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晚,“百蝶楼”依旧是灯火辉煌,丝竹声声,翠帘半卷,绣幕低垂,小姐们青丝云鬓,饰以流光釵簪蓖梳,腮若桃花,眼横秋水,蛾眉蠢蠢,娇声浪气,如蜂似蝶飘舞在厅堂之中,招揽着客人光顾。
在“百蝶楼”三楼“粉香斋”摆着一桌酒席,围着桌子坐着三个人。
为首的便是师爷曾序,在他左手边坐着码头帮四当家狮面阎罗晁更,在他右手边坐着李九,刘贵的手下负责收税的。
酒过三巡,李九问道:“三当家、四当家,今日为何找李某来此处喝酒?”
曾师爷笑道:“兄弟,我们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往日喝酒是在酒楼,为的是兄弟情义,今日喝酒,却在花楼,为的是一件美事。”
这个李九三十多岁,小时候就混迹虹桥码头,惹是生非,打架斗殴,下手狠,不要命,人称鬣狗九。他先气死了爹,后气死了娘,家徒四壁,挣钱不够吃喝嫖赌,人长得丑陋猥琐,浑身一股臭气,没有女人嫁给他。他又能耍赖,又不怕死,是那种光脚不怕穿鞋、死缠烂打的劲头,就是码头帮的这些人,也惧他三分。
别看李九这种鬣狗性格,却还爱憎分明,从不欺负穷人,专跟公子哥、恶霸地头蛇做对,把码头帮这些人也不放在眼里,他笑道:“哈哈,三当家,真乃笑谈!”
曾师爷道:“李九,曾某何时同你开过玩笑!”
李九想了一想,言道:“三当家,直来直去,别摆迷魂阵,到底什么美事?”
曾师爷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李九漫不经心地说:“成家,成什么家。”
“嘿嘿,”曾师爷说,“娶个媳妇,暖暖被窝啊!”
“草,”李就说,“我鬣狗九房顶见天,破床瘸腿,一个人勉强喂饱脑袋,哪个娘子瞎眼会嫁给我!”
曾师爷道:“‘百蝶楼’有位小姐,想要从良,苦无合适人选,曾某和四当家一商量,觉得兄弟你非常合适!”
李九也是“百蝶楼”的常客,知道这里的小姐,个个如花似玉,美若天仙,他每次来此快活,小姐是强颜欢笑,难掩厌恶之情,那为的是他的银子,所以,有人想嫁给他从良,那可是没有影的事!他说:“二位当家的,又是笑谈!”
这时,晁更说道:“九哥,三当家所言无虚!”
李九平时和晁更的关系不错,这才有点儿相信:“这么说,我鬣狗九要时来运转了!”
曾师爷道:“兄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富人不能总富,穷人不能总穷,老天爷也有睁开眼睛的时候,雨点儿再少,也有砸到人的时候!”
晁更说:“九哥,你真的时来运转了,来,咱们先干一杯!”
三个人碰了下杯,一口见底。
李九问道:“二位当家的,说了半天,李某还不知道要从良的是哪位小姐?”
曾师爷道:“兄弟,‘百蝶楼’的小姐,你基本也都认识,但不知道你更喜欢的是哪一位呢?”
“哈哈,”李九说,“不瞒二位说,这‘百蝶楼’的姑娘虽风情万种,但每一个我都喜欢!”
“哈哈,想不到李大哥还是怜香惜玉之人,见一个爱一个!”晁更说,“但是,相比之下,有没有更喜欢一点儿的?”
李九想了一想,然后说道:“还别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个。”
晁更说:“哪一位?”
“就是粉香。”
晁更说:“九哥喜欢粉香哪里呢?”
李九说:“这个姑娘确实和那些小姐有所不同,她抗拒羞涩,而那些小姐则放浪形骸,她这一点我很喜欢!”
“嘿嘿,很有眼力!”曾师爷笑道,“兄弟,你可知道我们喝酒的是什么地方?”
李九不假思索:“‘粉香斋’啊!”
曾师爷道:“这‘粉香斋’里的姑娘是谁呀?”
“瞧我这记性!”李九一拍大腿,“莫非而为说的就是粉香姑娘!”
“对了!”曾师爷说,“这小姐,正是粉香姑娘!”
“啊?这么巧!”李九难以置信!
“也不能说就这么巧。”曾师爷说,“兄弟,你可能也听说了,粉香姑娘新来不久。”
“听说过,她是浪底怪牛小乙的妹妹牛小元,因此事,浪底怪还来‘百蝶楼’闹过事儿,在我们衙门大堂也说过!”李九说,“可是,这牛小元刚来几个月,为何要从良呢?”
曾师爷道:“这牛小元出身低贱,性情古怪,过不惯这种人间仙境的生活,所以想要从良!而大当家也怕她在这里影响客人兴致,就准许她从良!”
李九锁起愁眉:“可是,小姐从良是要一大笔银子赎身的!”
曾师爷道:“兄弟,这个你不必担心,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们跟大当家说了,免了这笔银子!”
李九说:“可是,我家的房子也住不了啊。”
晁更说:“九哥,我在晁家湾有一座宅院,你可先住在那里!”
“这真是件好事。”李九转动着癞狗眼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二位当家的,有件事儿我‘鬣狗九’有点儿担心。”
曾师爷道:“兄弟,有什么担心的,只管道来!”
“虽然牛小元已经是‘百蝶楼’的人,但她毕竟是牛小乙的妹妹,如果牛小乙找到我的头上怎么办?”李九狡黠笑笑,“哈哈,我好象明白了,你们是想用这个办法,帮你们除掉牛小乙对吧!”
“嘿嘿嘿嘿,”曾师爷正嚼着肉,一笑喷出满嘴肉末,“兄弟,你不亏叫做鬣狗九,心眼儿就是多!”
李九说:“无功受禄,不得不防啊。”
“兄弟,我们做人不像畜生,我们是有良心的,岂能让你杀你的妻哥呢!”曾师爷道,“告诉你一句实话吧,我们大当家的,已经不记他的仇了!”
李九说:“可是,你们三天两头到大堂上让我们缉捕牛小乙,气的我们张大人吐血,躲在后堂养起病来,这是为什么呢?”
曾师爷咬着牙说:“兄弟,不瞒你说,我们是要以这个缘由气死张济,并不是针对牛小乙!”
“三当家,我怎么糊涂起来,”李九说,“你们想要的泊位张大人也给你们,你们官船走私张大人也暗中应允,你们收占地费长大人也视而不见,可是,你们为什么还要将他气死呢?”
曾师爷道:“我们在虹桥码头,和历任发运使都配合得很好,就他来了以后,颁布新的告示条款,整顿码头,名其名曰搞活码头,通达五洲四海,但却搞得乌烟瘴气,大当家对他如鲠在喉,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有她女儿张若兰,明目张胆和我们作对,所以,我们必至他们于死地而后快!”
“啊,原来如此。”李九说。
三个人又干了一杯酒。
李九说道:“二位当家的,我们三个在这里说得顺当,可是,还不知道牛小元同不同意嫁给我‘鬣狗九’呢?这强扭的瓜,可是苦的!”
“这好办!叫她来一问便知!”曾师爷说完,冲着门外叫道,“有请粉香姑娘!”
曾师爷叫声一落,门便开了,一位身穿绫罗绸缎,模样楚楚动人的小娘子款款走进屋来,躬身施礼:“曾师爷、四当家,粉香来了。”
曾师爷指着李九说:“粉香,认识这位客官吗?”
牛小元看一眼李九:“认识,是发运使衙门的李大官人。”
曾师爷道:“李兄弟,我看就由你亲口问问粉香如何?”
李九一见牛小元,热血就开始沸腾,心跳加速,不由吞咽一口口水,问道:“小元妹妹,你愿意嫁给我从良吗?”
牛小元微微低着头,轻声说:“愿意。”
“你不嫌我长得丑吗?”
“不嫌。”
“你不嫌我穷吗?”
“不嫌。”
“可是,你看上了我什么?”
牛小元停顿下来,抬眼看看曾师爷和晁更。
晁更说:“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别看我们!”
曾师爷道:“四当家说了,放心回答便是!”
牛小元微启樱唇,还是没说出口。
李九说:“小元妹妹,休要害怕,我李九不会强人所难,你大胆说便是!”
牛小元听了,这才说道:“李大官人,奴家说出来,您可不要生气。”
李九说:“说吧,我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