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青司……
在大分县的东海上,有个叫作角岛的小岛。中村青司曾住在那里,并在那里故去。他曾设计过无数风格怪异的建筑,为此闻名遐迩,是具有某种天分的建筑师。
青司以优异的成绩从T大工学部建筑系毕业后,回到故乡宇佐。二十多岁时移居角岛。在角岛,他亲自设计并建造私宅“青公馆”。那是个自墙壁、房顶至天花板,一切均被涂成青色的奇妙西洋式建筑。在那里,青司和早有婚约的和枝结了婚,不久和枝便生下一个女儿。
大学时代,这个名为千织的女孩曾和江南隶属同一个研究小组。她比江南低一届,与他相当熟悉。或许这个偶然便是江南和青司“因缘际会”的开始。
中村千织在十九岁时,因一次意外离开了人世。九个月后,角岛的青公馆发生大火,整个建筑均被烧毁。青司和夫人和枝以及仆人们一起离开人世,享年四十六岁——正好发生于距今六年前的一九八五年九月。
包括青公馆在内,在青司修建的各处“馆”中,至今已发生了多起不祥之事。这的确是事实。而江南和鹿谷二人也偶然被卷入其中,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青公馆烧毁半年后——也就是一九八六年的春天,突然发生了那件案子。
在角岛,还有一座已故中村青司的私宅别栋,名为“十角馆”。那个从上空看来呈正十边形的建筑虽然躲过了半年前的火灾,但早已没有人居住,被废弃在岛上。一群大学生打着合宿的旗号,兴致高昂地前去探险。于是,这些学生们便遭遇那件可怕的惨案……
角岛的十角馆,熊熊燃烧。
江南并没有亲眼看到,但那火光不知为何,异常鲜明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无人生还……
登岛的大学生全是江南的熟人。他至今仍无法释怀得知大家死讯时的惊愕和茫然感……
车子将百目木岭上的呼啸风声甩在后面,沿着逶迤山路继续前行。
大雾早已散去,前方的视野也变得良好,但头顶上仍旧没有出现晴空。天空上垂落着苍白暗淡的云层,让人觉得刚才那阵浓雾被卷到那儿去了。因风起舞的树木缓缓地摇曳着,颤抖的树叶看起来似乎褪了色。
江南觉得他已经穿越了某道界线。有道通向世界灭亡后的时空的裂缝云云,也并不仅仅是自己那脱离实际的胡思乱想。
两年前的夏天……
说起来他还记得那时也有和现在同样的束缚感。两年前——那是一九八九年的七月底。
江南进入稀谭社后,被分配到月刊《CHAOS》的特别企划部门。当时他正赶往镰仓的“钟表馆”。
坐在行驶于郊外道路上的出租车内,江南产生了那样的感觉。当车子穿过幽静的住宅区拐了几个弯的那个时候;当道路两边一下出现了高大橡树的那个时候;当车子驶上枝叶繁茂的斜坡路上的那个时候——
跨越了界线。
刚想到这句话时,他便透过郁郁葱葱的森林看到了那幢宅邸——钟表馆的塔影。
自从十角馆事件后,江南就试图忘掉建筑师中村青司的名字,但当他看到那幢宅邸后,他又无法不回想起来。在那幢外形颇像巨大摆钟的宅邸内,收藏着一座大古钟。除此之外的一百零八座钟表各自静静地流逝着时间。没有指针的钟塔隐匿着巨大的谜团,耸立在那里。
三天后,那里发生了连环凶杀案,犹如噩梦一般……
时间终结
七色光芒照进圣堂
这是钟表馆初代主人、古峨精品表店的原店长古峨伦典留下的“预言”诗歌。
在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
你们听到了吧
坍塌的巨响再次回荡在江南耳畔。
沉默女神那只吟唱一次的歌声
那是美妙动人的临终旋律
江南所经历的三次馆之案件,除了十角馆、钟表馆外,还有去年引人注目的黑猫馆事件——那是发生在前年夏天的案件。包括青公馆的烧毁案在内一共四件;然而在其他“青司之馆”内,还发生了为数更多的悲惨案件。
例如冈山县山中的“水车馆”——宛若三套厚重水车相连般的宅邸。那里收藏着稀世幻想画家藤沼一成的全部作品。然而就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那幢宅邸内突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惨剧。
例如丹后半岛森林中的“迷宫馆”——那里有着以希腊神话中米诺斯迷宫为原型而修建的地下迷宫——围绕着老作家宫垣叶太郎的巨大遗产,在那个整体成为密室的宅邸之中,发生了奇怪的连环凶杀案。
鹿谷介入了这两起事件,并为破案助了一臂之力。在京都,还有一幢名为“人偶馆”的宅邸,听说那里也曾发生过怪异的事件,但不管江南如何探问,鹿谷都不肯告知详情。
总之,“青司之馆”内发生过太多的死亡案件。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这都是不同寻常的。
鹿谷曾半开玩笑地说——“或许是被死神缠住了”。江南觉得言之有理;因此鹿谷让他不要轻易接近那些宅邸的忠告是正确的。
只是……但是……
江南的内心矛盾重重。
他当然不希望被卷进那种血腥的事件中,亦不愿再有那种体验;但另一方面,无法否认的是对于那些“馆”,他至今都还抱有一种奇怪的“眷念感”。
当十角馆和黑猫馆发生凶杀案时,江南并不在场,因此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能够心态平和地回顾过往。但在钟表馆事件中,作为当事人,他曾亲眼看到身边同伴相继被杀,现在竟然还有一种“眷念感”。惊恐、凄惨、憎恶、悲恸、愤怒……如果可能,这些痛心疾首的记忆本该被贴上封条,深埋心底。
可是,为何会有“眷念感”?
不仅仅是因为时间淡化了记忆,与近一年内江南自身的内心变化也有关系。
江南觉得之所以自己会有那样的感受,是因为那些案件——如此那般的案件、如此那般的死法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相距甚远。那才是所谓的非现实性案件……如果用现实的寻常尺度去衡量,很难得出正确的答案。所有的那些案件都是界线彼端的现实……
与界线此端大相径庭。二者虽然毗连,却有截然不同之处。那是某种异世界,被无形之墙所隔,将我们所属的现实世界分离开来。只有在那里,才会出现那种非常特殊的死亡形态。因此……
“死亡”本身并不特殊。在我们的日常世界中充斥着死亡。所有人都有一死,无人可以逃脱。
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不言而明的。但是……不,也许正因为如此,以往我才没有认真思考过,或者说无意识中忽视了这个问题。
日常世界中最普通形式的死亡,与每个人每天的生活都紧密相连的死亡,与“青司之馆”中常常遭遇的死亡完全不同。它既不稀奇,也没有戏剧性。在某种意义上,很具有现代人的特征……
妈妈……
妈妈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样子从江南眼前一闪而过。她最后一次对江南所讲的话在耳边响起。
江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脑袋,但妈妈的身影和声音依然没有消退。
“让我死吧。”
当时她眼神恍惚,有气无力、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受够了,杀了我吧……让我舒服一点儿。”
她的确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