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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玄开天幕

极度的空灵。

无限的轻盈。

这是战传说在冥冥中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相信自己一定已死了,唯有在另一个世界里,才会感到生命如此空灵与轻盈,就如同儿时梦见自己行走于云端时一般。

“我,真的死了吗?”

这个念头本身也显得那么模糊不定,战传说决定用肉身的感觉来判断,但他很快发现,他已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躯体的存在了。既然无法感觉到躯体的存在,自然也无法让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躯体做出任何举动。

“威郎……”

“威郎……”

一个仙乐般温柔优美的女性声音忽然在天地间响起。

不,也许并非是在天地间响起,而只是回响于战传说缥缈的思绪中,因为这声音是那么的轻柔,犹如耳语。

“威郎是谁?呼唤他的女子又是谁?记得我是被人击伤后坠入湖中的,若还活着,在湖中又怎么会有他人的声音?也许,果真是在另一个世界了!”

战传说虽不畏死,但他的心中仍是不由升起了惆怅的感觉。

“威郎,你为何不应声?啊,你受伤了?是光纪使你受伤的吗?”

战传说静静地听着,那柔美的声音有着无比动人的魅力,使人如闻天籁,陶醉其间。战传说听着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已懒得再去思忖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他心道:“这威郎究竟是何方高人?……或是……神仙,才能得她这般关切。而那被称做‘光纪’的,又是什么人?”

正自思忖间,忽然他突觉有一只温暖柔滑的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脸上,一股异样之情刹那间流遍了战传说的全身,他暗自“啊”了一声,顿时有一种被人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感觉,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当他睁开眼后,立时被自己的处境惊呆了。显然,他仍在湖水中,湖水静静地拥簇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双眼亦与清凉的湖水亲密无间地相触。奇怪的是在湖水中,但他并未感觉到无法呼吸,甚至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需要呼吸才能生存的人。

在清冽的水中,战传说竟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与置身于空气中似乎毫无区别,而这并不是最让他吃惊的!

让战传说最为吃惊的是:映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一片幽幽的蓝色,晶莹而不炫目的蓝色,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玉石,而他正伏身向下,静静地卧于这蓝色的“玉石”上,“玉石”平整之极,像是经过了精心的打磨一般。

但这决不会真的是玉石,因为战传说同时还看到丝丝缕缕如网状的红色线条正在向这片蓝色中不断渗透,红蓝相映,格外醒目。

战传说忽然意识到那呈网状向蓝色中渗透的是他的鲜血!

而血液又怎能透入玉石之中?

这一情景,战传说看得真真切切,历历在目。那幽幽蓝色竟随着战传说的血液的渗入,而不断地变淡。战传说有意要伸手去触摸身下的这片奇妙的蓝色之物,但他惊讶地发现,这仅仅只能停留于一个念头而已,他的身躯似乎仍不复存在,无法完成任何动作。

此时,他对外界的感知,只有依赖于他的视觉与听觉,而他所能感知的一切都那么诡异而不真实。

就在战传说感到真幻莫辨的时候,在逐渐淡化的蓝色深处,突然显现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形体,虽只能瞧见其模糊轮廓,却自有惊魂摄魄的美感,仅仅是若显若隐的光与影,就充满了夺天地造化的无穷魅力。

战传说游移飘忽的心绪忽然一下子变得无比宁静,原有的疑惑烟消云散了。他相信自己的确已不在人世间,因为人间世决不会有如此完美无缺的美丽。

蓝色越来越淡,到后来战传说就如同置身于一团没有实体的蓝色光晕上,与此同时,那女子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战传说惑然忖道:“方才触我脸上肌肤者又是谁?难道会是我身下的女子?可她与我之间分明隔着异物……”

胡思乱想之际,那女子的容貌越来越清晰,战传说看到了一双亮如明月星辰的美眸。此刻,那美眸中隐有晶莹泪光,更显动人之极,正脉脉凝视着他,似有无限情意尽在凝眸之中,似喜似嗔。

战传说顿时痴了,零乱的思绪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与战传说相距只隔着一片淡淡幽蓝色相对而视的绝世丽人的嘴角处忽然有浅浅笑意荡漾开来,随即她轻抬双臂,玉臂轻舒,状如要以双手抚摸战传说的脸颊。

战传说呆若木鸡,不知回避,亦无回避之力。

何况他与她之间终究还隔着异物。

果然,她的双掌在离战传说尚有一尺之距时,就被那淡蓝色的神秘之物挡住了。

但就在那一瞬间,战传说脸上竟再度有被轻柔抚过的感觉。

他骇然变色,几至失声惊呼!

被温柔抚摸的感觉,竟真的来自这极为神秘的女子。

但她的双手分明没有触到战传说的肌肤!战传说觉得自己的思维变得极为迟钝。

那美艳绝伦的女子亦有了惊愕不解之色,动人的浅浅笑意消失了。

战传说清晰无比地听着那柔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威郎,你怎么了?是我弄痛了你的伤口了吗?”

语气自责而不安,与此时那美丽女子的神情正好完全相符。

战传说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自己还活着,如果此刻自己不是在水中,那么自己一定会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或者大哭一场。

这荒谬的念头正是源自于他此刻所面对的荒谬之景。

“我听到的声音果然是她发出的,而她所呼唤的威郎居然是我!若说一个人被击成重伤坠入水中后,在水中还会有人将他认作是他人,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但这匪夷所思的事却偏偏被我遇上了……”

“哧……”

一声异响打断了战传说的念头,但见一物以奇快之速破水而至,带起一串如银链般长长的水花泡沫,最后落在战传说身边,与他的身躯相距不过二尺来远。

战传说一惊,凭视线的余光,他看到此物遍体泛散着夺目的血红色,与他身下的幽蓝色交相辉映,更为醒目,其形状难以窥清。

忽闻那美貌的女子惊呼道:“是父王的神器!快,威郎,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它劈开困住我的‘天幕棺’,你我便可重聚了!”

她的语气中既有惊喜,亦有焦急,让人难以拒绝。战传说难以明白个中曲折,但既然她向他求救,他自不会拒绝。

但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包括去取被她称做是“父王的神器”之物。

“威郎,此神物在此,我父王必在附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难道你不想与爻意团聚吗?威郎……”

战传说无法再正视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目光,虽然他知道自己并非是真正的“威郎”,但心中竟仍不免有内疚感。

“是了,你一定是受伤太重,让爻意助你一臂之力!”

“爻意?好奇怪的名字。”战传说不由忖道,忍不住将目光再度投向那自称是“爻意”的女子,不知她会如何助自己一臂之力。

但她右掌轻扬,一圈一送,战传说赫然发现本是如网状向幽蓝色深处不断渗透的血液,突然不可思议地开始向上退缩,如同正在迅速干涸的河床。他正被这奇异的一幕所深深吸引时,倏觉一股莫名的力量迅速游窜全身!

惊喜之中,战传说本能地试图挪移犹如磐石般一动不动的身躯。

他竟成功了!

本已像是不属于他的身躯重新被他的思维所控制,战传说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湖水的存在。在此之前,他只是凭双眼所看到的情形知道自己的处境,而他的躯体对此却不会有丝毫的感知。

恢复了一些力量后,他反而如正常人一样,对置身凉水中难以适应,无法呼吸,行动滞缓,且有无形的压力压迫着身躯。

纵然如此,战传说仍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向那通体血红色之物抓去。

甫一入手,一种奇异的感觉顿时使战传说如遭雷击,全身剧震。

隐凤谷弟子的性命此时就如秋叶般脆弱,随时都会消亡于秋风中。

死亡之风卷席,最后必不可避免地降临于尹欢的身上。

终于,隐凤谷已仅剩十几名活口了,而这时一柄长刀毫不留情地斩向尹欢。

小野西楼略略侧身,她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隐隐绰绰的起伏山峦。

她知道,没有人能改变尹欢被杀的命运。尽管若依她自己的意愿,她决不会在对手根本没有反抗力的情况下出手,但她却没有反对哀邪这么做的理由。

的确,此时此刻,已绝没有人能够改变尹欢的命运。

所以,他只有依靠自己!

但尹欢与谷中其他弟子一样,服下了可使其体内功力涣散的药物,他又怎能有反抗之力?

在死亡即将降临前一瞬,尹欢的眼中突然精光暴射,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也就在那一瞬,遗恨湖心处蓦然巨响,一道蓝色的光柱自湖水中直射苍穹,顿时将周围映照得一片幽蓝!

突出奇变,众皆大愕!

尹欢动了,当长刀在虚空中划出的弧线即将与他的身躯相交的那一刹那,尹欢动了!

动作绝对的快!

因为他所拥有的机会几乎等于零,所以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尽可能多的动作。

那挥刀斩杀尹欢的人倏觉手中长刀力道忽变,竟如鬼魅般向自己反斩而至!大骇之下,那人急欲撒手,却已迟了,只觉胸口一痛,长刀斜斜砍入,斩断了他数根肋骨,几乎将他整个身躯一刀劈为两半。

谁也没有料到在最后的关头尹欢还有反抗之力,更没有想到他的身子仍如此敏捷绝伦。

尹欢已反手抽出砍入对方身躯的长刀,在对方的身躯尚未来得及倒下时,他的长刀已顺势拨飞离他最近的一杆长枪,沉肘一带,刀刃处再添一抹热血。

尹欢决不恋战,以刀背强行撞出,生生将一名欲拦阻他的惊怖流弟子连人带剑撞飞而出,鲜血狂喷。

当众人的注意力皆为遗恨湖惊现的光柱所惊扰时,唯尹欢例外,因为他全部身心都已完全沉浸到思索如何脱身这一问题上。当一个人面临死亡时,他的所有心思一定都在考虑生与死,而忽略了外界的变化。

尹欢强行撞飞一人之后,离遗恨湖湖岸已很近,而且在他与遗恨湖之间,再也没有可以拦阻他的惊怖流弟子,于是尹欢如旋风般向遗恨湖冲去!

哀邪、小野西楼诸人此时已回过神来,皆为尹欢竟仍能死里逃生冲突而出感到大吃一惊,当下又有数名惊怖流弟子急速包抄而上,欲在遗恨湖畔将尹欢围杀。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显得惶然不安。

如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声在惊呼声中蓦然从遗恨湖中炸响,响彻天地!

幽蓝色的光柱消失了,却见遗恨湖湖心处凭空卷起高近十丈的可怕巨浪,并以风卷残云之势向四面八方疾卷过去。

声势惊天动地,其速快如迅雷,整个隐凤谷突然被可怕的怒涛呼啸声所充斥,山川撼动,大地战栗!纵是在万里海疆,也不能常见有如此可怕的浪涛,何况是在两山相峙间的湖泊中?顷刻间整个遗恨湖如同发生了海啸,高近十丈的巨浪甚至将众人的视线也遮蔽了,一时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巨浪以万钧之势,狂野之极地向这边飞速扑至,尹欢正欲跃入湖中,巨浪如一座小山般呼啸压至!此时,尹欢竟显得那么渺小,犹如沧海一粟!已战至力竭的他,在这排山倒海般的湖水冲击下,整个身形立时身不由己地被高高抛起。

与他一道被卷入疯狂奔腾的湖水中的还有遍地尸体以及追杀他的惊怖流属众!平时悍战嗜杀的惊怖流属众在这突如其来的怒浪前,亦心生怯意,刚要抽身而退,却已被卷飞!

哀邪“腾”地自坐椅上立起。

几名高台左近的惊怖流高手如群起鹰隼,迅速掠上高台,守护于哀邪周围。

欲吞没一切的怒涛向小野西楼悍然扑至,如狰狞异兽。

小野西楼深感这怒涛狂浪出现得太不可思议,这四面环山的湖泊一向是平缓如镜,若非外力,决不会有这惊涛骇浪。但究竟是什么力量能使整个遗恨湖如翻江倒海?

眼见巨浪如一座小山般当头压至,小野西楼冷哼一声,蓦然冲天掠起。

区区浪涛,决不能使小野西楼屈服,纵然惊涛骇浪,声势夺人,小野西楼亦要凌然于它之上!

一声清啸,天照刀再度出鞘!

小野西楼高擎天照刀,迎着滔天巨浪,全力劈出!

惊人刀气以一往无回之势,划破长空,如小山般的巨浪在这强大得无以无复加的刀气下,顿时生生被劈出一道濠沟,两侧水峰陡峭如刀削斧劈!水中濠沟向前延伸,顿使小野西楼的目光可以不为巨浪所阻拦,直视湖心!

小野西楼看到湖心处的湖水赫然已深深凹陷,在四向巨浪对比之下,更显低陷,整个遗恨湖俨然已成了一个空前巨大的旋涡。

临时搭建的高台被巨浪一卷而没,岸上所有的人皆淹没其中,武功不济者立时被卷出老远!一时惊呼声与湖水咆哮声混作一处,场面一片混乱不堪。

巨浪声势迅猛,但退得也快。在众人尚未醒过神来时,湖水已迅速消退,卷起了遍地的尸体与血腥,沿湖的石堤被潮水冲荡后,洁净如洗,湖岸上有不少树木已拦腰折断。

隐凤谷在短暂的疯狂后,显现出肆虐后的宁静。天地之间都如混沌初开之时,湖面舒缓平展,不起一点涟漪,朗朗星月竟重新悬于夜空中,将一层氤氲之气洒于遗恨湖上,连微风似也被浪潮洗涤过一般,暗含微甜的芳香。

这静如处子的隐凤谷使人不由恍生错觉,以为方才所见的可怕的惊涛骇浪不过只是一个噩梦,并不曾真实地存在。

隐凤谷十余名侥幸未亡于惊怖流刀下的属众被巨浪冲出老远,他们在被迫服下药物后,功力尽失,面对突如其来的巨浪,他们的力量显得极为渺小。也正因为这一点,才使他们与惊怖流的人之间拉开了距离,暂时脱离了惊怖流属众严密的包围圈。

但哀邪等人的注意力却并未投向他们,毕竟他们已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刀下鱼肉。哀邪身下的高台虽被冲毁,但他自身却未受到多少冲击。此刻,他的目光正落在不远处一个背倚一棵老树的人身上,此人正是尹欢。

尹欢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夺来的长刀,他的头发披散着,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骄逸华贵。

尹欢的目光与哀邪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哀邪感到尹欢的眼神中有一种莫名的亢奋、激动,这让他暗觉惊讶。

只听得尹欢低声“呵呵”怪笑数声,沉声道:“你们的末日就要到了,因为你们激怒了凤凰!”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限肃穆气息。

“刚才就是凤凰对你们的警告与惩诫!这是凤凰之神祇,你们将会为自己的亵渎付出代价!”

哀邪默然无语。

他当然不会相信方才的惊涛骇浪是传说中的凤凰的警告,但此事的确充满了无尽玄机,决不可等闲视之。

断红颜见哀邪沉默不语,便在一侧提醒道:“门主,此人服下药物后,仍有惊人的战斗力,决不可忽视,便让属下替门主杀了他,以绝后患……”

话音未落,忽听得“哗……”的一声,是物体破水而出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其声并不甚响,但此时遗恨湖本就静谧,加上尹欢所说的一番话,以及方才可怕的经历,使众人的心神已绷得极紧,乍响此声,竟让大多数惊怖流属众陡然色变,循声望去。

但见遗恨湖岸边的一道水线处,忽然出现了两个紧密相依的身影,一个高大伟岸,另一人高挑曼妙,显然是一男一女。那女子身着薄衫,被湖水浸透后紧裹其玲珑身躯,将其美妙曲线显露无遗。奇怪的是她的右臂着宽大的衣袖,左臂却袒露于温柔的月色下。

很快众人便明白过来其中缘故,但见这女子正半挽半扶着那高大雄魁的男子,而男子近乎未着寸缕,只是在腰间系了一块布,其颜色质地与那女子的衣衫完全相同。显然,这便是女子缺少的那只袖子。

岸上众人鸦雀无声。

只闻“哗哗……”淌水声,那女子搀扶着男子向岸上走来,男子的头始终低垂着,不可辨认。

星月依稀,夜色朦胧,本无法看得细致,岸上众人亦无法将那女子的容貌看得清楚,但不知为何,仅是在惊鸿一瞥间,每一个人竟都感到眼前女子惊心动魄的美!

也许,真正的美,并非一定要以目视之,亦可以“心”视之,以感觉触摸。美至极致,便会有失去了实体的神秘质感。

尹欢的惊愕之情更胜他人,唯有他可以立即断定这女子绝非隐凤谷之人,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突然出现于遗恨湖中?

那女子搀扶着男子,缓缓地涉水走来,湖畔的森然杀气她似乎视若无睹,举止从容而自然。

“你们是不是木帝的子民?”那女子忽然道,“木帝已受了重伤。”

哀邪与小野西楼相视一眼,两人皆有错愕之色。

断红颜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在此故弄玄虚!我等是惊怖流中人,从不知有什么木帝、火帝!”

那女子“咦”了一声,显得很惊讶地道:“木帝、火帝乃神祇四帝之二,你竟不识?”随即欣然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用担心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正是火帝栗怒的女儿爻意公主。”

断红颜一怔,旋即冷笑道:“你敢戏弄惊怖流的人?今日我便杀了你这个爻意公主!”话音未落,剑已出鞘,断红颜要将自己被擒的怒火全发泄于这个自称为公主的女人身上!平时断红颜自视甚高,今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擒,实是被她视为奇耻大辱!此刻她出手更为辛辣凌厉,剑身随身形长射而至,相距丈许,冷剑已破空疾出,万般杀机凝于一剑之中,如毒蛇般直取爻意美丽的胸膛。

剑出之时,断红颜突然发现爻意的眼神之中竟只有茫然不解,而无丝毫惊骇之色,似乎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将面临的是必死一剑!

冷如断红颜,亦不由为之动容。她生平第一次在对敌之时萌生犹豫的心理,但她却分不清这种犹豫是源自爻意毫无戒备的眼神,还是因为她感到对方的深不可测。

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但剑势一出,便如离弦之箭,绝无收回之理。

断红颜忽然听到一声微叹,以及一个平静至极的声音:“你又何必如此动怒?”就在断红颜的剑即将没入爻意美丽的躯体的那一刹间,爻意玉手轻扬,曼妙如拈花,竟以美如白玉的手掌直接挡于断红颜的剑尖所及之处。

这是一个稚气得可笑的动作,即使是坚石、韧铁亦将在断红颜这穿云破日的一剑下洞穿,何况是如此娇嫩的肉掌?

冷剑毫无滞凝地长躯直入,与断红颜所预想的完全相同,这本就是如太阳的东升西落般不可改变的事实。

断红颜冷酷如冰的心竟也不由微泛悔意,她没有想到这显得有些神秘的女子竟丝毫不会武功,而且对她也没有任何戒备之心。

当然,这种悔意仅在她心中一闪即逝,“青衣红颜”永远是“青衣红颜”,他们是惊怖流中最可怕的杀手。

但爻意没有倒下,她依旧稳稳地立着,搀扶着那个被她称做“木帝”的男子。

与此同时,断红颜听到身后岸上传来同门的齐声惊呼!断红颜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定神一看,赫然发现爻意的手完好无损,她的剑根本没有洞穿对方的身躯。

她的剑竟然只剩一半握于手中!

更不可思议的是,手中残剑绝非被外力折断,因为在残剑的最前端并无折断时必然出现的棱角,在残剑的前端,竟光滑如同球面,像是经过精心打磨一般。

断红颜心中之吃惊难以言喻,以至于竟在短暂的怔神之后,方骇然倒掠而退。

径自退出数丈开外,她方略松一口气。

但却已冷汗涔涔!

对方既然可以在弹指间以诡异莫测的手法毁去她的剑,就必然有惊世骇俗的修为,那么方才自己的略一错愕,就足以使自己沦于万劫不复之境。

奇怪的是,自称“爻意公主”的女子并未出手,而这更使断红颜感到对方深不可测。

因为过于轻敌,断红颜尚不如旁观者对方才一幕知悉更多。众人亦如断红颜一样认定爻意必死无疑,即使是哀邪也没有把握在仓促间接下断红颜蓄满气势的一剑。

孰料就在断红颜的剑与爻意纤手玉掌相触的那一刹间,她的剑突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惊人变化,竟由剑尖起如冰融雪化般熔化,化为铁水,滴落水中。

目睹这一情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哀邪亦为之色变,惊怖流属众更是心泛寒意!他们心中升起一个同样的念头:断红颜毫无理由地对对方施以致命杀招,无异于将惊怖流与对方置于相敌对之境。而此女子人这一手熔金断铁的可怕修为,足以证明她的武学修为决不在被世人公认的武界第一人不二法门元尊之下!

有此对手,实非惊怖流幸事。

哀邪心念急转,想到爻意本可在断红颜全身而退之前将她一举击杀,但爻意却未出手,由此看来,她对惊怖流应无敌意。念及此处,他向爻意拱手道:“爻意公主的武学修为我等佩服之极,我乃惊怖流哀邪,惊怖流的人对爻意公主有冒犯之处,还望能海涵。”

为了避免与这高深莫测的爻意结下仇隙,哀邪竟肯屈意致歉,足见其枭雄本色,能屈能伸。

尹欢知道来历神秘蹊跷的爻意已是他最后一线生机的希望所在,他正思忖着如何使爻意与惊怖流成敌对之势时,忽听得爻意搀扶着的男子断断续续地道:“惊……怖流是武界中最为……邪恶的门派,姑娘切莫……上了他们的当。”

尹欢乍闻此言,心中大喜过望!这一番话立即使哀邪的企图破灭了,更重要的是尹欢听出了此人的声音,竟是“陈籍”!

战传说进入隐凤谷时自称“陈籍”,尹欢对他有恩,有战传说在,那么爻意必然与惊怖流为敌,已至绝境的尹欢得此强援,惊喜之情可想而知。

哀邪诸人却是一震!

爻意所显露的武学修为,对惊怖流属众有着极大的震慑,哀邪深感爻意是一个不可战胜、不可逾越的对手,若是与之为敌,必然落得惨败。但在眼见胜券在握时撤身退出隐凤谷,亦绝非哀邪所愿意,一时间,他深陷于矛盾之中,踌躇难决。

倏闻小野西楼道:“我久闻乐土高手如云,但自踏足乐土以来却从未遭遇值得我全力一战的对手,实是大失所望。”

说到此处,她美丽而冷傲的目光直视爻意,沉声道:“但愿你能让我不再失望!”

哀邪顿知小野西楼要与神秘女子爻意一决高下,心中又喜又忧。自小野西楼出现后,其冷傲使早已习惯了在惊怖流中高高在上的哀邪颇感不适,他隐隐感到就连自己这惊怖流门主也未被小野西楼真正放在眼中,而今日偏偏正是小野西楼力挽颓局,反败为胜,以一己之力克敌制胜,使哀邪更感脸面无光。爻意武功高深莫测,小野西楼纵然刀道修为已臻化境,也未必能胜出爻意,借爻意挫一挫小野西楼的傲气正合哀邪心意。

但同时他又想到一旦小野西楼败亡,那么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惊怖流将根本无法与爻意相抗衡,届时必然会前功尽弃。

无论如何,哀邪既无劝阻小野西楼的理由,同时也知道小野西楼是势在必战,他绝对劝阻不了。

对于小野西楼而言,挑战真正的高手是她最大乐趣。而能被小野西楼视作真正高手的人,环视宇内也寥寥无几,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小野西楼决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爻意搀扶着战传说继续前行,对小野西楼的挑战,她竟像未曾领会,小野西楼并未动怒,依旧冷静地注视着爻意的一举一动。

惊怖流属众如同为魔力所慑,亦眼睁睁地看着爻意、战传说越来越近。

爻意上岸后,向四周看了看,最终她选择尹欢所在的方向,向那边走去。战传说伤得太重了,他身体重心的大部分都依赖于爻意的搀扶,脚步虚软无力,如醉酒之人。

哀邪见爻意向尹欢那边走去,不由一惊,犹如大梦初醒!他立刻想到,一旦尹欢与爻意会合,那自己要杀尹欢也不易了。想到这一点,哀邪便要暗中下令先除去尹欢,但小野西楼似已察破了他的心思,只听她道:“哀门主是否对我小野西楼没有信心?”

哀邪反问道:“圣座何出此言?”

“若我胜了,谅尹欢也难逃一死。”顿了顿,小野西楼接着又道,“高手之战,不容有丝毫分神,我不希望为了区区一个尹欢,而使我与爻意的一战成为不公平的决战!”

哀邪心中升起一股怒意,但他却将之强行压下了,只是“哈哈”一笑,道:“哀邪怎会扫了圣座的兴致?”

当爻意、战传说二人与惊怖流众人错身而过时,众人突然发现在战传说的手中,竟执有尹欢的“长相思”!此前无人发觉是因为战传说握着“长相思”的一臂正好隐在爻意的身后,遮挡了他人的视线。此时众人可以望见战传说的背影,“长相思”亦落入众人的视线中。

“长相思”坠入湖中是众人亲眼所见,故见此情形难免大感意外。

小野西楼除了执著于武道外,对其他事物皆显得漠然,唯独“长相思”对她而言却是势在必得之物,此时见本已坠入遗恨湖的“长相思”重现于战传说手上,亦甚觉意外。

尹欢本已筋疲力尽,难以支撑,此时见爻意、战传说走向这边,顿觉精神大振,踉踉跄跄地向前迈出数步,道:“陈兄弟,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苍天有眼!”

爻意这才将战传说扶到了那棵古树下,让他倚着树干半倚半坐。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战传说方吃力地睁开眼来,望了尹欢一眼,苦笑一声,道:“我……也没想到再见到尹……谷主之时,已是群贼环伺之际!”

尹欢自被小野西楼击败后,备受屈辱,时刻处于生与死的边缘,加上手下弟兄几乎被诛杀殆尽,使他心中早已郁积了无限怨恨。此刻听战传说当着众惊怖流高手的面直呼对方为群贼,顿时感到痛快淋漓,说不出的舒畅,他不由哈哈大笑,边笑边道:“痛快!痛快!陈兄弟能视惊怖流群魔如无物,尹某自叹弗如!哈哈哈……无论群魔如何猖獗,在陈兄弟眼中不过一群贼子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几近嘶哑,如痴如狂。

战传说方才所言,本无深意,只是深知惊怖流邪恶狠毒,便不假思索地将他们以“贼子”相称,听得尹欢所言,不由先是一怔,随后被尹欢的情绪所感染,不顾一说话胸口便阵阵剧痛,道:“惊怖流之人心如蛇蝎,与苍封神无异,不是贼魔又是什么?”

战传说自涉足江湖后,所遇到的事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一是六道门门主苍封神为得到“大易剑法”,竟不惜以阴毒手段对付晏聪一家;另一件事就是在地下冰殿中,哀邪与石敢当一战时,为了夺得先机,竟以尚未死去的隐凤谷“十二铁卫”中的冒矢为活生生的兵器,使石敢当因顾忌会伤了冒矢而难以全力施展身手。

在战传说看来,世间之阴毒莫过于如苍封神、哀邪之辈,方有刚才的那一番话。

尹欢心知战传说此言一出,惊怖流必欲除战传说而后快,神秘女子爻意与战传说的关系似非比寻常,如此一来,他与战传说、爻意俨然结成了同仇敌忾的一体。

与此同时,那十几名侥幸未死的隐凤谷弟子被浪涛卷走后,有的被卷出老远,有的不幸被卷至惊怖流的人附近,水浪一退,前者趁机隐于四周草木乱石之中,伺机逃脱,后者则当场被惊怖流的人诛杀。因为爻意的出现,使他们一时无暇追杀其余的人。逃脱的隐凤谷弟子共有七人,他们隐于暗处,目睹了爻意举手投足间挫败断红颜的情形,此时见门主尹欢与爻意、战传说极可能联手对付惊怖流,不由为之大振!只是数十惊怖流的人虎视眈眈,一时间他们尚没有勇气现身与门主尹欢会合。

他们却不知这么做并未能免去他们的杀身之祸!

七人中隐藏地离尹欢最近的名为连谔,他的整个身子深埋入杂草丛中,因为秋草干枯,略一挪动便会引得杂草“沙沙”作响,所以连谔便像是在土中生了根般一动不动。其实连谔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他之所以一反平时性情,甘愿忍气吞声隐匿于此,是因为到现在谁也不知道尹恬儿生死如何。尹缟生前与连谔友情甚厚,犹如兄弟,连谔与尹缟一样,对尹恬儿关怀甚切,只是尹恬儿是隐凤谷的大小姐,而自从尹欢成为谷主之后,对备受尹缟器重的连谔自是加以压制排斥,使他的地位远不如尹缟生前,所以连谔对尹恬儿的关护,也只能是埋藏心中。今日眼见隐凤谷大势已去,连谔本已抱着必死之心,但想到尹恬儿一直踪迹全无,他只有强耐性子隐匿下来。他决定,无论尹恬儿是生是死,都要设法找到她再作计较。

此时此刻,连谔正透过草丛留意着尹欢诸人的情景,忽闻身后有轻微的异响,他心头一凛,回首向后望去,借着淡淡月色,隐隐识出正躬腰借着灌木的掩护向这边而来的是十二铁卫中的雕漆咏题,连谔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回过身来,心中琢磨着一件事:雕漆护卫也与我一样被迫服下了药物,武功荡然无存,但他的灰鹰却在,能否利用他的灰鹰查找小姐的下落?他与灰鹰心灵相通,或许此计可行……

此念未了,他倏觉有寒意侵体,旋即凉意穿透身躯,自身后透胸而出。

低首之际,连谔骇然发现自己胸前竟有一截寒刃露出。

一惊之下,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沉重无比,并向一个无底的深渊中不断坠落,思绪变成一片空白……

在惊怖流诸人剑拔弩张的时候,爻意却从容得让人哭笑不得。

爻意安置好战传说后,吁了一口气,俏脸有了满意的笑容,笑容恬美自然,看着她的浅浅微笑,连惊怖流之人的心神也不由松弛少许,神色亦为之一缓。

唯有哀邪阴鸷依旧,小野西楼冷漠依旧。

爻意站起身来,以没有丝毫敌意与戒备警惕的目光看了惊怖流诸人一眼,柔声道:“既然你们都不是神祇的人,就请速速离开此地吧。”她指了指战传说手中的“长相思”,接道:“我父王的神物在此,说明我父王亦在左近,父王因为我与威郎的事性情变得更为暴躁,若是让他撞见你们,定会迁怒于你们,爻意于心何忍?”

她的神情诚挚恳切,没有丝毫戏谑之意,但愈是如此,愈是让惊怖流的人感到她有意捉弄他们。

小野西楼沉声不悦地道:“虽然你的武学修为不俗,但也未免太狂妄了!试问天下何人可让我小野西楼望风而逃?纵是不二法门元尊,小野西楼亦可破其不灭神话!”傲然万物之气势溢于言表,她毫不回避地正视着爻意,凛然接道:“拔出你的兵器来!小野西楼涉足乐土,遇到的第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亦是女子,实是大快人心!”

场中男子顿时皆有汗颜之感,但他们亦知小野西楼此言并非妄自尊大。

却听爻意出人意料地淡淡一笑,道:“姑娘说笑了,举世皆知爻意不谙武道,又何来武学修为不俗一说?”

此言一出,战传说“腾”地一下将依在树干上的身躯挺直了,几乎惊呼失声。身子一动,立时胸口闷痛,气血翻涌,身形一软,又瘫倚在树旁,他心中却思绪难平,连声暗呼:“她竟说自己不谙武学?若她不谙武学?那么相形之下我的武学岂不是犹如儿戏一般?”

断红颜攻击爻意时,战传说虽然不能动弹,却也感受到了奇强无比的杀机,让人心生不可抵御之感,没想到爻意却于轻描淡写中挫败断红颜,让战传说既惊且喜,佩服之极,心中早已认定爻意不但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同时也是天下武功最高的女人。没想到她竟声称自己根本不会武学,这如何不让战传说大惊失色?

这与爻意自称是天下最丑的女人又有何异?

哀邪、尹欢诸人亦无不为之愕然,每个人都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小野西楼亦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她的神情便恢复如常,只听她缓缓说道:“莫非你不愿意出手?可于公于私,你我一战亦势所难免,今日我就逼得你不得不出手!”

她的左手轻轻地扣于弧线长匣上,直视爻意道:“我的天照刀尚未先于对手出击过,今天,天照要为你破例了!”

“了”字吐出,小野西楼的内力亦已将天照刀激得脱鞘飞出!

幽幽光芒让场中每个人的心都泛起一丝寒意。

唯有爻意的神色最为平静从容!

小野西楼伸手一抄,天照刀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中,同时嘴角处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意,爻意的从容平静让她没有失望。

小野西楼感到自己的生命已与天照刀融为一体,当天照刀在手时,她便会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充盈与无比强大。

但是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肌肤与天照相触时,竟失去了往日灵犀相通的感觉,在她与天照刀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难以言述——也只有她才能感受到的隔膜!

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而且淡如轻云,极难捕捉。但对小野西楼而言,自四年前她在天照神庙中第一次看到天照刀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曾有过这种隔膜之感。

小野西楼心中隐隐不安!

而不安之情更是使她的战意如狂,她相信唯有胜利才可以消除她与天照刀之间的隔膜之感。

无形杀机由天照刀身透发而出,如水银般无孔不入地向四周空间延伸,且不断增强,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弥漫开来,十丈之内,已完全在这无比强大的刀势的笼罩下,让人感到一切的生机都在她的运筹掌握之中。

熟悉的感觉再度回到小野西楼的心中,她隐隐感到自己的一呼一吸乃至所有的气机,都已以不可捉摸的方式与无限苍穹遥相呼应,原有的不安完全消失,她再度恢复了无比自信的必胜之心。

天照刀光芒更炽,其光芒甚至使刀的本身形迹被掩隐了,仿若众人所看到的,已不再是一柄实质的刀,而只是刀的魂魄!

强大的刀势与小野西楼凌然万物的气势完全无缺地糅合在一起,顿时予人以极大的震撼。在其惊世骇俗的气机牵引下,众人心中皆有不适之感,惊怖流中武功不济者几乎魂飞魄散,不由骇然倒退。

爻意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的勇气着实让人佩服,在知道我的身份后还要出手。看得出你手中的兵器绝非凡兵,凭我的玄级异能断不能熔化你的兵器,最终必为你所杀。所以,在你出手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能否应允?”

小野西楼清冷的目光中闪过诧异的光芒,她略略沉默后,道:“你说吧。”

爻意不假思索地道:“请你放过木帝。”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何况你应当知道,木帝威仰麾下有‘四灵’,对木帝无比忠贞,一旦你杀了木帝,那么你永远也逃不过‘四灵’的追踪,连我父王都对木帝麾下‘四灵’的追踪术甚为忌惮。所以,你应该答应我。”

小野西楼目光扫视了战传说一眼,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你竟称这等人为木帝?”

爻意肃然道:“威仰是神祇当之无愧最年轻无畏的木帝。”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自豪之情。

战传说心中嘀咕道:“她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将我错认是什么‘木帝’威仰了?……不过她一心要保全我的性命却是不假。但为何她如此不自信?连那武功高至令人咋舌之境的美人也视她为值得尊重的对手,可她却自暴弱点,认定了自己定会被对方所杀,让这些人放过我,岂不是与虎谋皮?休说我手下根本没有所谓的四灵,就算有八灵、十六灵,在他们见到我之前,我也早已被这美人大卸八块了……”

正转念间,却听小野西楼道:“好,只要你能全力与我一战,我可以不杀他——取出你的兵器吧!”

爻意却道:“慢!”转而对战传说道:“威郎,我本以为自被父王封于‘天幕棺’后,就再难与你有相见之日,没想到你竟亲手将我救出,使你我重聚,爻意已无所憾。今日爻意一死,或许你与我父王之间的仇怨也可就此了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是无畏的木帝,神祇大业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爻意死后,你切莫悲伤,要以大业为重……”

战传说静静地听着,起初他感到爻意的一番话不着边际,不由觉得有些可笑,但后来他察觉到爻意的神情语气都极为认真诚挚,不由痴了,待他见爻意的眼眶中有盈盈泪水时,他心头不由一震。

这时,爻意已直面小野西楼,平静地道:“我没有兵器,唯一可以护身的只有天照神赐予我的玄级异能。”

“天照神?!”小野西楼神色倏变。

爻意颔首道:“不错,我是火帝的女儿,天照神当然会赐予我异能。”她似乎并未留意到小野西楼极度诧异的神情。

小野西楼蓦然冷笑一声,道:“天照神乃我千岛盟子民崇仰千百年的大神,你非千岛盟子民,岂能得大神所赐异能?分明是一派胡言!”

爻意的神情比她更为惊讶不解:“我乃爻意公主,我父王是天照神麾下之中流砥柱,为何不可赐我玄级异能?倒是你所说的所谓‘千岛盟’让我百思不解,况且天照神成为神祇主人也只有五十年,你们尊天照神千百年又从何说起?”

这一番话在小野西楼听来,无疑是无礼的戏谑与侮辱!小野西楼美目倏睁,杀机凛然地冷声道:“辱及天照神,唯有一死!”

刀芒一闪,战传说忽然感到天照刀有极短的一瞬间似乎凭空消失了,待天照刀再现于他视线中时,小野西楼连人带刀已不可思议地迫进爻意一丈之内。

战传说大骇,浑然忘了自身的伤势,不知由何处生出了一股力量,“腾”地一下子自地上弹起。

天照刀在极小的空间内划过一道夺人心魄的弧线,疾斩爻意侧腰。

爻意赫然如同面对断红颜的攻击时一般,右掌径直迎向惊世骇俗的一刀。

战传说的呼吸止于刹那之间!

小野西楼刀道修为之高,足以使这一击具有石破天惊之攻击力。爻意竟徒手相迎,无异于自取灭亡!场中所有人当中,唯有战传说亲眼目睹了龙城龙灵关一战,他知道,天照刀能与父亲的“龙之剑”相抗衡,证明它必是有绝世锋锐,正因为这一点,此刻战传说才如此绝望!

尹欢亦是心头一凉,有大势已去之感。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此时小野西楼心中的惊愕之情,决不在任何人之下。天照刀疾斩而出时,她忽然发觉刀身突然无故萌生出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竟与她的攻击方向完全相反,而且天照刀一反平时得心应手,小野西楼要以极大的努力才能把握住手中的天照刀,使之不至于脱手而出。

这种感觉,对于小野西楼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与刀之间的灵犀相通荡然无存,此刻的天照刀竟似要背叛主人的意愿。

小野西楼好胜之心反而因此而更为强烈。

这一刀,看似快如惊电,但在小野西楼的感觉上,却是沉滞无比,尤其是人与刀之间不协调,使称天照刀为自己生命一部分的小野西楼精神上备受重挫!躁怒之下,刀法狂烈有余,但其精妙内蕴却不及往日。

只是,诸多感受实非外人所能知悉,包括战传说在内的场内所有人都料定爻意难以避过此刀。

天照刀如一抹咒念,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掠过虚空,予爻意完美的玉掌以死亡之吻!

月隐风止。

风月也不忍心见这完美无缺的绝世尤物香消玉殒。

一声闷哼,小野西楼赫然连人带刀斜斜飘出。

如此结局实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但战传说尚未来得及吁一口气,小野西楼凌空强拧身躯,整个身子几乎是贴地而飞,天照刀在坚硬的地面上急速划出,立时火星四溅,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延伸,宛如盘旋飞舞的火龙!小野西楼借此再度径取爻意,她已将刀势蓄至最高境界,在气势所笼罩的空间内,气机如同被拉至极限的弓,众人顿时有种透不气来的感觉。

爻意神色极为凝重,双掌互为阴阳交叠,一团火红色的异芒蓦然暴现于她的双掌之上,宛如一团滚滚燃烧的光球。

光球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飞速膨胀,刹那间已将爻意的身形罩裹其中,炫目而变幻莫测的光芒映射着貌如天仙、美不胜收的爻意,使她的绝世容颜更添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与雍容。

战传说目瞪口呆!

倏地,他突然感到手中的“长相思”像是注入了生命般颤鸣跃动,未等他做出更多的反应,“长相思”蓦然脱手而飞,急速射入弥漫于爻意身侧的那团如火焰般的光芒之中!

光芒更盛!

爻意俨然如火中凤凰,无比圣洁,美丽而高贵!

战传说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爻意就是传说中的凤凰?

也就在他甫出此念之时,小野西楼的天照刀已无情地斩入那团炫目的光芒之中。

“轰……”一刀之下,竟声如惊雷,惊心动魄!天照刀倏然发出可怕的震鸣声,像是蓄满了无比的愤怒。

“啊……”小野西楼一声惊呼,仰身倒跌而出!天照刀赫然已脱手而飞,飘向茫茫夜色之中。

萦绕于爻意身侧的光芒逐渐暗淡,很快恢复如常,爻意仅是向后退出数步。

目睹这一幕,哀邪蓦然色变!

小野西楼心中之惊怒更是无以复加,自她见到天照刀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与天照刀分开片刻。人刀相融的感觉,对一个崇道的武者来说,可谓是一种幸福与自豪,但今日天照刀竟如中魔咒,在最后关头突然不可思议地挣脱她的双手,脱手而飞,其力道的岔逆使小野西楼体内真力自相冲突,五脏六腑承受了几股不同力道的冲击,一时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涌,几至吐血。

小野西楼此时已被愤怒完全占据了内心,她决不能接受被爻意挫败的现实!

只听她厉声叱道:“没有天照刀,我也要击败你!”小野西楼不顾逆乱的真力尚未平复,再度强行全力攻击,挥掌遥遥劈出,暗蕴其极限功力与绝世刀道修为的一击,其气势仍是不可小觑。

她整个人俨然如一柄一往无回的狂刀!电光石火间,小野西楼已挟惊人刀势急速迫近爻意!

无论是战传说、尹欢,还是哀邪,都料定既然拥有天照刀时的小野西楼都无法取胜,那么这一次自然更是将落败无疑!

小野西楼如刀之掌挟凌厉杀机闪电般切入那团炫目的光芒中。

若玉碎冰折般的奇异响声倏然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密集而惊心动魄,恍惚间似整个苍穹已在这惊人一击中破碎。

爻意身旁的光芒倏然消失。

两个身影同时如风中柳絮般倒飘而出,小野西楼尚未落地,便已喷出一口热血。

而爻意眼看就要重重跌坠于地时,其下坠之速突然变得极为缓慢,缓慢得完全超越世人所能想象的境界!因为她此时毫无可借力之处,本是不可违逆的力道的规律,此刻在爻意的身上竟被突破了。

目瞪口呆的战传说见此情形,本能地想冲上前去扶她一把,没想到只迈出一步,立觉眼前一黑,心口如被无形巨手重击一掌,便身不由己地向前颓然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待耳边嗡鸣声消失略略清醒时,战传说惊讶地发现爻意已毫发无损地稳稳立着。

小野西楼脸色苍白,心高气傲的她自涉足乐土以来,尚从未遇到真正的对手,更遑论有人能击败她。而这一次,却在数招之内,胜负已定——她败了!

失败的感觉,对小野西楼来说,已难以承受,何况还有天照刀对她的背叛?

“哗……”短暂的沉寂忽然被破水声打破,只见一个雄浑的声音高声呼道:“我又见到月亮了!我重见天日了!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什么可以困得住我歌舒长空!”

“歌舒长空”四字落入众人耳中,不啻于一记惊雷,尤以哀邪心中的震愕最甚。

遗恨湖中,歌舒长空立足于浅水处,张臂狂呼,如痴如醉,如疯如癫。对于一个在坚冰中封禁了近二十年的人来说,当他重获自由,可以与正常人一样自由地呼吸时,无论怎么激动兴奋,都是在情理之中。

哀邪倒吸了一口冷气,忖道:“没想到歌舒长空老匹夫在中了我的‘三皇咒’之后,居然未死!仅一个爻意已够棘手,如今再添上一个歌舒长空,只怕惊怖流在此多加逗留更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顿生退意,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劝阻小野西楼。他知道小野西楼性情孤傲自负,若是以保全性命为理由劝她撤出隐凤谷,她定然不会答应。

“哀门主,看来今日我们已难有成功的希望,不如先退出隐凤谷,日后再作打算吧。”小野西楼忽然开口道。

哀邪没有料到竟会是小野西楼主动提出此事,大觉诧异,以至于怔了一怔,方道:“圣座言之有理!”

对爻意已大为忌惮的惊怖流属众闻言如遭大赦,纷纷依言而退。

尹欢不甘心让对方就这么轻易离去,欲对爻意说什么,却见爻意轻轻摆了摆手,将他的话头止住了。尹欢唯有眼睁睁地看着小野西楼、哀邪等人全身而退。

当小野西楼重执天照刀时,不知为何轻轻喟叹一声,神情复杂。

惊怖流数十人完全消失于夜色中后,尹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既有庆幸之感,亦不免有些遗憾。他早已留意到战传说手中的“长相思”,但当时局势危如垒卵,他无暇顾及“长相思”。此时,他见爻意静静地站着,手中握着“长相思”,不由得记起“长相思”突然自战传说手中脱手而飞的情形,心头暗暗吃惊。

却听得爻意望着歌舒长空显得有些奇怪地道:“此人是谁?为何在此大声喊叫?”

尹欢忙道:“他是在下的父亲……家父因为一种奇病,被迫困于寒冰中近二十年,今日才重获自由,难免高兴非常。”

爻意“哦”了一声,看了看歌舒长空,又看了看尹欢,脸上有了少许疑惑之色。也许她是不明白为什么在尹欢的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悦之色,难道他父亲重获自由也不能使他激动万分?

忽地,爻意记起了什么似地低呼一声:“威郎!”急忙转身,却见战传说正倒在地上,一脸痛苦之色,眼中却有笑意。

爻意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欣慰地道:“威郎,没想到你我还能活着在一起,以前你总说我的玄级异能不堪一击,但我今天却借玄级异能击败了强敌!”

她若清山秀水般美丽的玉容带着少许自得,一丝喜悦,动人之极,战传说呆了呆,才道:“姑娘的神功盖世,怎会是不堪一击?”

他说这句话,自是肺腑之言。

爻意却似娇似嗔地道:“威郎明知爻意根本不会武功,何必取笑爻意?”

战传说心中连道二声:“有趣。”心想你这算是丝毫不会武功的人吗?若是如此,那武界中数以百计的高手全都该投河上吊了。口中却道:“姑娘,在下姓……陈名籍,并不是什么木帝、威郎。”有尹欢在一旁,他不便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只好再撒一次谎,好在他因为伤势较重,语速本就缓慢,顿滞之间,尹欢也未留意到有何异常。

“陈籍?”爻意怔怔地望着战传说,片刻后忽又展颜笑了,道,“威郎,你何必哄我?你的眼、你的眉、你的唇,都证明你就是我的威郎。举世之间,唯有你的热血才可能穿透我父王的‘天幕棺’,才能唤醒我,因为你的血是天地间最热的。”

她如秋水般的美眸凝视着战传说,款款柔情已可融化一切。此时虽有尹欢在旁,爻意却视他若无,以天籁之音娓娓道来,足见她对“威郎”的无限深情。虽然战传说不是“威郎”,却亦大为感动,只觉热血沸腾。

但这份感动亦更坚定了战传说的决心,他再一次道:“爻意姑……公主,在下的确是陈籍,若是不信,公主不妨问隐凤谷尹欢谷主便知真假。”

他心忖她这么美丽,称其为公主也不为过。

不料尹欢却没有轻易附和战传说的话,他想到无论是爻意的出现,还是她的惊世武学,以及她的言行,无不显示出她的神秘,即使她与陈籍之间是误会,那么这种误会的背后极可能隐瞒着一个惊人秘密。当下他并未急于下结论,而是道:“依我看来,时间一久,真假如何,爻意公主自能看得分明。惊怖流决不会善罢甘休,显然在惊怖流身后有高人,如何应付惊怖流卷土重来才是我们目前最要紧的事。”

“有我歌舒长空在,惊怖流又有何惧?”只见歌舒长空不知何时已涉水上岸,向这边走来。

尹欢心情复杂地迎上前去,施礼道:“爹,你能摆脱顽疾困扰,重获自由,孩儿实是万分高兴。若爹能早日脱离地下冰殿,隐凤谷也不会如此死伤惨重,孩儿无能,辜负了爹的重托,请爹责罚!”

歌舒长空脚步顿止,若有所思地望着尹欢,一时无言。

尹欢暗自不解,心中隐隐不安。

唯有战传说知道,歌舒长空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的神志已混乱不清。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忖道:“不知尹欢的胞妹尹恬儿如何了,这一次,隐凤谷的遭遇不可谓不惨烈!”

果然,歌舒长空怔了片刻,方迟疑道:“缟儿?缟儿?你还活着吗?”他忽然抢上两步,伸出双手一下子扣住了尹欢的双肩,兴奋地道:“缟儿,爹爹我已重获自由了,爹的武功已达到无穷太极之境,从此隐凤谷便天下无敌了,哈哈哈……哈哈哈……”歌舒长空笑得疯狂开怀,得意之极,尹欢的心却一阵阵紧缩,一幕幕往事迅速闪过他的心头。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爻意似乎忘了战传说的矢口否认,她压低了声音道:“威郎,尹……尹谷主的父亲为何如此?他也是与我一样,被困在这湖底吗?”

战传说暗暗苦笑,却也不再急于分辩自己不是“威郎”,他搪塞道:“一言难尽……”

事实上他对隐凤谷的事也的确知之不多。

歌舒长空忽然“咦”了一声,道:“缟儿,你好像不开心?”

尹欢古怪地笑了笑,笑声嘶哑而充满了悲怆之意,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我不是你的缟儿,我——是——尹——欢!你的缟儿早已死了!”

言罢,他正视着歌舒长空的双眼,神情看似平静,但他的目光显得残酷而愤怒!以尹欢的心计,很快便发觉歌舒长空的神志已错乱,而歌舒长空在神志不清时将他认作是尹缟,更勾起了他的仇恨!他自知自己的身材容貌与尹缟相差甚远,歌舒长空将他误认作尹缟,一定不是身材容貌相似的缘故而混淆,而是因为自己称他为“爹”!

换而言之,在歌舒长空的内心深处,他只有尹缟一个儿子,当他神志不清,被人称其为“爹”时,他本能地想到的就是尹缟。

尹欢的目光刺痛了歌舒长空的神经,他神情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喃喃自语道:“死了……死了……”

尹欢背向着战传说,所以战传说没能看到他的怨毒目光,不由提醒道:“尹谷主……令尊在地下冰殿与哀邪相战时,被哀邪的……咳咳……邪门武学‘三皇咒’所伤,恐怕有些神志糊涂了。”

说完这些话,战传说感到颇为吃力,他心道:“那衣饰古古怪怪的女人武功好可怕,仅是一击,就差点让我葬身鱼腹……”

尹欢道:“是吗?”他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父亲一生委实坷坎,在地下冰殿自困近二十年,刚刚有重获自由的机会,却又遭此重创。”

战传说没有听出尹欢言语中充满报复感的快意,他安慰道:“令尊功力深厚无比,也许过些时日,便会恢复如常的。”

尹欢目光一跳,沉默了片刻方道:“但愿如此。”

这时,离众人数丈外的草丛中忽然传来轻微的呻吟声,战传说、尹欢几人同时一惊,尹欢脱口道:“还有人活着!”

“簌簌……”声中,一个人影自草丛中缓慢而吃力地爬出几步,似乎想支撑着站起,却反而向前跌仆过去,再也不能动弹。

尹欢抢步上前,将仆伏地上的人扶转过来,借着月光一看,惊喜地道:“雕漆咏题?”

尹欢所见到的雕漆咏题自然是由“青衣”易容而成的。青衣声音微弱地道:“左向……石老……”

言罢,他双眼一闭,晕死过去。

尹欢这才记起石敢当,石敢当晕迷过去之后,便是巨浪席卷而来之时,当时情形混乱而危险万分,石敢当定是在那时被浪涛卷走的。

尹欢知道“雕漆咏题”所说的定是要指出石敢当所在的方位,他心中飞速转过数个念头后,便依雕漆咏题所指的方向走去。

战传说亦听到了青衣的话,他忖道:“石前辈一直没有露面,难道他也遭了不测?”石敢当诸人被惊怖流完全控制时,战传说尚在水中,故有此疑问。

尹欢朝左向走出数丈后,俯下身来,过了颇长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脚步略显蹒跚地向这边返回。

战传说有些紧张地望着尹欢。

尹欢走至离他三四丈远的地方站定,道:“石老应无恙,不过仍在昏迷当中。”

鸟鸣虫啾,月明星稀,时辰应在子丑之间。

战传说、尹欢、爻意、歌舒长空、石敢当、青衣六人聚于清欢阁中,六人中,除了爻意外,其余的人或轻或重皆负了伤,其中尤以青衣、石敢当、战传说为重。石敢当、青衣虽相继苏醒过来,但一时只能在内室中卧床静休,青衣的腹部有一刀伤,伤口不大,但很深,所幸没有伤中要害。尹欢发现他时,青衣身下土地已被鲜血浸透。

谁也不会料到这一刀,其实是青衣自己的杰作。

青衣虽与断红颜同为惊怖流最可怕的杀手,但他们之间却有很大的不同。唯有青衣,才会在惊怖流已完全控制了局面时,仍不显露身份。他那不可思议的耐心使其能在经历风云变化后仍留在隐凤谷,留在尹欢的身边。

当然,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与哀邪对他的了解和信任不无关系。正是基于对青衣行事风格的熟知,哀邪才在自以为即将大功告成之际,仍听任青衣自行其事,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尹欢突然不可思议地出手,而战传说、爻意、歌舒长空亦相继惊现遗恨湖中。惊怖流受挫退出隐凤谷后,留在尹欢身边的青衣,显然已成了惊怖流极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青衣能成为哀邪最为倚重者,除了他的武功外,其智谋亦是重要因素。

青衣冒险留在尹欢身边,一则试图弄清尹欢的底细。尹欢所显露的武学修为远在哀邪诸人估计之上,尤其是在服下药物后,其他人皆无反抗之力,而尹欢的功力却未因为服了药物而消失,显然他决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同时,青衣知道如今对付隐凤谷的最大障碍已不是石敢当,而是爻意。爻意的来历太过神秘诡异,除非是尽可能接近她,否则很难知悉她的底细。而对对手的陌生,其实便是对自己的残酷,无论是青衣,还是哀邪都深知这一点。

哀邪之所以下决心暂从隐凤谷退却再图打算,亦因为他希望青衣再起奇兵的作用。

青衣行事绝对够狠、够绝,包括对他自己,那击在他自己身上的一刀稍差分毫也许就会真的要了他的命。也正因为如此,青衣自信从此尹欢诸人决不会对他起疑心,哪怕他偶尔露出一点破绽也会被尹欢等人忽略过去。

青衣若要成为最能接近尹欢的人,最直接的途径就是尹欢的身边只有他一人追随,那么尹欢便别无选择必须倚重于他。所以,青衣趁着混乱,将隐凤谷幸存的几名弟子都杀了,他之所以没有借机杀了石敢当,只是因为他知道尹欢对石敢当存有戒备之心,这也许会成为他可以利用的机会。

战传说端坐床上,爻意将双掌抵于他的后背,一刻钟后,爻意颓然失望道:“我的玄级异能已被击得涣散,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了。否则我可凭玄级异能使你的内伤很快愈合,但爻意知道威郎禀赋远逾常人,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她将身子轻轻地依偎在战传说宽阔的背上,接道:“威郎,天祇的这场厮杀无穷无尽,你愿不愿与爻意一起退出这场纷争,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难道,你宁可冒着与爻意再度被强行分开的危险,也不肯放弃你的雄霸神祇之志?”

战传说叹了一口气,道:“在下的确姓陈名籍,姑娘一定是认错人了。”爻意亲昵的举动让他很是窘迫。

爻意娇躯微微一颤,移至战传说侧面,凝视着他。良久,她肯定地道:“爻意绝没有认错人,世间也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人!威郎,你还记得两年前为了我,你与光纪决战时,小腿曾被光纪的‘天荒’刺伤,留下了疤痕……”

战传说闻言精神为之一震,立即道:“这恰好可以证明你的确是认错人了,因为我的小腿从来都没有受过伤,亦没有疤痕……”

如今他已穿上了尹欢给他的衣衫,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之话,他将裤管挽起,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低头之际,他脸上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凝固了,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心中之惊愕难以言喻。

在他右小腿处,赫然有一道醒目的疤痕,而且是前后相对应,显示出这疤痕是被兵器刺穿腿部后留下的。

这怎么可能?!

他除了在进入荒漠中时大腿曾被一支弧形箭射中外,下身再未有过受伤经历,对于这一点,战传说有绝对的把握。

但无论他有多么强的自信,在事实面前,他却不得不屈服。

战传说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小腿上的疤痕——疤痕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与他决不会出错的记忆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战传说感到自己快要疯了,此时,爻意将他认作是她的“威郎”,连他都找不到任何否认的理由。

战传说有些木讷地、慢慢地、下意识地搓摩着小腿部的伤疤,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

“看来,我别无选择,只能承认我就是你的威郎了。”

爻意奇怪地望着他。

战传说紧接着又问了一个在她看来更不可思议的问题:“现在,你告诉我,我的名字是什么?你与我的关系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我会被称为‘木帝’?”

爻意怔怔地望着他,她那胜若天仙女神的绝世容颜中有百思不得其解之色。

这时,尹欢叩门而入,打破了僵局。战传说知道尹欢不顾自身亦伤得不轻而亲自寻找尹恬儿的下落,想到此前曾见尹恬儿对尹欢这个哥哥似乎并不尊重,不由有些感慨,当下关切地问道:“尹谷主,找到恬儿姑娘了吗?”

尹欢摇了摇头,道:“恬儿下落不明,隐凤谷的兄弟伤亡殆尽,我父亲又神志混乱,隐凤谷名存实亡,尹某现在便想听一听爻意公主与陈兄弟的高见,我等当何去何从?”

爻意坦言道:“小野西楼的修为实是不凡,我的玄级异能亦被她击得溃散,当时若她能加以持续攻击,我失去了玄级异能保护,根本难以幸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他们卷土重来,我们绝难抵挡。”

她对局势分析的结论显是极不乐观,但让战传说、尹欢不解的是她的神色间竟没有丝毫畏惧担忧之色。

见尹欢大为担忧,爻意胸有成竹地接道:“不过对方一时半刻决不会再度进攻,所以只要我们离开此地,避上一日,威郎的伤势便会痊愈,那时即使威郎不动用自己的人马亲自出手,对手亦不堪一击!”

她深深地看了战传说一眼,接着道:“威郎,若光纪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循迹追至,那才是最大的危险,所以即使没有小野西楼诸人,我们也应该立即离开此地。”

战传说苦笑道:“即使我的功力完全恢复过来,也决不是小野西楼的对手。”

尹欢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爻意愕然道:“怎会如此?就算以你麾下‘四灵’的力量,也数倍于小野西楼,何况是你自身?”

战传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在这世间,我并无所谓的部属。”他觉得若再不将自己与爻意之间的误会弄明白,那他一定会疯掉的。

爻意的神色比他更凝重,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温柔地对战传说道:“威郎,你太累了,先歇息一阵吧。”随后对尹欢道:“尹谷主,我有事需你帮助。”边说她已边向外走,尹欢满怀好奇地随之而出。

战传说怔怔地望着爻意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于门外,方无奈地叹息一声。

爻意将尹欢领至西首的一间屋内,石敢当正在此屋养伤。石敢当是怒极攻心而晕死过去的,所以他的情形尚不算太坏。

爻意、尹欢与石敢当相见之后,爻意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尹欢与石敢当相视一眼,尹欢道:“自然是隐凤谷。”

爻意道:“隐凤谷又属何人的疆土?”

尹欢、石敢当皆算是沉稳内敛之人,但乍闻此言,两人却不由齐齐为之一震,大惑不解。

但尹欢终还是如实道:“自是归属大冥乐土。”

爻意黛眉微蹙,自言自语般道:“果然是在光纪的疆域内,难怪威郎会伤得这么重!一定是寡不敌众所致!但父王将我禁于光纪所辖的疆域内,未免太过分了,难道父王不知光纪一直对我存在坏心……”

尹欢、石敢当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这时,爻意颇有深意地看了尹欢、石敢当一眼,道:“二位是大冥乐土的人,定是效忠于光纪。如今你们已知道我与威郎的身份,是否有将我们送与光纪邀功请赏之意?”她的神色间已有凛然之色。

石敢当越听越糊涂,终忍不住愕然道:“老夫实在不明白姑娘这番话的意思,亦从未听过什么光纪,至于邀功请赏,更不知从何说起。”

爻意疑道:“你们身在大冥乐土中,怎么可能不知你们的水帝光纪?”

石敢当有些不悦地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老夫一生之中尚未有过虚妄之辞!”

爻意看出石敢当所言应是不假,连声道:“奇怪,奇怪……”

随后她续道:“那二位对神祇及神祇四帝应知晓吧?”看她的神情,想必一旦石敢当、尹欢说对此也不曾听说,那她定会惊愕欲绝。

石敢当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有关武界神祇的事,倒曾听说过一些……”

不错,石敢当对“武界神祇”的了解,仅仅只限于“听说”而已,因为有关“武界神祇”的一切,本就只是遥远而模糊的传说而已。 IAqyMfaLmqJWku0UtRy5naRYD+FnnCZzilvPVZHbHbzARdsT5GOdRf4ySYyDq0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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