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山雨欲来

1958年春，反右派斗争从中央发展到地方，王沙沙所在的学校，也开展大鸣大放，有两位老师被打成右派，一个被安排在厨房烧水，一个安排在厨房喂猪。这两位老师，都是平时王沙沙觉得德高望重的好老师，因破坏什么粮食统购统销的言论而被打成了右派。

王沙沙有一种预感，山雨欲来风满楼。顿时对前段时间美好的向往，起了疑心重重。大鸣大放中，尽管老师一再动员，大家要敢于说实话，说真话，要积极投入这场政治运动，可是王沙沙知道自己的身世，什么也不敢写。实在拖不过去，就写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大字报，小字报应付了事。

这一年又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全面实施，放卫星，大炼钢铁成为全国城乡的头等大事。

一个周末，王沙沙回到家里，看到社员们将正在吐穗灌浆的稻子，一担担地从一些田里挖起来，移种到另外一些田里，几十块田的稻子，堆到一块田里，原先被挖走稻子的田地变成一块块荒地，而堆了稻子的田里，却是密不插针。王沙沙对一个刚卸了担子的社员问：

“把还没成熟的稻子往一快田里堆。到底是为什么？以前从没看过的呀？”

“这你还不懂？放卫星呀！”社员的口里流露出一种愤懑的情绪。

农历六月初的太阳似火，社员们为移苗拼丘，累得一个个汗流夹背。据说，通过移苗拼丘，可以创下亩产几千斤，上万斤的奇迹。王沙沙很不理解，就是把稻子集中到了一块，其他田块都没有收成了，总产量并没有变呀，这是物质不灭定律呢，何必要那么辛苦呢？

暑假了，他也参加生产队收割稻谷。那些移苗拼丘的田里，大凡从别的田块移来的稻子，因为根系受到破坏，稻穗都没有灌浆成熟，就干枯死了，原先那块田里的稻苗，被不断踩踏，又因不能通风透气，也全患穗颈瘟而使稻穗脱落。这么一大片的土地，几乎颗粒无收。幸好，只是为了放卫星，全村才搞几个样板田块，如果全部田的禾苗都实行了移苗拼丘，那就整季都绝收了。

从前，农民都实行间作稻的耕作方法。就是上季稻的秧苗移栽后，就在原种田里，播入秋季稻的种子，当上季禾苗移栽一个多月后，干完中耕施肥，又把秋季稻插进上季稻的中间。等上季稻收割完了时，只消把上季稻的残留根茎锄下来，在炎热的夏季稻田里，经过几天腐熟，然后，进行中耕除草和施肥，秋季稻就能很快发苗，直待晚季收割。这种耕方法，虽然省时省工，但产量却不高。

后来，农技部门向农民推广先进的栽培技术，如深耕施肥、小株密植、推广肥田粉等，取得了很大的效果。其中连作是农民比较难于接受的新技术，也慢慢推广开了，因为虽然搞连作比间作多花人力，但产量却是比间作稻要高出许多。后来，农民称连作稻为倒种春。

这个夏天，刚吃完移苗拼丘苦头的社员，又更加痛心地接受一种倒种春的现实。王沙沙怎么也料想不到。雷厉风行的，不容抗拒的命令，一层层自上而下地贯彻到了四姓坑的每个生产队里。队长要求社员将夏收刚割起来的谷子，作为倒种春的种子，一亩田，播下500多斤的种子。工作组向生产队长解释说，平时每每粒谷种播下去，经过分蘖，一粒谷子最少成五六穗，每穗结80至120粒谷子，一粒种子就变成几百粒，密植后，可能会结得少一些，但按最保守计算，每粒种子播下去之后，长出的新苗结成20粒谷子，那末产量就等于播入种子的20倍了。也就是说，每亩地落种500斤，就能收割10000斤了。这就是创高产放卫星的重大举措。更是符合上级提出的少种、高产、多收的原则。所以，把上季所收的大部分谷子，都重新反播到田里了。

王沙沙看到父亲和其他农民心如刀割，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们，这个时候，正是插红旗，拔白旗，谁要是不执行上级的话，那就马上要倒大霉。王沙沙的父亲，偷偷地在家叹息，他对王沙沙说：

“他们真是异想天开了，能增产谁不高兴，能少种，谁不赞成，可是这是违背客观规律的事。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什么少种高产多收，全是废话！我看把这么多已经收回来的谷子往田里倒，保准又像移苗拼丘那样，颗粒无收了，接下去我们吃什么？大家都只有等死了。”

要一份车费不是容易的事，陈琳为了减轻爸妈的负担，暑假没有回家。虽然她很想回去看看父母，也很想跟王沙沙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她收到王沙沙给她的信，知道家中发生一系列的怪事，也为家里人担心，但这场政治运动，在她的城市也一样搞得如火如萘，她的一些老师，也被打成右派，她觉得心里很难过，于是他写信对王沙沙说：

“人们都说枪打出头鸟，我看在这特殊的年月里，我们多看少说，只看不说吧，以免引火烧身……”

王沙沙觉得陈琳成熟了，心里无比欣慰，没想到，一场灾难却降临到他自己的头上。

第二天，队长叫王志高和另外一位青年社员挑满满一担谷子去播倒种春，王志高只好服从安排。当他挑着谷子往山间小路前进的时候，连日的雷阵雨，把小路的路基早浸得湿透了，王志高为了避开一株带刺的野花，走得略靠路沿，没想到，湿透了的路基，承受不起他挑了满满一担谷子的重量，往一米多高的崖下滑坡了，他连人带谷子都掉下崖去，好在身上没受什么大伤，可是满满一担谷子是拿不回来了。

队长知道此事。也没责怪他，还安慰了他几句。可是当晚的生产汇报会上，队长把没有完成当日进度的原因说了以后。驻村工作组的组长却不依不饶了。他大发雷霆地说：

这王志高是反革命份子，在运动面前，故意搞破坏，非要拿他当典型斗争斗争才行，于是当晚就作出决定，明天一早，要把王志高拉去作为拔白旗的典型，教育全社群众。

队长回家的路上，拐进了王志高的家，对王志高把开会时所做的决定悄悄告诉了他，无非是叫他心里有所准备，并开导开导他：

“此事本来不怪你，可是运动当头，许多人思想不通，上面巴不得找个典型事例，作一次对群众的正面教育呢，你就想得开一点吧！”

王志高听后，不但没有想得开一点，反而觉得大难临头了，左想不是，右想也不是，想起自己，本是清白无辜的，自从背上反革命的包袱以来，每十天就要开一次思想监督汇报会，都要照例受治保主任的一番斥责。现在运动当头，也风闻外地有管制份子，被整得很惨的，明天，真不知公社要拿他怎么样，以其被活活折磨而死，还不如自己提前了当算了。

他把一切都闷在心里，也不对老婆说，更不对王沙沙说，越想越觉得可怖，越想越没有出头之日，于是他从楼梯下找来了半瓶种菜用的乐果，仰头就喝。没多久药性发作，肚痛难忍，眼睛一片黑蒙，口水不断涌流，等到被老婆发现，急送医院救治时，走到半路已停止呼吸了！

这天大的祸从天而降，王沙沙几乎晕倒，肝肠寸断！这还没了结，草草送父亲落葬之后，村里还就这事开了群众大会，会上，工作组的头头说：

“王志高这个反革命份子，是极端仇视新社会，始终站在与人民作对的反动立场上，他的死，是向党向政府挑战，大家要清醒的看到，像他这样顽固的反革命份子，他不死也足够政府将他判一百次死刑。大家要从他这件事吸取教训，把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高高举起，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王沙沙悲痛欲绝，万万没想到，父亲死了，还不算数，还要在他身上大做文章！

就在此时，没回家过暑假的林秀英，也给王沙沙寄来了一封信。信中说到：

“王沙沙，你是我从小到大觉得最好的人，我平时谁的话也不愿听，就愿听你的话。稍大，当我步入青春的门槛起，我就一直把你当成我心中的偶像。我要把我的身心和感情，全部投入你的怀抱，我要和你一起去迎接美好的未来，请你相信我！……”

在这悲痛的日子里，王沙沙连信也没有拆，过了好久，他才拆看这封来信。毕竟时光冲淡了他的一切痛苦和悲伤，王沙沙冲着林秀英的来信，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心里暗想，林秀英呀，你不知道我的心早就属于陈琳的了吗？

在她给林秀英的回信中，简略地提及他父亲已死的消息，为了打消林秀英的念头，还是决定对她把自己的思想和她说清楚。因此，回信中，王沙沙对林秀英说了这么一段话：“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信任和感情的投入，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心已早就属于陈琳的了，而且从小我就十分喜欢她，她也深深地爱着我。我已和她相誓，今生今世，非她不娶，她也说，今生今世，非我不嫁。因此，我不能接受你对我的感情。

你是一位好姑娘，有很多男人会喜欢你的，你一定能找到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友，我提前祝贺你得到幸福美满的爱情……”

林秀英，先是很久没收到王沙沙的回信，心里很纳闷，以往王沙沙是从来不会这样不讲礼貌的，难道我写给他的信，他没有收到吗，后悔这样重要的信，没有用挂号！

后来她收到王沙沙的回信后，才知道王沙沙的父亲死去的消息，并且为王沙沙和陈琳非她不娶和非他不嫁的事，深深地感叹。

既生瑜，何生亮啊！ 2jYO5R44kd67xOYsnXVJNDVgRw8jUwmuzrWMcZrS8VbHd8s+yxyRF9p20YNIYOr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