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木集中的确隐伏了不少卜城人马,数目约有一百之多,在卜城大军返回卜城时,这一百余人却留了下来,分散于苦木集各个角落。
但这一百余人的战斗力并不强大,其中大部分是武备营毕大晓的人,这既是因为左知己对毕大晓十分信任,也因为让武备营的人留下不会引人注目——武备营的行踪一向是脱离主力的,无论是进攻还是退却皆是如此。
另一小部分人则是左知己的亲信侍卫。
左知己将这战斗力并不如人意的一百多号人留下,其主要作用并非在于截杀,而是监视坐忘城的反应。
这一百多号人的战斗力固然不够强大,但对左知己却是绝对忠诚。对左知己来说,在还未能在卜城确立绝对稳固的权力时,这一点相当重要。
单问所领的两千人马昨夜连夜出发,到达苦木集后,立即分作两拨,一拨由单问领四百人“押送”殒惊天入禅都,另一拨一千余人则继续向卜城前进,灵柩也由这一拨人护送。
这一方案,本就是经得左知己同意确定的。
而单问对随后到达苦木集的左知己的举动却是一无所知,他只顾尽心尽职地“押送”殒惊天赴禅都。
战传说、爻意的马车自进入苦木集的那一刻起,其一举一动都已落在左知己的监视中。当战传说、爻意重新回到大街上,向马车走去时,左知己正在长街东端一座酒楼的二楼密切注视着他们。
自发现坐忘城派出来沿这条路径追踪的人是战传说时,左知己便知道苦木集即将上演一场惊世之战。不过,出手的不是他自己。
左知己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胜不了战传说,而且他与战传说之间并无直接的怨仇。
左知己知道在苦木集中,此时同样密切关注着战传说的还有一个可怕的人,那便是先杀重山河,再杀落木四的人!他之所以留在苦木集,就是为了配合此人。
当战传说、爻意在苦木集出现时,左知己就已让心腹依事先约好的方式将这个情况告之那神秘人。
左知己深知一点:若没有那个来历神秘的高手相助,自己决无机会坐上城主的位置。他很难猜透神秘人的来历,原本以为此人应是冥皇身边的重臣,但他自身就受冥皇宠信,对冥皇身边的人了解甚多,但对神秘人却毫无印象,更重要的是神秘人目空一切,明知左知己是冥皇所赏识器重的,却对他仍是不屑一顾。
难道,真如战传说所言,冥皇之所以兴师动众对付坐忘城,是因为劫域的缘故?而这心狠手辣连杀重山河、落木四两人的神秘人物,是来自劫域?
左知己仔细地回忆着与神秘人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推测不无道理。
战传说、爻意循原路回到马车停驻的地方时,见牛二正在打着盹,看来他的确是累坏了。车前堆了一堆草料,可见这牛二虽然性情古怪,倒也手勤脚快。
但殒惊天早已离开苦木集,他们三人也就必须立即上路。战传说硬起心肠,将牛二推醒,道:“牛兄弟,上路吧。”
牛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说什么,自顾整理着缰绳马鞭。
战传说、爻意上了车后,马车刚刚跑出几步,便听得有人高声道:“驾车的朋友,请暂且留步!”
声音显得很年轻。
能对一个车夫以“朋友”相称,也算是有礼了,但牛二似乎对此毫不领情,不耐烦地骂道:“闪开,老子要赶路!”
马车果然没有减速。
战传说眉头微皱。
那年轻的声音又道:“在下乃九灵皇真门弟子花犯,请朋友暂且止步。”
话说得仍是客客气气,但在客气之后已隐然透露出一股自信。
如果换了别人,对“九灵皇真门”,对“花犯”这样的称谓都不会陌生。九灵皇真门乃乐土武道四大圣地之一,与“大罗飞焚门”、“元始宗坛”、“一心一叶斋”相提并论,至于花犯,则是这一两年来名声鹊起的年轻一辈顶尖好手,与“一心一叶斋”的风浅舞被世人并称为“金童玉女”。
花犯报出师门来历,自是为了让牛二能依言停下马车,而且在通常情况下,凭“九灵皇真门”的来头,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九灵皇真门传人乙弗弘礼号令乐土武道共剿九极神教的事,与今日相距的时间并不算太久,因为乙弗弘礼的缘故,九灵皇真门深受乐土武道尊崇。更何况就是花犯本人,如今在乐土武道中也被视作后起之秀,名声日盛。
可惜这一次花犯所面对的却是战传说、爻意这样两个对乐土武道之事都不是甚了解的人,战传说好歹知道四大圣地之一的九灵皇真门,只是未听说过“花犯”之名而已,而爻意则是连四大圣地都不知,更勿论其他了。
不过既然拦道之人是九灵皇真门的人,战传说提起的心即刻放下。
“莽撞小子,若再不让开,老子就让你丧命蹄下!”牛二在对方自报师门后,竟仍不买账!
他既然追随殒惊天多年,岂会不知九灵皇真门在乐土武道举足轻重的影响?可他为何仍毫不理会?
长街上的路人已忍不住惊呼出声,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辆豪华的马车径直向伫立街心的一年轻人撞去。
年轻人背负一剑,剑身以素布包裹,显得朴实无华,同时身后还有一只包裹,不知其中所装何物。此年轻人刀眉星目,神采超凡,双目炯炯有神,黝黑健康的肤色配以朴素而合体的衣衫,在威武中又显出一份朴实。
面对正面驰来的马车,他只是皱了皱眉,却未避让,仿若他宁可让马车自他的身上辗过,也不会退让。
无论是牛二,还是花犯,两人竟都固执如斯!
而且他们似乎并无如此固执的理由。
战传说由外面传来的惊呼声意识到自己若再不有所举措,恐怕这倔犟的牛二真的会驱马撞向自称“花犯”的年轻人。
战传说知道花犯既来自于九灵皇真门,当然不会是平庸之辈,未必会被马车撞伤,但花犯是好言恳请,若由此发生冲突,理亏的不会是花犯。
就在战传说心头闪念之际,车身猛然一震,健马长嘶,车身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战传说、爻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复又止住。
两人顿知牛二在最后时刻总算改变了主意,皆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牛二怒气冲冲地尖声叫道:“莫以为是九灵皇真门的人就可以目空一切,花犯……哼,你就是那个什么金童娃娃?若非看在九灵皇真门毕竟做了几件有益于乐土的事的份上,老子今日倒要看看是你这金童娃娃的骨头硬,还是马蹄硬!”
战传说心道这牛二未免太横蛮了,正待呵斥,却听花犯道:“朋友息怒,花犯之所以冒昧拦阻,只是因为感到朋友的车内必隐有很不寻常之物。”
这句话让战传说一下子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头飞速闪念:“难道这自称花犯的人是冲着我与爻意姑娘而来的?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与爻意身负不同寻常的使命……”
牛二大概也为花犯的话所惊,立即道:“车内何尝有什么不寻常之物?是了,车内有珍玩宝器,钱财上可通天,下可达地,无所不能,自是非比寻常之物。只是我听说九灵皇真门算是名门正派,想必你身为九灵皇真门的传人,不至于打这些珍玩宝器的主意吧?”
听得出牛二也不愿让战传说、爻意行迹暴露,对方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既然是武道中人,就不能不小心提防。
只是牛二要用这种手段让花犯知难而退,并不高明。
花犯正色道:“珍玩宝器皆乃身外之物,在花犯眼中,与一石一木并无甚不同,岂可算非比寻常之物?”他一脸正气,加上衣着朴实无华,成了这番言语的最好辩证,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言辞浮华虚伪。
牛二冷笑一声,道:“我倒想听你这金童娃娃看出车内有什么异常之物!”
他口中声称对方为“金童娃娃”,分明有戏嘲之意。
而花犯的涵养也着实让人佩服,他不愠不怒地道:“花犯借‘混沌妙鉴’察知你的车内有极强的邪兵之气!花犯奉师门教诲匡邪扶正,誓要以灭尽天下邪道为己任,故请朋友能将车内邪兵交与花犯。”
战传说、爻意皆大吃一惊。
只因他们知道车内的确藏有一柄邪兵,即劫域哀将所用的兵器——苦悲剑。“苦悲剑”与“十方圣令”是仅有的两件有可能证实冥皇对付坐忘城的真正动机的物件,所以战传说将苦悲剑藏在车中,带往禅都,而“十方圣令”则由昆吾带往禅都,两物分开,可以减少风险,免得一下子全落入他人手中。
显然,苦悲剑不宜在此时出现。
但若是花犯一味坚持又该如何?难道要以武力强行拦阻?
这自是战传说所不愿的,为了顺利救出殒惊天,他必须尽可能地掩藏自己的行踪。
牛二只是一介车夫,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秘密。也不知是倚仗身后有战传说这样的绝顶高手还是什么原因,面对当今乐土武道名声最隆的年轻高手花犯,竟也毫不示弱,冷笑道:“一派胡言!车内绝无所谓的邪兵——我看你倒是一脸邪气!”
花犯并未就此罢休,他毫不气馁地道:“灭邪扶正,关系重大,若朋友不肯交出,那花犯只好自己动手了。”
看他一脸的严肃神情,显然是会说到做到。
战传说暗暗叫苦,心道:“你匡正灭邪固然不错,但选择的时机与对象未免有些不妥。都说四大圣地的人虽然正直,却多少又有些迂腐,果然不假……”
心头转念间,倏然心生警兆,突然感到有无比强大的杀机正如一张无比巨大的罗网般迅速当天罩下。
战传说大骇,心念电闪:难道花犯竟突然出手?
来不及对爻意说任何话,战传说一把拦腰抱住爻意,右掌一借力,已在第一时间横向掠出!同时苦悲剑也被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抓在手中,在极为狭小的空间及间不容发的时间内,战传说已借力旋过身子,保证是自己的身躯先撞向车厢一侧的挡板。
“咔嚓……”暴响声中,挡板立时破出一个大大的窟窿,战传说、爻意两人如炮弹般飞出!
身在空中,战传说赫然发现街旁一处高楼上正有一道人影高速扑向马车后车厢,一道如弦月般的弧形刃芒掠过长空,径直袭向战传说、爻意两人刚才置身之处。
凛然万物的气势在这一击之中已显露无遗。
几乎就在战传说双足踏于实地的同一瞬间,那道如弦月般的光弧已及于车身。
“轰……”爆响声如迅雷滚过长街,一击之下,那辆豪华的马车车厢顿时碎成无数碎片,向四面八方疾射而出。
其强横气劲的破坏并不止于此,而是迅速扩散开去,长街街面所铺的青石出现了横贯长街的惊人裂痕,街道两旁的几盏灯笼如被狂风度卷,立时灭了,长街更是显得幽暗阴森。
战传说眼见此景,脱口惊呼:“牛二……!”
一个身影如弹丸般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后,又向下急坠。
正是牛二!
在这极具破坏力的一击之下,牛二难免被殃及。
眼见牛二就要身不由己地撞向街旁的一堵青石墙非死即伤之际,一道人影自斜刺里如怒矢般射出,及时赶上牛二,一把将牛二紧紧抱住,并顺势飘然掠出二三丈之距,稳稳落地。
及时救下牛二的赫然是花犯!其救人之举从容不迫,一气呵成,足见他这两年来在乐土声名鹊起,决非浪得虚名。
战传说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忖道:“不愧是九灵皇真门的传人,纵是与牛二似若水火不融,但在牛二性命攸关之时,却仍能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人……”
此念未了,倏见牛二挣脱了花犯的怀抱后,冷不防地扬手扇了花犯一巴掌。
“啪……”声音脆而响,同时伴随着又气又急的斥声:“你敢非礼我?!”
非礼?!
纵是在这样奇变突生、悍敌当前时,战传说也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那花犯,风采不凡,怎会对一个男车夫有非礼之举?
但他的笑容却迅即僵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方才的那一声呵斥赫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战传说像是明白了什么,但这种感觉却仍有些缥缈,捉摸不定,他有些发怔了。
同样发怔的还有花犯。
他怔怔地捂着自己有些发痛的火辣辣的脸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牛二,过度的意外使他在被人恩将仇报之后却忘记了愤怒。
这样的怔神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牛二”头上的斗笠在飞跌而出时就已不知跌往何方了,“他”的真面目终于显山露水,不过因是背向战传说这边的,所以一时还只有花犯目睹其容貌。
虽然此时长街上的光线黯淡,虽然“牛二”的脸上有两道污痕——也不知是否是一路策马疾行后带来的汗渍——但花犯在片刻的怔神后,已明白眼前的车夫“牛二”其实是一个女子。
非但是女子,而且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甚至应说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脸上的两道污痕并不能掩盖她的美貌,而她那娇嗔的模样更是颇为动人。
只是那一身车夫的装扮使她显得有些可笑,同时也增添了一分俏皮。
花犯吃惊地指着“牛二”,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我……我……”
“牛二”解开发箍,任凭如瀑布般的青丝泻于肩上,她哼了一声,道:“本车夫就是一位姑娘,如何?谁定下的规矩女子不可以驾车?”
爻意低声对战传说道:“是小夭!”
战传说以同样低的声音道:“果真是她!”方才他也听出来是小夭的声音了。
虽然对牛二突然摇身变成了小夭万分惊讶,但此时显然不是追问此事的时候。
战传说的注意力转移到如一尊魔神般傲然立于破碎不堪的马车旁的袭击者身上。
此人一袭赭红衣袍,头戴掩口面罩,五官只有双眼露在面罩之外。他的双眼似乎竟是微微闭起,却充满了冷酷的气息。
他的手中持有一件奇形兵器,这件兵器犹如随时会振翼而飞的鹰隼,其锋刃的最中央部位如一柄线条极为流畅的剑的前半截,并完美地向两侧展开,其曲线本身就是对力道最好的诠释与演绎。
战传说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热血顿时沸腾。
他由对方所持的兵器立即推测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杀了落木四、重山河的神秘人!
唯有这样的奇兵,才会造成那样独特的伤口!
这时,长街两端又各有十人自街旁屋顶隐藏处落下,封住了长街两端。这二十人皆身材高大雄壮,着黑色紧身劲袍,头罩皮盔,手持的兵器是将刀与钩的优势完美结合在一起的独门兵刃。
这种兵刃战传说曾经见过,那是在隐凤谷与劫域哀将一战时,随哀将一同进入隐凤谷的三十名劫士所用的就是这种兵器。
这一发现让战传说对来者的身份已心知肚明:对方必然是与哀将一样来自劫域!
而为首的正是杀害落木四与重山河的人,落木四是卜城城主,重山河则是坐忘城的尉将,两个有着对立的身份的人却被同一个人所杀,众人早已猜测凶手的目的是为了让卜城与坐忘城的敌对情绪越结越深。换而言之,此人一定不会是卜城或坐忘城双方任何一方的人,而只会对乐土安危根本不在意的人。
这一点,对来自劫域的人来说,自然是符合的。
思及此处,战传说心知一场血战已在所难免。对方自是冲着他而来的,而他自身又何尝不时刻想着要向劫域的人讨还血债?殒孤天被杀,地司杀与坐忘城反目成仇,重山河被杀,落木四之死,乃至坐忘城、卜城折损的数百计战士……这一切,追根溯源,何尝不是皆因劫域而起?
若说先前战传说对劫域与冥皇之间有难见天日的联系这件事感到困惑的话,那么此刻在苦木集遇到劫域的人的伏击,则进一步证明了他先前的推断的正确性。
想到仅仅为了哀将一人,就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而哀将本身也是罪有应得,战传说只觉一股悲愤之情升腾而起。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庆幸被劫域的人在此伏击,这样他才有机会除去这些十恶不赦的恶魔!
战传说由哀将手中夺得苦悲剑时,只得剑身,未得剑鞘,为了掩藏这把剑,殒惊天让人另行锻造了剑鞘。
但战传说深知对方既然是劫域的人,那么对苦悲剑自是再熟悉不过,纵是隐于剑鞘中,对方也能察辨,更何况方才花犯与“牛二”的对话早已透露了不少秘密。
战传说拔出苦悲剑,高擎手中,以悲愤而富有挑衅性的语气大声道:“为何你们劫域的人总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藏头缩尾犹如鼠辈?我手中的苦悲剑你们应当识得,它的主人哀将已被我所杀,你们若要为他报仇,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找我战传说,却要借助卑鄙手段加害无辜者的性命?”
战传说义正严词,慷慨激昂,浑然没有身陷重围的紧张不安,反而显现出了一往无回、决不妥协的胆识与勇气,爻意看在眼中,心中不由为战传说的无畏气概而荡起阵阵涟漪。
她心中喟叹道:“这个人真是奇怪,有时显得过于单纯乃至腼腆,与威郎的强者霸气截然不同,有时却自有一股让人心折的气势,比之威郎也不遑多让……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而这时,“牛二”暂时抛开了与花犯的争执不清,侧转过身来。
果然是小夭——爻意一眼就认出来了。
无怪乎这个“车夫”会让战传说代其驾车,而且始终不肯摘下斗笠,她是城主的女儿,虽然也算习过武的人,但何尝吃过连续驾车一二个时辰的苦头?更重要的是她不是真正的牛二,自然也不会觉得让战传说驾车有何不妥。
小夭与爻意对视片刻,她只是有些俏皮,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便把注意力转向战传说了。
与爻意一样,小夭也为战传说的气势所心折。
而与爻意不同的是,她没有将战传说与任何人比较,也不会觉得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有何不妥。恰恰相反,在她看来,战传说的一举一动都是完美无缺的。
花犯听了战传说这番话,吃惊非小,愕然低声惊呼:“劫域?!战传说?!”
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非比寻常,没想到此刻却同时让他遭遇了。
小夭对“战传说”这一称谓也是大惑不解,在她心目中,战传说不是“陈大哥”,反而“战传说”正是被“陈大哥”所杀的。
但当花犯失声惊呼时,小夭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莫以为只有金童娃娃才名声显赫,我陈……战大哥的名字可比你响亮得多!”
若说知名度,恐怕花犯还真的不能与“战传说”这一名讳相提并论。
花犯吃惊地道:“他怎会是战传说?战传说岂非已死了?”他似乎已忘了小夭扇了他一记耳光的事。
小夭心道:“你奇怪,我比你更奇怪!你最多只是道听途说,而我可是亲眼目睹战传说——不,假冒战大哥的人被战大哥所杀的情景。”
心中这么想着,却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像是嘲笑花犯孤陋寡闻,见识浅薄。
那手持奇形兵器的人望着战传说手中的苦悲剑,眼中暴现慑人心魄的寒光!
他寒声道:“小子,你果然是胆大包天,杀了哀将还敢承认!”
战传说早已抱定决一死战之心,哪会在意对方这种带有威胁性的话?
他冷笑一声道:“哀将非乐土之人,却擅闯隐凤谷,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除去此等恶人,有何不敢承认?”
“杀得好!匡邪扶正,本当如此!”有人大声叫好,正是花犯。
这次,小夭倒没有“哼”他,只是淡淡地道:“对方是劫域的人,你还是早早退走为妙。”
花犯尚未开口,那手持奇形兵器者冷酷的目光已扫向他这边,以其冷而硬的声音道:“匡邪扶正?”
花犯正气凛然道:“不错!”心中却暗自忖道:“这人的目光好不森寒!”
“好,那我就一并将你也杀了。”那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花犯,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向了战传说,仿若只要他说完这句话,花犯就已是必死无疑,犹如刀下鱼肉。
花犯反而失声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小夭没好气地道。
花犯道:“我道为何由‘混沌妙鉴’显出苦木集邪气极盛,原来除了有一柄邪兵之外,还有一群邪兵邪将,看来我是不虚此行,得其所哉!”
小夭“扑哧”一声笑了,这是她第一次以笑脸对花犯。
花犯出自九灵皇真门,四大圣地门规严谨,就是年轻弟子也一律是克己复礼,老成恃重,心境清明,花犯也不例外。但在小夭面前,他的性情却有莫名的改变,本来这等揶揄的话是不会自花犯口中道出的,否则何来“金童”这一名号?但这一次却那么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了,以至于说出口后,他自己也吃惊非小。
在小夭看来,这自是不值一提的。
被称为“邪”,手持奇形兵器的人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依旧是落在战传说身上,道:“你会为杀了哀将而后悔的!劫域向来无所畏惧,并非本将不想早早手刃你,而是因为你一直龟缩于坐忘城中,现在总算借殒惊天将你引出坐忘城了。你非但救不了殒惊天,而且连你自己的性命也将断送于此!”
说到这儿,他一把扯去面罩,道:“如此遮遮掩掩,本非我劫域勇者的习惯,我就让你在死亡之前看清是亡于什么人的手下吧!”
摘去面罩,显出黝黑的肌肤,线条刚硬的唇线。
他,正是在劫域大劫主面前全力主张要为哀将讨还血债的恨将!
花犯目睹了恨将的真面目,暗忖道:“果真是劫域的人,先前我只知隐凤谷在一场血战之后不复存在,成为一空谷,但对那一战所牵涉的各方力量却不知情,世人所知也与我相去无几,没想到连劫域也牵涉其中!”
隐凤谷一役中,各方力量间,隐凤谷自身已仅存尹欢、歌舒长空以及下落不明的尹恬儿,此三人自是未向世人透露真相;惊怖流与千岛盟这一方力量更不会主动透露在隐凤谷的形迹,而只会试图尽可能地掩藏自己的行径。
至于劫域,虽然与冥皇似乎有千丝万缕神秘的联系,但显然对乐土武道仍有忌惮。
如此一来,世人对隐凤谷一役的内幕就知之甚少了。
但今日自负的恨将却因为无法忍受战传说称其藏头缩尾而自暴身份,他对掩藏自己真实身份的做法早已难以忍受,只是为了使坐忘城陷于扑朔迷离的境地无法分辨真相,从而成功地将战传说引出,他才勉强忍受了。此刻既已与战传说直面相对,原先的顾忌便不再重要。
恨将与战传说对峙长街的情形自然无所遗漏地落入了左知己的眼中。
他一直是静静地临窗而立,看上去像是对长街上的风云变幻漠不关心。事实上,当他得知一连杀死重山河、落木四两人的神秘人物竟是来自劫域时,心头之惊愕非同小可,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战传说在卜城大营与落木四、单问及他自己三人交谈时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在此之前,左知己的确对战传说所说的那番话感到难以置信,在他看来,冥皇怎么可能依从劫域的意愿行事?他与恨将联手设计杀害落木四时,并不知恨将的真正身份,而且也是接到冥皇的秘密旨意才与恨将联手。自他进入卜城的那一天起,冥皇就一直未中断与他的秘密联系。
对身受冥皇的器重这一点,左知己甚是自得,他相信自己迟早会取代落木四的位置,不过他宁可这一过程是在冥皇的授意下进行,所以尽管在卜城的几年时间内,他与落木四之间多有隔阂,但他并未有阴谋毒害落木四的举措,而且对拒守千岛盟的事,他也是尽心尽职。
三天前他得到冥皇密旨要他配合他人杀害落木四时,他以为是冥皇在他与落木四之间终于作出了有利于他的抉择,这是他企盼已久,并且也认定必会实现的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依令而行。
现在,他才突然明白,如果没有劫域的缘故,冥皇也许根本不会让他对落木四下手。
察知这一点,所有的兴奋与自得的心情顿时大打折扣!
而且,对冥皇与劫域之间有着不明不白的牵连,左知己亦很不以为然,奴以主为贵,他自视是冥皇的亲信,若是冥皇因某种原因而屈从了劫域的意志,那岂非使他在劫域人面前更低一等?
“大冥王朝拥有广阔乐土,物产丰饶,势力鼎盛,何必要看置身一片不毛之地的劫域的脸色行事?”左知己既失落又不愤,想到劫域人对自己近乎不屑一顾的漠然态度,他的五官略显纵欲过度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寒意。
战传说对恨将毫不掩饰身份的做法既意外又愤怒。
他想到对方既然如此肆无忌惮,就必有所恃,而劫域的人在乐土飞扬跋扈,所恃的不是冥皇又是什么?
战传说道:“若我所猜没错的话,重山河、落城主都是为你所杀害的吧?”
恨将并不加否认:“本恨将所作所为,从不怕被他人知晓,纵使知道以本恨将手中的‘空城’杀人,留下的伤口与众不同,本恨将也并不在意,因为我自信,我的‘空城’足以挡下任何人的复仇!落木四、重山河的确是本将所杀,不过本将之所以杀他们,可全都是为了你的缘故!若他们不死,我就难以一步步地把你逼出坐忘城!”
战传说见对方毫无顾忌地承认杀了重山河、落木四一事,心头杀机顿起。
他有意将自身内力透入手中的苦悲剑内,使剑身发出呜咽般的颤鸣声,沉声道:“哀将已为我所杀,今日再多杀一名恨将也无妨!最好是劫域的苦将、悲将全一古脑儿来我剑下送死,省得麻烦!”
花犯提醒道:“劫域只有哀将、恨将、乐将。”
战传说对劫域知之甚少,但却对其恨之入骨,听花犯这么说,便道:“是吗,那也无妨,没有四人,那将就着杀三人……”
“狂妄小子,受死吧!”恨将岂能忍受战传说的冷嘲热讽?一声暴喝,整个身子如同在水面上滑行般狂飙突进,其速快得惊人。
战传说自知来者不善,这一点由哀将的修为可以推知。隐凤谷一役,连功力暴进后的歌舒长空也无法胜过哀将,当时若非机缘巧合,正好是涅槃神珠灵力爆发时,而战传说又拥有了涅槃神珠的力量,恐怕那一役的结局就要完全改变!恨将与哀将在劫域地位相当,其修为也应相差不远。
故战传说虽然口中视恨将为无物,但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低声道了句“爻意多加小心”的同时,身形已如怒矢般掠身而起,向恨将当头迎上。
“无咎剑道”之“刚柔相摩少过道”全力击出,及时封挡恨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正是“刚柔相摩少过道”的精蕴,其实也是处于防守一方所应遵循的最有效的准则。
“少过道”的严密防守使奇形兵器“空城”不可避免地与苦悲剑正面撞击。
苦悲剑幻现漫天黑气,啸声更是如鬼哭神号,刹那间长街更为空寂黯淡。
唯有恨将手中的“空城”那如弦月般的刃芒光华未减,并更显夺目,以无可逆转之势长驱直入,破入重重黑气之中。
苦悲剑与“空城”悍然接实!
沉闷却惊心动魄的撞击声中,双方齐齐倒飞而出,落地之时,双方皆未受伤,显然两人都未出全力,刚才只为试探。战传说对恨将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但恨将因为战传说曾在一招之间毙杀哀将,之后又曾阻退千岛盟大盟司,故其言语虽然狂傲自负,其实决不敢轻视战传说。
战传说以邪兵苦悲剑对敌,本有些担心难以驾驭此剑,一招拼杀之后,见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冷眼一扫,蓦然发现众劫域劫士已在自己与恨将交锋的同时,由东西两侧向小夭、爻意包抄过来,其目的显而易见,是要借此让战传说分心,从而使之与恨将一战处于不利境地。
战传说暗自叫苦之际,却见花犯振声道:“九灵皇真门弟子花犯在此,邪魔之道休想得逞!二位姑娘无须惊慌!”
小夭立即接口道:“爻意姐姐神功盖世,我们何必惊慌?我看你才是虚张声势……不好,小心!”
她本待再挖苦花犯两句,但众黑盔劫士来势迅猛,顷刻间已攻至,花犯有心守护小夭、爻意二人,首当其冲成了他们的攻击目标。小夭陡见两件似钩似刀的奇特兵器自两个不同方位向花犯迅猛劲劈而至,再也无心挖苦花犯,赶紧出言提醒。
“多谢提醒!”花犯称谢的同时,反手拔剑,身形未变,振臂斜向挥出,裹于剑身上的素色绸布倏然脱离剑身,如同一团乌云般罩向距他最近的一名黑盔劫士。
一声暴吼,那黑盔劫士一刀纵向劈出,“刺啦……”一声,素色绸布应声裂开。
但绸布甫一裂开,一道黑影已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由裂开处电射而出,根本不予那黑盔劫士以任何思索反应的余地。
是一道剑影!
剑影直奔那黑盔劫士的胸膛!
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死亡即将降临,那黑盔劫士的瞳孔倏然扩散,眼中是极度的绝望。
剑影毫无悬念地正中他的胸口!
“咔嚓……”一声,胸前肋骨已被撞断——但却非利剑穿心的感觉。
“哇……”那黑盔劫士狂喷一口热血,飞身倒跌,只觉胸口剧痛无比。
但这种痛感让他反而有意外之喜,因为能感受到疼痛,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能够幸免于难感到不可思议!
而身躯跌飞的同时,他看到与他一起对花犯出手的同伴竟比他更早地仆倒于地,痛苦地蜷曲着身子。
花犯举手投足间挫败两名黑盔劫士,叹了一声:“可惜了一块好绸布。”
言罢,这才对小夭道:“大敌当前,两位姑娘可愿与我并肩而战?”
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不再说是要护卫小夭、爻意二人,而改口称与她们并肩作战。
这一方式收到了效果,小夭道:“也好!你好歹也算是有些名气的人,这等力拒劫域群魔、扬名立万的机会便让给你,我与爻意姐姐为你压阵助威!”
花犯笑了笑,并未与小夭针锋相对,而是转身面对蜂拥而至的众黑盔劫士,手中的剑在身前虚划一个圈,沉声道:“谁也休想踏进一丈之内!”
语气不容置疑!
小夭这时已至爻意的身边,第一件事就是问爻意:“陈大哥说他是战传说……是真是假?”
爻意望着与恨将遥遥对峙的战传说,点头道:“是真的。”
小夭低低地“啊……”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战传说已领教过劫域劫士的战斗力,知道任何一名劫士无不是一等一的好手,二十名劫士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故对爻意、小夭两人的安危甚是担忧,但见花犯从容应对的情形,战传说心中的担忧大减,断定一时半刻众劫士还难以对花犯构成多大的威胁。这一点,由众劫士目睹两名同伴重伤倒地后,再也不敢独自贸然接近花犯,而是等待纠结成伙才会出手就可以看出。
没有了后顾之忧,战传说终于可以放心一搏!
今日的战传说,已非昔日可比,先后与灵使、千岛盟大盟司血战的他,对自身倍添了极大的信心。
他将苦悲剑缓缓平递而出,剑尖直指恨将,屹立如山,锋芒慑人,大有吞天灭地、横扫千军之势!
他的眼神深处似也蕴藏了坚毅无比的力量,沉稳如千年磐石。
无形剑气透剑而出,丝丝缕缕,如无孔不入的水雾般,在悄无声息中向恨将那边延伸过去。
这既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试探。只要恨将因他剑气的逼近而有所反应,他便可依照对方的反应,迅速将这种试探转化为致命的攻击。
长街上的行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花犯虽面对人数众多的黑盔劫士的围攻,但他的修为显然高出众劫士甚多,这使他在封挡之中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而花犯似乎从未动过杀机,纵是以寡敌众,他最多也只是重创对手,而不会取其性命。如此一来,看似凶险无比的搏杀却因花犯的宽容而未显现出应有的残酷血腥。
当然,对敌人的宽容,也是要以实力为后盾的,否则无异于自取灭亡。
由花犯那边传来的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战传说听来已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以他今日的修为,仅凭对声音的判断,也能大致推断出花犯不会有危险。
战传说举重若轻的神情被恨将看在眼里,同时,他还察觉到眼前这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竟显示出了惊人的对敌经验,这样的经验,若非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惊世骇俗之战,是决不可能得到的。
那一瞬间,恨将忽然有所醒悟:为何当大劫主要求冥皇追杀战传说时,冥皇会那么痛快地应允下来,并且在遭受挫败之后,不惜让卜城劳师动众。
冥皇极可能是对战传说有所忌惮!
当时,冥皇尚不可能知道战传说的真正来历,对乐土境内突然出现的能击杀哀将的年轻高手,冥皇不可能不忌惮。
因此,冥皇之所以答应了大劫主的要求,其中也不乏为自己谋算的因素。
而冥皇不愿由劫域的人直接杀入坐忘城对付战传说,恐怕也是为了自己驾驭万民的权力。因为一旦世人知道远在极北之地的劫域的人马竟杀入坐忘城而冥皇却毫无准备,必然会滋生对冥皇的不满情绪。
同样是基于这一点,冥皇在得知落木四有意撤退时,并不打算左知己在取代落木四之后更改这一决定,而要设法引战传说离开坐忘城。
如此看来,冥皇看似对劫域百依百顺,其实他看得最重的仍是他的大冥王朝。
想到这一点,恨将心中顿生被愚弄的不忿之感。
战传说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恨将的这种情绪变化!
没有任何的犹豫,“无咎剑道”的“灭世道”全力攻出!
“万象无法,法本寂灭,寂定于心,不昏不昧,万变随缘,天地可灭”!
苦悲剑以不可捉摸的轨迹在虚空中闪掣穿掠,剑势的每一次改变看似杂乱无章,难以捉摸,其实无不是与战传说的内息、心境的微妙变化息息相关。“灭世道”的精蕴便在于随缘而动,随心而变,但在万变莫测之中却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那便是无论如何千变万化,其最终的目的都是直指同一目标,所有的莫测更易将在最后那一刹那融汇成终结一击!
空前强大的剑气在有限的空间、时间内极度膨胀壮大,惊人的剑势竟使其笼罩的范围内的虚空发生了非常人所能理解想象的扭曲,战传说的身躯也因为这种空间的扭曲而变得若有若无。
恨将心头之震愕非同小可!
他狠狠地忖道:“那小子只说这小子内力惊人无比,可没提到他的剑法也高明至此!”
左知己曾向他透露了他所要杀的“陈籍”其实是战曲之子战传说,当时左知己告诉他这一点时,尚不知他是劫域的人,而恨将对左知己的话也不甚在意,同时也有些将信将疑。
但此刻当他再度想起左知己的话时,倒愿意相信眼前的年轻人就是战曲之子。
战曲力挫千异的那一战,就连劫域也已有所耳闻,其剑道修为早已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
有其父必有其子,战传说身为战曲之子,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剑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剑气破空,“滋滋……”有声,仅闻其声,已足以慑人心魄!
但恨将也决非平庸之辈,一声长啸,已在邪剑及身前的那一刹那,冲天掠起。
战传说连人带剑,如影随形般随之掠起,其间竟没有任何的顿滞,而是水到渠成,仿若他早已料到恨将会有如此反应。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而是因为随缘而动本就是“灭世道”的精蕴所在。
恨将高擎“空城”,“空城”如弦月般的光弧与夜空中的一弯弦月交辉相映。在恨将惊世内力的催运下,无形气机透“空城”而发,“空城”豪光暴现,其光辉完全盖过了天空中的弦月。
由“空城”弧形锋刃幻现的“弦月”自上而下以不可逆违之势长泻而落,其气势让人顿生苍穹更迭、天地再生的错觉,仿佛那凌空劈斩而下的并非一道环形锋刃,而是银月划过万里长空而至!
“空城”第一次真正地发挥出了其惊世骇俗的威力!
正是恨将的四大战技之一“明月当空照”!
战传说面临“空城”一式“明月当空照”的悍然一击,心头不由为之一凛!他终是未能达到“无咎剑道”的最高境界,也未能做到真正的剑势随缘而发,当面临似可改天易地的“明月当空照”时,仍是不由自主地心神悸动。
虽只是不易察觉的瞬息间,但对恨将而言却已足够。
“空城”的弧形锋刃斩破虚空,穿透重重剑气,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逼近战传说无可回避的范围内。
战传说心中倏地一沉!
所有的变化与举措皆已超越了思维的反应速度,更大程度上是出于一种本能——这种本能既源自于人的天赋,也与人的意志息息相关,当然亦免除不了平日经验、经历等种种影响——只是连战传说也无法完全分辨出自己在本能的驱动下作出了怎样的具体反应。
只听得一声爆响,战传说连人带剑急速下坠!
爻意心中一沉!
小夭更是惊呼出声!
强拼之下,恨将似乎占了上风。战传说急坠下落时,“空城”如挥之不去的幽灵般当头压下,并借居高临下之势对战传说保持了强大的压力。
战传说一旦着地,岂非即刻受伤?
但这一结局却又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战传说双足已踏在了坚实的长街上,恨将自也知道成败便在这最关键的刹那之间,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修为迅即催运至最高极限,恨不能一击之下将战传说连人带剑打进十八层地狱!
战传说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整个身躯却以双足为支点,向后仰跌。
恨将冷笑一声:“这样你会死得更快!”
他本以为战传说会全力抗衡,但没想到对方却作出了一个看似很不明智的选择:战传说竟选择了退避!
一旦退避,“灭世道”的锋锐自是不复存在,而双方在近乎是贴身肉搏的时刻,由攻更易为退避,几乎就等于自取灭亡。
战传说的身躯被压得几乎与地面相平了!
眼看“空城”就要将战传说连人带剑压入地下时,战传说忽然如一片毫无分量的轻羽般飘出,而身躯依然保持着几乎与地面相平的角度。
“臭小子,竟然借我下压之力化为己用!”恨将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咔嚓……”一声暴响,“空城”狠狠地戳击于青石街面上,顿时碎石纷飞。
而这时战传说手中的苦悲剑倏然点地,身躯弯曲如弓,并迅速弹起。
“空城”一击不中,已变换角度,横向挥出,似斩似扫,直击战传说腰部!
“当……”
一声暴响,战传说本是无遮无挡、空门大露的腰部突然不可思议地有苦悲剑及时闪现!
及时挡下恨将一击之后,苦悲剑顺势一绞,平空借力,战传说借这股力道,头下脚上地旋飞掠升。
恨将正为自己功亏一篑而懊恼不已时,倏觉剑气逼人,本是处于下风的战传说竟自上而下全力攻至!
恨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占尽上风的局势何以突然逆转,反而连居高临下的优势也失去了。
他却不知战传说方才所施展的正是“无咎剑道”中的“乾坤无定大易道”,这一次战传说只是将“大易道”牛刀小试,若将其真正的威力完全发挥,就决非易改攻守之势那么简单了。
若论招式之精妙,恨将的四大战技实是无法与“无咎剑道”相提并论。
恨将自不甘优势的失去,他已发觉战传说的功力与自己相比,并不占优势。
对于这一点,接连几次拼杀后,恨将已能确信无疑。但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为何当初自隐凤谷败退回劫域的劫士却认定战传说是在一招之间击败哀将,而且并未显示出任何高深玄奥的武学招式,而是纯粹比拼内力的结果。
那些劫士决不敢在大劫主面前说谎,而恨将对此时自己的判断又很是自信,如此一来,难免有矛盾困惑着他。
他却不知战传说在隐凤谷中击杀哀将,其实只是将涅槃神珠爆发灵力时产生的力量转移至哀将身上,使哀将不堪承受而爆体身亡。
当时战传说的功力并不比哀将高,但哀将不知内情,为与战传说比拼内力,已将自身的修为提升至极限,忽又有一股空前强大的内力汹涌迫入其体内,自是根本无法承受。
而此刻的境况,自是与战传说当时的情形显然不同。
这时,在花犯那边,因花犯风雨不透严密之至的防守,众劫士非但未能越雷池半步,反而又有两人重伤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看样子花犯并不急于克敌制胜,只是固守着一丈范围的空间,面对自各不同的方位攻来的黑盔劫士,他竟严守一个宗旨,以简对繁!每一次出击,都必然予对方以有效的打击,剑式看似平淡无奇,却隐隐透着别样的风采,大家风范昭然若现。
方圆一丈的空间,对花犯来说,似乎已不亚于广阔天地,凭借大巧若拙、精蕴内敛的剑法,他足以进退驰骋。
恨将对此愤恨不已,本以为就算自己一时难以取胜,至少手下的二十劫士可以擒获与战传说同行的女子,那样战传说必受牵制,孰料竟莫名冒出一个口口声声要“匡邪扶正”的小子,坏了他的如意算盘,这如何不让他既怒且恨?
面对战传说的无俦攻击,恨将忖道:“既然你的内力没有劫士所说的那么浑厚,那我就与你以内力相拼!”
恨将是向大劫主主动请缨进入乐土,以对付战传说的,在精心部署下,他的计谋一步步走向成功,战传说被他成功地引出了坐忘城,身边只剩下一年轻女子相伴,如今只剩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击杀战传说!
在这种情形下,恨将怎能接受功亏一篑的结果?
他要豁力一拼!
诸多念头在极短的时间内一闪而过,恨将双足在地上奋力一踏,竟不顾身处不利角度,奋力冲天掠起。
“当……”苦悲剑重重地击在“空城”的弧形锋刃上,但战传说竟毫无全力相接之感。苦悲剑斩于“空城”独具一格的弧形锋刃后竟立即沿着锋刃的弧度滑开,力道削减大半的同时,攻击的方向也已失去。
恨将则连同兵器一道如惊电般借机欺身而进,虽然“空城”后端如翼状般的锋刃被苦悲剑死死架住,但丝毫不妨碍“空城”剑状前沿长驱而入,直刺战传说胸前要害。
战传说剑被滑开,一时撤招不及,加上又身在虚空,难以抽身而退,情形大为不妙。
情急之下,战传说不依常势,在本该采用守势的时候,祭起擅于困敌的“悟心无际天罗道”,苦悲剑顺势一抹,在“空城”趁虚而入却尚未能穿刺至他躯体的最小时间间隙内,纵刺横扫,剑势交织如天罗地网,牢牢地锁住了奇形兵刃“空城”。
“空城”剑形前沿的气劲甚至已划开了战传说的胸前衣襟,却在最后的一刻再也无法前进半寸,如被枷锁牢牢锁住。
恨将难以突破,战传说不敢松懈,双方借着余势,竟保持着这一状态飘飞数丈之距。
终至街旁一堵墙前。
战传说背向墙体狠狠撞入,“轰……”的一声,墙坍砖飞。
借碎砖纷飞、乱人视线之际,战传说及时再一次施展“乾坤无定大易道”!
恨将倏觉困锁“空城”的枷锁凭空消失,自是毫不犹豫地趁势狂飙突进,只求将战传说击毙于“空城”之下!
狂猛迅捷的一击却扑了个空,人已进入屋内。
恨将心头一沉!
冷风蓦然由身侧席卷而至!
战传说凭借父亲所授神鬼莫测的步法,在摆脱与恨将绞杀作一团的局面后,立即在第一时间由另一角度发动攻击。
依旧是极具攻击力的“止观随缘灭世道”!
恨将连侧身的时间都无法拥有,只能凭借对气机、杀气席卷而至的感觉全力封堵!
仓促应对,难免不利。
在战传说凌厉无匹的攻势下,恨将竟被震得斜斜跌出几步。
虽然立即竭力稳住身形,但战传说得势不饶人,“止观随缘灭世道”如滔滔江水般一发不可收拾,绵绵不绝地卷向恨将。
虽然始终只有一式“灭世道”,但在任何一个无限短促的时间内,它的攻击力度、角度、方式都因为外界的变化而发生相应的改变,力求始终保持对对手最有效的攻击!
甚至连恨将的防守也是促使“灭世道”变幻无穷的原动力之一。
战传说深知恨将这样的对手的可怕程度,所以他要抓住任何可能把握的机会。
“灭世道”剑意一泻千里,战传说任凭惊人的剑意在心中不断壮大,并由苦悲剑全力挥洒。
那一刻,他几乎全然淡忘了自己的对手是何人!或者说,对手是谁已不再重要。对手越强,反抗防守的力量越猛,那“灭世道”一往无回的气势亦随之膨胀。
那种感觉,非言语所能形容。
在这绝无间隙的狂烈攻击下,恨将节节败退!只觉战传说的攻势永无止境。
间不容发的时间内密不可分的攻守进退,两大绝顶高手的全力拼杀所透发的强横气劲,在有限空间内迅速积累,并很快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轰然爆响声中,屋子再也无法承受强大气劲的挤压切割,在达到极限承受力之后,蓦然倒坍,所有的一切都被破坏无遗。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战传说猛然在战斗的激情中有所清醒,心头飞速闪过一念:如此一来,岂非会误伤苦木集的百姓?
不由为之一惊。
先前瞬息万变、刻不容缓的战局使战传说一度忽视了这一点!
战意一缓,恨将窥得良机,迅速抽身后退,穿越漫天飞舞的残砖断瓦,重新回到街头。
战传说紧随其后。
回望方才激斗处,已成平地。
一阵阵浓郁的酒香由废墟中飘散开来,战传说心头一宽:原来这是一家酒坊,酒坊酒气过重,一向是很少有人居住其中的。
恨将侥幸赢得喘息的机会,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惊悸之余,恨将反而更为平静,更有信心。
在未与战传说正面交锋之前,他其实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这种压力,自是来自于关于战传说的种种说法。仅凭战传说在一招之间击杀哀将,就足以让人惊骇不已。
但此时恨将却认定战传说绝对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
至于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恨将此时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劫域已有很久没有在乐土公然抛头露面了,所以他决不能在此次交锋中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