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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宴阴谋

回了梁沐宫,我大发一顿脾气,触手之物,皆被我摔坏砸破。宫人们皆战战兢兢地站在殿外,这诺大的梁沐宫大殿,只不断地响起此起彼伏的破碎声。我心内的火无处宣泄,灼烧得我一阵一阵的疼。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只是咫尺的距离,我们竟也无缘再见?难道只因错过一次,此生便再不会有纠缠么?

思及此,悲从中来,我的眼泪如瓢泼大雨,淋湿我心中的蔷薇,颓败的花瓣,支离破碎,一如,此刻,支离破碎的我。

这日子失了控,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明知不可为,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个会微抬下巴,唇边一抹轻蔑笑容的梁迟沐,不知何时竟是变得如此脆弱。

黑暗中,有人拿了帕子替我拭泪,轻轻柔柔的动作,一如往昔。绣言在我耳边轻声低叹道,“这么久都熬过来了,小姐您又何必在意这一时半刻的不能相见?只要您实践了对老爷的诺言,还怕以后没有更多的时光来弥补这一切么?”

我轻摇头,“绣言,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的声音依旧带着很深的哭颤,绣言轻轻环着我,拍着我的背软语安慰道,“绣言知道小姐您心中有怨,有恨,对这四面红墙感到厌倦,但是您忘记了一直支撑您的信念么?您常念叨的那片粉色杏花,可还等着您回去呢。”

我抬起头,黑暗中,绣言的眸子闪闪发亮,可是,绣言你还是不明白。

“……迟萱。梁迟萱。”

话音刚落,绣言的眼眸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她抓着我的手,用很大的力气,良久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娘娘别再自寻烦恼了。大小姐她不是失踪了么?况且当年的事,并不都是您的错。您已代她入得宫来,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了结的?”

我没再说话,但心情已平复过来。绣言说得对,当年的恩恩怨怨,谁都说不清楚,到底谁是谁非,我毁了她的幸福,她亦毁了我的幸福。我们之间,果真该是两不相欠的。只是,我仍然恨她,恨意铺满我的整个身体,深深印入骨髓里。

我闭了闭眼,然后站起身来,满地的碎片,映着窗外月光,寒意森森。我转身进了内殿,声音却遗留在大殿内——

“唤人点上宫灯。传话下去,接下来的三日,本宫要沐浴斋戒,诵经礼佛,为皇上祈福。任何人均不得打扰。梁沐宫的所有人,这三日没得本宫吩咐亦不准擅自离开,所有要办的事,全部交给梅香,只她一人,可自由出入。”

时间如流水,转眼即是三日后。皇宫今日的繁华盛宴,我自是无缘亲见。这三日来,我安静地呆在偏殿,每日每日地抄写经文。

无所生,无所灭,无垢染。

无清静,无增长,无损减。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晚霞在天边滑落最后一丝光亮。初夏的风夹杂着浅浅闷热吹乱我的发,我眯了眯眼,直起腰。窗外回廊下,一盏八角宫灯,温暖的烛火光芒。突然,一声巨响,绚烂的五彩光芒照亮了整个墨黑的天空。

就开始了么?唇边漾开一圈极细的笑纹,我搁了笔,唤了声‘绣言’。

“娘娘。”绣言轻迈着步子走进来,神色平静地向我福身行礼。我点点头,拿起案桌上刚抄好的经文靠近烛火,瞬间,薄薄两张纸便是一片灰烬。绣言递了帕子过来,我拭了拭手,随后抹掉掉落在案桌上的纸灰。偏殿的光线昏暗,绣言埋着头,侧脸看过去,倒果真有几分像我。

我笑了笑,道,“都安排好了?”

绣言轻点头,我‘嗯’了声,“去唤梅香进来吧。”

“是。”

案桌左旁的一支蜡烛,幽暗的昏黄颤光。浅浅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纸上,模糊一片。我的指尖顺着那深浅不一的轮廓轻轻描摹着。今晚,不知究竟谁会毁在谁的手里。

“奴婢参见娘娘。”

梅香轻柔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眼前的梅香一身烟蓝宫装,梳着极平常的叠髻,只在耳垂贴了两粒圆圆的珠子。

“你替本宫把前几日要你收好的坠子拿过来。”梅香应了声,正欲出去,我又叫住她道,“顺道拿一套你的衣服一并送过来。”

梅香猛然抬头看我,眉眼间划过许多东西。刹那又低下头,答‘是’,躬身,退下。

没过一会儿,她拿了东西进来。我满意地点头,示意绣言接下后,吩咐她出去。偏殿内,只剩下我与绣言二人,安静一片。而御花园喧闹的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却不绝于耳。

“开始吧。”

由于我早做了安排,梁沐宫今晚灯光灰暗,院子里也没什么人,我穿着绣言的淡紫宫装,梳了叠髻,将那枚扇形的碧绿坠子串了丝线系在腰畔,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赶去御花园时,我特意选了偏僻的小径,但仍旧不免遇上许多宫人。幸好出来时,梳了厚厚的刘海,微低了头,倒也与一般宫女无异。墨黑的天空不断地开出绚烂的烟火,姹紫嫣红,一派华丽。

接风宴设在御花园的凤栖阁亭,亭为四个长方形交错组成的多角形建筑,上覆青色琉璃瓦,十个翘首饰有利爪蛟龙。柱子则皆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多盏八角宫灯悬在廊上,灯火通明。

正对着亭子的是一池碧荷。此时芙蕖未开,但清碧幽幽的荷叶覆盖了整片池塘,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池塘中央停着一艘大船,甲板上,有薄纱水袖的歌姬,轻歌曼舞,绚烂的舞姿毫不逊色天上焰火。

太后,洛梓轩,皇后均坐在亭子里,苏芸生和上官昊对坐于下首,依次下来则是百官。

我小心翼翼地穿梭于人流中,御花园里到处是奇花异草,大朵大朵的花开得娇艳无比。但此刻我却嫌它们碍眼得紧,我的视线几乎完全被它们挡住。我又不敢靠得太近,在宴会的外围心急如焚。

恰在此时,忽然手中多了个东西,我疑惑地转头,一个老太监凶狠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随她们送过去!再偷懒,当心你脖子上的脑袋!”

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用这样放肆的语气和我说话。我的眉隐隐皱起,那老太监却浑然不知,见我没动,又拉长脸骂道,“没长耳朵吗?当真以为在这里偷看就能爬上枝头做那凤凰?哼!不长眼的小蹄子,那上官将军能看得上你们这群庸脂俗粉——”

“是要将它送到宴席上?”我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太监许是从未遇见敢这样公然打断他话的人,指着我‘你’了半晌,却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我恼火地移开视线,看到有一群端着酒壶的宫女正朝宴席走去,怔了怔,忙绕过他跟随在众宫女的身后。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离宴会中心越近,我的心就越跳得厉害。灯光很亮,我只得低垂着头跟随前面人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走着。不断有大笑声参杂着袅袅管弦之声钻进我的耳朵,在那么繁杂的声音里,我却听到一道温和的清朗声线。我的步子就那样停下来,抬头,温暖烛光淡淡地笼罩一抹白色身影,眉眼间满满英气,修长的手指端着酒杯,正笑容满满地听洛梓轩说着什么。

昊哥哥……

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线,眼眶湿润。我找了你那么多年,想过无数次我们相见的画面,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们中间隔了长长的人群,我看到你温暖的侧脸,却触及不到那年杏花树下的温暖。

步子踉跄了几步,却猛地被一个有力的臂膀往回拉。茫然地看回去,是一张弥漫着柔和光芒的笑脸,他说,“你要走过头了,你负责伺候的该是本官。”

我的脑子还是混沌一片,只傻傻地盯着他,他一笑,扬扬手中的酒杯,“倒酒啊。”

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转了视线,发现我刚才跟随的宫女们都已各自站在官员的后面,替他们斟酒。我暗恼,怎么会摊上这事,若是被人发现,这梁家的脸可要往哪里搁?更可气的是,既然注定这样,为什么不能离上官近些?

手上的酒壶猛然被人夺了过去,我诧异地低头,一身藏青朝服的男子正自己倒了酒,喝了一口,然后抬头,笑得儒雅,“姑娘,你是不是想得有些久了?”

我一怔,这笑容……似乎有些熟悉?仔细看了看,竟有些像在元泰楼里遇见的那位文弱书生!

“文渊?!”

文渊疑惑地‘哦’了声,“你认得我?”

看我的眼神带了几分玩味,由于刚才我的惊叫,已有不少人看过来,我忙将头埋得更低,拿了酒壶,替他斟上酒,“几天前,奴婢有幸见过大人一面,不过大人公事繁忙,定是不会记得这样的小事。”

“是吗?”文渊的声线里似努力地压制住笑意,一本正经道,“可我似乎还有那么些印象,你见到我的时候是在……元泰楼?”

“你……”他一定是故意的,我抬头瞪他,努力地控制住满腔的怒火。他依旧笑得谦和,忽然拿起我系在腰畔的红绳,“这坠子,姑娘怎么带得如此招摇?”

该死的!我暗暗皱眉,今晚带上坠子本是要试探梅香的,竟没料到会遇上它原本的主人。不过,瞧着我这身打扮,他竟还一直称我‘姑娘’,不是有些奇怪吗?该不是发现了什么?

眼神蓦地变得凌厉,我趁着替他倒酒的机会,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不过上书房一名普通的执笔文书而已。”

文渊饮尽一杯酒,笑容淡下来。我却感到有些惊心,尚书房,尚书房,为什么连日来我总是与‘尚书’的人牵扯不清?这文渊,表面虽看似温润无害,但我总觉得他隐藏了什么,那天在元泰楼,他眉眼间流露出的深绵忧郁,绝不作假。

那么,这后宫里,到底是谁会手持这样一枚碧绿坠子?

“月悠……”

文渊略带忧伤的低喃突然响在耳侧,我忙抬头,那一池青碧荷塘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名蒙着面纱的绿裳女子,漫天的月华分散而下,细细密密地包裹住她的玲珑倩影。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坐于古筝前,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琴弦,短短前奏结束后,须臾,便听到她天籁般的嗓音——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天地静了,诺大的御花园内,只有这优美的曲子伴着她空灵的声音在飘荡着,一曲罢,众人却还陶醉于她的歌声里,尚未回神。

我冷眼看着眼前一切,那绿裳女子起身行礼温语道,“臣女献丑了。”

众人似这才醒转,然后,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隔了很远,还听到洛梓轩爽朗的笑道,“声音可比天籁,歌词更是美绝,真真千古一唱——凌太师,果真教子有方啊。”

胡子花白的凌太师笑容满面地站起身,行礼道,“皇上谬赞了,小女琴艺不精,献丑了献丑了。”

“太师太谦虚了。”洛梓轩眸光闪动,转了视线看向上官昊道,“上官爱卿也到了适婚年龄,不知是否有了意中人?若是还没有,朕今晚倒有兴趣做个媒人。”

他的话一落,百官的表情或艳羡或嫉妒,但凌太师满脸的笑容却渐渐僵掉,宰相梁林夏只顾喝着酒,满不在乎的神情。上官昊许久没答话,我的心也猛然提到嗓子眼,他的侧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世界安静得似只剩下我的呼吸声。

“多谢皇上的美意,只是上官昊心中已有他人,此生,也非卿不娶。”

字字铿锵落地,我的心也骤然回归原处。唇角不禁弯出一个弧度,他说,他不愿,他说,非卿不娶。尔后,听到太多人松口气似的声音,其中也包括坐在我前面的文渊。

一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宴会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一场场歌舞也随之而来。我心不在焉地伺候着,文渊也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我的目光胶着在前面英气勃勃的男子,脑子里也不断地回放着往日的美好。若是不出任何意外,今晚之后,我就能登上轩盟国最尊贵女人的位置,然后,重得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上官昊突然站起来向洛梓轩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心一急,转身就要走,袖子却又猛地被人扯住。我气急,瞪他,低呵道,“你还不放手!”

文渊站起身来的瞬间,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想惹得众人的注意么?”我还没说话,他又道,“跟着来。”

离了席,没走几步,忽然觉得有道灼热的视线燃烧过来。我下意识地回头,却又什么也没发觉,只隐隐觉得端坐于洛梓轩右侧的皇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飘过来。

甫一踏出宴席,就看到上官昊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我欲急忙跟上前,文渊却又一把拉住我,眼神示意我安静地跟在他后面。我瞥了眼不时冒出的宫人,只得按下急不可耐的心情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渐渐偏离了热闹的御花园,我拉住文渊,示意他在这里等着,然后自己轻声轻脚地跟了上去。幽暗的宫墙一角,有数棵梅枝凌乱的交错盘旋。幽暗的月光洒落一地细碎的银光。

他焦灼的步伐在第一棵梅树下停了下来,东张西望,似在找寻着什么人。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竟无法再跨出一步,藏身在一大丛桔梗花后面。

远远地有个宫女迈着小碎步跑来,上官昊看见后,也迎了出去,然后他细细地对她交代了些什么,那宫女则一个劲儿的点头。未几,两人便分头离开。月光下,那宫女的侧脸有些熟悉。我在桔梗花后看得心凉,良久,文渊寻来,看着怔在原地的我问道,“上官将军已回去了,你怎地还留在这里? ”

我没答话,凉意满满的风划过颈间,一阵透心的凉。

“刚才你有看到苏贵嫔的贴身宫女离开么?”

“什么?”

不理会文渊的疑惑,我转身便走,手紧紧地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却愣是没有感到一丝刺疼。

苏芸生,苏芸生!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文渊突然拉住我,我回过头,脸上布满煞气,眼神更是冷得似冰,他忙松开手,有些急促道,“今日之事我断不会讲出去,但也请你记得当日答应我的话。”

我不语,木然地挪动步子,文渊还在背后略略提高音量叫道,“那绿裳女子名唤凌月悠,你要记得她,日后,你定会需要她的帮忙!”

胸腔内有把火在熊熊燃烧,我的理智也在瞬间化为灰烬,此刻的我恨不得将苏芸生生生撕裂,食其肉,饮其血!

夜半,新月如钩。

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努力地说服自己要冷静,冷静,今晚的事还没算完,后面还有一场好戏要开锣,至于苏芸生,哼,我定是不会就这样便宜过她!

拣了偏僻的小路去往西萃宫,夜色茫茫,我的淡紫宫装裙角在夜风中不断地翻滚出大朵大朵忧伤的花。

上官,上官,为什么你不是与绣言相约见面?那件事已经过去,我们不是承诺过都要忘记的么,不要再记得梁迟萱,不要再记得她,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我的情绪起伏不定,时而想起上官昊,时而想起梁迟萱,然后脑袋就是一片昏眩,记忆似出现一个缺口,太多的往事层叠的,反复的,回演。

手覆上额,竟是滚烫一片,我抬头看向前方,西萃宫掩映在夜色下,若隐若现。我狠了狠心,深深吸一口气,赶走脑袋里所有的杂念,然后步伐略显踉跄地朝前走去。

早有宫人侯在那儿,见了我,忙引我进去。敏贵嫔神色焦急地迎出来,扶着我的胳膊,道,“娘娘您怎么这么晚才到?臣妾还以为事情出了什么变故。”

“急什么!这会儿宴席还没散,皇后想要‘唱戏’也得顾好时辰。”我揉揉额头,有些乏力地歪在椅子上,“替本宫沏壶浓茶来。”

“是。”敏贵嫔的侍女流景答应着下去,她也在我旁边坐下来,轻声对我道,“娘娘,臣妾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您,今早臣妾去宁懿宫请安,说身体欠安,怕是不能出席晚宴时,太后许久没说话,一直盯着臣妾看,虽最后终于应允了,但臣妾想着,只怕有些不对,太后恐怕知晓些什么。”

我半眯了眼,想起前几日太后深邃的眼神,也隐隐有些惊心,但嘴里却道,“就算她真知晓了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太后娘家姓梁,是本宫的亲姑姑,这份关系,谁能比得上?”

“可皇后娘娘乃是太后亲自挑选的——”

“那又怎样?”我不耐地打断她的话,“不过是念着当年她祖父的拥戴之功,否则你以为她凭什么能坐上今天的高位?况且杨家早已失势,你看看如今的朝廷里还能数出几个杨家人来?”

敏贵嫔还欲说些什么,却在此时,流景端了茶进来,我忙挥手制止她下面的话。浓浓的热茶顺着喉咙一直滑下去,人终于也更清醒些,我站起身来,看着不远处,冷笑道,“好时辰,好戏也即将开场。”

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步子还未跨出去,敏贵嫔又拉住我,招来流景道,“还是让流景陪娘娘回去吧,这丫头也机灵,许会帮上忙。”

我侧头看了一眼面貌平淡的流景,点点头。从西萃宫出来后,我尽量选择人多的地方走,月光虽暗,但还是有不少宫人认出我,谦恭地行礼后,各自散去。走到梁沐宫大门前时,宫内仍是一片灰暗,只在偏殿有幽幽的烛光透出来。

我的心紧了紧,梅香若不是皇后的人,这扇门之后,便会平静无波。不过,我的唇角讥诮地弯弯 ,当日牡丹之事,皇后的碰巧来访是绝不会那么简单的,一个替死鬼的小太监,麻痹了我的视点,然后成全了核心的棋子。

皇后这招棋,落得真是惊险。

我轻轻地推开门,眨眼间,整个梁沐宫突然灯火通明,明亮亮的烛火照映出几张我熟悉的面孔,只不同的是,太后面色阴暗,洛梓轩依旧一脸慵懒的笑,而皇后虽极力地想要保持端庄的模样,但唇角已止不住地上扬。绣言,梅香和梁沐宫一众奴才均跪在大殿之上。

端端一副审人场景。

“梁妃妹妹这是打哪儿回来?”皇后温和问道,装作毫不在意地打量我一眼,又惊疑地叫道,“妹妹这是穿的什么?!”

闻言,太后的脸色又暗了几分。我瞥了眼皇后,然后端正地朝太后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后,参见皇上。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冷哼一声,“你去哪儿了?!”

“回太后,臣妾听说西萃宫的敏贵嫔病了,特地前去探望一番。”

“是么?那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太后的神色依旧阴暗,语气里满是怀疑,我稳稳神,笑道,“太后明鉴,敏妹妹自进宫以来,与臣妾素来亲近,是以,她病了,臣妾这做姐姐的,当该去看望她,而之所以穿成这样,不过是不想让某些有心机的人说,臣妾是故意做得这番姿态来博得好名声。”

太后不置可否,依旧冷着脸盯着我,倒是一旁的皇后又忍不住开口道,“梁妃妹妹这几日不是还病着,这么晚了前去西萃宫,就不怕病情再加重?况且,大白天的‘正大光明’去探望不是更好,何必要趁着这茫茫夜色前去?该不是——”

最后一句话拉得拉长,皇后面露得色地看着我,心里冷冷一笑,这皇后该是被我压制得太久,得了机会便死咬住不放,竟也没注意太后看她的眼神已有了微微不满。

“多谢皇后的关心,这些天,臣妾在偏殿整日诵经礼佛,身子已好了不少。而今晚去看望敏贵嫔,也是临时起意。一刻钟前,敏贵嫔的贴身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是敏贵嫔病情加重,已昏了过去。而今晚太医院的太医都去参见宴会,她一个小宫女也不敢去宴会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才跑来梁沐宫,臣妾心里着急她的病情,便换了衣衫跟随流景过去。”

我的话音一落,大殿内便是死一片的寂静。过了许久,才听到太后问道,“谁是流景?”

跪在我身旁的流景低低应声道,“奴婢在。”

“敏贵嫔可有好些了?”

“回太后,多亏梁妃娘娘去得及时,已宣过太医,服了药,敏主子也已苏醒,随后便吩咐奴婢送梁妃娘娘回宫。”

流景答得顺畅,语调也很平稳。我这才注意到,这个面貌平淡的宫女倒也是个处变不惊的厉害角色,想来敏贵嫔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太后神色稍稍缓和,一旁的皇后却又出声道,“妹妹这话虽然说得圆展,但本宫也颇为好奇,为何妹妹出去会穿宫女梅香的衣服?”

战端再起,我看着眉心已坍塌的皇后,在心里替她哀叹一声,多年的隐忍,为何今晚就一定要毁灭得如此彻底,虽然我也很希望你如此。我翘起唇角,“皇后娘娘怕是看错了,臣妾怎可能穿宫女的衣服?”说完,厉声唤道‘梅香’。

跪在我身前的梅香身子一颤,我继续厉声道,“转头过来看看,本宫是否穿的你的衣物?!”

梅香的身子颤得更厉害,却许久未转过身,我有些疑惑,太后也厉呵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转过头去!若有一句假话,哀家定饶不了你!”

众人的视线都蔓延到梅香身上,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闭着眼慢慢地转过头,秀气的眉眼间纠结着惶惶不安,我看到她的手紧了又紧,这才拼了性命似地睁开眼,视线触及我身上淡紫的宫装时,她似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指,磕头道,“回太后,娘娘所穿衣物并不是奴婢的。”

“你说什么?!”皇后不敢置信地叫道。太后瞄她一眼,“皇后,注意自己的身份。”

“不过,梁妃娘娘并不是出去了一刻钟,晚宴一开始,娘娘便出了梁沐宫。”

梅香轻柔的嗓音蓦地响起,大殿内的情势陡然又生变故,太后的脸又一次沉下来,皇后苍白的脸少少恢复些血色。我的心绪没太大波动,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洛梓轩在这吵闹间,未发表任何意见,他不是也时刻想着摆我一道么?

“梁妃!你还有话说?”

我冷冷地扫了梅香一眼,对上皇后略带笑意的眼,冷声道,“皇后怎生对我宫里奴才的话这样信服?该不是早已买通了他们,存心来诬蔑臣妾的吧?!”

“你——”皇后被我噎住,半晌,忽然又笑道,“梁妃妹妹果真聪明,还知道以退为进来回避问题,可你也别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好糊弄!”

我亦笑,“绣言,还不去偏殿将本宫摘抄的佛经拿进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想必墨迹还未干。谁诬蔑谁,见了便知分晓!”

太后点头,绣言便起身去偏殿,没过一会儿,便拿来大叠的纸张。我示意她将纸拿给太后,笑得无辜,“皇后可瞧仔细了,这大叠的纸可是臣妾这三日抄写的佛经,看看这些纸张的笔迹可有半分偏差。”

我满意地看到皇后越来越苍白的脸,似乎连拿着纸张的手都颤抖起来。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脸平静的绣言,不可抑制地微弯了唇角。这些年来,绣言模仿我的字迹越发出众,几乎没人辨认得过来。

“告诉皇后娘娘,直到一刻钟前,偏殿是否只有本宫一人在抄写经书?”我扫视一遍梁沐宫众人,冷声问道。

“是。”

我又道,“偏殿门前,是否只有绣言一人守着?”

“是。”

我挑眉,“皇后娘娘,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皇后不死心道,“这满屋子的奴才可是你梁沐宫的人,难保他们不会替你说话!”

我‘哦’了一声道,“既是这样,那么梅香,你来告诉皇后娘娘,站在偏殿门前的是否就是绣言?”

大殿内的呼吸再次变得凝滞,我轻轻地扣着腰畔的碧绿坠子,轻微的声响,但我肯定她定然会听得清楚,这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此时自当明白该如何回话。终于,梅香恭敬地磕头道,“回皇后,那人确实是绣言。”

“那你刚才说梁妃早已不在偏殿又是什么意思?!”太后‘啪’地一声拍了桌子,眼神狠厉。

“奴婢该死。”梅香低眉顺眼地伏身,语气平稳如初。

“来人!拉出去,乱棍打死!这样的狗奴才,留着就是祸害!”

有太监立马跑进来,我忙拦住,道,“太后仁慈,想来这宫女也不是主谋。”话说至此,我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向皇后,太后眉心一皱,我又道,“罚她到浣衣局,不是更好么?”关于这枚碧绿坠子,我有太多的疑团,怎么能放过唯一的知情人?

太后轻叹一声,“小沐儿,你的心太软了——罢了,就依你吧。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至于皇后你,这几日多在寝宫歇歇,静思己过。”

皇后的脸依旧煞白一片,慌忙福身道,“臣妾领命。”

“皇儿你……?”

太后站起身,正欲走却发现洛梓轩没动,遂问道。洛梓轩轻笑,“母后慢走,朕今晚,留宿梁沐宫。”

听得他的话,太后疲惫的脸蓦然绽放出点点笑容,连声说了几个‘好’才施然离去。

待众人都退下后,我已没了心情再应付心机更为繁杂的洛梓轩,自顾地进了内殿,疲累的声音留在外面,“我今晚斗得太累,我要睡床。”

背后没有传来洛梓轩任何反对的声音,我也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许是今晚真得太累,片刻便酣然入梦,只是朦胧间,似乎有人揽住我的腰,我沁凉的脊背渐渐有了暖意,朝温暖靠了靠,耳边似又有人低声道,“就那么想见他么?” iz2Bp0iEJSdNt/n2HWbKUJfqx3WJHO87/UcpCZ1VlrQ7ylxHv+nbKQqpnnBsiO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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