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尹年坐在车中,忽远远见着人群中站了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腰间插了支紫玉短笛,脸上颇有茫然之色。肤色白皙,额间一点朱砂痣,甚是显眼。
他旁边人来人往,只他站在那里不动。林尹年失声叫道:“阿羽!”赶紧挥手让车停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下车便奔了过去,一面叫道,“阿羽弟弟!”
少年回过头来,林尹年道:“果然……果然是你。”一言未毕,泪已流下,伸袖拭了拭泪,道,“你去哪里了,阿羽,这么多年?伯父临终的时候,还一直念着你,怕你过得不好。你怎么就不来看看他?”
少年茫然道:“你说甚么?你是谁?我认得你么?”
林尹年也怔住,又想到大约这十年间自己相貌变得太多,忙取下官帽,强笑道:“我是尹年啊,唉,我比不得你,你相貌从没变过,我可变多了。皇上顾念伯父,让我当了定州的刺史。”
凌羽喃喃道:“皇上?……”
见凌羽还是一脸茫然,林尹年也心知不对了,道:“阿羽弟弟,你想不起来了?你再好好想想……”突然见到凌羽腕上那个七宝手串,灵机一动,忙道,“你看看你那个手串,那是陛下给你的,上面有颗珠子被你生气的时候摔坏了,连宫里都找不到一样的来换,还是我四处去寻来替你镶好的。”
凌羽抬腕去看,果见着一颗水晶有镶过的痕迹。又抬起头来看林尹年,这一回,眼神是渐渐有些变化了。“你是……林大哥?”
林尹年大喜,道:“是,我是。阿羽,你不记得你林爷爷了?他从前是最疼你的,待你比谁都好。”
凌羽慢慢地道:“林爷爷……对啦,我想起来了。他……”突然顿住,半日方道,“林爷爷,他在哪里?可还好吗?”
林尹年陡然心酸至极,虽然如今已不是当年二十出头的少年人,仍然两道眼泪直流下来。“他已经过世了,你走后他便离宫回家了。不到一年,便去世了。”
凌羽茫然,道:“林爷爷……他不在了?”
林尹年强笑道:“阿羽,你可要去看看他的墓?就在这不远。皇上恩旨,该有的恩典一点儿都没少。”
凌羽点了点头,道:“林大哥,你带我去吧。”
林尹年拉着凌羽上了车,问道:“阿羽,你这十年,去了哪里?我们都再没见过你,你究竟在哪啊?”
“我在山里面,闭关修炼。”凌羽道,“那时候只觉真气乱窜,压都压不下去,知道不妙,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求寻个幽静之处,无人叨扰。我也不知道那山叫什么名字,直到前几日,我才出来,一直走到这处才见着大的市集。”
林尹年叫道:“你闭关了十年?!”
凌羽点了点头。“我出来的时候,见外面的人穿着打扮都跟从前有些不同了,便去问一位写字的先生,这时候是哪一年?他告诉了我,我就觉得好生奇怪,好像有那么些年,我不记得了一样。”
林尹年问道:“那你现在记起来了吗?”
凌羽不答。这时车已行至城外,林尹年一指,道:“我们林家的墓地便在此处。”
凌羽走至林金律墓前,跪了下来,哽咽道:“林爷爷,阿羽来看你了。都怪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了十年……也不知世事如何……人人都不一样了,只有我……只有我……”
林尹年在旁听着,只觉似真似幻,恍恍惚惚地既觉着喜,又觉着悲。禁不住道:“神仙境界不就是这样么?再无年岁……”
凌羽侧头看他,道:“林大哥,这样的神仙境界,你愿意要么?”对着林金律的墓磕了三个头,道,“林爷爷,你对阿羽好,阿羽是没机会回报了。是我不好,你走的时候,我都没来看你。”又怔怔半日,方才站起,道,“林大哥,我走啦。”
林尹年问道:“阿羽,你不回去看看皇上?”
凌羽刚要走,又站住了,半日,问道:“陛下可还好?”
“都好。”林尹年道,“只是有些变啦,以前你在的时候,陛下大不一样的。你回宫见见他吧。”
凌羽默然半晌,摘了腕上那七宝手串,放在林尹年手里,道:“林大哥,你替我还给皇上吧。告诉他,阿羽回家了,叫他不用担心我。”
林尹年只觉眼前一花,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凌羽的人影。林尹年大叫道:“阿羽弟弟,你可知道,是皇上救了你的?轻骑至悦般,取你要的仙草续你经脉,三日的路一日一夜便赶到,那真是倾国之力来救你。只因为伯父对他说,若你不好,你一生都不会再对他笑。”
哪里有人答他,林尹年再环视四周,只见坟墓座座,哪怕是香烛生烟,纸钱飘飞,一样的也是凄凉冷淡至极。
——前传《御寇诀》终
(凌羽、莫瓌、文帝、“御寇诀”等故事,在《九宫夜谭》中续有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