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感到的是异样的声响。
汽车马达发出峡谷间低沉的地动般的动静。未及多想整个空气就震动起来,犹如一个数十米高的外星巨人,怒气冲天地大步踏过。
方向盘猛然失控。瞬间,江南以为是车胎爆了,随即觉得情形不对——难道是地震?他赶紧踩刹车,但没控制好,车胎一滑,车体猛地弹起来。
江南刚意识到不妙,车子已经冲出山道,一头扎进森林中。
车子剧烈地弹跳着,而后持续地晃动。
江南的视线一下变暗。他咬紧牙关、抓住方向盘,拼命踩刹车。很快,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撞击——
车子停住了。
江南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他觉得自己有点轻微的耳鸣。口干舌燥,没有唾液。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唾液,却又咽不下去。身体软绵绵的。或许他曾失去知觉几秒钟时间。
他好不容易睁开双眼。
灰暗模糊中,他看到了前窗玻璃。到处是裂缝,白花花一片,有些地方碎了、散落下来。
江南的右肩到胸部隐隐作痛,身体被安全带勒得紧紧的。他抬起左手,想解开安全带,又感到另一阵疼痛。定睛一看,不禁呻吟起来。血红色——左手沾满了血,手背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可能是被散落下来的碎玻璃划破的。
江南忍着痛,解开安全带,从车里挣脱出来。发动机已经不响了。当他双脚落地,起身站立的一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也许是因为撞击,失去了平衡感。
车子严重受损。
左侧的前灯部位深陷在山毛榉的树干中,完全变形。方才车子偏离山道后,又往前冲了一段,撞上这棵大树后才停下来的。否则——假如刹车不够及时——就不知道是否还能生还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南检查了一下,发现四个车胎安然无恙,看来不是爆胎。这么说来——
难道还是地震了吗?
江南环顾四周。
幽暗的森林中,清清冷冷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连风吹草木的声响都没有,只有虫鸟的鸣叫声。
刚才真的发生地震了吗?
江南的脑海中浮现出云仙普贤岳那面目全非的样子。
难道那座山脉又发生了火山喷发,由此而引发了刚才的地震……不,从地理角度考虑,那是不可能的。可刚才的震动相当强烈,连车子都无法很好控制。云仙山脉离这里可相当远呀。因此……
江南叹了口气,仰头看看透过繁茂树叶照射下来的一缕阳光。脖子有点疼,头已经不晕了,但脚步还有点晃悠。
不管怎样,眼前的状况却没丝毫改变——到底怎么回事?
江南思索着。他从牛仔裤的后口袋中掏出手绢,包扎好左手的伤口。
车子好像报废了,他不知能否发动。就算能发动,也不知能否开回原路;就算能开回原路,也不知能否继续前行——江南觉得都不太可能。
难道只能顺着原路走回去吗?一想到要花费不少时间和体力,江南就气馁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回到山道上,看看有无过往车辆?再不然——
还有一个选择。结合诸多情况来看,那肯定是最明智的选择。
江南再度环顾四周,然后下定决心,从副驾驶座上拿出土黄色外套,套在衬衫外边。
接着,他又不死心地转动了一下车钥匙,果然不出所料,发动机丝毫没有反应。他灰心丧气地想拔出钥匙,却怎么也拔不出来。车胎偏转得很厉害,方向盘也被打死、无法复位,所以钥匙被锁住了。
江南无力地叹口气。
离开车子后,江南摸摸外套的内口袋,发现钱包不翼而飞。他赶紧看看车内,深褐色的钱包就掉在满是碎玻璃碴的副驾驶座上。
为小心起见,他查看了一下钱包里面的东西。现金、银行卡、驾照、工作证以及——
钱包内还放入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一张彩照,但年代比较久远,都褪色了。照片里照的是以满树红叶为背景的两个人,一个是身穿和服的中年女子,一个瘦小的男孩紧贴在那名女子身旁。那个女子笑容满面,孩子抿着嘴,似乎有点紧张。
照片背面有两行铅笔字。
摄于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七日
孝明十一岁生日之时
这是十六年前的照片。当时江南上小学五年级,妈妈则不到四十岁。江南根本不记得当时的地点和情形,也忘了是谁拍的照。昨天下午,他在妈妈遗留下的相册中看到了这张照片,就悄悄拿了出来……
江南又叹了口气,将钱包放回内口袋。他离开车子,踩着躺倒的杂草和树丛,回到原来的山道上。
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行,应该就能到达那幢宅邸。那里应该也有人居住才是。
在这个年代,即便是在人迹罕至的大山中,住家也会安装电话的。如果自己说明经过、寻求帮助的话,总不至于被赶出来吧。先打电话把修理车的人喊来……那样一来,好歹就有救了。
江南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但是与掉头回I村相比,还是去那边比较近。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天快要黑了。江南慎重考虑着——就算去那边,恐怕也……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低语声。
——快,去吧!
——好啦,去吧!不会迷路的。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很快就到了……
江南踉跄着走了起来。左手不流血了,也不那么疼了。脖子和身体的其他部位虽也受了伤,所幸的是还不影响走路。
走了一段后,江南不禁想起了路过I村时,所遇到的波贺商店的店主。想到他抚摸旧伤的动作,想到他翻来覆去的忠告——“要小心”。与此同时——
——小南,要小心!
他耳边又响起了鹿谷门实的声音。
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看看——现在可不能这么说了。
说不定在这种地方发生事故、车毁人伤,都是“青司之馆”持有的“不祥之力”所引发的。他不由得这么认为。不管愿意与否,自己都已经被拖进这个早有设计的无形陷阱之中。如今早已无路可退、无处可逃了。早已……
仅仅走了不足十五分钟的路,江南就看到路边竖立着一个旧牌子。
那牌子倾斜得非常厉害——斜了一半,说不定就是刚才的地震所致。斑驳的方木牌上,有一段用红色油漆规规矩矩写下的字——
自此乃浦登家私有土地
非请莫入
此时,江南感觉到那个不明来路的耳语又响了起来。
——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