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
两天前,我冒着小雨去新宿的伊势丹,看到西侧的一个角落里排起了长队。
净是女性在排队,起初以为是甩卖什么东西,追着队列一看,最前头端坐着一个中年女性,正在给人看手相。
据说这个算卦先生看得很准,人们好像用“新宿的母亲”这一名字称呼她。
写这样的事,也许会被认为是给算命先生做商业广告,其实不是。
这个算命先生曾在某报纸上刊登过一个《征婚》的广告。这样的故事听起来令人觉得滑稽而可笑。也就是说,连赫赫有名的算命先生,对自己的未来也同样既不能占卜,也没有把握。
事已至此,女性为何还趋之若鹜地找她算命呢?
我办公室所在的涩谷的道玄坂下,也有算命先生,京都八坂神社的石级左边,也有算命先生。排列在那些地方等候占卜的全是女性。
没有一个男性吗?我费力找,也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男性,还是陪女朋友来的。
大概是在两人幽会时,女朋友提议:“让人给算算命吧!”并强行把男友拽来了。女性在认真地听着卦卜,男友则难为情地往后退了一步,默默地笑。
我的朋友当中,有人想博得女性喜欢而专心学习占卜,一到酒吧就主动给女性看手相。只要是看手相,就没有女性拒绝。
他对女性说:“你这个月一定会遇到很棒的男性。”尔后借机寻求与女性幽会,可以说,他是个足智多谋的人。
在算卦这件事情上,明确地表现出男人和女人的意向差异。
用“你是否相信占卜?”的问询来辨别男女,甚至比最近流行的性别检查办法还来得快。
关于女性喜欢占卜的理由,好像还没有专人进行真正的研究。这应是精神病理学者和心理学者研究的项目,但是他们专注于精神分裂症或性格异常的分析与研究,对一般无足轻重的项目不予理会。
并不是说我要代替他们进行研究,只是自己对此做过思考。而且思考由浅入深,难于刹车。从男女的生理、心理到深层次的关联都想搞明白。大致得出以下结论:
女性与男性相比,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成分太少。幸福或不幸,小时候取决于父母,结婚后取决于丈夫。换句话说,依赖别人的部分太多。
因此,自己的未来与其不可知,不如让算命先生给预见一下更为直截了当。
这如同猿人信仰太阳和风雨一样。
在机械文明尚未发达之时,人的命运完全被自然现象所支配。具有人愿随天、抗争无用,一切都是天命的思想。
我预先说一下,这里不是把女性比喻成猿人,而是说女性和算命先生的关系,与猿人和自然的关系相近似。
这么说,也许会有妇女解放运动的斗士柳眉倒竖。勿怒!这只是一种假设,希望再往下面读一下。
渡边淳一
如果说占卜是只有女性感兴趣的东西,那么赌博则是男性热衷而女性不感兴趣的东西。
包括赛马、赛车、麻将、花纸牌、扑克牌在内,赌博是男人极易选择的消遣方式。
并不是说女性中没有人喜欢,其喜欢的人数与男人相比,少之又少。
赌博什么地方这么吸引男人,却不能激发女人的好奇心呢?
对于这一点,依照前述再附加上简单的理由,如下所述:
首先是女性一般都很小气。因为小气,认为赌博必有金钱投入,是不划算的事情。其次是女人器量有点小(或许只是表面的,当遇到某种大事件时,女性要大胆得多),与其说是不想通过赌博占便宜,莫如说害怕自己会吃亏。
女人是很现实的,她们考虑赌博赚赔的不确定性,担心自己这里的钱会流失。
一些女性做事,往往优柔寡断:“也许……”因为我是男性,对此难以理解且无可奈何。
并不是为男性作辩解,男人无论怎么增长学识才干,也无法完全理解女性。女性真正的心思是怎么也搞不懂的。男人的理解或许只是对自己的见闻所作的猜测。
然而,男人对此也能适时改变态度:“就像自己不太了解自己一样,与女性靠得太近,反而会看不清女性的真实情况。如果适当拉开距离,改变考察角度,就能够准确地发现女人存在的问题。”
总而言之,与其说女性对未来寄托着很大的希望,莫如说更重视现时的一二百日元的存取。这是人们的共识。
从参加赛马的女性少、打弹子机的女性多这些事,也可以看出端倪。
赛马所预付的钱很多,而返回来的几率却很小。几十万日元买来的赛马券,随着赛事的结束,一瞬间会化为乌有。
打弹子机付出的钱数额不大。一顿晚饭节余的钱,就能用来在弹子机上消遣,而且可以在弹子出来前予以妥协,取走一瓶罐头或一条手帕,做到不吃亏或基本不吃亏。
得到的东西虽然小,但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女性对赛马不那么感兴趣,大概也有其他缘由吧。比方说,有家政方面的琐事缠身,去不了赛马场;手头没有宽裕的钱;丈夫露出不太高兴的神色等,不一而足。
除去这些限制条件,女性好像不喜欢在业余消遣上大额投入。证据就是,独身女职员既有闲暇时间,又有大把金钱,使男性职员相形见绌,而说要买赛马券的人却少之又少。
有个女性是我的熟人,着迷打麻将,一打起来就忘了工作和丈夫。而这个人打麻将,只喜欢打麻将本身,对于附着于此的赌,并不感兴趣。
她很会打麻将,也有很多钱,但对于麻将的赌金,却显得有点吝啬:一千点出五十日元或一百日元。
这样,一个晚上最多付出五六千日元,她玩得兴高采烈、毫无倦意。
夜已深,其他人想收盘,提议提高一下比率,她则坚决不让步。
这才是真正喜欢打麻将,不增加赌资也不觉得无聊。否则,打麻将就变成了歪门邪道。
打一晚上麻将,损益一千日元或两千日元的男人,会说无聊。就那么点钱,赚了、赔了都无足轻重。说得夸张点儿,不是什么惊天动地、震撼人心的大事情。
然而,女人们从开始就不希望那种令人头晕的冒险性的赌博。只是把牌拿来洗好,享受搓麻将的过程和聊天,对赌博完全不感兴趣。
男人们不理解女人,“竟对那种没准儿的占卜入迷”。同样,女人们对男人的行为感到惊讶:“竟对赛马那种事入迷!那就好像把钱扔到水塘里打水漂一样。”
女性对赌博不感兴趣,好像在世界各地是共通的。
渡边淳一
如果有人问:“这世上最伟大的赌徒(赌博师)是谁?”英国剧作家、讽刺家乔治·萧伯纳会立即回答说:“是女人。”
理由是:因为会从自己的体内生出一个孩子来。
的确,生孩子也许是这世上最大的赌注。
乔治·萧伯纳阐述的理由很充分,生孩子确实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女人身体里看不见的卵子和另一方看不见的精子相结合而产生胎儿,并慢慢地长大。
在肚子里培育了十个月,到底能生出什么来呢?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像自己还是像丈夫?或是像亲属中的其他人?皮肤是黑是白?眼睛是圆还是细长?鼻子是高还是低?头发是多还是少?五体安康,有五根指头吗?出生时身体打挺哇哇地哭,还是软绵绵而无声呢?……
对于日后的这种赌博,非赛马和搓麻将所能比拟吧。
孩子与妈妈是相生的属相,还是相克的属相呢?这比赛马场上的“二至三”或“一至二”的号码更使人牵肠挂肚,但这与孩子出生前的紧张感相比,又算不了什么。
这两种赌博确实有着天壤之别。
孩子呱呱坠地后会健康成长,长大后会成为光源氏呢,还是日本小姐呢,或者是成为“全学联” 成员呢?会吸食大麻吗?会孝敬父母吗?有了下一代会受苦吗?想起这些事来,则永无止境了。
肚子里的孩子会在妈妈的期待中,很快地丰盈、壮大起来。
父亲对即将出生的孩子,也会有相当大的期待,并会规划和设计孩子的美好未来。但与在腹中孕育孩子并亲自生产的母亲相比,其紧张感和期待感远非父亲所能及。
这世上没有任何赌博会胜过妊娠与分娩,连产妇自己的命运和痛苦都要受其左右。
假如男性们能妊娠、能分娩,大概就不会赌,不去参与赛马或打麻将。就是赌,也只是在赛马场里呼吸新鲜的青草气息,入迷地欣赏参赛马匹的美貌。玩麻将时,只是和投缘的伙伴闲聊着消磨时光。认为没有必要主动地赌很多钱。
与女性怀孕及生产的风险相比,赛马、赛车等都微不足道。
对于与妊娠、生产豪赌过一次或几次的女性来说,赛马、赛车等赌博都是荒唐的。
这也许不仅局限于经历过婚姻的人。
作为女性,谁都会有与妊娠、生产豪赌的可能性和机会,而且近在咫尺。其实,女性们会嘲笑对赛马、赛车抱有发财梦而冒险和呼喊的男性们。
“你们就是再了不起,也不能生孩子嘛。别说冒险发财,就是一个人横渡太平洋,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你的人生,你的身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怎么会在赛马这等事儿上无端地消耗精力呢?”
现在是梅雨季节,有人有精神分裂症的迹象,这种病的第一特征是幻听,就是对方根本没说话,却听着像在说什么,这是最初的症状。也许我与此有点相近了。
看到对冒险经历或怪异故事缺乏热情的女性,我总认为她们一边在叙说这样的事,一边在嘲笑男性。
实际上,女性是不可思议的人,就连听说珠穆朗玛峰大滑翔、横贯北极等不同寻常的事件,也只是随声附和:“噢,是这样!”最多发点这样的感慨:“滑翔那么好,心情很爽吧。”“北极挺冷的。”不像男人那样,期待的是震撼、感动或钦佩。
如果听的是捉拿妖怪的故事,就会越发不感兴趣,反应也更趋冷淡。就是讲白蛇精变成美女的故事,也会皱起眉头表示:“真令人可怕!”
她们不像男人们那样,会非常感兴趣地追问:“怎么样了?”“为什么呢?”“怎么那样了呢?”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领会,若无其事地倾听。
看看她们由妊娠到分娩期间,身体呈现出的妖怪式的变化,说这说那都无关紧要。从那样苗条、柔软而美丽的躯体内诞生出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连精灵善变的妖怪也是望尘莫及的。
以前和岩下志麻女士 谈话,偶尔谈到了孩子的事儿,她说:
“我妊娠时体态不正常啊。演技很难发挥,上台一紧张,孩子就在里面动。向着外面嗵嗵地来几脚,右腹一下突出来,又缩回去……”
她说完,嫣然一笑。
这不就是在经历身体妖怪式的变化吗?难怪白蛇变成美女的故事,她们不觉得可笑或稀奇。
“也许会有这种蜕变的事儿!”她们这样一句话就敷衍过去了。
与此相比,男人是多么纯真啊!为赛马会不会取胜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懊丧,又会为白蛇变成美女而惊叹。
这又体现出男人器量有点小的特点了。
渡边淳一
如此思考一下,也许女性的一生都是在连续不断地赌。
妊娠、生产自不待言,好像对女人来说,婚姻也是很大的赌注。
人的内心和外表是截然不同的。婚姻也是如此,其完美与否,人们往往多凭外表判定。而婚后生活存在着各种变数,可以说是最危险的赌注。其危险程度,不亚于在赛马场凭马的容貌和风姿购买赛马券所存在的风险。
何况人与马相比,品质要坏一些。人对于完全能够把握的事情和尚不能完全把握的事情,处置的态度大相径庭。这是仅凭未婚同居不能弄懂且又相当微妙的地方。
婚姻对男人来说,也是赌注,这一点没有异议。但在若干方面,女性因对方好坏所受到的影响,要比男方大得多。
正因为如此,选择适婚的对象,对女性来说,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可以说关乎其一生。尽管她对别人的相亲也异乎寻常地关心。
在现在的婚姻关系和传统习俗中,受家族制度制约,女性结了婚,必须去丈夫那边居住。也就是所说的出嫁,嫁给某某。
思考一下,这是很重要的。假如男人结了婚,马上就去妻子家,让他接纳妻子的父母和兄妹,适应女方家的生活,恪守女方家的家风,恐怕是很难做到的吧。
何况从习俗、起居到饮食,都要适应对方,适应能力差的人一般很难做到。
因而,女人的后半生会因为嫁给什么人而发生很大的变化。
经常可以看到女性着迷地阅读登载着婚恋故事的报刊,有的男性认为她们很无聊!实际上,并不是这些男性就高雅和脱俗,而是他们没有受到婚姻影响,并未导致命运发生重大变化,所以才不将此当一回事儿。
男人们倒是对家庭外的事儿关怀备至。涉及公司里的人事变动或上司调整,就互相暗示,用眼色交流,显得很重视。而女职员对这种事情却毫不介意。
认为女性无聊的男性等于只看到别人的短处,尚未看到自己的短处。
我上高二时是男女同校,成年后的同窗会上大家能够相互见面。看到曾被认为是“别样的女人”,由于嫁给了高官或富豪子弟而穿着体面,打扮时尚。曾被认为是“很有品位的女人”,因嫁给了平常人而穿着朴素,挽着常见的发髻,显得很谨恭。
虽说人的幸福不是由外表来决定的,但是眼前的现实,或多或少地体现出女同学因择偶观不同而导致的后果。
与之相比,男人受到妻子影响的程度就比较小。娶到总经理女儿的男人,会相应地赚到一些便宜,但总体来看,主要还得靠自己的打拼以及才能、运气等,才能拥有相应的职位。
当然,不能说一切都是凭实力获得。聪明的男人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与条件。由于岳丈的作用不可低估,所以对于谋得的任何位置,都能够理性地接受和理解。
回首再看,女人的婚姻堪称一场赌博。
这个人将来会不会健康,会不会挣钱,会不会对我好?不怎么玩女人,会让我幸福吗?他的家属和亲戚会不会对我好?通过几次幽会,就要分辨清楚,需要比甩出一百万日元购买赛马券还需要更大的勇气和决断。
对女性来说,或许幽会本身就是赌博。
今天和这个人见面没事儿吗?要领着我去哪里?让我吃什么呢?男人会表现出什么态度,会说什么呢?如果遭到拒绝的话,他会生气,还是会笑呢?他的真心是什么样呢?
第一次幽会时,女人与男人一样,也会有着期待和不安,但是男人始终是主动的一方,或者说拥有主导权,与女性期待和不安的程度大不相同。
如果男人被甩了,对方拒绝再见面,他会怒不可遏地揍对方一顿。对于也许会挨揍的女性来说,这是一个富有刺激性的悬念。必须保持高度警惕,一刻也不能疏忽大意。
综合思考一下,从恋爱到结婚,再到妊娠、分娩和育儿,女人的一生可以说是在连续不断地赌。女性自身的确存在着诸多赌博性的要素。
女人的一生都在赌博,很难照着一个既定的模式向前走,所以才会喜欢占卜。无论时代怎么进步,女性幸福与否都希望通过占卜予以估量。
与之相比,男人的一生则因道路过顺而无聊。
像现在这样,社会的管理机构框架固定,男人就可以大胆设想自己的未来:大学毕业后,进公司工作,干几年能升到科长……甚至对小伙伴们也可以推测:同时期进银行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升职,进贸易公司的人会升得多高。当了公务员的,能晋升到何种级别。
少年时期产生的欲望,从青春期到壮年期都得以实现,直至进入老年期而退休。在这期间,身体基本上没有变化,更不可能有妊娠或生产等导致身体变化的要素。要说变化,充其量是到了中年,肚子鼓出来一点,头发变花白而已。这其中没有可以动摇身心健康的强力冲击。
因为没有变化,所以没有妙趣,男性自身不存在任何赌的要素。
正因为如此,男人们才会被日常的赌博弄得神魂颠倒,并希望通过这种活动来实现自己的存在感。
确实,赌博是对生活过于平稳、身体没有变化的男人们的一种精神补偿。
我并不想在此为男人辩解,以此求得女性对男人赌博的宽恕。
我不仅要说“赌博的男人不行”,而且要说“赌博是埋在和睦家庭中的定时炸弹”。还想说“男人的生理是很无聊的,单调且空虚”——我只是在此提示大家对此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