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大汉跟在麻六的身后,踩着初晨的阳光直奔嘎啦巷袁家,心里直犯嘀咕。
他们已经知道张一念昨夜窦家文会夺魁的事,自然也已经知道张一念手里有了足够的钱还高利贷,所以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些日子催债麻六不露头,这会儿稳打稳算能把欠款收回的时候,还要辛苦跑这一遭。
“到了地方你们看着就好。”
临近嘎啦巷,麻六稍稍住脚,嘱咐四个手下:“这个张一念,窦家小看了他,咱们失踪两个弟兄很可能就栽在他手里,今天我要好好会会他。”
有条汉子小意问道:“大哥,要不要准备点家伙?”
“准备个毛!”
麻六横他一眼,说道:“今天我先探探张一念多少深浅,有事以后再说。”
他眯眼看着前方,咬牙道:“麻某闯荡江湖,靠的就是义气!张一念害我折损两个弟兄,这事本就没完!以前只是窦公子跟咱们合作也还罢了,现如今窦夫人亲自出面主持大局,咱们不顺势而为,给弟兄们报仇,还是人吗?”
“大哥说的是!”
四条汉子心头一热,纷纷抱拳。
五个人风风火火钻进嘎啦巷,进了袁家,就见窦府管家窦全理和秀才吴高轩都站在堂屋门口,一副恭恭敬敬不敢进门的模样。
“两位这是唱的哪一出?”
麻六忍不住调笑道:“你们要给张一念当门神么?”
“嘘——”
窦全理认得他,赶紧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小声提醒道:“程夫子在呢。”
“程夫子?”
麻六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脖子。
他胆子虽大,名气也不小,但说到底不过一介草民,程夫子却是人族最顶巅的存在,就算皇族见了,也要持弟子礼啊!
“吴秀才,窦管家。”
这时候,袁沉鱼从堂屋走出,说道:“你们送来的彩头,我家一念查验无误,让我致谢。”
“不敢不敢!”
吴高轩赶紧拱手道:“昨夜县院丁文栋兄受黄院长委托特意提醒,吴某就说愿赌服输,这笔彩头吴某砸锅卖铁,也要及时送到。”
窦全理也说:“夫人交代,这笔彩头原本昨夜就该奉送,奈何昨夜时间仓促,没能来得及,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夫子面前失了诚信。”
“我家一念说,夫子已经知道了。”
袁沉鱼微微欠身,说道:“两位请回,他日再会。”
“不忙。”
张一念却是笑眯眯的从堂屋之中走出,提着七百枚四铢钱说道:“我听着像是麻六麻老大到了,正好把以往欠款结了,还要请窦管家和吴兄做个见证。”
“张一念你太客气了。”
吴高轩讪讪笑着,朝堂屋里面偷瞄两眼,又说:“若要见证,有程夫子和黄院长在,哪里轮的上我们?”
……
程夫子和黄开诚是一大早就过来的,此时此刻都在屋内奉茶。
“张一念这小子多此一举了吧?”
黄开诚虽知程夫子格外看重张一念,或许并不在意,还是说道:“就还高利贷一笔钱的事,需要这么麻烦么?还要见证?他也真不怕耽误夫子时间!”
“银钱交齐,借据交接,的确不需要见证。”
程夫子呵呵笑道:“不过你不觉得这个小家伙有时候做事出人意表,别有深意么?”
“呃……”
黄开诚笑道:“一个见证,还能有什么深意?”
……
门外,麻六顺利收账,把借据也还给了张一念。
惦记着试探张一念的事,他抱拳道:“张一念,麻六放贷无数,你这笔银钱虽然很小,但是你言出必行,让麻某十分佩服,如果方便,麻某倒想跟你结交结交,多多来往。”
“巧了!”
张一念笑呵呵的说道:“当初袁伯伯受伤,我家囊中羞涩,全赖麻老大义薄云天,慷慨解囊,助我家一臂之力。一念感激不尽,一直想和麻老大深交,就怕麻老大嫌弃我贫寒出身,瞧不上我。”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找不到北了。
“深交个锤子!”
尤其吴高轩,差点没在心里爆粗口:“当初麻六放贷给你,本身就是窦公子挖的一个坑,专门等着害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麻六的人这几日催得你还不够,你还要深交?”
麻六也有些傻眼,愣了好半晌,才回答道:“张一念你这么说让麻某太不好意思了,你……”
“麻老大说笑了不是?应该不好意思的是我啊!”
张一念说道:“昨晚我想,还你钱是还你钱,但是麻老大的情谊着实珍贵,可不是区区几个钱能偿还的。思来想去,我一介书生,也没什么其他东西可以孝敬你,就赋诗一首送给你,希望麻老大不要嫌弃。”
“啊?”
吴高轩差点没跳起来,问道:“张一念你吃错药了,居然给麻老大这种人赋诗?”
这世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张一念好说歹说,也是一名童生,而麻六不过一个闯荡江湖的粗鄙之人——张一念真不嫌掉价,居然给麻六赋诗。
“吴秀才瞧不起人么?”
麻六却是有点恼,恶狠狠的瞪了吴高轩一眼:“既然如此,麻某以后权当不认识你!”
是人都有尊严,麻六难登大雅之堂不假,却也希望得到尊重,他对吴高轩顿生厌恶,但看张一念,折损两个弟兄的怨恨却是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种难言的亲切。
“张……张兄弟,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他有些不安的搓着手,说道:“我一介草民而已,可当不起你的诗。”
“麻老大太谦虚了。”
张一念呵呵一笑,摆手说道:“今日晨间有些匆忙,还没来得及写下来,我先念给你听听,看看满不满意?——
观津麻六出名字,街头放贷街尾追。
一钱百利财源涌,纳入麻家口袋中。
百回生意助千家,豪门尚有襄助功。
横刀立马住县城,冠绝四方扬美名。”
他抑扬顿挫的念完,笑眯眯的问道:“诸位,感觉还能过得去吗?”
这诗意思浅显,麻六虽然不识字,却也能听得出,这诗通篇溢满之词,全都是夸赞他的,他高兴的嘴都咧到了腮帮子上,连连摆手道:“张兄弟太夸奖我了,我可没你说的这么好。”
他手下的汉子们也个个喜上眉梢,就好像被夸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张一念不愧是读书人,夸咱们老大都夸出花来了。”
“咱老大就是这种人,张一念说的句句在理啊!”
“……”
“斯文扫地!”
吴高轩忍不住跳出来说道:“张一念,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好意思这么夸一个放高利贷的!程夫子和黄院长都在呢,你也不怕丢人!这诗你说说就完,若敢当真写下来送给麻六,吴某,吴某耻于与你为伍!”
堂屋内,黄开诚面面相窥,苦笑不已:“这是究竟闹哪样?”
他朝程夫子拱手道:“程夫子,这个张一念年少无知,做事略显莽撞,今天这事太唐突了,让您见笑。”
“要我说,他做事还真不算莽撞。”
程夫子眼睛微微一眨,微笑道:“要不说他留那两个人做个见证,别有深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