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法门早已认为勾祸已死,连勾祸的尸体都为众人所见,而且是被拦腰斩杀,就是神仙也救之不活!灵使之所以要让南许许、顾浪子说出勾祸的所在,是为了让他们对晏聪不起疑心。
在灵使看来,自己假装以晏聪的性命为要挟,为了得到的却是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人的下落,虽然顾浪子、南许许也不可能说出一个死者的下落,但为了保住晏聪的性命,他们必然会捏造一个虚造的地点。
灵使当然不会在乎这一点,但他却可以借口要查派南许许、顾浪子有没有说谎而将晏聪与南许许押在一处共处一段时间,要这段时间内,晏聪将凭借自己的第三结界的修为,伪装成气息紊乱至极的状况,迫使南许许不得不以“万象归宗”的阴诀作用于晏聪身上。
为了使计谋得逞,灵使甚至不亲自出手,而只是设法让南许许、顾浪子自己坠落囚室。如此一来,“毒疯子”南许许随身携带的药以及银针等物才可以留在其身上,否则若是以其他方式擒住南许许,却不搜去他身上的这些物品,未免有些反常。
当南许许说出勾祸的下落时,灵使并不在意,他相信这只是南许许为了保住晏聪而捏造的地点,勾祸怎可能仍活着?
但之后顾浪子与南许许在地下囚室中的争执,让灵使大吃一惊,惊愕之余,更是喜出望外!
在灵使看来,虽然这也许只是南许许、顾浪子的疑兵之计,想尽可能让灵使相信他们所说的是真的,但同时灵使也感到勾祸还活着的可能并非没有!正如南许许、顾浪子所估计的那样,灵使的确在地下囚室布下了机括,可以窃听他们的对话,可是南许许与顾浪子早早地陷入了该不该说出勾祸下落的矛盾中,而忽视了灵使是否真的知道勾祸还活着这一点,以至于他们虽然早已料到自己的言语会落到灵使的耳中,但因为自认为既然已说出勾祸所在,一切都已无可挽回,那么关于勾祸的争执也不必再回避什么。
灵使暗自惊喜!
他立即派出人手前去南许许所说的地方查看,若真能有所收获,堪称是意外收获!即使这只是顾浪子、南许许的诈兵之计,对大局也没有什么影响。
眼下,他只需静候南许许使出绝世神功“万象归宗”的阴诀加诸于晏聪身上,那么即是大功告成之时了。
兴奋之情冲淡了灵使失子之痛,为了使晏聪成为他无往不利的“刀剑”,他甚至可以暂且将追杀战传说的事搁至一旁。
或者说,他对追杀战传说一事,早已成竹在胸。一旦晏聪铸成三劫战体,定可为他击败战传说,取其性命。
而由晏聪击杀战传说,在灵使看来,这比自己亲自出手更有趣得多!他要让战传说亲眼看到他视为朋友的晏聪非但向外人透露了“无言渡”相约一事,甚至还要取他的性命。
灵使已感到战传说是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者,而拥有三劫战体的晏聪却将是最强的年轻人。
灵使坚信两人之间的那一战,必然十分的精彩!
禅都司禄府。
战传说与昆吾相见后,都惊喜异常,大有恍如梦中之感,在司禄府中相见,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战传说一问昆吾,才知昆吾比他还要迟些时辰到这儿,战传说三人进入司禄府时天还亮着,而昆吾进入司禄府时却已天黑。
战传说感慨地道:“在下会进司禄府,自己已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竟还会在此遇到昆统领。”
“司禄府?”昆吾惑然不解。
战传说微怔,道:“不错,此乃司禄府的府地——难道你还不知吗?”
昆吾大惊,尤其是见战传说从容随便,似乎对置身于司禄府丝毫未感到不妥,更是既惊且疑。
战传说道:“没想到你还不知情。”
“进入此地——甚至在进入禅都时,我已是处于晕迷状态了。”昆吾有些惭愧地道,“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处于深宅大院中,有几个人照应着我,对我十分客气,却不让我随意走动,既然人家对我有恩,我也不能让人家为难,所以也就无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听昆吾这么说,战传说不由看了姒伊一眼,心道:“难道这也是她所为?”
无须战传说发问,姒伊已先道:“昆统领的确是我让人救回的,可惜他们还是去迟了。”
“去迟了?”战传说心头一沉,默默地将这三个字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昆吾声音低沉地道:“随我同行的五十名弟兄皆已被杀……唯有我一人活了下来……”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双手用力握紧,以至于指关节泛白。
对于昆吾这样的性情,一人独自幸存下来非但不会让他庆幸,反而会让他更为痛苦。
战传说虽觉当着姒伊的面问昆吾经历的情形多少有些不便,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是遭遇什么人的攻击?”
昆吾痛苦地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方道:“他们蒙着脸,从衣饰上也看不出什么,虽然他们也有人被杀,但直到我晕迷过去为止,一直是没有任何机会查看他们的身份。”
战传说与昆吾虽然接触不多,但深知昆吾常不显山露水,却极为谨慎果敢,很为殒惊天倚重。以他的眼光与洞察力尚未能看出袭击者的一点破绽,看来对方行事十分缜密。
姒伊道:“袭击者是极具战力的无妄战士。”
“无妄战士?”战传说、昆吾同时失色!“无妄战士”直接归属冥皇指令,除冥皇之外,连双相八司都无法调动无妄战士一兵一卒。这些经过严格挑选、精心磨炼出来的无妄战士共有八百人,八百人组成的无妄营的战斗力足以与人数数倍于他们的普通禅战士相匹敌,无怪乎连足称坐忘城精锐的乘风宫侍卫也不敌他们。
战传说、昆吾固然显得很是惊愕,但细细一想,袭击昆吾等人的也只可能是冥皇所派出的人马,尤其是发动袭击的地点与禅都已相去不远了,换了其他力量,不能不掂量在禅都左近动手会不会触怒冥皇。
战传说沉吟道:“冥皇竟派出无妄战士出手,看来他真的是要一心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冥皇……执迷不悟。”
战传说虽然感到姒伊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关于冥皇之所以发动双城战是因为劫域的缘故这一点,他仍暂时不想向姒伊透露,所以言语有些含糊闪烁。
昆吾不无担心地道:“冥皇一意孤行,这岂非等于说城主越来越危险了?”
战传说道:“未必如此。殒城主随卜城人马一同进禅都的途中,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追随他们整整两日,不二法门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对冥皇施加压力,让冥皇不能随意杀害殒城主。有不二法门的插手,相信冥皇应该有所顾忌。”
昆吾很是欣慰地道:“如此就好!”看来他对不二法门黑衣骑士出现的事并不知情,方有此意外之喜。
战传说又道:“冥皇动用了无妄战士,又竭力掩盖身份,这说明冥皇有所顾忌,他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针对坐忘城的举措。”说这些时,战传说想到了天司禄。天司禄似乎根本未看出自己就是冥皇一心要追杀的人,究其原因,也许并不是天司禄的疏忽,而是冥皇并没有向天司禄透露这一点。
战传说越来越觉得姒伊非比寻常——当姒伊直言他们是为救殒惊天而来时,他已不再有多少惊讶了。
冥皇处处有所顾忌,这对战传说、坐忘城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昆吾想起更关键之处,于是向姒伊问道:“不知这位……姑娘与司禄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司禄大人的客人。”姒伊道。
“客人?”昆吾皱了皱眉,也难怪他会疑惑,她在司禄府的言行举止可一点也不像只是客居此地,他看了看战传说,战传说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苦笑,示意自己也不知她的真正身份。
姒伊双目失明,自无法知道昆吾与战传说这种无声的交流。
她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要从冥皇手中救出殒城主,就不能对冥皇一无所知。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们进入紫晶宫见到冥皇,不知二位可有兴趣?”
战传说、昆吾相视一眼,昆吾道:“愿闻其详。”
姒伊微微一笑,道:“时逢香兮公主大喜之日,普天同庆,姒伊身为乐土子民,蒙浩瀚皇恩,无以为报,适逢此吉日,自当进奉薄礼,以表寸心。不过,冥皇圣颜非我一商贾女子轻易能见,这便需要天司禄大人牵线搭桥了。姒伊既然是携礼觐见冥皇,身边自不能没有跟随,姒伊想暂且委屈二位假作我的随从,这样就可以进入紫晶宫了。”
战传说觉得此计可行,虽然见了冥皇未必对救殒惊天有所帮助,但对冥皇的性情多一分了解却也不是坏事。
他正待答应下来时,却见昆吾向他大递眼色,战传说只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昆吾道:“姑娘此计的确不错,但冥皇既然处处针对坐忘城,对来自坐忘城的人自然格外注意,对于我与陈公子,冥皇身边定有人识得,就算有易容之术,恐怕在紫晶宫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一旦被察知,不但我与陈公子性命难保,而且还会连累姑娘,救殒城主也无从谈起。”
姒伊点了点头,道:“昆统领的担忧不无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便另谋他策。你们久别重逢,定有话说,姒伊就先告辞了。”
言罢即由侍女陪着离去了。
待姒伊走后,战传说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昆统领为何不同意她的计策?”
昆吾摇了摇头,道:“太冒险了。大冥王朝是以武立国,紫晶宫的戒备自然是天衣无缝,绝难轻易混入,一旦我们的身份暴露,冥皇就立即可以此为借口向城主问罪!”
战传说感到昆吾的担忧不无道理,出入紫晶宫显然要冒很大的风险。但同时战传说又觉得除此之外,一时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途径可以有助于救殒惊天,所以心头多少有些遗憾。
战传说详细地将自己在苦木集的遭遇对昆吾叙说了一遍,昆吾这才知道杀害重山河、落木四的人是劫域恨将,立即意识到双城之战、冥皇追杀战传说等一系列事情有着极其复杂的背景。
这可不是妙事!
最后,昆吾道:“小姐现在何处?她是否一切安然?我想去见她。”
昆吾乃乘风宫侍卫之统领,护卫城主殒惊天、城主女儿小夭本是他分内之事。
战传说道:“我这就与昆统领一起去见她。”
灵使精心营建的地下囚室。
南许许眉头紧锁,连声道:“奇怪……奇怪……”
顾浪子被他不着边际的话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能难倒毒疯子的疑难杂症,那才真是奇怪。”
南许许叹了一口气,道:“请将不如激将,此话不无道理,但此时用在我身上,却是毫无用处了。若有计可施,既无须你将,更无须激将!”
顾浪子心头一沉,一把抓住南许许的手,急切地道:“胡说!照此说来,难道……难道聪儿已必死无疑?!”
在未被囚禁于此地之前,顾浪子的身体本就虚弱,被囚之后,更是身心同受折磨,加上对晏聪伤势的担忧,他整个人已脱了形,如果不是因为这井式囚室一直暗无天日,只怕南许许见了会吓一跳。
但无论如何,顾浪子因虚弱、焦虚而变得沙哑的声音却是掩饰不住的。
南许许怆然一笑道:“其实非但是他,你我又能活上多久?一旦勾祸被找到了,我们也就失去利用价值了,难道还指望有人将我们放走吗?”
顾浪子嘶声道:“既然如此,你更不该将勾祸所隐藏的地方说出,我们无论如何都难免一死,又何必在临死之前还对勾祸失信?”
南许许冷笑一声道:“对勾祸失信算得了什么?不错,我们的确难免一死,可凭什么要让我们早早地束手待毙?若是为了其他守信而招来杀身之祸,倒也罢了,但为勾祸而死倒大可不必!”
顾浪子也变得有些激动,道:“无论如何,我们最终只是多活几日而已,却……”
南许许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道:“多活几天便多挣几天——其实这二十年来,那一天我们不是在以此心态过日子的?怎么今日你反倒不习惯了?”
顾浪子一时不说话了,南许许也沉默着。
忽然间,两人同时嘶声笑了,笑得有些凄然,也有些释然。
顾浪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仍是希望能救下聪儿,毕竟,他还如此年轻——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否则,若真的无法相救,你反倒不会告诉我了,是也不是?”
南许许久久不语。
半晌,他才道:“晏聪一直晕迷着,即使偶尔醒来,也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而他体内有三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则在不断地壮大,如果不能将之融为一体,不出数日,他必会因为三股气息之间的冲突纠缠而亡!而要将这三股气息融合为一,只有一种方法……”
“万象归宗?”顾浪子已有所悟。
“确切地说,是‘万象归宗’的阴诀!”南许许道,“而阴诀我还从未真正地尝试过,一旦有所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顾浪子只觉手心开始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后背也是阵阵发凉。
他强自镇定心神,道:“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其实,如此发问时,他已知南许许的回答是什么了。如果有更完全可靠的方法,南许许又岂会舍而求其次?但顾浪子却又委实忍不住要问。
“也许还能找到其他方法,但却至少要花费半年的时间去寻找、琢磨。”南许许苦笑一声道,“可我左算右算,随身带着的那些毒物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再维持三日!”
末了,他又调侃了一句:“而且,谁也无法保证灵使有等半年的耐心。”
顾浪子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南许许道。
“三成?!”顾浪子大失所望,但他更知他们别无选择。
此时此刻,禅都黑狱。
黑狱是大冥王朝囚押死囚之牢狱,位于禅都外城的西部。从外观看,黑狱状如一座普通的城堡,只是大部分的建筑皆是以黑色的岩石砌成而已。但一旦步入其间,立可感受到黑狱的森严!之所以将囚押死囚的牢狱外观建成城堡状,也许是为了与整个禅都相协调,以免过于突兀。
黑狱四周以高墙相围,只有南向一个入口。与四周高墙相隔十丈之内,没有任何建筑或其他可以借以隐身之物,这可以保证任何人只要靠近黑狱,就可以被及时发现。
因进入黑狱者,几乎鲜有生还者,故禅都人皆戏称黑狱南门——亦即黑狱唯一的入口为奈何门。
此刻,奈何门外以暗红色石板铺成的大道上,相对肃立着两排披坚持锐的狱卫,约三十余人。左近的禅都人瞧见这一幕,皆知又有一死囚将要被押入黑狱了,而他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何况这一次只是派了三十余名黑狱狱士,可见被押送入黑狱的并非重囚。这与昨日收囚坐忘城城主殒惊天动用的二百余名黑狱狱士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三十余名黑狱狱士等待的是臭名昭著的秋风烟。秋风烟生性邪淫,依仗自己一身不俗的轻身身法,常掳掠年轻貌美女子予以奸淫,早已引得世人共怒。这一次,秋风烟是栽在地司杀府的人手中。
对于黑狱士而言,无论死囚是由地司杀府押送来的,还是天司杀府押送来的,抑或是四大禅将押送来的,都无甚区别。在黑狱士眼中,被送入死囚的人就是一只脚已踏入地狱的人,而众黑狱士的职责便是保证已踏入地狱的那只脚不再有机会收回。
每一个死囚都必然经历了非比寻常的事,所以黑狱的岁月流逝是既单调又多彩。看惯了一个个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人转眼间断送性命,使黑狱士的血渐渐地冷了,心,也越来越冷漠无情。
所以,此刻三十余名黑狱士列队于秋日的阳光中,在他们的脸上几乎无法看到任何表情。
他们的脸色与黑狱一样,笼罩着淡淡的幽暗与阴沉。幽暗与阴沉早已成了黑狱士的符号,据说禅都不少人能够一眼就分辨出人群中有谁是黑狱士,哪怕此人再如何乔装易容。
黑狱士见惯了生与死,这使得每一个黑狱士都理智得近乎冷酷。而且即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黑狱士,或许也会因为与一死囚接触甚多而知悉一个惊人的秘密。毕竟,会沦为死囚的人都必然有非比寻常的经历。
所以,看似与世隔绝的黑狱其实并不像外人所想象的那么闭塞。
对于秋风烟栽于地司杀府手中一事的前因后果,黑狱士心知肚明:看似只是秋风烟时运不济,恰好落在地司杀府手中,其实这其中另有玄奥。以往地司杀府对秋风烟这一类人物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从地司杀领二百司杀骠骑及三大刑使进入坐忘城,结果却大败而归后,地司杀府的人一腔怒焰无处发泄,便开始对秋风烟之流予以变本加厉的追捕围杀,一则借以泄恨,二来多少可以振一振地司杀府颓丧的士气。毕竟三大刑使一人被杀,两人被擒,二百司杀骠骑全军覆灭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这几日来,几乎天天有地司杀府送入黑狱的人,而且每一个被押入黑狱的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
这也使黑狱对地司杀府颇有微词,那些奄奄一息的死囚送入黑狱后,还需得黑狱士费尽费力地去照应。天、地两司杀府拥有对抗拒者就地格杀的权力,而黑狱则不同。
对黑狱来说,宁愿天、地司杀府的人更多地采用杀无赦之策,而不是炫耀功绩似的将死囚往黑狱押送。
终于,有车轮辘辘声、马蹄嘚嘚得得声传来,很快一列司杀骠骑出现在大道的那一端,众司杀骠骑皆着绛色劲甲,头戴掩面战盔,只有一双双锐如鹰隼的眼睛露于战盔之外,显得甚是剽悍。司杀骠骑所持的薄而窄的长刀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森然寒意!
与前几日一样,地司杀府用来押送死囚的并不是常用的囚车,而是幕帘低垂的马车,不知情者还会以为这是地司杀府的宽厚,而黑狱士却知地司杀府的人之所以选择马车取代囚车,是因为他们押来的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若是以囚车载之,恐怕会让禅都人指责地司杀府残忍无道,所以才以密封的马车遮掩这一切。
地司杀府的队伍长驱直入,直抵“奈何门”。
禁押着秋风烟的马车停了下来。
黑狱的主事青叱咤被众黑狱士尊为“狱师”,狱师虽然也算是一方权者,但与双相八司及四大禅将的风光无限相比,青叱咤则内敛低调得多,他几乎是终年足不出户,沉居于黑狱中。在青叱咤的驾前,有“金、木、水、火、土”五大狱令听候差遣。
此时在“奈何门”前等候地司杀府众司杀骠骑的正是木狱令。
而司杀骠骑中为首的则是狐怀。狐怀年约四旬,论资历比地司杀原先的三大刑使盛极、车向、香小幽更深,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在司杀府中不得志,只能听任三个资历不如他的人成为刑使,为此,狐怀一直显得意志消沉。但自从坐忘城一役盛极被杀,车向、香小幽双双被掳后,狐怀忽然发现他的前景一片光明,地司杀若要另择三大刑使,狐怀自忖他的可能性极大!所以,这些日子来,狐怀一直是全力以赴,处处奋勇争先,希望能借此引得地司杀的更多注意。
或许是过于操劳,狐怀的双眼有些充血,有如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后的猛兽,在疲惫中略略隐含凶狂。
他与木狱令已是老熟人了,见了对方当即朗声招呼道:“又是木兄当值,辛苦了!”
木狱令神色木讷,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面对狐怀的招呼,他只是点了点头,道:“狐兄弟客气了。”其实他心中对狐怀很是不以为然。狐怀为了能坐上刑使之位,连累他木狱令也要操劳更多,尤其是方才他正在与五狱令中唯一的女子水狱令厮混,正在兴头上时却不得不暂时离开风骚入骨的水狱令,这等滋味着实不好受。
狐怀也许是被连日来不小的收获以及自以为唾手可得的刑使之位冲晕了头脑,并没有留意到木狱令的不快,依旧兴致勃勃地与木狱令说笑:“木兄,这次送到黑狱的是秋风烟,此人风流成性,据说床头功夫是出神入化,不少被他奸淫的女子还为他着迷了,木兄不妨下些工夫,多半能从此贼身上捞得一些好处,哈哈哈……”
木狱令也哈哈一笑,心头暗自嘀咕:“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水狱令那骚娘们床上功夫一流,老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若是能从秋风烟口中掏得几招绝技,定可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想到得意处,他那过于木讷的脸容竟也舒缓顺眼了不少,随即向两边黑狱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秋风烟从马车内架出。
一名黑狱士上前挽住车帘,另一人则一步登上马车,跨入车厢中。
刚一进入,竟又退了出来。
不!并非退出,而是如弹丸般被抛飞而出!
身在空中,已是鲜血狂喷,但却未闻有任何痛呼声,显然此黑狱士已是一具尸体。
未有任何交手,甚至未闻此黑狱士被击中的声音,就此殒命——如此惊人的变故,使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司杀骠骑与一干黑狱士全都惊呆了。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马车骤然爆裂,无数的碎片四向飞射。
那黑狱士的尸体颓然坠地!
而车厢破碎处,一团夺人心魄的寒芒挟裹着一个人影蓦然惊现,且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向黑狱纵深处迫入。
对手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无论是司杀骠骑还是黑狱士,却同时心生不可抵御之感。
在短暂的震愕之后,木狱令、狐怀同时回过神来,声嘶力竭地高呼道:“强闯黑狱者,格杀勿论!”
他们的嘶喊声竟显得那么脆弱!
接近马车的另一名黑狱士的头颅已高高抛起,断开的颈部鲜血如注,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形轨迹。
袭击者其快逾风地迅速闪过六名黑狱士,顷刻间已有如鬼魅般出现在与木狱令相距不过数尺的范围之内。
他的面目掩于黑色的头罩之后,木狱令所看到的只有一双让他心寒的眼睛!
与对方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木狱令忽然感到无比的虚弱与绝望,一种生命已不再为自己所拥有、把握般的绝望与虚弱。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刃风割面。
木狱令如梦初醒,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抽刀在手!
却已失去了出击的角度与时机,因为一道寒光已如一抹咒念般直取他的咽喉,非但予他以致命的攻击与威压,并同时封住了他所有可能出击的角度。
木狱令仅能以近乎笨拙可笑的方式勉强封挡。
“锵”金铁交鸣之声传入木狱令的耳中。
只有短暂的一声撞击。
木狱令手中的刀已不可思议地斜斜劈入他自己的肩肋处。
与此同时,他的咽喉处忽添一抹寒意。
空洞与畏怯之感使木狱令想大喊一声,但他并没能喊出,却使他咽喉处的凉意化为热热的感觉,有殷红的鲜血怒射而出。
他的呼喊与生命皆已被无情地封杀于喉底!
又是一声金铁撞击声,挡在奈何门前最后一名黑狱士被连人带刀撞得飞身跌出,重重地撞在了暗黑色的石墙上,立时头颅碎裂,命殒当场。
袭击者的目的并不在于杀人,他如怒矢般穿过奈何门,消失于外观有如黑色城堡的黑狱中。
木狱令已失去生机的躯体此时方打着旋颓然倒下。
他那显得过于木讷而毫无表情的脸上在死亡后却永远地保留着一种神情——极度惊骇与绝望糅合而成的神情!
狐怀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他亲眼目睹了木狱令被杀的过程,在场的人当中,也只有他能够看清这一过程。正因为如此,他比其他人更能深切感受到袭击者的修为之高深莫测!
狐怀自忖若刚才受到攻击的不是木狱令而是他,也照样无法躲过对方的一击致命。
这几日来的踌躇满志之感忽然间荡然无存!
代之而起的是茫然若失。
黑狱的警哨声惊心动魄!
狐怀首先扫视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众司杀骠骑后,很是沮丧地下令道:“集合人马,原地待命,狱师若有差遣,我等自当鼎力相助!”
黑狱重地,连地司杀府的人也不能擅自进入。而地司杀府押禁的囚犯忽然间变成了修为惊人的绝世高手,并一举毙杀木狱令,狐怀及其他同行的司杀骠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狐怀说是让众人原地待命,其实无异于在原处等候处治!一想到地司杀那冷酷的目光,狐怀就不寒而栗,想取代刑使的位置已近乎痴人说梦,能否保住性命都已成了问题!在坐忘城的受挫使地司杀府在天司杀府面前大丢颜面,而这一次又出如此大的纰漏,恐怕地司杀必会恼羞成怒。
若非不能擅入黑狱,狐怀宁可冲入黑狱,与那袭击者血战一场,虽然自知难敌对方,但总强过在此颜面扫地地等候处治。
木狱令手下的黑狱士已无心顾及众司杀骠骑的感受了,他们终于从打击中清醒过来,其中十余名黑狱士蜂拥上前,守在已支离破碎的马车旁,连司杀骠骑都不允许接近,而其余的人则迅速撤入黑狱中。
“轰……”黑狱唯一的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重重关闭了,留下垂头丧气的司杀骠骑与十余名神色肃穆幽暗的黑狱士。
支离破碎的马车的残骸掩埋着一具尸体,只有肩部以上露出的部分可为人所见,这正是秋风烟,他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模样,此刻,也没有人去理会他的死亡了。众司杀骠骑苦苦思索的是袭击者怎可能在严密的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马车中。
……
警哨四起时,“狱师”青叱咤正在享受着他的“美人宴”。
在一张几乎占去整间屋子一大半的特大床上,青叱咤头枕一身材诱人的艳女的胸部,半坐半卧,另有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噙了一口美酒,然后小心地渡入青叱咤的口中。
青叱咤将美酒咽下,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气,微闭着眼,指了指身侧的果盆。
床榻边共有三名女子,那最为丰满的女子早已心领神会,媚笑着缓缓躺下,她的同伴则将一把熟透了的樱桃撒在了她的胸上、腹部、腿间……殷红的樱桃与她诱人的肌肤相映衬,平添了无限春色,更有几颗樱桃竟从她半遮半露的胸襟流入她的衣衫之内。
青叱咤侧翻过来,轻车熟路地一把抱住了那女子,将头深深地埋在她那高挺的胸前,用嘴探索似的寻找着樱桃,并由此探访了那女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部位……
那女子似已不堪忍受,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喘息,十指用力地抓着青叱咤的双臀,忽而又松开了。她修长的小腿绷得笔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终于,她喘息着道:“狱师……把我也……吃了吧……”
青叱咤哈哈一笑,双手一探,“刺啦”一声,他身下的女子的衣衫已被扯开,一时满室春意。
青叱咤要消受他的“美人宴”的最后也最让他乐此不疲的一道“美味”了。
但,就在这时,警哨声骤然传入了青叱咤的耳中!
青叱咤完全可以将此屋修建得更为密实,从而使外面的声音隔绝,但他却没有这么做,甚至,此屋的隔音还不如寻常屋子。因此,屋内的种种荡人心魄的声音也几乎是无所遮挡地传到屋外,以至于黑狱士都将在狱师身边伺候视为一种酷刑,耳听着男女欢爱之声却只能静候于原处,其中滋味实不好受。
青叱咤听得警哨声,双手略作停滞后,又继续向目标进发。
青叱咤处变不惊,是因为他料定这应是有人试图逃脱出黑狱。对死亡的恐惧往往使被禁押者会孤注一掷,而这种企图几乎不可能有得逞的机会,数百名训练有素的黑狱士以及黑狱内的重重机括、暗道、翻板,使青叱咤有足够的自信。
黑狱内部通道迂回曲折,有如迷宫,局外人进入黑狱,只能是处处被动。
青叱咤相信用不了多久,此事就能平息,这小小的插曲还不至于坏了他的兴致。
但事情的进展很快证实青叱咤的胸有成竹有些过于自信了,警哨声此起彼伏,让人的心弦越绷越紧。
青叱咤再也无心消受他的“美人宴”,霍然坐起,双眼充血,杀机隐现!他已决定要让坏了他兴致的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就在他心生此念的时候,屋外有人急切地禀道:“属下有紧急事宜禀报狱师!”
青叱咤听出是土狱令的声音,而且还听出土狱令的语气中隐含极度的不安。
青叱咤顿时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得多,他厉声喝道:“说!”
未闻土狱令的回答,却听得外面一声闷哼,随即便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青叱咤目光倏闪,右手闪电般向自己身侧抓去,却一无所获,他的“无常刀”此刻并不在身边。
“砰”的一声惊人爆响,青叱咤正对着的那扇门突然爆裂开来,碎木四射。
在三个花容失色的女子的尖叫声中,青叱咤双掌一按,已如敏捷至极的猎豹般弹跃而起,向此屋唯一的一扇窗扑去。
青叱咤在黑狱中一向有着绝对的自信,但这并不等于说他是一个莽撞的人。外面的异常情形使他意识到这一次黑狱所面临的威胁将是空前绝后!他相信土狱令定已死了,而对手能够在顷刻间杀了土狱令,且是在黑狱的纵深之地,其武道修为定是惊世骇俗!青叱咤没有把握在失去“无常刀”之助的情况下取胜!
青叱咤弹身掠出的同时,一杆长逾丈许的铁枪破空而至,搅起一室凌厉劲风与万点寒星,赫然已将青叱咤脱身之路完全封杀。
青叱咤惊愕欲绝!
因为他一眼辨出那杆铁枪是土狱令所用的兵器!土狱令五短身材,偏偏用一件比他的身高足足超出一倍的兵器,不过土狱令在这杆枪上浸淫了大半辈子,一路枪法却也使得出神入化!但此刻使枪者所施展出的枪法竟不知比土狱令高明多少倍!
仿佛在这杆枪上浸淫了大半生的不是土狱令,而是此人!
青叱咤只觉对方每一枪刺出均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使他此刻有无常刀在手,恐怕也无从挡御,何况是赤手空拳?
青叱咤不能不退!
他的修为也着实了得,身躯就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引着一般进退倏忽,仅凭着周身肌肉的变化凝成的力道,非但止住了自己迅如奔雷的去势,更倒掠而回。
身未及床,青叱咤右臂一圈一送,已将一惊骇得脸色煞白、吐不出一个字的女子以暗力送出,向那杆追魂夺魄的铁枪迎去。
而他的左掌则以快逾电光石火的速度反向朝巨床的床头拍去。
只要被他拍中目标,立时可以启动机括,使此屋在顷刻间倒坍!而那时青叱咤有足够的把握逃过此劫。
可惜,他的动作仍是迟了一些。
寒光倏幻,青叱咤左掌忽然一痛,那杆铁枪已如青蛇般自他左掌穿掌而过,并深深地扎入墙内。
青叱咤惊天动地般一声嘶吼,右掌如刀,疾削而出,竟是向自己受制的左臂倏然斩下!这份悍勇,足以让人动容。
右掌未至,他只觉眼前一花,左臂一凉,已然落于床上,鲜血自断臂处喷涌而出。
断臂落于床上后,犹自抽搐弹动,扯动得贯穿其上的那杆铁枪撞得“当当”乱响,情景骇人。
一把冰凉的剑已无情地抵在了青叱咤的胸前!
剑下,就是他的心脏部位!
青叱咤的心脏骤然收缩!
“想断臂自保?哼,我替你代劳了。”一剑斩下青叱咤左臂者冷冷道,声音寒意如刀。
他的真面目掩于黑色的头罩之后,青叱咤唯一能够看见的只有对方那沉稳得让人心寒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人不由会觉得只要愿意,此人定可做到任何一件他所愿意做的事!
青叱咤忽然感到极度的空虚,一时间万念俱灰,斗志全无!他已然明白,自己根本无法与眼前的神秘人物抗衡!此刻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因为对方似乎并不想立时取他性命罢了。
被青叱咤掷出的那女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床脚下,也不知是死是活。青叱咤为了自保,丝毫不怜惜曾给他带来快活的女子,可惜这仍不能改变他一败涂地的结局!
若说被袭击者以土狱令的长枪封死了青叱咤所有退路时,青叱咤深为此人的枪法所惊愕的话,那么当对方突然弃枪不用,却以奔雷一剑斩下他一臂时,青叱咤更为对方可怕的剑道修为所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料到同样匪夷所思的枪法与剑法,竟可以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
直到这时,才有黑狱士惊慌失措地赶来护驾,却被门外土狱令以及屋内的情形惊呆了!像是被钉子钉住了般怔立当场,不敢越雷池一步。
黑狱士皆知青叱咤虽然过分沉浸于女色,但绝对称得上是禅都有数的顶尖高手之一,纵然与双相八司相比或许有所不及,但却应可与四大禅将平分秋色,没想到今日转瞬间已受制于人,这如何不让他们心胆俱裂?
而且,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袭击者是单枪匹马地杀入黑狱,他之所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青叱咤“擒贼先擒王”,自是利用了黑狱一旦发生混乱,众黑狱士必然一面抵挡一面向青叱咤所处位置收缩力量,一则可以护卫青叱咤,二来也需向青叱咤禀报此事。可以说,正是土狱令将袭击者引来此地的,当土狱令失去了这一利用价值时,也就是他断送性命之时!
由此足见袭击者非但武道修为惊世骇俗,更有过人心智。
何况,当他进入黑狱之后,自是成为所有人注意的焦点,而他竟能在这种情况下摆脱所有人的围杀,并在土狱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追踪至此,更是让人胆寒!也许黑狱内通道的曲折复杂反倒为袭击者提供了便利,而这大概是青叱咤做梦也不会想到的。
青叱咤操纵黑狱已达十年之久,这十年来,黑狱也曾受到袭击,而且攻击者从来都不止一人,其目的自是试图从黑狱中救走某人,但青叱咤从未让对手有得逞的机会。
可这一次,他已一败涂地!
青叱咤的脸色因不断地大量失血而越来越苍白。
但他仍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苍白,听起来倒像是他在斟字酌句:“阁下想从黑狱带走什么人?”
“带我去见殒惊天。”那人吐字清晰地道。
青叱咤的心倏然下沉,其寒无比,仿若一下子坠入了千年冰窖。
他在黑狱已整整十年,早就磨炼出黑狱中人独有的精明。他能够一眼看破被送入黑狱的人当中,哪些是无关紧要的,哪些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的。
殒惊天无疑就是属于后者!
青叱咤有着惊人的嗅觉,虽然他几乎是不离黑狱,却对殒惊天被擒的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知悉得八九不离十。凭直觉,青叱咤断定殒惊天的失事有着极深的背景,所以青叱咤对殒惊天也格外“关照”,囚押殒惊天的囚室只有他与五大狱令知道底细,而且外围布置的人手比寻常囚室多出两倍。
可袭击者早已算准了这一点,所以并不直接寻找殒惊天的下落,而是直奔青叱咤而来。
青叱咤心知一旦殒惊天被救走,自己的下场恐怕将极惨,可他已别无选择……
小夭见了昆吾既惊且喜,当然还不免有几分感慨。他们一个是坐忘城城主的女儿,一个是坐忘城地位超然的侍卫统领,如今却多少有些不够光明正大地聚于司禄府,这种滋味,唯有他们自知。
昆吾见小夭腹部高隆,吃惊非小,但碍于身份,又不知该如何发问,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由于昆吾是乘风宫侍卫的统领,他的权责决定了他与小夭接触的机会甚多。昆吾追随殒惊天多年,他可谓是看着小夭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亭亭玉立的姑娘的,加上小夭性情随和豪爽,从不摆城主千金的架子,所以在小夭看来,昆吾更多的是一位兄长而不是她父亲的统领。
小夭没有昆吾的那份拘谨,她笑着道:“我现在已是陈夫人了,司禄府上上下下都这么称呼我。”
昆吾一怔,看了看战传说,又看了看小夭,这才意识到小夭是在说笑,于是正色道:“小姐,昆吾领五十名兄弟赶赴禅都为救城主而来,却因昆吾无能,使五十名兄弟尽数折亡……”顿了顿,又接着道,“唯有那十方圣令总算保存下来,否则昆吾更无颜面见城主与小姐。”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
小夭听他这么说,也无心说笑了,眼圈一红,沉默了半晌方道:“是什么人所为?”由于小夭平易近人,性情直爽,她与乘风宫侍卫的关系都十分融洽,不少人甚至在背着殒惊天时与小夭称兄道弟。而此刻她听昆吾说已有五十名乘风宫侍卫阵亡,如何不伤感?
昆吾沉吟了片刻,方很慎重地道:“或许此事与冥皇有关——但究竟真相如何,尚需查实……”
他深知小夭的性情,如果直言是冥皇的无妄战士所为,只怕小夭就敢单枪匹马闯入紫晶宫与冥皇论理了。
再则,说攻击他们的人是无妄战士也是出自姒伊的口中,虽然姒伊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此事关系重大,又牵涉极广,错综复杂,昆吾也不会轻易地就相信了姒伊的话。
所以,他对小夭所说的那番话留了余地。
饶是如此,小夭仍是愤恨不已。
这时,爻意也来到此间屋内,昆吾与爻意相见了。至此,由坐忘城出发赶赴禅都的所有幸存者都已聚在了司禄府,却只有区区四人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四人心中都有些不好受。战传说见几人意志消沉,忙以姒伊的说法宽慰大家,称只要香兮公主在三日之内不被冥皇找到,殒惊天就有请求“天审”的机会。
昆吾却并不乐观,他担忧地道:“香兮公主的失踪,不过只是一段小插曲罢了,她贵为公主,不同于常人,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痕迹谈何容易?三日之内,冥皇定有办法找到香兮公主。况且,退一万步说,即使找不到香兮公主,只要愿意,冥皇难道会找不出其他可以操办的喜事?”
众人一下子明白了昆吾话中之意,不由都有些沮丧。
昆吾轻叹一口气,缓缓地道:“此事看似千头万绪,其实最终都归结于冥皇一人,其余的一切,都不过只是表象罢了。”说这番话时,昆吾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也在情理之中,昆吾与战传说不同。对战传说来说,冥皇只是一个很抽象的称谓,他的生活与冥皇本不会有任何的联系,而昆吾却不同。在此之前昆吾日日都会想到效忠冥皇、效忠殒惊天,突然间残酷的事实使他必须将自己的观念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心头的失望与空落实是战传说所不能比的。
战传说心知此时考虑最终能否救出殒惊天并无多大意义,毕竟无论能否救出殒惊天,他们都必须全力以赴。想到这一点,战传说便直奔主题,道:“禅都对我等而言,太过陌生,照我看,既然在临离开坐忘城之前,贝总管及诸尉将等人向我等交代一旦入了禅都,可以向殒城主在禅都结交的一些旧友以及很可能会为城主说句公道话者求助。”
贝总管及诸尉将曾告之战传说在禅都有哪些人物可以借重,战传说希望能集广思益。
昆吾身为乘风宫统领,对坐忘城与禅都各方面力量的微妙关系最为了解,他道:“若要借助禅都内的力量,那么既可靠又有可能帮上忙的人就是天司命大人了。”
小夭点头以示赞同,她道:“我父亲也曾数次在我面前提起他,对其甚为尊敬。”
昆吾道:“我曾见过天司命大人,就由我去拜访他,若能得他鼎力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
“陈公子。”
忽闻门外有人招呼战传说,众人相互对望,战传说将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肤色白皙、笑容亲切的物行——不过此刻在物行的脸上却无法找到丝毫笑意,而是显得心情沉重无比。他很有礼节地向屋内每一个人颔首致意,这才对战传说道:“小姐让我转告陈公子一件事……”
说到这儿,他停滞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绪,随后才低声道:“内城东门的城头上忽然有人头高悬,很可能是坐忘城殒城主的首级……”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四双目光怔怔地望着物行,谁也没有说话,仿若众人的思绪在那一刻间同时出现了空白。
气氛压抑得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颇长的时间,也许只是很短的时间——小夭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像是怕惊吓了什么。
她望着物行,轻轻地道:“物先生,你方才是说?……”
物行低声道:“虽还没有最终确定,但十有八九那首级应是殒城主。”
小夭轻轻地唤了一声:“爹……”忽然间向后倒去,如同一片毫无分量的轻羽般向后倒去……
战传说猛然惊醒,赶忙上前,及时将她扶住。小夭已晕死过去,无依无助地靠在战传说的身上,脸色煞白如纸。
战传说心如刀割!却又不能不强迫自己冷静!冷静!
他目光近乎凶狠地望着物行,沉声道:“物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细说?”
物行道:“半个时辰之前有一高手强闯黑狱,无人能挡,黑狱被此人搅得天翻地覆,最终黑狱士死亡近百,连黑狱主事青叱咤也被杀。但此人目的竟不在救人,而是要杀害殒惊天殒城主!黑狱大乱之后,发现殒城主竟已被杀身亡,首级却不知所踪,一刻钟后,内城东门城头忽然有一首级高悬,有人辨认出那便是殒城主……”
“砰”一声爆响,一直一言不发的昆吾突然一掌拍碎了身侧的椅子,低吼一声,向门外径直冲出。
“昆统领!”战传说意识到昆吾要做什么,急忙上前拦阻,不料却被昆吾以近乎粗暴的动作一把推开,一步跨出门外,只抛下一句话:“请帮我照顾好小姐!”
话说完时,人已冲出颇远的距离!
这个一向处事极为谨慎沉稳的年轻统领,这一刻终于一改平日的性情,极度的愤怒与绝望使他失去了冷静。
战传说一时进退两难。
变故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如果被悬于东门的确实是殒惊天的首级,那么他们自是应该设法将殒惊天收殓,但谁又能断定这会不会是暗藏的对手的一个圈套?
何况若他与昆吾都离开天司禄府,单留下爻意、小夭,战传说也有些不放心。
但事已至此,已不容他有太多的犹豫了,尤其是昆吾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独身涉险,更是凶吉难料。
战传说暗一咬牙,对物行道:“烦请物先生帮忙照顾她们。”
如今,战传说已觉得身处禅都,有太多的险恶,对物行他也并未真正信任,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了!
他在心头暗道:“如果这又是一个圈套,那么当爻意、小夭出事之时,便是我战传说血洗司禄府之时!”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他感到昆吾有失冷静时,他自己也已变得渐失理智,变得有些冲动了。
紫晶宫北殿之摇光阁。
冥皇早已得知有来历不明的高手闯入黑狱,杀了青叱咤、殒惊天这一消息,正在独自沉思。
“启奏圣皇!”外面有双膝跪触地上的声音。
冥皇目光一扫,道:“说!”
“天司命大人求见,已在殿外等候。”
冥皇略一沉吟,道:“宣他进来吧。”
……
天司命一袭华服甚是得体,显得颇为飘逸雅儒,留有五绺胡须。
天司命向冥皇行了君臣之礼后,冥皇赐坐,天司命谢恩。
冥皇看了看天司命,忽然单刀直入道:“想必你是为殒惊天的事而来的吧?据说你与殒惊天私交不错,两人可谓是一对知己。”
这番话出自冥皇之口,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有极大的压力。
天司命却很是平静,他恭敬地回话道:“圣皇所言不假,臣与殒惊天的确有私交,不过臣的来意却是为公而非为私。”
冥皇一笑,道:“本皇倒很有兴趣听听你如何为一个‘公’字而来?”
天司命离座,再施一礼,道:“坐忘城因为双城之战的缘故,一定已有积怨,此次再闻殒惊天被杀,一旦有人在坐忘城略加鼓动,只怕整个坐忘城将会有惊人之举,圣皇不可不防。”
冥皇脸色一沉,道:“殒惊天是被来历不明者所杀,本皇还折损了青叱咤,坐忘城若敢借此生事,只会是自讨苦吃!”
天司命道:“难道圣皇有意重演一次双城之战?那时恐怕折损的就不是数万人,而是成千上万的大冥子民了!”
“大胆!”冥皇霍然而怒,“你敢危言耸听,挟迫本皇?!”
“臣不敢!但臣自认为这绝非危言耸听,如果圣皇不是亦有此担心,就不会为了不给殒惊天请求天审的机会而急于将公主下嫁盛九月了,而只需将殒惊天一杀了之。”
天司命看似文儒,却有铮铮铁骨,其敢于言直进谏的名声,早已是人尽皆知。而此刻,他的这一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性情又一次显露无遗。
冥皇忽然哈哈一笑,道:“方才本皇只是戏言,本皇何尝不知此事若处理不当,于我大冥王朝十分不利?本皇知你足智多谋,定是已有锦囊妙计了。”
他忽怒忽喜,让人感到难以捉摸,予人以深不可测之感。
天司命道:“臣认为,杀殒惊天者一定不是因为与殒惊天有私仇!”
“何以见得?”冥皇及时追问一句。
“既然殒惊天已入黑狱,在一般人看来,他的死期已然不远,若是他的仇家,在清楚这一点后,应不会再犯险闯入黑狱而只需再等待一些时日即可,毕竟黑狱并非那么容易进退的。”天司命道。
“但杀殒惊天者武道修为奇高无比。”冥皇道。
天司命道:“也许对此人而言,闯入黑狱并非难事,但既然他与殒惊天有不可化解的私仇,又修为奇高,那么事实上就算殒惊天是身在坐忘城有重重守护,此人也有机会将之击杀,他又何必要等到今日才动手?所以,此人必然另有目的!”
“依你看来,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冥皇道。
天司命以十分肯定的语气道:“那当然是为了使乐土陷于混乱!殒惊天死得蹊跷,若圣皇对此事处理不妥,首先就会引起坐忘城的不满,而这也许只是一个开始!”
冥皇默然未语。
其实在他心中也已认同了天司命的推测,确切地说,是天司命的推测与他不谋而合。
天司命意味深长地道:“圣皇本就无意伤害坐忘城万民及殒惊天,今日殒惊天已死,圣皇更不必再使坐忘城有更多敌意,所以应让坐忘城看到圣皇的宽容大度。”
冥皇听出天司命是在暗示说如果他要除去殒惊天,那么其目的已达到,应见好就收,威恩并施,不由暗自忖道:“我的本意又何尝是杀殒惊天?!”
正如爻意所料,冥皇并没有将要追杀战传说的意图向太多人透露,包括天司命、天司禄对此都不知情,否则战传说在进入禅都司禄府后,恐怕也没有现在的安稳了。
冥皇以顺水推舟的语气道:“你与殒惊天私交不错,又甚知我心,此事的善后,就由你打理,如何?”
“臣定全力以赴。”天司命道。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冥皇心中平添了一份疑惑。
当然,这份疑惑,他是不会显露出来的。
没有人能够阻挡昆吾!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意念——东门!东门!!东门!!!
他如同一头受了伤的猛兽般一路狂奔,直向东门而去,隐约间他似乎记得在出司禄府时曾有几个人意欲拦阻他,却被他一声大喝给喝退了。
但这份记忆却又很模糊、很不真切,就像是发生在梦中一般。
甚至此刻他仍是有如置身于可怕梦魇中的感觉,与他擦身而过的每一个人的容貌都是模糊不清的,就如同一些胡乱摹描了几笔的字。四周的声音很空洞,像是由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昆吾已忘了这是在禅都内城,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处境,只知认准一个方向狂奔。
甚至,他忘了自己若是施展轻身身法可以更快。
虽然他并未携带兵器,但这是在禅都的内城,决不允许有任何异常情况存在。当昆吾的思绪混乱而空洞之际,已有人注意上了神秘异常的他,并很快布下了一张针对他的“网”!
东门已遥遥在望。
就在这时,昆吾的前方忽然有人影闪动,三名无妄战士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在昆吾的身后,以及两侧的岔道路口都出现了无妄战士的身影——守护深居紫晶宫内的冥皇的安全是他们的天职,任何有危及冥皇安危的可能性都必须立即抹去!
昆吾却浑然不知,速度不减地向正前方三名无妄战士冲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对地位超然的无妄战士来说,昆吾此举无疑是一种轻视与挑衅!在无妄战士看来,还很少有人敢无视他们的存在!
三名无妄战士的眼中都流露出既惊讶又不忿之色。
而更让他们惊怒的事紧接着发生了——昆吾竟视他们如无物,竟伸手向其中一名无妄战士肩头按去,身子依旧向前冲出,看样子竟像是要让无妄战士闪开一条道。
无妄战士如蒙奇耻大辱!
三人一言不发,同时使出无妄战士皆擅长的捕擒术,瞬息间昆吾的双臂已被绞住。与此同时,他的颈部还有一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其紧紧锁住。
三人本来完全可以立即取出兵刃将昆吾格杀当场,但盛怒之下,他们感到让昆吾死得如此痛快难以解恨,唯有将之擒拿再慢慢折磨方能解他们心头怒火。
捕擒术是无妄战士在自身各异的武学修为之外必须另外修炼的外门功夫,最利于近身擒杀。因为无妄战士直接归属冥皇指令,而接近冥皇的人几乎无人能身携兵器,于是捕擒术应运而生,近身搏杀极具威力。
三人一举得手,心头一喜,只要齐一运力,昆吾将双臂尽折,只能听任他们宰割。
昆吾右足倏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踢向锁住他颈部的无妄战士的下阴部,又快又准,那无妄战士一声凄厉惨叫,不由自主地松开手臂,跌滚出去,脸色惨绿,大汗淋漓,在地上翻滚不已。
借这反踢之力,昆吾倒旋而起,而这时正好另外两名无妄战士试图绞断他的双臂,昆吾此举恰好顺了对方的力道去势。
由此,昆吾赢得了时间,虽然只是极短的刹那,却已足够。
昆吾双臂倏收,已然不可思议地挣脱挟制。
“呼呼”两声,两名无妄战士脸面已各中一拳,顿时双眼冒火,鼻血长流,倒跌而出。
昆吾再不理会,继续向前冲去。
四周怒吼连连,众无妄战士如蒙奇耻大辱!刹那间,刃声如啸似泣,自几个不同的方位有数件兵器直飙向昆吾!
“为何要拦阻我!!!”昆吾狂喝一声,赤拳径直狂击迎面斩来的一柄单刀。
拳风汹涌澎湃,赫然已催发了昆吾的所有潜在力量,声势着实惊人!五十名兄弟之死本已让昆吾心中充满了悲痛与愤怒,如今竟又听说城主殒惊天的死讯,心痛至如此,痛何以堪?昆吾的愤怒已如一触即发的火山!
这一拳,是积蓄了昆吾满腔愤怒的一拳,誓要击碎所有的不义不公不仁!
无妄战士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状如疯狂、一味狂奔的人竟能击出如此声势骇人的一拳,心头皆为之一凛。
执刀之无妄战士忽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撞于刀身,手中之刀如中魔咒,非但未能一刀斩下昆吾的手臂,反而弹回,根本无法把持。
虎口迸血,手臂奇痛,单刀脱手飞入半空。
昆吾倏忽加速,出人意料地强行踏进一步,刹那间以一寸之差避过了一柄长剑,与持剑者擦身而过,一肘重击于对方肘下。
骨折声立时响起!
持剑者痛彻心脾,昆吾劈手夺过他的剑,顺手斜封,正好挡住了一杆枪。
长枪来势奇猛,昆吾所取的角度虽然很高明,但在连退数敌之后,真力有所不济,竟被连人带剑震得身形一晃,倒退两步。
“噗……”一杆重矛无情地自后方透入昆吾右腿,一下子将之刺穿,鲜血四溅。
昆吾反手将手中之剑全力掷出,迫使持重矛者不得不后撤,以闪避飞射而至的长剑,重矛随之后撤,带起一团血雾。
昆吾暂得自由。
此时,他终于自狂怒中清醒过来,立时意识到自己处境之险恶。
无妄战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转瞬间昆吾已陷入更难以突破的包围圈中。
昆吾稳稳站立,目光坚毅,毫无惧色。
其实,此刻他已有了悔意。他后悔的并非因为知道自己恐怕已无法幸免于难,而因想到自己的冲动也许会导致他无法见到殒惊天的遗骸而后悔自责。
目光向更远处一扫,可见更多的无妄战士的身影。对无妄战士而言,禅都内城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座宅院他们都熟悉至极,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立即为他们所知悉,牵一发而动全身。
昆吾默默地想着:“若今日自己葬身于此,小姐怎么办?坐忘城又会如何?唉,我身为乘风宫统领,既未能保城主安危,又未能为坐忘城尽心尽职,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城主……”
忽闻远处无妄战士的惊怒喝声:“什么人?!”
未闻有回答,却见一道人影若惊电般飞掠而至,径直扑入昆吾所在的包围圈中。
剑光倏起!
无形剑气以不可捉摸的方式倏然席卷全场,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气势之盛,无以言喻。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围在昆吾四周的不下十人的无妄战士难分先后地同时受到凌厉无匹的攻击,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仅闻此声,已有惊魂荡魄的可怕冲击力。
剑势忽止!
昆吾忽觉压力大减,定神一看,众无妄战士竟已然全都被迫退后数步。
场中多了一人,身形高大伟岸,持剑而立,正是战传说。
战传说举手投足间迫退众无妄战士,所显露的修为让昆吾惊叹不已。
“你受伤了?”战传说道。
“不碍事,只是皮肉之伤。”昆吾道。
战传说点了点头,转而环视众无妄战士,目光四向扫视之后,沉声道:“诸位为何要为难我的朋友?”
平日骄横惯了的无妄战士有那么一阵子竟无人应对,保持着沉默。战传说从自一无妄战士手中夺剑到剑退十数人,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这份修为立时深深震慑了众人。在战传说凛然万物的气势下,众无妄战士忽然觉得很难再说出强硬的话语。
过了片刻,总算有人喝道:“与无妄战士作对,唯有一死!”挑明了以众凌寡之态。
战传说与昆吾相视一眼。战传说靠近昆吾,低声道:“我们不能意气用事……你先设法脱身。”
昆吾心知即使能够脱身,也难免一场血战,不由为连累了战传说而内疚。
剑拔弩张之际,忽闻有人振声高呼:“天司命大人到!”
战传说一听“天司命”三字,立时想到昆吾曾说天司命与殒惊天颇有交情,心道:“不知他为何而来?是碰巧经过还是另有原因?”
众无妄战士似乎并不如何买天司命的账,竟未散去,依旧围住战传说、昆吾二人。
这时,战传说已可见东向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服飘扬、气度飘逸者向这边而来。有无妄战士立即迎上前去,高声道:“有逆贼作乱,请天司命大人暂时回避,以免惊着了大人。待我等擒下此逆贼之后,大人再过此地不迟!”
天司命虽然位列双相八司之列,但因其职权在于修订纲律,而无妄战士又是直接归属冥皇统辖,连双相八司也无法自主调动其一兵一卒,故无妄战士对天司命敢加以搪塞。
天司命自领了冥皇之命后,立即领人赶赴内城东门。当他刚命手下家将把高悬着的首级取下时,便听到左近有呼喝厮杀声,他立时有所警觉,当即便马不停蹄地赶至这边,远远地认出了昆吾,顿时明白了一个大概,心忖昆吾一旦落在无妄战士手中,后果可想而知,于是急忙设法阻止这场厮杀,没想到无妄战士竟欲将他搪塞过去。
天司命心头冷笑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以平静的语气道:“本司命看你们所围的人是来自坐忘城,恰好冥皇吩咐本司命全权处理与坐忘城有关的一切事宜,有十方圣令在此,诸位应该没有什么信不过的吧?”
他的话语平和却自有威仪,并清晰地送入场内每一个人的耳中。战传说心道:“久闻双相八司皆有不世修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以此天司命的修为,与地司杀相比,应也不遑多让!”
无妄战士在昆吾、战传说两人面前连伤数人,颜面大失,本已决定无论天司命是否有意插手此事,他们都将不改初衷,誓要取战传说、昆吾性命。
但天司命突然亮出“十方圣令”,却让无妄战士措手不及。
十方圣令在手,有如冥皇亲临,谁敢与之抗逆?!
在天司命的目光下,众无妄战士唯有极不情愿地散开包围圈,不过他们显然心有不甘,仍不肯散去。
此时,这一带已聚集了不下百名无妄战士!
天司命心知这些无妄战士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虽然论职位他们远在自己之下,但谁都不得不承认无妄营是一股不能得罪的力量,几名无妄战士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当整个无妄营都视某人为敌时,那么此人在禅都的日子将度日如年,随时都可能有灾祸降临于此人身上。
此刻,百余名无妄战士聚于此,大有威压天司命的意思。
昆吾一见天司命,顿时想到就是片刻前,自己还与战传说、爻意、小夭商议着如何向天司命求救以救城主殒惊天,而此刻此举却已毫无意义,真是天道无常,天意冷酷,昆吾心头一腔悲愤。
他已由天司命的话中听出了天司命对他以及坐忘城有维护之意,面对与城主相知之人,昆吾单膝跪下,呼了一声:“司命大人……”已然不知所言。
天司命曾见过昆吾,也曾听殒惊天提过,知道昆吾是殒惊天身边最为忠勇之士。此时此刻,再见昆吾之时,天司命心头何尝不是感慨万千?但四周有无妄战士虎视眈眈,他不宜轻易流露私情,以免授人口实。
天司命沉声道:“昆统领,你为何会与无妄战士发生冲突?”
虽有责问语气,其实却是暗中偏袒昆吾,将昆吾与无妄战士的这场厮杀视为“冲突”,无形中驳斥了无妄战士声称昆吾为“逆贼”的说法。
昆吾如实道:“小人惊闻城主遭遇不测,匆匆赶至,途中偶遇无妄战士,方有此冲突。”
天司命微微颔首,道:“看来你也是出于忠义,方与无妄战士有这场误会。殒城主的遗骸本司命已让人收殓,只等择日入土为安。”
此言无疑等于完全证实了殒惊天的死讯,若说昆吾、战传说二人先前还存有一线希望,希望殒惊天之死只是讹传,那么这一刻他们则彻底绝望了。
昆吾只觉逆血上涌,手足却已冰冷!他的身子晃了晃,总算没有倒下,依旧半跪着,嘶声道:“小人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天司命预感到昆吾想说什么,仍还是道:“说,有何不明之处?”
“黑狱重地,凶手何以能来去自如?”
“黑狱伤亡逾百,连青叱咤也已殉职。”
“可黑狱之外,还有千军万马!”昆吾心知造成这一结果与天司命无关,更非天司命所愿,他之所以如此追问,所针对又何尝是天司命?
天司命的身份决定了他即使同情昆吾,也不能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他肃然道:“殒惊天被杀之事,已惊动圣皇,禅都业已封城,就是为了追查凶手。圣皇威仪天下,邪魔辟易,凶手定难逃脱。何况,关于凶手的行踪下落,已有线索。”
昆吾对冥皇已渐生不满,所以初闻天司命的一番话,有些不以为然,但听到最后,却让他震动非小,霍然抬头,直视天司命道:“此言当真?”
天司命笑了笑道:“于公于私,本司命都希望能早日找到凶手。便愿坐忘城上下也能不再意气用事,而应以大局为重。”说到这里,他望了昆吾一眼,眼中颇有深意。
随后,他的目光投向了战传说,道:“尊驾定非坐忘城中人,对不对?”
战传说道:“在殒城主未遭害之前,在下的确不是坐忘城中人,但自殒城主遭遇不测后,我便已是坐忘城的人,我将与坐忘城万民一同为殒城主讨还血债!”
昆吾心头一热。
天司命微微点头,道:“世间多有见风使舵者,坐忘城此际正值多事之秋,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反其道而行,倒也难得。”随即,天司命转向身后的家将吩咐道:“将伤者送去医治,一切费用皆由府中出。另再给无妄营送份厚礼,追查强闯黑狱之人一事,还要多多借重无妄营。”
无妄战士纵然狂妄,但天司命有十方圣令在手,本可以借此压无妄营一头,可天司命非但没有这么做,还给足了台阶,众无妄战士如何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便渐渐散去了。当然,天司命知道这并不等于说无妄营对坐忘城、对他就无积怒了,刚才众无妄战士之所以散去,只是顾忌他拥有十方圣令罢了。
天司命接着对昆吾道:“我已让人向坐忘城传讯,相信坐忘城方面很快就可以派出人马来接殒城主魂归故土。”
昆吾心头悲恸难言,半晌方道:“我想见见城主……”
其声哽咽。
天司命轻叹一声。
殒惊天的遗体已入殓,首级与身躯也已被缝合。由于殒惊天乃坐忘城城主,同时又是黑狱死囚,身份特殊,天司命只能命人在内城东门外搭了个凉棚摆放棺木,由天司命的家将看护。
昆吾推金倒玉般轰然跪下,长跪于殒惊天棺木前,久久不起。
战传说心中思潮起伏,难以自已。他想起自进入坐忘城后发生的一幕幕,心道:“殒城主其实是因我而遭此不幸!他能为了坐忘城万民而主动受缚,而我竟不敢承担本就应由我承担的一切,却藏头露尾,处处回避!”
殒惊天虽遭断首之厄,但此刻看他的遗容,竟是那么的平静。
“是啊,其实早在决定随卜城人马进入禅都时,殒城主就已料定他将凶多吉少,此次被害,看似偶然,其实暗蕴必然。
“难道我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替殒城主追查出凶手,并为之报仇吗?”
想到这里,战传说心头沉重至极。
忽然间,他记起当年随父亲战曲一同前往龙灵关迎战千岛盟高手千异时的情景——
战传说向父亲战曲问道:“千异的武道修为是不是很高?”
“当然,否则爹也就不必出手了,毕竟,乐土中有着不少真正意义上的高手。”
“他们都败了?”
“不,败的只是已经出面迎战千异者,也许,乐土另有比千异更高明的人物,只是他们未必愿出手。”战曲牵着战传说的手,边走边道,他的目光一直投向正前方。
“爹一定能胜过千异,是吗?”战传说仰视着父亲高大的身躯,问道。
让战传说有些意外的是父亲竟摇了摇头,道:“未必。”
“难道爹也会败?”战传说语气充满了不信,也充满了不安。
“爹是人而非神,为什么不可能败?”
“不是说八百族人全是神的子民吗?”战传说不解地问道。
“那只是族人一相情愿的说法罢了。”战曲道。
战传说心头不由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他忍不住又道:“既然有可能会败给千异,那爹为何还要迎战千异?为何不请族王出手?”
战曲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笑了笑,道:“爹非但有可能会落败,甚至,还有可能败亡。但为人立世,有时有些事明知有生死之危也不可不为,有些事即使毫无危险也不可为之——你明白吗?”
战传说道:“明白——”顿了顿,又道,“但我仍相信爹一定能胜。”其实,对父亲的话,战传说根本似懂非懂。
战曲肃然道:“也许爹会战亡,但最终的胜者却必然是爹。”
这一次,战传说是真的疑惑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既已战亡,又怎可能会胜?
但他却不愿再问,他不愿将父亲与“死亡”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战传说对当年父亲所说的话忽然有所领悟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真的努力了,即使结果不如人意,那也是一种勇者的胜利。
想到这儿,他向天司命道:“司命大人对双城之战的起因是否有所知晓?”
天司命道:“这应是与地司杀、地司危有关的事。本司命只知之所以会以卜城人马围攻坐忘城,只因二百司杀骠骑之死。”
战传说紧接着道:“那二百司杀骠骑又为何会出现在坐忘城?司命大人恐怕不知吧?在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地司杀及其两百司杀骠骑进入坐忘城是为杀人灭口,灭口的对象就是皇影武士甲察。皇影武士并非人人敢冒犯的,换作平时,地司杀也未必会轻易触犯,但这一次,地司杀却是奉冥皇之命,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司命大人一定奇怪冥皇何以要杀甲察灭口,其实原因很简单,当冥皇觉得有人若存在世上会对他构成威胁时,那么休说是皇影武士,即使比皇影武士地位更超然的亲信,他也可以照杀不误!”
没想到天司命听到这儿,并没有多少吃惊之色,他显得颇为冷静地道:“自古王者多寂寞——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因为身为王者,有时他不能不做一些不尽人情,甚至近乎残忍的事。”
战传说万万没有料到天司命会如此说,一时只觉热血沸腾,情难自禁!声音也不由提高了些:“可冥皇杀人灭口所掩饰的是什么?是难见天日之事!若说王者皆如此,那么天下所有的王者皆可杀!”
在禅都内竟有人公然辱及冥皇,这让天司命众家将惊愕欲绝。一怔之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天司命的身上,只等天司命一声令下,就把这狂徒擒下!
天司命也有些不快,脸色一沉,道:“本司命念你年轻气盛,又因心有所悲难免失态,不与你计较!年轻人,莫以为仅凭豪言壮语便可以解决世间的一切事,就凭你方才所说的话,就足以让你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本司命也知你修为不俗,可你的修为再如何高明,能胜过八大皇影武士、八百无妄战士、四大禅将、万数禅战士的合力之击?!”
战传说意识到天司命说这番话的良苦用心,不错,以自己一己之力,怎可能抵得过冥皇的千军万马、如云高手?天司命是在告诫战传说决不可意气用事。
战传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全都吐出。
天司命默默地望着他,良久,忽然道:“本司命可以向你们透露有关殒城主被杀一事已查到的线索是什么。”
战传说目光倏闪!
跪于地上的昆吾虽然未动,但他双手却青筋暴起,身子也微微一震。
“青叱咤的修为绝对不弱,黑狱又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地方,即使最终他仍是落得了惨败人亡的结局,但他却终还是借着地利,尽可能久地与袭击黑狱者斗智斗勇。青叱咤死后,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块破碎了的布片,应是由衣衫上撕下的,但却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身上,所以最大的可能当然是来自袭击者。”
“一块碎布能说明什么?”
“在一般人眼中也许看不出什么,但若落入地司杀府中却不同了,他们可以由布料的色质、新旧、织法、裁剪、缝合等方面入手,查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来。”
战传说精神一振道:“这一次,他们查出了什么?”
“布料的织法是斜十字错纹织法。”天司命道,“而这种织法,以乐土的任何织布机都无法做到。”
战传说一怔,愕然道:“那……”
“这是千岛盟独有的织法!换而言之,袭击黑狱、杀死殒城主的人极可能是来自千岛盟!”天司命终于说出了最为关键的话,在这儿,左近都是他的人,可以无所顾忌。
战传说心头剧震,飞速转念!
昆吾终于站起身来,低首沉声道:“千岛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低沉得让人不忍多听。
“千岛盟应早已知道双城之战,也知道坐忘城对冥皇已有微词,这一次,殒城主又在黑狱被杀,坐忘城自然会将这笔账算在冥皇的头上,而对千岛盟来说,乐土的内乱显然是他们所乐于看到的!”
战传说立时想到在司禄府遭遇的惊怖流两大杀手之一的断红颜一事,对天司命的话已信了九分。
因为惊怖流是千岛盟的一股力量,这一点早已被战传说所知!单单以惊怖流今日的力量,决不会贸然在禅都出入并潜入司禄府中。
换而言之,在禅都除了惊怖流的人之外,应该还有惊怖流身后的千岛盟的人存在!
想到这里,战传说不由脱口道:“可惜了……”
昆吾、天司命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
战传说知道就算千岛盟以及惊怖流的人尚在禅都,要想从偌大的禅都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地绝非易事,若以他与昆吾几个人的力量,无异于大海捞针。此事必须借助其他力量,而天司命则是最有可能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人,所以战传说也不再隐瞒,道:“昨夜我已见到与千岛盟有关的人在禅都出现,只是没想到这会与殒城主有关——唉,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应放过她!”
战传说是真正的后悔莫及,自责不已。他想到当时既然已击败了“孤剑”断红颜,为何不一路追杀下去?那样说不定就可以直捣其老巢,对方暗害殒惊天的计划自然也会被打乱。
天司命皱皱眉,道:“如此看来,此事系千岛盟所为已成定局了,只要他们还未离开禅都,就难逃天罗地网!”
既然袭击黑狱的人来自千岛盟,战传说、昆吾相信冥皇确实会全力加以追查。只是,千岛盟所属既然能独自一人杀入黑狱重地,恐怕来者就是如大盟司这等级别的高手,寻常禅战士、无妄战士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能否真的将其困住,谁也无法断言。
天司命目光投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千岛盟一直觊觎乐土,这一次竟敢直入禅都兴风作浪,未免太过狂妄!”
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战传说、昆吾身上,道:“你们自坐忘城而来,对禅都人地生疏,不如暂居我司命府中如何?殒城主的棺木内已放置了上等香料、药物,足可保殒城主尸身一月内不腐不蚀,本司命是执‘十方圣令’处理此事,有我家将在此,决不会有人敢胡作非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着手追查千岛盟元凶——二位意下如何?”
明知冥皇与殒惊天、与坐忘城已有芥蒂,天司命仍能毫不避讳地邀请战传说、昆吾二人,这让战传说二人都有些感动,但他们还是婉拒了。
昆吾道:“小的还想多陪陪城主……这些年来,城主由我侍候惯了,换了别人,恐怕……他会不习惯……”
战传说缓缓地别过脸去,眼眶有点潮湿了。
天司命缓缓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也好……”
想了想,他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交与战传说,道:“司命府上下见此玉如见我人,若有紧急事宜,你们可凭此玉去找我,定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战传说忙道:“多谢了。”
天司命又向他的家将们嘱咐了几句,便返回内城了。
有天司命的家将同在,战传说、昆吾也不便交谈。昆吾无论如何也不忍离开殒惊天,两人略作商议,决定由昆吾暂留此地,而战传说先折返天司禄府。小夭晕迷之后,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天司命返回内城后,并未回自己的司命府,而是直赴紫晶宫。
紫晶宫摇光阁。
冥皇未着盛服华饰,因此显得比平日少了一份威仪,多了一份亲和。当天司命觐见时,他正在独自品茗,旁边有一宫女侍候。天司命进入摇光阁后,冥皇便让宫女退下了。
待天司命行礼之后,冥皇道:“与坐忘城有关的善后事宜处理得如何?”
天司命恭声道:“圣皇既有闲情雅意,定是也已得到司杀府的好消息了。臣借司杀府传出的好事,已将善后事宜大至安排妥当。”
冥皇笑了笑道:“你是指司杀府查出殒惊天被杀与千岛盟有关一事?”
“正是。”
冥皇不动声色地道:“千岛盟乃我大冥夙敌,这次竟直入禅都,野心昭然,还有何喜可言?”
“千岛盟之祸已非一日,而且有如顽疾,一日不根除,便痛痒一日,今日之事,只能算是旧疾复发,算不得新病,自然不必为之太过伤神。而有千岛盟这一对头,至少可以让坐忘城暂时不起叛逆之心,这样,冥皇就有时间对坐忘城施以釜底抽薪之计了。”
冥皇饶有兴致地道:“本皇倒想听听这‘釜底抽薪’之计如何个抽法!”
天司命胸有成竹地道:“坐忘城有四大尉将,还有乘风宫两位统领,以及乘风宫总管。如今殒惊天已死,四尉将中有一人已在与卜城一战中战亡,两位乘风宫侍卫统领有一人则身在禅都,坐忘城内身份较高的只剩下三尉将、一总管、一统领,为了来禅都迎殒惊天回坐忘城,近日必然还有一人会奔赴禅都。这时,圣皇只要在剩下的四人立一人为坐忘城城主,因届时坐忘城内重要人物已只剩三四人,这时将很难有人反对。木已成舟后,新任城主即蒙皇恩,又爱惜自己新得的城主之位,决不可能敢对圣皇起叛逆之心,因为失去了圣皇的支持,他无法成为城主!这时,如果圣皇还有什么不放心,就可以一心一意对付疏落在外的几个来自坐忘城的散兵游勇,他们即使再有本领,失去了坐忘城的支持,有如孤雁,何足道哉?”
冥皇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好计!既可保坐忘城平稳,乐土平安,又可除去本皇心腹之患,能出此奇计者,除了本皇的天司命,又有何人?”
他笑容一止,目光直视天司命,双目炯然:“依你看,坐忘城新任城主,应选择什么人?”
“禀奏圣皇,臣早已想好,坐忘城乘风宫贝总管乃上上人选。”天司命道。
冥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好,就依你之意,封此人为坐忘城新任城主!”
“臣还有一个请求。”天司命又道。
冥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指轻叩案几,道:“你说吧。”
“臣以为无论殒惊天生前忠奸如何,毕竟已为鬼魂,圣皇皇恩浩荡,广被万民传颂,何不传令不再追究殒惊天叛逆之罪,并对殒惊天家人予以宽恤厚待?”
冥皇目光倏然冷如锋刃!他冷冷一笑,道:“不追究殒惊天叛逆之罪?那岂非等于告诉乐土万民兵围坐忘城、擒杀殒惊天乃本皇的失察?哼,为顾全大局,本皇让他能够安葬故土已够宽宏大度了。”
“可是……”
冥皇一下子截住了天司命的话:“你不必多说了,本皇心意已决。据说殒惊天仅有一女,城主之位又落入他人手中,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二百司杀骠骑的死,必须有一人承担其责!”
天司命不再多说什么,冥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殒惊天已死,就由他承担二百司杀骠骑被杀的责任,死人是不会抗辩的。
没有人比天司命更明白“王道”意味着什么了,整个大冥王朝的纲纪律令都出自他之手,而所有的纲纪律令无非都是为维护王者之道,掩饰“王道”后或多或少的血腥痕迹。
小夭自晕迷后,高烧不退,神志迷糊,直到战传说返回天司禄府,仍是如此。天司禄府早已找来了郎中,小夭的“孕妇”身份自然再也掩饰不住了,好在天司禄府请来的郎中十分识趣,知道宦门深似海的道理,不多问一句与他分内无关的事。
爻意见了战传说,便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战传说知其心意,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有外人在场,他们也不便多说什么。
战传说心知小夭只是郁气内积而昏迷,无甚大碍,当下握住了小夭右手,掌心对抵,将自己的浩然真气源源导入小夭体内。
过了一阵子,小夭渐渐地平复下来,呼吸也不再如先前那么急促,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终于醒转过来。
小夭徐徐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战传说、爻意关切焦虑的眼神,无助的心在感受到关护后,反而备感心酸,不由眼圈一红,紧抓着战传说的手,低声道:“我爹怎样了?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战传说几乎难以与她那企盼的眼神对视,更不忍心将残酷的现实告诉她。
小夭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一切,她缓缓地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出,她的双手用力地抓着战传说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肌肤,鲜血淋漓。
她的身躯如秋风中无助的秋叶般,剧烈战栗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哭出声来,死死地咬着下唇,直至咬破了下唇!
战传说的心一阵阵抽搐,唯有柔声相劝:“你就哭出声吧,也许会好受些……别怕,还有我,还有昆统领、爻意,我们会照顾你,为你爹报仇的……”
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人,会说的,也只有反反复复的这么几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紧握着战传说的手终于松了些,她睁开双眼,望着战传说,缓缓地道:“告诉我,是什么人杀害我爹的?”
她似乎已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让人感到阵阵心悸。
战传说犹豫了片刻,方道:“也许——是千岛盟的人……”
爻意有些意外地看了战传说一眼。
“千岛盟?”小夭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忽然松开战传说的手,慢慢地下了床,整了整凌乱的衣衫,道:“我有些饿了,战大哥,你让天司禄府的人送些吃食来吧。”
爻意、战传说暗吃一惊,相互交换个眼神,皆有担忧之色。
小夭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很正常,不会饥饿的人才不正常。我要为爹报仇,就必须好好地活下去,是也不是?”
她望着战传说,等着战传说的回答。
战传说忙道:“的确如此。”心头却更为担忧了。
坐忘城。
飞速奇快的灵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殒惊天的死讯带到了坐忘城,当这一不幸的消息如风般在坐忘城传开时,正是午后。
午后阳光最亮的时候。
南尉将伯颂正在校场内领着南尉府的人在操练。这些日子来,一向待属下十分宽厚的伯颂变得暴躁易怒了,对稍有不如意的地方,立即大发雷霆之火。
谁都明白南尉将为何如此烦躁易怒。
校场中,只闻伯颂沙哑的喝令声,兵甲铿锵声,以及沉闷的脚步声。
阳光明亮地照着校场以及校场中的将士,兵甲泛射出让人目眩的光芒。
伯颂目光阴沉,难见笑容。他的右臂衣袖空荡荡地在风中飘舞着,更添一份悲凉。他身下的战马在不安地趵着蹄子。
“报——”
一声高呼倏然打破了校场的沉闷,急如骤雨般的马蹄声中,一骑自校场入口如飞而至,向伯颂这边疾驰。
每个人心头都为之一惊,隐生不安之感。
向南尉将禀报的只会是坐忘城内部传讯者,否则就应直接向乘风宫禀报。而内部传讯却策马如飞,足见来者之紧急。
伯颂的脸色更为阴沉,他下意识地向天上的日头望了望,只觉阳光如剑,刺得人眼花。
马未停稳,传讯者已飞滚下马,半跪地上,颤声禀报:“报南尉将,城主今日辰时在禅都被杀身亡!”
“轰!”伯颂只觉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闷雷!他茫然地看了看一脸尘土、半跪地上的传讯者,又看了看四周数以千计的战士,校场鸦雀无声,兵甲泛着森寒而炫目的光芒。
“你……说什么?”伯颂望着传讯之人嘶哑着声音道。说话时,他只觉得自己双耳在“嗡嗡……”直响,连自己的话都听不真切。
“城主在禅都已被杀身亡!”传讯者再次重复了一遍。
伯颂忽然如怒狮般暴吼一声:“胡说!”
话未说完,忽觉喉头一甜,一口热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躯在马身上晃了晃,只觉眼前一黑,轰然倒下。
“爹……”陪同父亲前来校场的伯贡子惊呼一声,策马疾冲过来。
一只灰鹰在高空中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
黄昏,坐忘城南尉府的一间屋内。
伯颂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长子伯简子、次子伯贡子伺立榻前。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伯简子出门一望,却见来者是贝总管及城内的一颇有名望的郎中,赶忙相迎。
贝总管入屋后,伯颂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贝总管劝住了。
贝总管叹了一口气,道:“伯尉将是坐忘城之中流砥柱,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城主遭了不测,还要靠伯尉将主持坐忘城大局啊!”
伯颂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有些费力地道:“我老了,竟经不得一点风浪,怎称得起中流砥柱?我无大碍,只是如今正值坐忘城交困之际,我却再为坐忘城添乱了,唉……城主太糊涂了,禅都已成龙潭虎穴,他却偏偏要主动投身其中……”
“城主也是为坐忘城、为乐土着想。”贝总管道。
伯颂其实何尝不知这一点?但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这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贝总管苦笑一声,道:“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就算冥皇会欺瞒某一个人,但却决不会针对整个坐忘城,否则一旦真相暴露,岂非大损冥皇威望?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所得却有限,谁也不会这么做的。”
伯颂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咳着咳着,他只觉一股热血涌了上来,喉头一甜,强自咽下,以免为贝总管察觉。
贝总管担忧地望着伯颂,道:“坐忘城大小事宜还要倚重你,就算是为了坐忘城,你也应该保重身体,我将占老先生请来,想让他为你拣几帖药。”
伯颂向那郎中颔首示意,道:“有劳了。”
那占姓郎中道:“南尉将的病并无大碍,难治的是心病啊……”
伯颂无力地摆了摆,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贝总管这时道:“城主遭遇不测,这些日子城中恐怕会人心浮动,南尉府不能无人主事,你看是否由两位贤侄中选一人暂时主事,待你身子恢复后再由你主事?”
伯颂道:“知子莫若父,他们都是不成器的东西,难当重任……”说到这儿,他喘息了一阵,方接着往下道,“其实我受伤之后,就有退身让贤之意了,但却一直未能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城主与贝总管。”
贝总管正色道:“所谓举贤不避亲,其实二位贤侄都是人中英杰,足当重任!若伯尉将真有放心不下的,不若这样吧,先让简子贤侄料理南尉府事务,如一切顺利,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如人意,再作计议也不迟,如何?”
伯颂感到贝总管也是一番好意,便点了点头,道:“就依总管之见——就怕他辜负了总管的一片厚望。”
伯贡子、伯简子一直没有插话,直到这时,伯简子才谦让道:“论才论德,我都不及二弟,还是由二弟担当此重任吧……”
伯颂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头:“以你的口气,倒好像只要出面,日后就理所当然能成为真正的南尉将仕人。总管只是试一试你的斤两,若是不够斤两,至时不用你谦让,我也会将你拉下马来。”
伯简子连连应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伯贡子的举止言行也很平静,自从遭受了几次挫折后,伯贡子的性情几乎已有所改变,不再如先前那般张扬了。
贝总管又与伯颂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
禅都,天司命府。
已入夜了。
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的日子既然定在了两天之后,天司命府也与禅都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悬的灯笼将天司命府的角角落落都照得影影绰绰。
天司命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穿过迂回的长廊,走进了天司命府最神秘的大圆满楼。大圆满楼从外观看为八角楼,有如八卦图形。此楼结构宏大,但少有门窗,通体石砌,与天司命府园整体的飘逸淡雅颇有些不协调,尤为特殊的是除了天司命自己外,几乎从无外人能进入大圆满楼。
而天司命每次进入大圆满楼前,都要沐浴熏香,一身洁净后才会入大圆满楼,其状有如朝圣。
于是,天司命府所属对大圆满楼就有了种种猜测,只是没有一种猜测得到证实。渐渐地,天司命府中的人对大圆满楼也失去了最初的兴趣,不再津津乐道。
其实,人在世间,谁会没有自己的秘密呢?只是天司命亦不例外罢了。
天司命行至大圆满楼前,整整衣冠,这才举步而入。
大圆满楼内部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那么神秘,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之物,只是门户重叠,深入浅出,其中恐有玄奥。
若再细加留意,会发现大圆满楼内不见有任何烛火灯笼,但却处处透着光亮,竟无法看出光亮源自何处。
天司命终于在一扇门前站定,他默默地站立了片刻,方以双手推门。
门无声而开。
天司命进入其中,无须反手掩门,门已在他的身后悄然合上。
从外面看,此屋应该是方形,但进入屋内才可看出内部竟是圆拱形的,有若苍穹,甚为宽敞。
在此屋的中央筑有一高台,高台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交椅。屋内不知源自何处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显得柔和而神秘。
天司命肃立于高台之前,仰视着那虚置着的交椅,他的眼神中竟是无限崇敬。
地位崇尊的天司命竟以如此神情仰视一张空无一人的交椅,若是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只怕无论是什么人,都会为之惊绝。
但,天司命紧接着又有了更惊人之举——他竟面向高台,恭然跪下!
他身列双相八司,地位超然,除了乐土至尊无上的冥皇外,有谁能受他跪拜?
何况,他所跪拜的竟是一张虚空着的椅子!
此情此景,几近诡秘!
“元尊洪福齐天,神算无遗,弟子谨遵元尊吩咐,已将诸事办妥。现在,无论是冥皇,还是坐忘城的人,都已知道青叱咤、殒惊天是死于千岛盟手中。”
屋内只有他一人,他却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莫非他疯了?
无论谁若见平日飘逸多才的天司命忽然有种种出人意料的举动,恐怕都会有难以置信之感!他的无限虔诚的神情,更是让人无法想象有什么事、什么人可以让这位多才多智的人推崇至此!
一个威仪且充满神秘魅力的声音忽然响起!
“很好,殒惊天的死让冥皇备受压力,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对付千岛盟,千岛盟有极重要人物此刻尚在禅都,此次双方冲突的结果,必然使他们本就有的仇隙更深!千岛盟的力量并不弱小,冥皇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千岛盟的忧患,就必须借重不二法门!
“元尊法力如神,智才经天纬地,居大雄峰顶而气吞诸方。苍穹诸国,循因造化神机,终将衍化为大圆满世界,依顺于元尊足下,蒙元尊光辉普照,恩泽千秋!无论是冥皇还是盟皇,与元尊相比,就如同萤虫与明珠争辉,他们早该顺应天机,入我不二法门,以免成为大圆满世界的罪人!”
难道,天司命口中所称的元尊就是不二法门元尊?!
如此说来,贵为大冥王朝双相八司之一的天司命竟也是不二法门中人?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
可是普天之下,被尊为“元尊”,又值得如天司命这般非凡人物如此顶礼膜拜的人,除了地位超然、逾越芸芸众生的不二法门元尊之外,还会有谁?
让大冥冥皇与千岛盟皇这两大当世王者成为不二法门中人,这近乎痴人说梦!但此刻由才智双全的天司命口中说出时,竟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仿佛此事非但可能成为现实,而且必然会成为现实!
乐土人皆知双相八司各有特点,其中天司命多才,地司命善言。天司命对星相医卜多有涉及,且颇有造诣,世人皆言天司命是双相八司中最富风雅情趣之人,且傲骨铮铮,颇为清高。
殊料此刻他的一番话却几乎句句是溢美之词,几近阿臾,若非亲耳听到,谁能相信这番话是自天司命口中说出?
而天司命则毫无做作勉强之感,让人不得不信他的这番言语是发自肺腑内心的。
不二法门弟子不计其数,法门元尊天下独尊,其威望不亚于冥皇,这一切看来都不无理由。
天司命一直恭恭敬敬地跪着,似乎只要对方不开口让他起身,他就可以永远不起身!
屋内依旧只有天司命一人以及空荡荡的高台。
“你起身说话吧。”
那既威仪又充满神秘魅力的声音道。
“谢元尊!”天司命这才起身。
“为何弟子从未见元尊真身,却能够聆听元尊教诲?”天司命惑然道。
“只要心系法门,胸怀元尊,本尊就无处不在!”元尊的语气充满无限的自信,让人难对他的话有丝毫怀疑。
这绝对是匪夷所思的话,但天司命却如中魔咒,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而是恭敬地道:“元尊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能一偿所愿,得以目睹元尊真身,那弟子死而无憾!”
“哈哈哈……”元尊朗声一笑,道,“何必轻言‘死’字?这次你所办的事甚得我心,念你有功,本尊便让你如愿以偿!”
天司命以难以置信的语气颤声道:“多谢元尊成全!”
一团氤氲之气忽然在高台四周弥漫开来,如幻如雾,天司命的视线顿时有些模糊了。当那氤氲之气散去之时,天司命赫然发现高台上的交椅中已端坐一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其目光深邃无比,充满无限的智慧,当天司命的目光与其目光相遇时,竟有心灵完全敞开为对方洞悉无遗的感觉。
天司命心头一颤,再度轰然跪下,扑伏于地,欢欣无比地道:“元尊威如天人,能得以仰瞻元尊圣容,弟子此生无憾!”
端坐椅内的正是万众仰视的不二法门元尊!
元尊称雄天下数十年,早已年逾百岁,但此刻看来,却是一如峻岳崇山的中年男子,容貌俊伟,予人以完美无瑕之感。那超然一切的神韵,有着感撼人心的神奇魅力,以至于常人完全忽视了他的衣饰,便已为其神采所倾倒。
据说环视苍穹,真正见过不二法门元尊的人只有如冥皇这般屈指可数的几位非凡人物,以及法门四使,今日却破例让天司命得偿所愿,无怪天司命激动如此,几疑置身梦中。
不二法门元尊神光电射,望向天司命道:“你可知为何本尊要让你主动向冥皇要求处置殒惊天一事的善后?”
天司命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岂敢妄猜元尊神意?”
元尊微微一笑,道:“你是殒惊天的故交,在禅都的人当中,只有你是能让坐忘城信任的,事实也正如本尊所预料的发展。几日之内,坐忘城城主就将换成不二法门的人了。”
天司命一怔之余,若有所悟地道:“坐忘城贝总管……是法门弟子?”
元尊淡然一笑,道:“否则本尊岂会让你向冥皇一心举荐他?他在法门中的地位与你相若——不过,也许过不了多久,你的地位将会凌驾于他之上,因为你将成为我法门四使之一!”
天司命心头剧震,惶然道:“弟子不敢!”
元尊肃容道:“本尊不妨直言,四使之中,已有一使渐入歧途,若不另立他人,将于大圆满的不世功业不利!而能取代其位置的最佳人选,便是你了。”
事关在不二法门地位超然的四使,天司命不敢轻易答话,心头却在暗自思忖:“不知让元尊不满的是四使中的哪一使?”
南许许从未真正地以“万象归宗”的阴诀为人疗伤医治,这一次在晏聪身上作尝试,也是迫不得已。
顾浪子的身体在为灵使重伤后已十分虚弱,如今被囚于地下,思虑重重,心绪郁结,更是每况愈下。当南许许以“万象归宗”阴诀为晏聪导引体内气息以疗其伤时,顾浪子只能默默地静坐一旁,尽量不干扰南许许。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南许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顾浪子以为他行功结束,心中一喜,忙道:“老兄弟,怎样了?”
“不妙……”南许许的声音很轻,而且显得极为吃力。
“什么?”顾浪子大吃一惊,一时不敢再问什么。
“他体内的三股气息太过独特……是我一生闻所未闻!虽然我已以‘万象归宗’的阴诀将之糅合一起,但却有不可驾驭之感……哎呀……不好!”南许许突然失声惊呼!
“怎么了?!”顾浪子察觉有异,急忙相问。
却没有任何回答!
地底下一片黑暗,而顾浪子已没有往日惊世骇俗的内力修为,目力与常人无异,自然无法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惊愕之下,顾浪子急忙向南许许所在的地方摸索过去,谁知竟摸空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凭空消失?!
顾浪子张开双臂,在更大范围内摸索着。
“杀……杀了……我们!”
顾浪子终于再一次听到了一个角落里传来的南许许的声音!
但这一次南许许所说的话却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顾浪子一下子怔于当场,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一回神,顾浪子不顾一切地大叫:“老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南许许骤然发出的“啊”的一声低微而短促的惨叫,叫声戛然而止,地下囚室顿时隐入可怕得让人心寒的死寂之中。
这种死寂,让人怀疑生命是否还在这世间存在。
顾浪子的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半晌,他像是怕惊吓了什么般低声道:“老兄弟,你怎么了?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他的反应虽然不如平日灵敏,但其判断力却仍在。其实通过方才的那一声惨叫,他能判断出南许许所在的方位。这儿的空间本就狭小,但他竟没有足够的勇气移近南许许所在的位置。
“他已经死了。”
黑暗中传来了顾浪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也是顾浪子一直希望听到的声音——是晏聪的声音!
但在这一刻,晏聪的声音让顾浪子感到的却没有丝毫的温暖与欣喜,相反,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凉意自心头升起。
“胡说!南伯伯全力救你,你被救醒过来了,反而说如此不敬的话!”顾浪子感到晏聪的话十分突兀,而且其冷漠的语气也让他极不喜欢。
“这是事实。不信你向前看吧,他的尸体就在你身前三尺之外——哦,对了,我忘了你再也没有往日的功力了,所以,在这儿你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晏聪的声音是顾浪子十分熟悉的,而他的语气却又是顾浪子完全陌生的。顾浪子几乎无法相信此刻是他的徒儿晏聪在对他说话!
一股怒焰腾地升起,顾浪子怒喝道:“逆子!你竟敢如此对为师说话?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被救醒后,南伯伯反而不醒人事了?”
“哈哈哈……你不必再自欺欺人了,他是死了,而并非不醒人事!至于原因,很简单,我体内三股内息之强大,根本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当他以‘万象归宗’将我体内三股内息导入相互融合的进程中时,他的力量对我来说,已不再有用。只是,由于我体内的三股气息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当它们开始融合时,立即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牵引之力,将周遭一切力量吸扯其中。他根本没有机会脱身,其体内的精元内力就已被我所完全吸纳,失去了这些,他当然唯有死亡!”
顾浪子如坠千年冰窖!
半晌,他才寒声道:“听你口气,似乎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他可是为救你性命才这么做的,若是你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幸灾乐祸,那可真是怪我顾浪子瞎了眼,老夫瞎了眼!”
“你是后悔不该收我这样的弟子吗?嘿嘿……你错了!我已铸就永不败倒的三劫战体,从今之后,我将无敌于天下!能有我这样的弟子,应是你最值得欣慰的事才对!至于南许许的死,只是天意!我根本无须再借助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功力!”
晏聪接着道:“我并不想他死,至多这只能算是一场意外!他失去毒物支撑,本也活不过几天了,能以他残余的性命换得我的重生,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顾浪子又惊又怒,“你……你天良何存?!”
“师父……我再称你一声师父吧。你以为你的指责是正确的吗?是否在你看来,只要是你的弟子,就应该处处作出牺牲?只要是你的弟子,他的性命就是微不足道的?就应该随时准备舍弃性命成全你所推崇的所谓道义?错!我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而他只是垂垂老朽,适者生存,我存他亡才是适应天意的结局!难道反倒是我应该就此死亡,而让他活下去?”
他说的话在顾浪子听来句句刺耳,但又并非全然没有一点道理,正因为如此,反倒更让顾浪子心痛心恨!
“你……你一定是疯了……”顾浪子宁愿晏聪是疯了,是丧失了心智!
“你不必自欺欺人,我很清醒,也许真正糊涂的人是你!否则,你为何宁愿放弃救我的机会,也不肯说出勾祸的下落?你不是一直声称勾祸乃十恶不赦的人吗?我与你师徒多年,你却可以毫不在乎我的性命,可以为显示你自己重于信义而任我自生自灭!若说无情,首先无情的是你!”
顾浪子的心一阵阵地缩紧,他在心头狂呼:“不!我之所以作这样的决定,并非无情,更不是不在乎你的性命!”
但顾浪子心高气傲,又恨晏聪言辞冷酷,话语言不由衷地冷笑道:“是又如何?以你此刻之言行,分明是走火入魔,只怕将成世间魔障!你若是看为师不顺眼,何不将我一并杀了?”
“哈哈哈……哈哈哈……”
晏聪蓦然长笑!
笑毕,方道:“你果然根本不将我的生死放在心上!从此刻起,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也不复存在了!”
乍闻此言,顾浪子心头猛然一痛,似被生生撕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与晏聪师徒间发生的一幕幕往事一一闪过他的心头,他的心一阵抽搐,忽然间喉头一甜,吐出一口热血。
渐渐地,顾浪子反而冷静下来。他忽然想到这儿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灵使方面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意味着什么?
顾浪子顿时想到一件比晏聪变得冷酷无情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晏聪已变节投靠了灵使!
否则,灵使何以对这儿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也许,这是因为一切都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顾浪子遍体生寒!
他强自定神,道:“你与灵使是否已有默契?你是否已甘心为灵使效命?”
晏聪道:“这已不是你所应该关心的事了,你还是想想该如何活着离开此地吧。”
说到这儿,他蓦然长啸,大喝一声:“我晏聪已得重生,从此谁也不能阻我!”
大喝声中,他倏然凌空向上暴击一拳!
骇人拳势以不可阻挡之势狂飙而出,重击于头顶上方的铁栅栏之上!
“轰……”惊天爆响声中,坚韧无比的栅栏立时扭曲变形,并整体自岩层中脱飞开去,碎石“哗哗……”直坠。
晏聪已冲天掠起!
他的喝声回荡不绝,声势骇人,仿若是魔王临世的可怕黑暗!
顾浪子眼前一黑,几至晕倒,他勉强支撑住,摸索着寻找南许许。
当他触摸到南许许的身躯时,骇然发现南许许的身子竟像是脱干了所有的水分,只剩下一具枯骨。
顾浪子立时想到晏聪所言之“三劫战体”!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南许许为何在最后一刻要他杀了他与晏聪二人!
“南许许真的死了?”灵使望着恭然立于他面前的晏聪问道。
晏聪点了点头。
其实无须晏聪再一次重复回答,灵使也知道这已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之所以再追问一遍,也许只是想体会一下听说南许许已死的欣喜之情。
南许许、顾浪子活着,对不二法门来说,就如有鲠在喉,一日不将其除去,就一日不快!而今,这一块心病终于了却!南许许已死了,至于顾浪子,取其性命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灵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道:“不过顾浪子却还活着。”
“但愿主人能让他一直活下去!”晏聪道。
灵使神色倏变,目光若刀一般直视晏聪,沉声道:“为什么?莫非,你仍念着师徒之情?”
“在晏聪的心目中,只有主人!我之所以希望主人放他一条性命,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至少,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利用他让战传说自投罗网!”
“战传说?”灵使眉头皱起,道,“你说的战传说是何人?”
“就是陈籍。”晏聪道。
饶是灵使城府极深,乍闻此言,仍是不由霍然起身,既兴奋又惑然地道:“你说陈籍的真实身份是战传说?!”
“正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一眼看出为不二法门追杀的战传说是假的,并全力查真相!”当下,他把自己如何知道“陈籍”的真实身份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灵使一连说了两遍原来如此,足见此事对他震动非小。
先前与战传说在“无言渡”一战时,灵使就感到“陈籍”一定与战曲、战传说父子有着某种渊源,否则以自己天衣无缝的布局,他怎可能识破?没想到他就是战传说本人!既然如此,那么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晏聪将如此重要的事告诉了灵使,使灵使很是自得!看来,一切都在朝着他所预期的方向发展,晏聪已成了他永远的奴仆,一个绝对忠诚的奴仆!
灵使喃喃地道:“没想到战曲之子竟还活着!当年与战传说一同进入荒漠的六名黑衣骑士皆命殒荒漠,反倒是年仅十四岁的战传说活了下来!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容颜竟发生了惊人变化……”
他想到若战传说不是容貌发生了变化,而且还不是以一般的易容术造成的变化,那么他在隐凤谷外“求名台”见到战传说时,就应该可以识出战传说了。那样,自己的儿子术衣也便不会亡于战传说剑下!
这一切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无论是天意还是巧合,都足以让灵使对战传说恨之入骨。
为了助晏聪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这些日子来,他不能不暂时地放松对战传说的关注。而今,晏聪已铸成三劫战体,终是向战传说讨还血债的时候了。
灵使道:“据本使所知,战传说已进了禅都,而且处境并不太妙。以你今日的修为,定能胜他,不过,在禅都取他性命也许过于引人注目了,但愿战传说能够活着离开禅都!”
晏聪道:“是否我也即刻赶赴禅都?”
灵使微笑着道:“禅都将发生不少有趣的事,的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我要让你去救一个人!”
“救人?”晏聪一怔。
灵使道:“当然,救人的目的是为了杀人,我要让你救的人是梅一笑的女儿梅木,要杀的人则是追随梅一笑的刑破!”
“梅木现在何处?”晏聪问道。
“梅木已为我所囚禁。”灵使道。
晏聪先是有些不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道:“主人是要让我救出梅木,骗得她的信任,然后才可以引出刑破?”
“不错!刑破的武道修为与如今的你相比,也许不算太高明,但他有着你难以比拟的经验。他就像一匹狼,一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狼!他能够以惊人的嗅觉察觉出危险的存在!本使也曾几次设法擒杀他,但都失败了。”
“为什么要杀刑破?”晏聪问道。
灵使目光一闪,沉声道:“记住,以后永远不要问为什么!你所应该做的,就是依我所吩咐的不折不扣付诸行动!”
“是!”晏聪肃然道。
灵使脸色一缓,道:“今日本使心情不错,就破例告诉你原因。四年前,战传说进入荒漠时,刑破也曾在荒漠中出现过,若在平时,这也许无关紧要,但当时顾浪子亦曾在荒漠中出现,而且刑破还救过顾浪子一次。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两人在乐土都名声不佳。你师父顾浪子自不必言,而刑破则曾是一个身手可怕的杀手!他们都曾为各名门追杀,本使担心这一点会不会让他们同病相怜,从而顾浪子将一些秘密透露给了刑破!”
顿了顿,灵使接着道:“何况,你三劫战体铸成,也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试一试三劫战体的威力!刑破会是一个合适的对手!”
晏聪静静地听着。
他真的已成了灵使的一件绝对致命、绝对忠诚的“兵器”!
一座废弃的城堡隐于山谷之中,城堡废弃之后,通向山谷的山道也一日一日地荒芜,直至几乎无法再看出山道的痕迹。
于是,近乎从未有人进入这个山谷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废弃的城堡会是囚禁着梅一笑妻女的地方。
顾浪子、南许许曾见到的“梅木”并非真正的梅木,真正的梅木此刻正与其母顾影被囚禁在城堡的一间密室中。
从外面看,城堡已十分破败,但步入其中,才知内部尚是十分的坚固。
自梅一笑与千异决战龙灵关不幸战亡之后,顾影容颜日渐衰老,加上被囚于密室已近半月,已很难看出她昔日的绝世容颜。岁月无情,纵是曾经如何的国色天香,也无法抵挡岁月的摧残!
但这份美丽却仿佛在梅木身上完成了一次轮回,在顾影身上消失的美丽却在梅木的身上神奇显现了。
“娘,你放心,刑叔叔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梅木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母亲有些凌乱的鬓发,一边安慰着母亲。
顾影笑了笑,道:“我只愿他不会来救我们。”
“为什么?”梅木惊讶中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道囚禁我们的人为何不杀我们?”顾影道。
梅木一下子明白过来,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娘说得不错,只盼刑叔叔也无法要来救我们才好……”
顾影却道:“但娘更知他肯定会来的,哪怕这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来!”
梅木不知是喜是忧地道:“刑叔叔最疼我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密室有一窗一门,铁门紧闭着,窗很小,密室内暗淡的光线就是由这个很小的窗口透进来的。
外面就是过道,也许过道中有风,透进来的光线也摇曳不定。
顾影、梅木母女二人心情矛盾,既希望被救出,又担心刑破真来相救时正好落入对方的圈套。
顾影轻叹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世的话,就算这儿伏有千军万马,他也能毫发无损地将我们救出去!”
她与梅一笑倾心相爱,即使在自己女儿面前,也不由会流露出对夫君的倾慕之情。不过梅一笑剑冠天下,她这么说也并不完全只是出于对夫君的倾慕。
梅木道:“若是父亲在世,我们又岂会落于他们手中?”
顾影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倏地,铁门“当”的一声轻响,随即又没了声音。
两人静神聆听,顾影的手轻轻地压在了女儿的手背上。
短暂的静寂之后,便是急促的金铁碰撞声,像是有人在开启铁门。
母女二人心中同时想到一件事:借机脱身!
此前,自她们被关入这间密室后,这扇厚厚的铁制的门便一直没有开启过,若有人送饭送水也是由那扇小窗送入,小窗根本不能容一个成年人的身子通过,密室上下四方皆是石砌而成,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尝试的脱身机会。
顾影虽是顾浪子的姐姐,但与顾浪子截然相反,她丝毫不谙武学。正因为如此,梅木虽然由其父梅一笑传授了一些剑法,但既要自保又要保护母亲,才为灵使派出的人击败擒住。所以被囚禁于这废弃的城堡后,顾影身上未加任何锁具,而梅木的双手则被铁链锁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母女俩要想冲出城堡脱身,其实难比登天。
但她们更不愿在此束手待毙!她们是在前往顾浪子的空墓时被伏击擒住的,这说明对方很可能是因为顾浪子的缘故才对她们下手的,而顾浪子的仇家显然比梅一笑的仇家更可怕!这倒不是说顾浪子的武道修为高过梅一笑,所以他的仇家也比梅一笑更高明,而是因为梅一笑一生磊落,即使有与他结下仇隙者,也会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复仇,而不会以这种手段,更不会针对两个女流之辈!
而顾浪子则不同,他自身就如同一个谜团,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阴暗、神秘!
顾影、梅木根本不敢想象这些人最后会放过她们!既然如此,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母女俩不愧为梅一笑的妻女,胆识过人。
母女两人自是心意相通,顾影的手在梅木的手背上用力按压了一下,梅木心领神会,悄然起身,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迅速接近那扇门,隐身于一侧!心中暗道:“若是我能出其不意击杀一人,那就够本了!”
顾影一阵咳嗽,其用意不言自明,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以便为梅木创造机会。
铁门终于被一下子推开了,一个人影闪身而入!
梅木双手虽被锁链困住,却还有活动的余地,她蓦然发难,右手食指、中指骈指若剑,闪电般疾刺而出。
不愧是剑道修为登峰造极的梅一笑的女儿,虽然手中无剑,又被束缚了双臂无法挥洒自如,但这一击却已非同小可,势如凌厉一剑!面临如此突如其来的攻击,如果只是一修为平凡者,恐怕要吃大亏了。
可事实梅木所攻击的对象却是晏聪!
在如今的晏聪看来,梅木这种突袭速度实在太慢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受威胁之感。他甚至有意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待对方的袭击至足够近的距离时,才倏然出手,一把扣住梅木的右臂,低声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梅木被晏聪一把扣住右臂,不由大吃一惊,所幸晏聪及时开口,才让她心中稍安。
“快,你们跟随我出去,我已封了左近三名看守者的穴道,取得门匙,很快其他人就会有所察觉的!”晏聪低声催促梅木、顾影。
顾影母女二人万万没有料到等来救她们的人竟并非刑破!听对方的声音,是个年轻人,而且很陌生。
顾影留了一个心眼,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
“家师名讳顾满庭,在下晏聪……个中详情,容后细叙!”晏聪心知这么说,顾影一定会信任自己。
果然,顾影不再起疑。知道顾浪子的真名为顾满庭者本就极少,何况对方如此年轻?再则世人皆以为顾浪子早已被自己的夫君梅一笑所杀,又岂会有人敢冒充顾浪子的弟子?由此可以断定这年轻人的确是顾浪子弟子无疑!
确知了这一点后,顾影又惊又喜。
晏聪放下梅木的手臂,自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刀刃泛射着幽幽光芒,是一口好刀。他低声道:“师妹,让我替你削开铁链。”
这节骨眼上可不是客套的时候,梅木依言张开双臂,将铁链扯得笔直。
寒光倏闪,几乎没有什么声响,铁链已应声断开。
梅木、顾影皆为晏聪的内力修为暗暗惊服,心忖他如此年轻便有这等修为,殊为不易。
梅木拉住母亲的手,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娘,我们走!”
晏聪率先跨出门外,顾影、梅木紧随其后,三人刚离开密室进入密室外的过道,便听得有人惊呼:“有人闯入城堡了!快封住所有出口!”
晏聪低声道:“被发现了!看来唯有强闯了!”
过道上躺着一个人,大概是被晏聪点了穴道的看守者,梅木见此人腰间有一把剑,当即抽出此剑,以防不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向这边接近!
梅木向过道两端一看,发现两端皆可通向其他地方,但她们母女二人被带入城堡时是被蒙住了双眼的,所以也不知两端所通向的各是什么地方,能否冲得出去。
晏聪一指还没有传来脚步声的那一端,道:“方才我是由这边进的,由此出去穿过一个大厅,就可以直接进入一片树林,丛林虽然也被围于城堡的围墙内,但却十分有利于隐身!你们在前,我断后!”
“好!”梅木立即领着顾影向晏聪所指的方向跑去,晏聪持刀在手跟随在她们身后。
没跑出多远,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一扇门被狠狠撞开了,几人同时拥入了过道中,其中一人大喝道:“他们在此!”
另有人喊道:“谁也休想逃走!”
顾影不谙武学,大大地限制了三人的速度,转眼间双方的距离已迅速拉近。
而这时行于最前面的梅木才刚刚到达尽头的第一个拐角处。
追杀在最前的一中年男子所用的兵器是一根长约丈许的软鞭,眼见晏聪已在攻击范围之内,立时一抖软鞭,软鞭顿时如毒蛇般飞速缠向晏聪的双足,鞭过虚空,“咝咝……”有声。
晏聪知道当对手是刑破这样的人物时,任何疏忽都可能会成为致命的破绽,所以在他的要求下,灵使没有将晏聪欲来“救”梅木、顾影的消息通知守在城堡中的人,如此方能不露破绽。
所以这些人一见晏聪,根本毫不留情,出手便是致命杀招。
这正是晏聪所希望的。
软鞭所攻击的是晏聪下盘,最难防守,但晏聪对此却毫不在意,眼见软鞭即将缠住他的双足之际,方蓦然移步,右足踏出,准确无比地踏于鞭梢之上。
攻击他的法门弟子大喜过望,奋力回夺,自忖定可让晏聪失去重心,而在他身侧的同伴也不愿错过这等良机,手中长枪枪尖倏颤,幻现无数寒芒,向晏聪席卷过去。
晏聪果然重心甫失,向对方跌去。
还未等对手从惊喜中清醒过来,晏聪已不可思议地避过了长枪,与对方来了个面面相对,近在咫尺!
两名法门弟子蓦然色变!
晏聪的膝部已重重撞在持鞭者腹部,立时将他撞得口鼻喷血,狂跌而出!紧随他身后的其余法门弟子避让不及,被撞了个正着,立时乱作一团。
而这时晏聪手中的刀已贴着长枪暴削而进!
血光暴现,一只手臂颓然坠地。
晏聪一声长笑,脚尖一挑一送,坠地的长枪怒射而出,以不可抵挡之势一下子穿透了另一名法门弟子的肩肋,连人带枪倒飞而出。
众法门弟子顿时为晏聪的神勇深深震慑,轰然而退。
这时梅木母女二人已转过了拐角处。
晏聪再不多作逗留,足下一点,已如纸鸢般飘然掠起,向梅木、顾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梅木领着母亲顾影转过拐角,再向前十几丈距离,果然看到尽头便是一个大厅,大厅空荡荡的,厅门洞开,月光洒了进来。因为年久失修,本应十分气派的大厅此刻竟透出了几分凄凉。
大厅外不远处就是一片林子,因为已无人修剪,显然格外茂密,这对梅木母女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看样子只要穿过大厅,脱身的机会便大增了。
殊料当她们刚进入大厅时,便听得四下里一阵呐喊,十数人自几个方向一下子拥入厅中,呈半圆形将她们围住了。
为首者白巾麻衣,年约三旬,眼神清冷,予人一种独来独往的自傲与洒脱感。他的腰间斜插着一柄无鞘之剑,剑身颇短,而且朴实无华,但人与剑合作一处,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融洽,似乎无论给他换上任何兵器,都绝对无法再与之匹配。
梅木乃大侠梅一笑之后,对剑与剑客自有独到的眼光。她当然知道眼前此人的一身修为绝对已达人剑相融、息息相通之境。
事实上,当她们母女二人于半月前受到袭击被擒时,梅木就曾见过这个人,但当时此人并未出手,梅木就已寡不敌众落败了。
那白巾麻衣者冲着顾影一拱手,道:“梅夫人请回吧,乌稷既然奉命要留住梅夫人,就决不会让梅夫人离开的。”
他言辞还算客气,却不容置疑。
“奉命?奉何人之命?”顾影不愧为大侠梅一笑之妻,身处险境,仍能镇定自若。
“恕乌某不能相告!”也许是敬重梅一笑的缘故,乌稷对顾影一直保持一份尊重。这些日子来,看守梅木、顾影的人对她们也算客气,没有如何为难她们。
“不二法门一直自诩公明,为何如今却藏头缩尾?”梅木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循声望去,却是刚刚赶到的晏聪。
这些不二法门弟子奉灵使之命而行时,已被禁止暴露真实身份。这对于不二法门弟子来说,多少有些不习惯,在他们看来,不二法门就是公道与光明的化身,何需隐瞒自己的身份?作为普通的法门弟子,他们眼中的灵使的一言一行,都是磊落光明的。
晏聪的话正好击中了众法门弟子的软肋,包括乌稷在内,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晏聪冷冷一笑,道:“梅大侠一生侠义,世人共仰,而你们却倚多为胜,暗中对寡母孤儿施下毒手,这等手段,未免让人不齿!”
他的话句句直中要害,众法门弟子不少人已是冷汗涔涔,暗叫惭愧。
乌稷的神情一直甚是清冷,此刻纵有变化,也不太能看得出来。他目光落在晏聪身上,沉声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阁下也应该懂吧?”
晏聪不屑一顾地一笑:“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说来倒好像你们大张旗鼓地对付梅夫人是为了乐土苍生!”一顿,神色一沉,接道,“多说无益!梅夫人今夜是非离开此地不可,若尔等肯借一条路倒也罢了,否则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乌稷缓缓地道:“已有不知多少年没有人敢如此对不二法门说话了。”
“是吗?”晏聪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地道,“就由晏某来开此先河吧!”
无所畏惧、凌越一切的气度显露无遗!
乌稷暗暗吃惊,虽然他自身对灵使这一次的决定也十分不解,但同时他对不二法门、对灵使仍是绝对充满信仰与尊崇,不二法门所追求的大圆满世界是何其神圣与辉煌!而不二法门近些年来地位日益超然,对不二法门弟子来说,他们已不习惯听到与不二法门意向相悖的声音了!让乌稷吃惊的正是晏聪不但识出他们是不二法门的人,而且还敢将矛头直指不二法门!
乌稷并不想与顾影为难,但既然身为不二法门中人,更知法门律令如山。
这时,在过道中被晏聪击退的人也已赶至,正好封住了晏聪等人的退路。此刻,除了放手一搏,梅木等人已没有别的脱身之途了。
乌稷将手缓缓按于剑柄上,目视晏聪,沉声道:“你既然敢在不二法门手中救人,就必有所恃,是也不是?”
晏聪傲然一笑,道:“不错!我所恃的就是我手中的刀!”
“很——好!”乌稷双眼微微眯起,像是惧怕阳光时一般,但双目神光更甚,“既然如此,便由你我一战决定一切,如何?若我败了,你就将人带走,否则,人留下,你的命,也留下!”
晏聪从容一笑,道:“很公平!”
乌稷不再说话,右手慢慢将剑握紧,一寸一寸地拔出。
无形杀机悄然弥漫开来,并越来越强烈,以至予人以触手可摸之感。
仅仅是拔剑之举,乌稷已有凛然气势!修为稍有不及者,只怕即刻战意崩溃,不能自拔!
连晏聪都暗吃一惊。
在此之前,他已见识过灵使的无上修为,亦知不二法门四使无不是卓立于武学之巅的超然人物,但在晏聪看来,除法门元尊与四使之外,不二法门应不会有太多的高手人物。
而眼前自称“乌稷”的人物,名不见经传,在不二法门中也没有显赫地位,但此刻尚未出手,就隐然有大家风范。
“法门深似海”——这是乐土广为流传的一句话,这一次,晏聪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内涵!不二法门内群峰并簇,高手如云,以至于一些投身于不二法门的非凡人物却未必有显赫的名声。
乌稷就应在此列!
乌稷的剑终于拔出,剑尖遥指晏聪。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无形剑气却已层层透发而出,弥漫于乌稷周身数丈之内,并形成了极具微妙的平衡。
这时,在他的剑势笼罩下的任何细如毛发的微小变化,都将为他准确捕捉!
无形剑气俨然已成了他灵魂的触角!
晏聪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对方越来越炽烈的剑意!
他心头的战意顿时被全面激发,嘴角浮现出一抹从容自若的浅浅笑意,显得洒脱至极。
而此刻,旁人在乌稷不断攀升的剑势压迫下,早有艰于呼吸之感,见晏聪尚能举重若轻,无不骇然。
乌稷的瞳孔不断收缩,有如一枚可以锥破一切的钉子!
蓦地——
乌稷双目倏睁,精芒爆闪,右足急速踏进,仅是跨进一步,却已如怒矢般暴进逾丈!
身形移动之快,予他人的视觉以极大的冲击!
晏聪视线所及,对方剑尖的一点寒芒以追星逐月之速向自己这边全速迫进,由于速度太快,以至于让他感到那一点寒芒正在迅速膨胀,似要凌盖他的整个视野。
这当然只是因为对方剑速太快而形成的一种错觉!若是晏聪为之所动,也许便是他命殒之时。
但今日之晏聪又岂会为之所动?
晏聪半步未移,手中之刀已破空而出,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起伏莫测的弧线,暗合攻与守两种变化,既有刀长驱直入的霸气,又步步为营,一招之间,便能将攻与守糅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而且各具威力,实是罕见。
所使刀法,正是顾浪子“无缺六式”中的“逶迤千城”!
乍见这一式刀法,顾影暗吃一惊!她虽不谙武道,但其夫君梅一笑却是傲立于武道之巅的人物,耳濡目染,加上她出生的天阙山庄本就是武界豪门,所以对武学自有不俗的领悟。她曾见识过顾浪子的“天阙六式”,只觉晏聪所用刀法与“天阙六式”似有相同之处,但似乎又更为完美,一时不由有些疑惑了。若是他人使出如此刀法倒也罢了,可既然是顾浪子的弟子,刀法与其师相比又怎会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