的目的是为了杀人,我要让你救的人是梅一笑的女儿梅木,要杀的人则是追随梅一笑的刑破!”

“梅木现在何处?”晏聪问道。

“梅木已为我所囚禁。”灵使道。

晏聪先是有些不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道:“主人是要让我救出梅木,骗得她的信任,然后才可以引出刑破?”

“不错!刑破的武道修为与如今的你相比,也许不算太高明,但他有着你难以比拟的经验。他就像一匹狼,一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狼!他能够以惊人的嗅觉察觉出危险的存在!本使也曾几次设法擒杀他,但都失败了。”

“为什么要杀刑破?”晏聪问道。

灵使目光一闪,沉声道:“记住,以后永远不要问为什么!你所应该做的,就是依我所吩咐的不折不扣付诸行动!”

“是!”晏聪肃然道。

灵使脸色一缓,道:“今日本使心情不错,就破例告诉你原因。四年前,战传说进入荒漠时,刑破也曾在荒漠中出现过,若在平时,这也许无关紧要,但当时顾浪子亦曾在荒漠中出现,而且刑破还救过顾浪子一次。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两人在乐土都名声不佳。你师父顾浪子自不必言,而刑破则曾是一个身手可怕的杀手!他们都曾为各名门追杀,本使担心这一点会不会让他们同病相怜,从而顾浪子将一些秘密透露给了刑破!”

顿了顿,灵使接着道:“何况,你三劫战体铸成,也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试一试三劫战体的威力!刑破会是一个合适的对手!”

晏聪静静地听着。

他真的已成了灵使的一件绝对致命、绝对忠诚的“兵器”!

一座废弃的城堡隐于山谷之中,城堡废弃之后,通向山谷的山道也一日一日地荒芜,直至几乎无法再看出山道的痕迹。

于是,近乎从未有人进入这个山谷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废弃的城堡会是囚禁着梅一笑妻女的地方。

顾浪子、南许许曾见到的“梅木”并非真正的梅木,真正的梅木此刻正与其母顾影被囚禁在城堡的一间密室中。

从外面看,城堡已十分破败,但步入其中,才知内部尚是十分的坚固。

自梅一笑与千异决战龙灵关不幸战亡之后,顾影容颜日渐衰老,加上被囚于密室已近半月,已很难看出她昔日的绝世容颜。岁月无情,纵是曾经如何的国色天香,也无法抵挡岁月的摧残!

但这份美丽却仿佛在梅木身上完成了一次轮回,在顾影身上消失的美丽却在梅木的身上神奇显现了。

“娘,你放心,刑叔叔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梅木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母亲有些凌乱的鬓发,一边安慰着母亲。

顾影笑了笑,道:“我只愿他不会来救我们。”

“为什么?”梅木惊讶中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道囚禁我们的人为何不杀我们?”顾影道。

梅木一下子明白过来,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娘说得不错,只盼刑叔叔也无法要来救我们才好……”

顾影却道:“但娘更知他肯定会来的,哪怕这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来!”

梅木不知是喜是忧地道:“刑叔叔最疼我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密室有一窗一门,铁门紧闭着,窗很小,密室内暗淡的光线就是由这个很小的窗口透进来的。

外面就是过道,也许过道中有风,透进来的光线也摇曳不定。

顾影、梅木母女二人心情矛盾,既希望被救出,又担心刑破真来相救时正好落入对方的圈套。

顾影轻叹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世的话,就算这儿伏有千军万马,他也能毫发无损地将我们救出去!”

她与梅一笑倾心相爱,即使在自己女儿面前,也不由会流露出对夫君的倾慕之情。不过梅一笑剑冠天下,她这么说也并不完全只是出于对夫君的倾慕。

梅木道:“若是父亲在世,我们又岂会落于他们手中?”

顾影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倏地,铁门“当”的一声轻响,随即又没了声音。

两人静神聆听,顾影的手轻轻地压在了女儿的手背上。

短暂的静寂之后,便是急促的金铁碰撞声,像是有人在开启铁门。

母女二人心中同时想到一件事:借机脱身!

此前,自她们被关入这间密室后,这扇厚厚的铁制的门便一直没有开启过,若有人送饭送水也是由那扇小窗送入,小窗根本不能容一个成年人的身子通过,密室上下四方皆是石砌而成,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尝试的脱身机会。

顾影虽是顾浪子的姐姐,但与顾浪子截然相反,她丝毫不谙武学。正因为如此,梅木虽然由其父梅一笑传授了一些剑法,但既要自保又要保护母亲,才为灵使派出的人击败擒住。所以被囚禁于这废弃的城堡后,顾影身上未加任何锁具,而梅木的双手则被铁链锁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母女俩要想冲出城堡脱身,其实难比登天。

但她们更不愿在此束手待毙!她们是在前往顾浪子的空墓时被伏击擒住的,这说明对方很可能是因为顾浪子的缘故才对她们下手的,而顾浪子的仇家显然比梅一笑的仇家更可怕!这倒不是说顾浪子的武道修为高过梅一笑,所以他的仇家也比梅一笑更高明,而是因为梅一笑一生磊落,即使有与他结下仇隙者,也会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复仇,而不会以这种手段,更不会针对两个女流之辈!

而顾浪子则不同,他自身就如同一个谜团,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阴暗、神秘!

顾影、梅木根本不敢想象这些人最后会放过她们!既然如此,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母女俩不愧为梅一笑的妻女,胆识过人。

母女两人自是心意相通,顾影的手在梅木的手背上用力按压了一下,梅木心领神会,悄然起身,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迅速接近那扇门,隐身于一侧!心中暗道:“若是我能出其不意击杀一人,那就够本了!”

顾影一阵咳嗽,其用意不言自明,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以便为梅木创造机会。

铁门终于被一下子推开了,一个人影闪身而入!

梅木双手虽被锁链困住,却还有活动的余地,她蓦然发难,右手食指、中指骈指若剑,闪电般疾刺而出。

不愧是剑道修为登峰造极的梅一笑的女儿,虽然手中无剑,又被束缚了双臂无法挥洒自如,但这一击却已非同小可,势如凌厉一剑!面临如此突如其来的攻击,如果只是一修为平凡者,恐怕要吃大亏了。

可事实梅木所攻击的对象却是晏聪!

在如今的晏聪看来,梅木这种突袭速度实在太慢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受威胁之感。他甚至有意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待对方的袭击至足够近的距离时,才倏然出手,一把扣住梅木的右臂,低声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梅木被晏聪一把扣住右臂,不由大吃一惊,所幸晏聪及时开口,才让她心中稍安。

“快,你们跟随我出去,我已封了左近三名看守者的穴道,取得门匙,很快其他人就会有所察觉的!”晏聪低声催促梅木、顾影。

顾影母女二人万万没有料到等来救她们的人竟并非刑破!听对方的声音,是个年轻人,而且很陌生。

顾影留了一个心眼,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

“家师名讳顾满庭,在下晏聪……个中详情,容后细叙!”晏聪心知这么说,顾影一定会信任自己。

果然,顾影不再起疑。知道顾浪子的真名为顾满庭者本就极少,何况对方如此年轻?再则世人皆以为顾浪子早已被自己的夫君梅一笑所杀,又岂会有人敢冒充顾浪子的弟子?由此可以断定这年轻人的确是顾浪子弟子无疑!

确知了这一点后,顾影又惊又喜。

晏聪放下梅木的手臂,自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刀刃泛射着幽幽光芒,是一口好刀。他低声道:“师妹,让我替你削开铁链。”

这节骨眼上可不是客套的时候,梅木依言张开双臂,将铁链扯得笔直。

寒光倏闪,几乎没有什么声响,铁链已应声断开。

梅木、顾影皆为晏聪的内力修为暗暗惊服,心忖他如此年轻便有这等修为,殊为不易。

梅木拉住母亲的手,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娘,我们走!”

晏聪率先跨出门外,顾影、梅木紧随其后,三人刚离开密室进入密室外的过道,便听得有人惊呼:“有人闯入城堡了!快封住所有出口!”

晏聪低声道:“被发现了!看来唯有强闯了!”

过道上躺着一个人,大概是被晏聪点了穴道的看守者,梅木见此人腰间有一把剑,当即抽出此剑,以防不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向这边接近!

梅木向过道两端一看,发现两端皆可通向其他地方,但她们母女二人被带入城堡时是被蒙住了双眼的,所以也不知两端所通向的各是什么地方,能否冲得出去。

晏聪一指还没有传来脚步声的那一端,道:“方才我是由这边进的,由此出去穿过一个大厅,就可以直接进入一片树林,丛林虽然也被围于城堡的围墙内,但却十分有利于隐身!你们在前,我断后!”

“好!”梅木立即领着顾影向晏聪所指的方向跑去,晏聪持刀在手跟随在她们身后。

没跑出多远,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一扇门被狠狠撞开了,几人同时拥入了过道中,其中一人大喝道:“他们在此!”

另有人喊道:“谁也休想逃走!”

顾影不谙武学,大大地限制了三人的速度,转眼间双方的距离已迅速拉近。

而这时行于最前面的梅木才刚刚到达尽头的第一个拐角处。

追杀在最前的一中年男子所用的兵器是一根长约丈许的软鞭,眼见晏聪已在攻击范围之内,立时一抖软鞭,软鞭顿时如毒蛇般飞速缠向晏聪的双足,鞭过虚空,“咝咝……”有声。

晏聪知道当对手是刑破这样的人物时,任何疏忽都可能会成为致命的破绽,所以在他的要求下,灵使没有将晏聪欲来“救”梅木、顾影的消息通知守在城堡中的人,如此方能不露破绽。

所以这些人一见晏聪,根本毫不留情,出手便是致命杀招。

这正是晏聪所希望的。

软鞭所攻击的是晏聪下盘,最难防守,但晏聪对此却毫不在意,眼见软鞭即将缠住他的双足之际,方蓦然移步,右足踏出,准确无比地踏于鞭梢之上。

攻击他的法门弟子大喜过望,奋力回夺,自忖定可让晏聪失去重心,而在他身侧的同伴也不愿错过这等良机,手中长枪枪尖倏颤,幻现无数寒芒,向晏聪席卷过去。

晏聪果然重心甫失,向对方跌去。

还未等对手从惊喜中清醒过来,晏聪已不可思议地避过了长枪,与对方来了个面面相对,近在咫尺!

两名法门弟子蓦然色变!

晏聪的膝部已重重撞在持鞭者腹部,立时将他撞得口鼻喷血,狂跌而出!紧随他身后的其余法门弟子避让不及,被撞了个正着,立时乱作一团。

而这时晏聪手中的刀已贴着长枪暴削而进!

血光暴现,一只手臂颓然坠地。

晏聪一声长笑,脚尖一挑一送,坠地的长枪怒射而出,以不可抵挡之势一下子穿透了另一名法门弟子的肩肋,连人带枪倒飞而出。

众法门弟子顿时为晏聪的神勇深深震慑,轰然而退。

这时梅木母女二人已转过了拐角处。

晏聪再不多作逗留,足下一点,已如纸鸢般飘然掠起,向梅木、顾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梅木领着母亲顾影转过拐角,再向前十几丈距离,果然看到尽头便是一个大厅,大厅空荡荡的,厅门洞开,月光洒了进来。因为年久失修,本应十分气派的大厅此刻竟透出了几分凄凉。

大厅外不远处就是一片林子,因为已无人修剪,显然格外茂密,这对梅木母女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看样子只要穿过大厅,脱身的机会便大增了。

殊料当她们刚进入大厅时,便听得四下里一阵呐喊,十数人自几个方向一下子拥入厅中,呈半圆形将她们围住了。

为首者白巾麻衣,年约三旬,眼神清冷,予人一种独来独往的自傲与洒脱感。他的腰间斜插着一柄无鞘之剑,剑身颇短,而且朴实无华,但人与剑合作一处,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融洽,似乎无论给他换上任何兵器,都绝对无法再与之匹配。

梅木乃大侠梅一笑之后,对剑与剑客自有独到的眼光。她当然知道眼前此人的一身修为绝对已达人剑相融、息息相通之境。

事实上,当她们母女二人于半月前受到袭击被擒时,梅木就曾见过这个人,但当时此人并未出手,梅木就已寡不敌众落败了。

那白巾麻衣者冲着顾影一拱手,道:“梅夫人请回吧,乌稷既然奉命要留住梅夫人,就决不会让梅夫人离开的。”

他言辞还算客气,却不容置疑。

“奉命?奉何人之命?”顾影不愧为大侠梅一笑之妻,身处险境,仍能镇定自若。

“恕乌某不能相告!”也许是敬重梅一笑的缘故,乌稷对顾影一直保持一份尊重。这些日子来,看守梅木、顾影的人对她们也算客气,没有如何为难她们。

“不二法门一直自诩公明,为何如今却藏头缩尾?”梅木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循声望去,却是刚刚赶到的晏聪。

这些不二法门弟子奉灵使之命而行时,已被禁止暴露真实身份。这对于不二法门弟子来说,多少有些不习惯,在他们看来,不二法门就是公道与光明的化身,何需隐瞒自己的身份?作为普通的法门弟子,他们眼中的灵使的一言一行,都是磊落光明的。

晏聪的话正好击中了众法门弟子的软肋,包括乌稷在内,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晏聪冷冷一笑,道:“梅大侠一生侠义,世人共仰,而你们却倚多为胜,暗中对寡母孤儿施下毒手,这等手段,未免让人不齿!”

他的话句句直中要害,众法门弟子不少人已是冷汗涔涔,暗叫惭愧。

乌稷的神情一直甚是清冷,此刻纵有变化,也不太能看得出来。他目光落在晏聪身上,沉声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阁下也应该懂吧?”

晏聪不屑一顾地一笑:“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说来倒好像你们大张旗鼓地对付梅夫人是为了乐土苍生!”一顿,神色一沉,接道,“多说无益!梅夫人今夜是非离开此地不可,若尔等肯借一条路倒也罢了,否则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乌稷缓缓地道:“已有不知多少年没有人敢如此对不二法门说话了。”

“是吗?”晏聪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地道,“就由晏某来开此先河吧!”

无所畏惧、凌越一切的气度显露无遗!

乌稷暗暗吃惊,虽然他自身对灵使这一次的决定也十分不解,但同时他对不二法门、对灵使仍是绝对充满信仰与尊崇,不二法门所追求的大圆满世界是何其神圣与辉煌!而不二法门近些年来地位日益超然,对不二法门弟子来说,他们已不习惯听到与不二法门意向相悖的声音了!让乌稷吃惊的正是晏聪不但识出他们是不二法门的人,而且还敢将矛头直指不二法门!

乌稷并不想与顾影为难,但既然身为不二法门中人,更知法门律令如山。

这时,在过道中被晏聪击退的人也已赶至,正好封住了晏聪等人的退路。此刻,除了放手一搏,梅木等人已没有别的脱身之途了。

乌稷将手缓缓按于剑柄上,目视晏聪,沉声道:“你既然敢在不二法门手中救人,就必有所恃,是也不是?”

晏聪傲然一笑,道:“不错!我所恃的就是我手中的刀!”

“很——好!”乌稷双眼微微眯起,像是惧怕阳光时一般,但双目神光更甚,“既然如此,便由你我一战决定一切,如何?若我败了,你就将人带走,否则,人留下,你的命,也留下!”

晏聪从容一笑,道:“很公平!”

乌稷不再说话,右手慢慢将剑握紧,一寸一寸地拔出。

无形杀机悄然弥漫开来,并越来越强烈,以至予人以触手可摸之感。

仅仅是拔剑之举,乌稷已有凛然气势!修为稍有不及者,只怕即刻战意崩溃,不能自拔!

连晏聪都暗吃一惊。

在此之前,他已见识过灵使的无上修为,亦知不二法门四使无不是卓立于武学之巅的超然人物,但在晏聪看来,除法门元尊与四使之外,不二法门应不会有太多的高手人物。

而眼前自称“乌稷”的人物,名不见经传,在不二法门中也没有显赫地位,但此刻尚未出手,就隐然有大家风范。

“法门深似海”——这是乐土广为流传的一句话,这一次,晏聪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内涵!不二法门内群峰并簇,高手如云,以至于一些投身于不二法门的非凡人物却未必有显赫的名声。

乌稷就应在此列!

乌稷的剑终于拔出,剑尖遥指晏聪。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无形剑气却已层层透发而出,弥漫于乌稷周身数丈之内,并形成了极具微妙的平衡。

这时,在他的剑势笼罩下的任何细如毛发的微小变化,都将为他准确捕捉!

无形剑气俨然已成了他灵魂的触角!

晏聪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对方越来越炽烈的剑意!

他心头的战意顿时被全面激发,嘴角浮现出一抹从容自若的浅浅笑意,显得洒脱至极。

而此刻,旁人在乌稷不断攀升的剑势压迫下,早有艰于呼吸之感,见晏聪尚能举重若轻,无不骇然。

乌稷的瞳孔不断收缩,有如一枚可以锥破一切的钉子!

蓦地——

乌稷双目倏睁,精芒爆闪,右足急速踏进,仅是跨进一步,却已如怒矢般暴进逾丈!

身形移动之快,予他人的视觉以极大的冲击!

晏聪视线所及,对方剑尖的一点寒芒以追星逐月之速向自己这边全速迫进,由于速度太快,以至于让他感到那一点寒芒正在迅速膨胀,似要凌盖他的整个视野。

这当然只是因为对方剑速太快而形成的一种错觉!若是晏聪为之所动,也许便是他命殒之时。

但今日之晏聪又岂会为之所动?

晏聪半步未移,手中之刀已破空而出,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起伏莫测的弧线,暗合攻与守两种变化,既有刀长驱直入的霸气,又步步为营,一招之间,便能将攻与守糅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而且各具威力,实是罕见。

所使刀法,正是顾浪子“无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

乍见这一式刀法,顾影暗吃一惊!她虽不谙武道,但其夫君梅一笑却是傲立于武道之巅的人物,耳濡目染,加上她出生的天阙山庄本就是武界豪门,所以对武学自有不俗的领悟。她曾见识过顾浪子的“天阙六式”,只觉晏聪所用刀法与“天阙六式”似有相同之处,但似乎又更为完美,一时不由有些疑惑了。若是他人使出如此刀法倒也罢了,可既然是顾浪子的弟子,刀法与其师相比又怎会似是而非? VvHLPtQzw2fT6zfqNSzojMPlj1L8pppOZeKvM5uQhwpigz1zpqjSVV4GhZkoYv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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