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子开圣容,扩张了袁家宅院,连带着外面的街道,跟着一起延长。
但袁家所在嘎啦巷的原住户户数不变,人数未增,即便所有住户家的人全都出门,这条巷子也该是略显空旷的。
可现在,张一念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堪比集市的人头攒动。
数以百计的人影挤在嘎啦巷里堵在他家门口,而他不知道,在巷子外面还有数以千计的人没能挤进来。
“程夫子是不是在这里?我是清河郡郡府大人府上的管事,快帮我通报一声!”
“郡府大人府上的了不起么?我是冀州赵王府上的,先帮我通报!”
“张一念是吧?我是临县的唐志强,跟你同窗顾良才是好友啊!你肯定听说过我的是不是?我是代表我们县衙县令大人……”
“……”
不知道多少人的声音在一个刹那之间集体爆发,挤在门口那几个人说的话张一念还能勉强听清,再远处那些人说的话簇拥在一起,他就听着一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他的脑袋一个有两个大,瞬间明白了袁沉鱼为什么不敢出门的原因。
“张一念!”
好在有个熟悉的声音闯进来,张一念定睛一看,正是秀才韩康宁,他看韩康宁挤在门边,身边站着的是邻居白大娘家的小子白修文,就也顾不上搭理那些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管事、管家什么的,一把拉住他俩进门,又赶紧把院门关上了。
咣当一声,门板合上,可外面的吵嚷声不绝于耳,恰如张一念脑门上的汗珠。
他苦笑着问韩康宁:“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你还不知道呢?”
韩康宁说:“程夫子在你家开圣容,震惊全国,不单单无数郡国的国君派了人来,各州郡的郡府大人们、皇朝朝廷诸位老大人们也都派了人过来,甚至还有一些大人不辞千里,亲自赶到了。”
“我倒不知道来的什么人,就是巷子不知道怎么变长了,又来这么多外人堵了你家门,我娘看着害怕,让我过来看看什么情况。谁知道你家院门一直没开,人越堵越多,我想回家找我娘讨个主意都挤不出去。”
白修文好奇的问道:“一念,这些人是找你的,还是找谁的?”
张一念有点傻眼,忍不住埋怨道:“早知道程夫子把事闹这么大,当初就该拦着他。”
韩康宁吓一跳,赶紧拦着他:“可不敢背后议论圣人是非,张一念,你想遭天地清气反噬么?”
天地清气,滋养天下读书人不假,但于圣人天生更加亲近,隐隐连接圣人心意,维护圣人尊严。
尤其读书人,胆敢背后议论圣人是非的,十有八九会招致天地清气反噬,轻则天地清气背离,终生道位进阶无望,重则道心损毁,道位剥离,为全人族所不容。
“这动静太大了……”
张一念翻翻白眼,又说:“任由他们堵着也不是办法,程夫子和黄院长都在呢,晚上都没法出去买菜。”
白修文出主意说:“我倒是可以从你家翻墙头回家,再想办法上街帮你买。”
他环顾四周,又咂舌赞叹道:“张一念,你家现在弄得这么大了,都是你们读书人说的那位程夫子开什么圣容弄的?”
“这事回头再说,买菜的事倒是得请你帮忙。沉鱼,你给修文拿点钱……”
张一念暂时没空给他解释,让袁沉鱼带着白修文去拿钱想法买饭菜,又对韩康宁说:“韩兄,事出紧急,可能得需要你帮点忙。”
韩康宁没二话:“你说吧,需要我帮啥忙?”
张一念问:“我记得你术学不错来着是吧?”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袁家院门重新打开,韩康宁冲在最前,高高举起一张纸。
纸上四行大字:
“一人难见千家客,双耳难听千家言。不若递次报名来,再争再抢院门关。”
门外争抢着要人通报的人们一看这字,顿时哑了嗓子。
尤其挤在最前面的这些人,大都已经来了三四个时辰,好歹看见开了院门,万一惹恼了人家,院门再关,什么时候开就不一定了。
张一念干咳一声,说道:“诸位,程夫子未允见客,我自然不方便就此请诸位进门。但诸位远道而来,让你们白跑一趟,怕是也于礼不合。这样好不好?一念自作主张,先行收下诸位拜帖,见与不见,再请夫子定夺?”
有人立刻应道:“我这身份也不配觐见夫子,只要名帖和礼单送达,我这趟差事就算成了!”
“对对对!我家老爷也说,夫子能赏看一眼我家老爷名讳,也是莫大的荣幸。”
“……”
张一念对此并不意外,那些亲自赶来的老大人们断无可能不顾礼仪,和人争抢拥挤,外面巷子里的十之八九都是贵人们的家人,他抬起双手虚按一下,又说:“既然如此,我就在门口临时设一个登记处,咱们一个个来,好吧?”
所谓登记处,不过两套桌椅,张一念和韩康宁一人坐住一张,来客拍好次序,首先将名帖送到张一念那里登记,然后再去韩康宁处奉送礼单和礼物。
仓促之间建立起来的秩序,让门外的嘈杂渐渐平息,客人们循序上前,又循序离开。
而两张桌上留下的名帖和礼单以及桌边空地上的礼物却是快速堆积,不多时,淡淡名帖就已经高达尺许,让韩康宁忙碌之余,阵阵咂舌。
足足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白修文那里都已经翻墙出去又进来,送到袁沉鱼手上不少肉蛋菜蔬了,张一念和韩康宁这边才刚刚看到完工的一点希望。
“这位读书人的字写的不错啊!”
一个貌似五十多岁的老人站在张一念桌前,未报名字之前,看了一眼张一念记下的名单,眼神不觉一亮:“这种字体前所未见,难道是程夫子新创?”
张一念这次记名帖,惦记着回头要给程夫子看,没用行草,而是选了颜体。
颜体是颜真卿所创的楷书字体,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是他非常喜欢的一种字体之一。
“我这字可不敢当,让您见笑了。”
张一念也不解释,笑着问道:“请问您老……”
“这么好的字,再谦虚也不掩其美。”
老人呵呵一笑,指着方才韩康宁举过的那张纸,问道:“如我所料不差,那副字也是出自你手吧?年轻人,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将那副字送给我?”
“游戏之作,既入您老法眼,哪还敢谈什么送不送的?您拿去就好。”
张一念也不托大,取过那张纸,送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笑眯眯的一看再看,掏出一枚印章,盖在纸上。
印章古朴,是个篆字:袁。
张一念唯一愣神,抬头再看这个老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小意问道:“您老是……”
老人微笑着递上名帖,说道:“老夫袁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