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34年3月12日深夜。
婺源县政府县长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汪召泉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连连问道:“怎么办,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警察局局长罗中明站立在旁边,沉声说道:“汪县长,属下我办事不力,请你允许我辞职!”
汪召泉说道:“罗局长,不是你办事不力,是日本人在狡猾,现在正是佣人之际,你怎么想辞职呢?”
罗中明说道:“我是觉得有愧于汪县长的栽培!”
汪召泉说道:“罗局长,你这事说哪里的话,什么栽培不栽培,我汪召泉没来婺源之前,你在这里已经当了十年的警察局长,没有人比你对婺源的情况更熟悉,怎么找到现在,连一点日本人的踪迹都找不到呢?”
罗中明说道:“我也觉得奇怪,那股日本人在婺源境内,居然比本地人还熟,我想婺源一定有他们的人!”
汪召泉说道:“你怀疑有汉奸在帮他们?”
罗中明说道:“胡会长派人带信给我,他说小东门外的一家杂货店老板,是潜伏在婺源多年的日本人,我派人去查过了,那个杂货店老板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也许正带着日本人和我们绕圈子!”
汪召泉惊道:“潜伏在婺源十几年的日本人,对婺源的每一个地方肯定很熟悉,要真是那样,我们很难找到他们。”
罗中明说道:“这足以说明日本人的可怕!”
汪召泉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但不要打草惊蛇!”
罗中明说道:“汪县长,我想在每个乡设立搜捕队,可是我现在手里的人不够!”
汪召泉说道:“全县十几万人口,青壮年有七八万之多,难道还不够吗?你可以找各乡长保长要人。”
罗中明笑了一下,说道:“有汪县长这句话,我就好办了,还请县长下个公文,否则下面那些乡长保长,不一定卖我的账。”
汪召泉说道:“等下叫秘书室的人写一份公文,盖上章后让你带走!”
罗中明离开后,刘师爷走到汪召泉的面前,低声说道:“汪县长,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汪召泉问道:“你觉得哪里奇怪?”
刘师爷说道:“我觉得罗局长说的话很奇怪。据我所知,罗局长是军人出身,淞沪大战的时候,在上海打过日本人。一直以来,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也从来没有提过一个怕字,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说日本人很可怕!”
汪召泉起身走到一旁,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和日本人打过仗的军人,有几个不怕日本人的?还有,日本人确实很可怕,居然从重庆把他弄到这里来了,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人。几年前他在赣州当行政督察专员兼区保安司令的时候,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想见他一面都很困难,更别说把他弄走了!现在他在日本人的手里,总裁能不有所顾忌吗?罗局长怕日本人,其实我更怕日本人!”
刘师爷说道:“汪县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汪召泉问道:“那你是哪个意思?”
刘师爷说道:“汪县长,这个罗局长带着人在下面转了那么多天,凭他的能力,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再说发到各村的通知也都早就下去了,那伙日本人不可能没有一点踪迹!”
汪召泉沉思起来:“你说得也有道理!”
刘师爷说道:“如果他见过日本人,并且和日本人达成了某种协议,那我们要救的人就更危险了!”
汪召泉问道:“此话怎讲?”
刘师爷说道:“现在围攻婺源的日本军队突然撤走,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的,保安大队的方队长还没回来,就说明情况并不乐观,日本军队随时都会发起进攻。罗局长拿到了那份公文手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乡设立搜捕队,实际就等于控制了全县。一旦情况有变,他可是县里最有实权的人!”
汪召泉一听刘师爷的这番话,额头顿时溢出了汗珠,连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派人把公文追回来!”
刘师爷说道:“这倒不必,等他把人调齐之后,县里再下一道公文,所有搜捕队统一调到县里,由汪县长你亲自指挥,那样一来,姓罗的就算有外心,也无可奈何!万一日本人手上的人质有什么意外,你可以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你最多弄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不会掉脑袋!”
汪召泉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汗,说道:“要是人质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能保住这颗脑袋就算祖宗保佑了。刘师爷,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保住我们的命就行!”
刘师爷说道:“汪县长,从你在赣州的时候,我就跟着你,算来也有七八年了,没有你,哪来的我呢?”
汪召泉说道:“我真的后悔来婺源当这个县长!”
刘师爷笑道:“汪县长,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几遍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办法我自然会替你想的,不过,我还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汪召泉说道:“只要你有办法保住我的命,要什么东西你尽管说,只要我有的。”
刘师爷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你的大印!”
汪召泉惊道:“你要我的大印做什么?”
刘师爷嘿嘿地笑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如果你想保住你的命,就乖乖把大印交给我!”
汪召泉忽然觉得刘师爷像变了一个人,一种从来没有的恐惧深深攫住了他。
罗中明拿着盖有县政府和县长大印的公文,离开了县政府,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吉普车,对司机说道:“去卖鸡巷!”
卖鸡巷是一条小巷子,由此可通往城北。吉普车在巷口停了下来,罗中明跳下车奔进巷子到一户人家的门前,整了整衣冠,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谁?”
罗中明说道:“是我,罗中明!”
里面的男人说道:“进来!”
罗中明推门进去,见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站在桌边,桌上摆着一张婺源县的地图。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电台,两个人正紧张地忙碌着。他走过去,敬了一个礼,说道:“报告,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拿到了县长的文书!”
那个男人转过身,居然是刘勇国。他接过那纸文书看了看,说道:“你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把全县的青壮年组成搜捕队,人越多越好,按我的计划,将每个乡公所的保安队划归搜捕队管!”
罗中明说道:“打过这一仗,各乡公所保安队剩下的人都不多了!方队长留了不少人在外围负责警戒,那些回来的都是一些伤兵!”
电台前的一个人起身道:“刘上校,他们的电台又在开始发报了!”
刘勇国问道:“在什么方位?”
那个人走到地图前,用红色铅笔在一个地方做了标记,说道:“大体的方位就在这里一带!”
罗中明看着地图中的标记,惊道:“怎么在考水?”
刘勇国说道:“你知道这个地方就好,你可以把搜捕队的人秘密调到考水村附近的一带隐蔽起来,但是千万记住,绝不能打草惊蛇!”
罗中明说道:“现在知道了他们在那地方,我直接带人过去就行,为什么还……”
刘勇国打断了罗中明的话,说道:“你不用多问,事关党国机密,照我的话去做就行!”
“是!”罗中明敬了一个礼之后,转身出去了。
刘勇国问那个人:“重庆那边回电没有?”
那个人说:“还没有,要破解日本人的密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刘勇国急道:“可是离二月二只剩下两天了,要是再无法破解日本人的密码,我们就无法知道日本人的行动目的,怎么救人呢?你马上给重庆去电,再催催!”
那个人说:“好,我马上去电!”
刘勇国望着地图上的标记,眉头紧锁,从重庆到婺源,他只花了两天的时间,比苗君儒还早一天到。一到婺源,他立即秘密联络上了军统局在婺源的负责人罗中明,充分了解了婺源当前的形势。
离开重庆时,他的上级沈醉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几句话:“我知道你的本事,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应该能够出色完成任务!”
作为一个军统局的上校参谋,刘勇国并非浪得虚名,他从一个小小的军统局特务做起,一直升到现在的位置,每一次提升,都是用命换来的。从上海到广州,再从北平到哈尔滨,甚至是兰州和新疆那样的偏远之地,他的足迹踏遍了整个中国。那些和他交手过的特务,有美国人和苏联人,也有共产党人,但更多的是日本人。
他不愿意跟共产党人交手,除了共产党人难对付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大家都是中国人在国难当头之际,不应该内斗,而应该携起手来一致对付日本人。可上级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但他是精明人,在与共产党人交手的时候,都会手下留情。由于他办事利索,没有落下什么把柄,所以上面也不知道。
与日本特务交手,他是毫不留情的。淞沪大战时,他独自一人进入日本使馆,偷出一份绝密文件。正是这份文件,使蒋介石在淞沪大战的后期,成功撤出了进入上海郊区的军队,才没有被日军包了饺子。在沈阳,他单枪匹马冲进日军关东军驻地,连杀日本16个高手,救出了被日军抓获的军统局沈阳联络处主任。武汉会战期间,是他及时提供了日军的兵力部署,才令武汉守军提前做好准备,抵抗来犯之敌。每一场中日大战都有他的功劳,正面战场的背后,是一场场不见硝烟的战斗,其悲壮与激烈的程度,一点都不亚于血与火的战场。由于他擅于化妆术,常以各种面目出现不同的场合,而且行踪不定,令人无法捉摸,为此,他被日本特务称为“鬼影”。日本特科处的高级特工小野一郎,苦苦寻找了他这个“鬼影”好几年,居然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捕捉得到。
日本的特务机构非常注重对特务的培养,据他所知,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隐藏在中国境内的日本特务,就不少于20万人,大批的日本特务为日军提供各方面资料。在淞沪大战时,日军高层对守卫上海的国军,就连每个排长的名字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更别说武器装备和驻防情况了。这样的战打起来,哪有不输的道理?
据他的经验,日本特务非常注重组织性。所以在来婺源的路上,他就分析隐藏在婺源境内的日本特务绝对不止一个。
日军从四个方向进攻婺源,若论作战双方的兵力与战斗力水平看,不要说一个团的正规部队加上保安团,就是10个师的兵力,也无法挡得住日军的进攻。
很显然,日军虽然是进攻,但并不真正进逼,而是在消耗县城内的守军及警备力量。日军的作战目的,是令那些活跃在婺源境内的日本人,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从今天早上开始,围攻婺源的日军突然撤去,这就足以说明,婺源境内的那股日本人,已经不需要外围日军的支援了。也就是说,那股日本人自信能够完成任务。
他与日本人打交道那么多年,虽说日本人很狂妄,可这种狂妄并不是无知,而是建立在自信与能力的基础上的。与日本人交手,他非常小心,稍有不慎,不但完不成任务,连命都没有了。
抗战以来,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军统局特务,不下五万人。
罗中明作为军统局的人,在婺源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婺源城里有日本特务在活动。能够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罗中明确实不知道,因为婺源并不具备军事价值,婺源城里内日本特务很少活动,隐藏得太深。他以前追踪日本特务,都是从日本特务的活动迹象中去查找线索。如果对方不活动,那就无从查起。
第二种可能,他不敢去想,这么多年来,军统局内投靠日本人的特务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干起两面间谍的角色,对双方都讨好。虽然军统局进行了一系列“锄奸”活动,杀掉了不少汉奸和投靠日本人的特务,可那样并不能保证还有人投靠日本人。
当务之急,是要救人,而不是对付城内的日本特务。但是他相信城内的日本特务与那股日本人肯定有联系,只要找到城内的日本特务,就能找到那股日本人在婺源境内的藏身之处可是现在,他不需要去找城内的日本特务。因为屋角那台美国最新的电台,既可以发报,也可以查出周边一百里地域内任何一台电台的活动情况。
在婺源境内,总共有三台电台,根据电台的波段,他知道一台是国民政府的,在县政府内另两台是日本人的,但不在县城里,而是在乡下,其中一台在考水村附近,另一台则在古坦乡,具体位置不太明确。
难道婺源县城内的日本特务,把电台转移到乡下去了?
不管怎么样,他觉得有必要去一趟考水,会一会那个胡会长。因为罗中明告诉他,就是胡会长派人对罗中明说,县城小东门外杂货店的老板是日本特务。
他很想知道,胡会长是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日本特务。
3月12日深夜。
考水村。
胡德谦家。
外墙的院门和正厅的门都开着,门前分别站着四个背枪的乡丁,门上方挂着两个灯笼。正厅内八仙桌旁边的太师椅上,胡德谦危襟正座,旁边站着游瞎子的儿子游勇庆。他的管家胡旺财至今还躺在床上,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
除了村后街的明经书院和世德堂外,胡德谦的家是考水村最大的建筑,这座建于乾隆年间的青砖碧瓦大宅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执礼堂,正厅房梁上的那块匾额,据说是大学士纪晓岚的手笔。正堂中间挂着一副松竹梅三友图,两边的木板墙壁上,挂着一些山水屏联,一看就知道是书香门第。
自宋朝以来,考水村文峰鼎盛,共出过进士二十多人,举人两百多人,五品以上官员三十多人,文人学者更多。
作为族长的胡德谦,只知道考水村的阳宅风水很好,正因为风水好,才会出这么多人。上任族长留给他的那十六个字玄机,已经被他破解了八个字。
现在他知道,考水村的命运,已经与那个姓苗的人紧紧连在一起了。
日本人告诉过他,苗教授会来找他的。他相信日本人的话,只能够快点见到苗教授。
他的儿子在日本人的手里,天一亮就要带东西去维新桥头换人,可是现在离天亮只有两三个时辰。如果苗教授还不来的话,就算他想东西去换儿子,可拿什么东西去换呢?
他的小儿媳端着一碗荷包蛋,从堂后转出来,来到他的面前,低声说道:“爸,这是妈让我给你做的,这两天你都没有好好睡,你……”
胡德谦斥道:“你去睡吧,别来给我添乱!”
小儿媳把碗放在桌子上,低着头进去了。
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跑到胡德谦叫道:“德谦叔,我们在村口抓到一个人,他想见你!”
胡德谦叫胡德欣集中了村子里上百个胡姓青壮年,组成村里的保安队,除了守护八卦坟外还负责全村人的安全,村保安队的人每五到八人为一组,分批巡视全村各处,遇到不认识的外乡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起来再说。
胡德谦问道:“人呢?”
院门外传来噪杂声,胡德谦抬头望去,见胡德欣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被绳子捆住的人,两个村保安队的人正推着那个人走。
那个人走路的步伐很稳健,西装革履,脸庞轮廓分明,神色刚毅,特别是那双眼睛,充满着神秘与睿智,那微微上翘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胡德欣上前说道:“他是骑马从大路来的,就一个人,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说,只说要见你!”
那个人被推到胡德谦面前,他上下打量了胡德谦一番,问道:“你就是胡德谦胡会长?”
胡德谦说道:“不错,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这么晚要来见我?”
那个人问道:“你怎么知道东门外杂货店老板是日本特务?”
胡德谦微微一惊,尽管他不认识这个人,可这件事他只派人告诉过罗中明一个人,这个人也许是罗中明派人的。当下忙对旁边的人说道:“给这位先生松绑,你们都出去!”
胡德欣一愣,说道:“万一他……”
胡德谦挥了挥手,说道:“你放心,他是来帮我的!如果他是日本人的奸细,绝不会一个人从大路来!”
胡德欣没有再说话,将那人松了绑,带人出去了。
胡德谦对站在身边的游勇庆说道:“你也出去!”
游勇庆出去后,胡德谦对对那人说道:“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
他领着这个人来到一间小厢房,把门关上,拱手道:“实在对不起,刚才我村里的人真是多有冒犯,请你谅解!”
那个人笑道:“想不到小小的考水村,戒备居然比县政府还森严,我总算见识了你会长的能耐!”
胡德谦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的,请问你是不是苗教授?”
那个人一惊:“你说什么,苗教授?”
胡德谦说道:“那个日本人告诉我,说苗教授会来找我,我认得他,他就是小东门外的杂货店老板。”
随后,他将发生在维新桥头的事情都说了。
那个人说道:“所以你就派人告诉了罗中明?”
两人在茶几边分主客坐下。胡德谦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想苗教授快点来!”
那个人说道:“我也在找他,他应该已经到了婺源!”
胡德谦说道:“说了这么多,还没请问你的贵姓!”
那个人说道:“我叫刘勇国,你以后叫我刘先生就行了!”
胡德谦说道:“刘先生找他做什么?”
刘勇国说道:“救人,救一个被日本人抓走的人!”
胡德谦说道:“刘先生,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也不想过问,可是你想过没有,日本人行踪诡秘,根本没有办法查清他们的底细。我在上下几个村子都布了眼线,可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就是想救也没有办法呀!”
刘勇国说道:“据我所知,那些日本人就在这个村子的附近,他们也许藏在山上的哪个地方,你这周围有什么山洞或者庙宇什么的?”
胡德谦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都急糊涂了,离村西两三里地的一个山谷里,有一座小庙,那庙里就两个老和尚,原来是村东头高峰古寺里的和尚,民国初年一场大火把高峰古寺给烧了,原来的一些和尚都走了,就留下两个。后来村里出了一些钱,在那边的山谷里盖了一座小庙,权且让他们安身。两个和尚平日只知道吃斋念佛,很少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去,只有村里有事的时候,才派人去请。近两天村里死了几个人,死尸都放在祠堂的后堂里,村里遇上这么多事,我想等救出我儿子,再给他们办丧事!”
刘勇国说道:“也就是说,那些日本人最有可能藏在那座小庙里。”
胡德谦说道:“我们这一带都是土山,根本没有洞,我想除了那里,应该没有别的地方了,我马上叫人去那里!”
刘勇国说道:“不急,如果他们真的躲藏在那里,我们这么带人前去,不但救不出人质,还会把自己的命贴进去!”
胡德谦问道:“那怎么办?”
刘勇国说道:“你叫一个熟悉小庙情况,而且跟那两个和尚熟的人带我去就行,最好找年纪大一点的!另外,你帮忙找一套当地人穿的衣服来,我有用!”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胡德谦出去后没多久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套旧衣服。他吃惊地看着坐在茶几边的那个老头子,若不是老头子身上的那身西装,他还真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刚才和他说过话的刘先生。
化妆术是刘勇国的一大绝技,是他从一个京剧脸谱画家那里学来的,正是这手绝技,帮他多次出色完成任务,躲过了对手的截杀。
只要换上这身土布衣服,刘勇国就与当地的一个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穿好衣服,对胡德谦说道:“胡会长,你放心,我一定能够救出你的儿子!”
胡德谦说道:“刘先生,那些日本人很不好对付的,如果情况不妙的话,就立刻开枪鸣警,村里会有人马上赶过去支援的!”
刘勇国微微一笑,说道:“我要是需要你们支援的话,今晚就不可能来找你了!”
门外,胡德欣已经到了。
考水村西头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个缓慢移动的火把。远远望去,依稀看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体健壮的中年人,跟在中年人身后的,是一个走路蹒跚的老头子。
他们就是胡德欣和刘勇国。
在村西一间屋子的阴影下,胡德谦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火把,直觉告诉他,这个刘勇国绝对不是普通人。不看别的,就冲着那手以假乱真的化妆术,那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办得到的。在刘勇国穿衣服的时候,他看到刘勇国那支插在腰间的手枪,是一把美国造的M1911式45口径勃郎宁手枪。这种手枪的性能好,威力很大,近距离作战一枪一个,毫不含糊。
他几年前去南昌参加商会会议时,有幸见到了江西省主席熊式辉,那些紧跟着熊式辉身边的人,腰间插着的就是这种枪,而不是大家所认识的德国造盒子枪。当时有一个当过兵的商会成员,向他介绍了这种枪的来历和性能,所以他认得。
这种枪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有这种枪的人,那都是保护高层人物的人,个个能文能武,都有以一抵十的好功夫。
这样的一个人,来婺源究竟要救什么人呢?难道日本人的手里,还有一个大人物?
他低声对身边的人说道:“留两个人在这里看着那边,一旦听到枪声,就立刻带人过去!”
尽管刘勇国说了那样的话,可他仍不放心,毕竟他们才两个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就是再本事的人,也抵不住对方人多。
看着那一点火光消失在山道的尽头,胡德谦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坐在太师椅上他没有一点睡意,竖起耳朵,想听到山谷那边传来的枪声。可是除了守在门外的乡丁发出的咳嗽和脚步声外,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声音。
却说胡德欣和刘勇国沿着村西的石板路,拐进了一条山道。往前走了一阵,他指着前面山谷里那黑糊糊的建筑,低声说道:“那就是了!”
刘勇国低声说道:“这种时候,老和尚一定睡了,你去敲门,就说今晚村里有个小媳妇生孩子,可一直都生不出来,公公连夜来求菩萨保佑!”
胡德欣低声说道:“可是胡会长要我对他们说,村里死了人要他们去念经!”
刘勇国低声说道:“村里的人是前两天死的,就算要请他们去念经,也是白天来请,怎么三更半夜突然来请,若我躲在庙里,也不相信!”
胡德欣敬佩地望了刘勇国一眼,在这种时候突然到庙里,这个借口是最合适不过了,更何况,在这之前,也有女人生孩子不出来,公公婆婆连夜到庙里求神保佑的先例。不要说躲在庙里的人,就是里面的和尚,也不会怀疑。他低声说道:“村里的满旺叔是天生的哑巴,你是外地人,不会说本地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哑巴。”
刘勇国干咳了几声,表示同意。
来到庙门前,胡德欣走上台阶,重重地拍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传来声音:“谁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胡德欣大声道:“灵道法师,我是胡德欣,满旺叔家的媳妇要生了,孩子到现在还没下来,满旺叔要我陪他来庙里求菩萨保佑,你开门吧!”
他已经想好了,一旦情况不妙,就点燃放在腰间口袋里的二踢脚,给村里的人发信号。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和尚举着油灯站在门内,当他看到胡德欣身后的刘勇国时,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随即说道:“我和满旺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前阵子他上山砍柴,还在我这里吃过午饭呢!”
无需在多说,刘勇国已经明白了当前的情况,正如他想的那样,那伙日本人就在庙内。这老和尚在这地方多年,岂有不认识满旺叔的道理。
刘勇国抬起头,朝灵道法师笑了笑,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一阵,算是打过招呼了。
“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连女人生孩子都不容易!德欣呀,你和他都拜拜菩萨,菩萨会保佑你们的!”灵道法师说完后,在前面引路,带着两人进了大殿。
说是庙,其实就是两三间小房子,厅堂内稍微大一些,供着三尊菩萨。旁边的两间房子用来住人和堆放杂物,后面还有一间茅棚,是厨房和茅房。菩萨身上披着红布,头上用东西罩着,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供桌上摆着一些供品,香炉里面的香早已经燃尽。
灵道法师干咳了几声,颤抖着点了几支香,拜了几下,插到香炉里,接着站在案桌前敲起了木鱼,口念佛号。
刘勇国望了望前面的三尊菩萨,双手合什跪下就拜。胡德欣在他的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拜起来,一副很虔诚的样子。供桌上烛火发出微弱的光,朦胧地照着三个人的身影。
刘勇国虽然一下一下地拜着,但耳朵却敏捷地搜索着周围的动静。除了窸窸窣窣的老鼠走动声外,就是老和尚那敲木鱼发出的单调声了。奇怪,不是说有两个和尚的吗,怎么只有一个?另一个和尚去了哪里?
半夜有人急着前来求神,另一个和尚不可能安心睡觉的。除非,他不能起来。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刘勇国刚要回头去看,突然觉得身体一麻,立刻失去了知觉。
胡德谦在家里一直等着山谷那边想起的枪声,可等到天蒙蒙亮,枪声就是没有响,也不知道小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正要派人过去那边看,却听有人跑来说,小庙那边的山谷里冒起浓烟。
他暗叫不好,急忙带人往山谷里赶,当他来到小庙时,火势已经窜上了房顶,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把火救了下去,可小庙已经完全烧掉了,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几个村保安队员从火灰中扒出两具烧焦的尸体,尸体烧得不成样子,已经认不出是什么人。
小庙后面上山的山路上留下很多脚印,胡德谦不敢叫人去追,山道崎岖狭窄,不可能一拥而上。如果像刘先生那样的人都死在日本人的手里,就算这几十个保安队员全冲上去,说不定还不够日本人打靶子练枪的。
他望着那条山道,对身后的游勇庆说道:“我等下写一封信,你马上去县里交给汪县长,叫他派人来!”
游勇庆说道:“汪县长肯见我吗?”
胡德谦说道:“你说是我派去的,他会见你的!”
在他斜对面玛瑙峰的山腰上,苗君儒和胡泽开等几个人,正望着这边。而在考水村东面的维新桥头,两个人正等在那里。其中的一个,是他见过的杂货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