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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贵人晋位

第二天一大早,我换了一身太监服,取了小福子的令牌,只身一人出了宫。京城依旧热闹非凡,繁华似锦。我站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突然觉得茫然无措。被人撞了一下,居然也毫无感觉。刚才去了上官府,然而,他却不在府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何种心情离开的,失望有之,难过有之,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哎,胡四,听说了吗?轩盟国的‘战神’——上官将军回朝了!”

唤胡四的人不屑地‘哼’了声,“上官将军前日就回朝了,消息这么落后,还好意思讲那么大声。”

先前那人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前两日会了趟乡下还不知晓这事呢。”

“别的事也许还真不知道,但有关‘战神’上官将军的任何消息,我可是了若指掌。”

“哦?真那么厉害的话,你可知上官将军现身在何处?”

话到此时,我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扯了那人的衣襟,厉声问道,“他在哪里?!”

“啊……这位公公,你你……”

“他在哪里?!”我想我的表情该是狰狞可怕的,那人脸色惶恐,哆嗦着指了指前边,“元泰楼。”

元泰楼是京城有名的酒家,酿造的‘液明珠’更是颇负盛名。一年前的大婚之夜,我倒给洛梓轩的酒便是这甘甜醇美的‘液明珠’,只不过,所不同的是,那杯酒里多了味东西。

急匆匆地赶到元泰楼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店小二引了我坐在之前他坐过的位置。二楼,靠窗很近。稍稍一伸脖子,便可看见人流如织的大街。很烈的烧刀子,一口喝下,便像是一团火,慢慢地烧下去、烧下去,连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醉眼迷蒙间,忽然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想起当年那个温和隽秀的少年,黑亮的眼睛里有片片杏花闪落,小小的我们在他的眼里似要融成一滩水。然后,画面猛地急转,那个眼眸黑亮的少年,一身银白铠甲,眉目间英气蓬生,端端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

十里长亭,长门深宫。向左,向右。我们再不得纠缠。中间横亘的距离,站着我笑靥如花的姐姐。

梁迟萱。

“梁迟萱!哈哈!梁迟萱!!”我猛地又灌了一口酒,无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开怀笑过,这一年来,我已经习惯将唇角上扬为一个讥诮的弧度,微抬下巴,冷冷一笑。那种冷,就如此刻脸颊上的温度。

在这个阳光富足的午后,我第一次放纵自己哭得这般歇斯底里。及至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冷眼横过去,却是一个眉目温醇的文弱书生。忽然想起杏花树下的那个少年,心一软,褪下凶狠的模样,抹了抹脸,问,“有事么?”

那书生似乎对我突然改变的态度还没反应过来,只傻傻地盯着我,瞬间又来了气,我狠声道,“看什么看!”

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小厮倒似看不过眼,不满地接了嘴,道,“你凶什么凶啊!别以为你是宫里的人我们家公子就怕你,告诉你,我门家公子可是皇——”

“文辉!”书生冷喝一声,小厮不情愿地闭了嘴巴,末了,还瞪我两眼。

我气极,跟着瞪了回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忙把目光拉向了那个文弱书生。

一身湖蓝衣衫,折扇在手,温润儒雅的笑,倒像个翩翩佳公子。可是,好好的,来招惹我做什么?现在的我可是小太监装扮。

见我打量他,那文弱书生微微一笑,坐下来,道,“在下文渊,刚才见小哥哭得伤心,心下好奇, 不知小哥是否遇上什么麻烦,或许在下可以帮帮你?”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喜好多管闲事的人?我皱皱眉,“公子客气了,小人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文渊依旧笑得儒雅,道,“小哥的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等下你就会需要文某的帮忙。”

我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甫一转身,店小二就笑着走过来,“客倌,盛惠一两银子。”

正欲拿钱,就听到背后的文渊道,“小哥的饭钱就包在文某身上。”我转头睇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下楼。

酒楼里的繁华吵杂逐渐离我远去。天色昏暗,快要到宫门关的时辰。深深呼吸一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快步向宫门走去。日子还长,我不会相信这一辈子,我与他,再不得纠缠。而此时,我所有的精力,都该盛放在四面红墙里。

我,梁迟沐,要做,轩盟国最尊贵的女人!

临近宫门,正准备拿腰牌,手伸到腰际,却是空空一片。顿时慌了神,忙停下来,翻来覆去地找,却是连个影子也没瞧见。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心下越发焦急起来。这该死的牌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

啊……!我站在大街上时,似乎有人撞了我一下。该死的小偷!我恨得咬牙,却也毫无办法,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却怎也不敢上前。

再过一个时辰,洛梓轩就会出现在梁沐宫。

该死的!

“小哥的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等下你就会需要文某的帮忙。”

蓦地,文渊的话响在耳侧,来不及细想,我连忙转身朝元泰楼跑去。他的话,最好是真的。

上气不接下气地刚跑到门口,店小二忙迎出来道,“客倌回来拉?文公子正在二楼等着您呢!”

我疾奔的步伐略微一滞,转头问店小二,“你说他一直在这里等我?”

“可不是。您还是快上去吧。”

似乎不太对劲,忽然又想起刚才那小厮被截断的半句话,‘我门家公子可是皇——’黄……?什么黄?他不是姓文么?

“那文公子可是元泰楼的熟客?”

店小二点头,我又道,“你可知他是做什么的?”

店小二正欲回答,楼上忽然传来文渊的声音,“既然小哥已到了楼下,怎还磨磨蹭蹭不曾上来?”

我冷哼一声,提步上楼。现在我倒是对他的身份越加好奇起来。仍是靠窗位置,白玉酒壶一盏,自斟自饮,好不得乐。烛火明亮,暖暖拉长他的影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渊喝了一杯酒,笑笑,看向窗外,道,“小哥还不着急么?瞧这时辰,宫门怕是快关了。”

顿时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也顾不得追问下去,忙道,“你能帮我?”

文渊点点头,“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帮不帮,要看我的心情。”

瞬间火起,我腾地抓过桌上的酒壶,‘嘭’地一声,酒壶应声而碎,地上,瓷白的碎片混着一片凌乱的水渍。“你——”他的小厮惊叫一声,我冷冷扫他一眼,便没了声音,转头,看着处变不惊的文渊,冷声道,“你莫真当我一定要你帮忙才成!”

话音一落,我转身便走,却不想看似文弱的书生竟在须臾之间拦在我的面前,我抬头冷冷地看他,他却仍是一副温软的笑,“小哥莫急,刚才是在下失礼了。”说着,他唤来那小厮,低低交代几句,便又笑着转头看我,道,“一会儿文辉会带你入宫。不过,自此,小哥可是欠我一个人情。”

我冷哼,“这人情不见得我很想要。”大不了,我回宰相府来令牌就是,虽说,这样少不了会惹些麻烦。

文渊‘哦’了一声,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听你这样说,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另又什么办法入宫。听说,腰牌可是出入宫的唯一凭证。”

“是你偷了我的腰牌?!”

他笑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我气急,恨不得甩个耳刮子过去,他却又道,“我劝小哥莫再浪费时间了。这人情,我只是记着,但并不一定要你还的。”说着,从怀里拿了枚扇形坠子递到我的手中,肃容道,“我只是希望,假若有一天,有人拿着同一枚坠子来找你时,你能助她一臂之力。”

他的话让我蓦地心惊,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掌心中的坠子,青碧幽幽,扇面刻着水漾的波纹。眼前的文弱男子,敛了笑,眉目间却平添几分忧郁。收手合拢,我绕过他,疾步下楼。

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跟随我的小厮,不知和守卫说了些什么,我轻易入得宫门。

一路低头选着偏僻的小路绕去梁沐宫,皇宫一如往昔,我却忽然觉得陌生不已,四季繁开鲜花的御花园,却没有我钟爱的那棵粉色杏花。

我不该再怀念。不该再怀念。

敛好心神,小心闪进门。梁沐宫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仍旧各司其职,但我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虽说我刚才很小心的进来,但我明明发现有个宫女看见了我但也装看不见,我出宫这事,只有绣言知道,那宫女也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内应。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绣言也没见踪影。小心避着众人进了偏殿,刚换上早上出去时藏在那里的宫装,就听到门吱呀一声。

“谁?”我厉声道。

“奴婢是梅香。”一张清秀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我皱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绣言到底在干什么,这会儿出现的不应该是她么?

想是看出我的疑惑,她走过来,对我轻声道,“绣言正在大殿内伺候皇上,奴婢是特地过来替娘娘梳髻的。”

“你都知道了?”我在妆镜前坐下来,漠然地摆弄着护甲。梅香似满腹心思都在我的头发上,只淡淡地答了一句,“娘娘想让奴婢知晓的,奴婢就一定知道;娘娘不想让奴婢知晓的,奴婢必是半点不知。”

倒是个忠心奴才应该说的答案。我微微冷笑,“皇上来了多久了?”

“约有两个时辰了。”

竟是有这么久了。那,“你们怎么回话的?”

“娘娘小染风寒,吃了药,在偏殿歇着。卢太医说得静养几个时辰,才会好得快。”

我满意地微勾唇角,绣言做事的确小心,只是——我微抬眼,余光瞥向仍旧专心致志为我梳头的梅香,细看之下,这个小宫女清秀的眉目竟有些似我下午遇见的文渊。

秀眉一拧,问,“你原本姓甚名谁?”

“回娘娘,奴婢姓梅,单名一个香字。”

就姓梅么?正寻思着,梅香搁了梳子,低眉顺眼道‘娘娘好了’。寻常的飞燕髻,左鬓簪了些细小的粉红碎花,一支蝴蝶钗斜插在花丛中,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我满意地起身,“梳得挺好。”

“谢娘娘赞赏。”

我‘嗯’了声,临了门口,瞥见散落在地的太监服,吩咐梅香收好。步子还未踏出去,就听见‘叮’地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异常清晰,我回过头去,碧绿的扇形坠子。

梅香的视线紧盯着那坠子,眸光闪动。倒是个有趣的发现,我转身出去——

“替本宫收好它。”

“爱妃,身子可好些了?”

甫一踏进大殿,洛梓轩‘关切’的声音便响起。我半蹲着身子行了礼,笑容满面地答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已然好多了。”洛梓轩挑眉一笑,人却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挪动半分,我有些诧异,这时,我们不是该好好扮演恩爱夫妻么?

绣言过来伺候着我在洛梓轩的旁边坐下来,我这才发现,空旷的大殿内,只有区区五个人。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洛梓轩眼神飘忽地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绣言和梅香均站在我身侧,洛梓轩的近身太监徳禄躬着身子立在他身后,大半边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不对劲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我皱眉微偏头看向绣言,只有她清楚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绣言竟回避了我的视线,垂下头,细碎的额发遮盖住她所有的情绪。

我暗恼,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

这时,一直没做声的洛梓轩忽然轻轻地笑起来,我皱眉侧头看他,他竟笑得越发厉害,连邪气的眉梢眼角都似催开了朵朵繁花。

“你笑什么?”连自己都没发现,我的语气已充斥着极度不满。

洛梓轩却似不以为意,拿着茶杯,一声接一声地轻叩着杯盖。清脆的声响回荡着空空大殿内,竟让我误以为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我腾地站起身来,幅度太大,宽大的衣袖扫落搁在桌边的茶杯。‘嘭’地一声脆响,大半的茶水溅湿我的裙角。绣言和梅香立马走过来,替我清理。终于,洛梓轩凝了笑,淡淡地吩咐他们出去。

三人行礼后,跪安出去。我立马走到另一张椅子前,坐下来。洛梓轩微微皱眉,道,“你就如此厌恶朕?”

“皇上多虑了,迟沐只是觉得在没人的时候,我们还是适当保持一些距离才好。”

洛梓轩眼神阴郁,让我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续道,“罢了,朕今天感兴趣的可不在此。”顿了顿,他忽地挑高唇角,邪美一笑,“爱妃今日出宫可曾玩尽兴了?”

我骇了一跳,他怎么知道?暗暗压住心内惊慌,只浅浅勾勾唇角,道,“我不清楚皇上在说些什么。”

洛梓轩嗤笑一声,道,“你是笃定朕拿不出证据来?还是你想了更好的法子来掩饰?”

我不置可否,只冷冷地盯着他。洛梓轩唇边噙抹笑也懒懒地盯着我,良久,我终于忍不下去,冷声道,“你到底有何证据?”

闻言,他似终于松口气,稍稍坐正身子,语调却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道,“辰时出宫,巳时徘徊在上官府外,之后茫然站在大街上,未时开始至酉时,罔顾自己皇妃身份,在元泰楼大肆喝酒——”

“够了!”我脸色苍白的打断他,心一寸一寸的凉下来,他知道,他竟然连时辰都知道得这般清楚。

“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看到洛梓轩粲然一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竟像绽放一树繁花,刹那,即是满室耀眼芳华。

“替朕转告宰相大人,户部侍郎苏葛多年来尽忠职守,政绩显著,理当擢升,户部尚书的空缺由他补上。”

“怎么朝廷官员的任命皇上还做不了主么?”我讥诮地拉高唇角,明知不该此时捋虎须,但我受不了他一副吃定我的表情。洛梓轩瞬间黑了脸,眉间那簇阴霾迅速漫开,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阴郁,心莫名一慌,只得端了茶掩饰自己的情绪。半晌,我又听到他轻蔑的笑声,抬头看他,他竟又是一副慵懒模样,仿佛刚才的阴郁从未出现过,他道,“朕这才发现,你似乎随时都可以令朕褪掉伪装,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不过,梁迟沐,不要以此为傲。总有一日,你会尝到惹怒朕的后果——或许朕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若是你不肯与朕合作,这苦头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朕相信太后会很有兴趣知道朕的爱妃与上官爱卿到底有何渊源,而且——”

他拉长了音调,俊美的脸上满满自信,而此刻的我却是后背沁凉。上官,上官。他是我心底最柔软的弦,就算毁灭自己,我也不能见他受到任何伤害。面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倒是惹了洛梓轩的兴趣,下巴骤然一凉,我茫然地抬头,清凉的瞳孔里突然映出洛梓轩精致的轮廓。

诡异的对视,此刻空旷的大殿内,我们眼中竟只剩彼此。良久,他忽地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蔓延开来,酥痒难耐。

“这张清丽的脸倒是让朕想起一个人,记得么,梁迟萱?”

“你——”我骇然地推开他,脑子忽然一片混乱。洛梓轩,轩盟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帝王,十六年前,梁淑妃在先帝驾崩之后,联合国舅梁林夏率先自宫内发难,推翻太子一党后,迎当时只有六岁的皇八子——洛梓轩登基为帝,然后,改国号为元祐,封梁淑妃为皇太后,封国舅梁林夏为监国宰相。自此,梁家的势力犹如雨后春笋,不仅蓬勃生长,更是渗入整个朝廷。

进宫前,宰相大人曾告诉我,元祐帝不过是个蛰伏在他羽翼下的傀儡,有他和太后在,我自不会受到半点委屈,只要我使些手段,登上皇后的宝座,他定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如若不然……

我的脑袋很疼,多久不曾回忆的往事竟全都汹涌而出。层层叠叠的烛火阴影中,我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漫天杏花雨里旋舞,灵动的大眼睛里满使灿烂的纯真笑意,眉毛弯弯,连眼角那滴朱红泪痣也变得鲜活起来。

梁迟萱呵,梁迟萱!!她是我心底最阴暗的秘密。

我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只呐呐道,“依你,都依你。”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萎靡的我,洛梓轩静静地打量了我半晌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大殿的门合上的刹那,我听到他说,“芸生后日生辰,朕有意晋她为份,你明日去宁懿宫与太后说说。”

他的声音刚落,我立马摔了杯子过去。黑暗的夜里,我的愤怒犹如海底疯狂生长的海藻。

洛梓轩,我狠狠地咬住唇畔,总有一天,你也会知晓,你威胁我的可怕后果!

静静地坐了一夜,也仔细地想了一夜,心情总算得到平复。天刚亮,我唤进一直守在门外的绣言和梅香,晨光柔和,稍稍驱散我眉心的阴霾。洗漱好后,我换上一件闪光丝绸做的宫装,暗紫,石绿,天蓝,层叠地反复纠缠,手腕上,一只雕刻精美的玉石手镯,缀满晶亮的宝石。

坐在妆镜前,我细细地描了黛眉,染了胭脂,点了朱唇。嫣然一笑,虽没了那颗盈盈含情似的朱红泪痣,但也是倾国倾城的摸样。我心里暗哼,自也不会输洛梓轩那刻繁花尽绽的芳华。

“梅香,传早膳吧。”

梅香福身应了,退了出去。我微侧身对绣言道,“昨日我出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知晓那么清楚?”

绣言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轻哼一声,端了薄荷香茶,轻轻抿了一口,时辰尚早,我多的时间与她慢慢磨。姿态优雅的喝完一杯茶,绣言的神色已出现少有的忐忑难安,我刚把杯子重重一放,她蓦地跪下,轻声但却不容反驳道,“娘娘恕罪,昨日的事,奴婢曾发誓不得透露半分。但请娘娘一定相信奴婢,奴婢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娘娘的事。”

绣言的话教我越发迷惑,她是自小跟着我的丫鬟,我相信她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但我却想不通为何她会发誓隐瞒,昨晚的事难道牵扯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人?亦或事?

罢了,绣言不想说的事,我是怎也逼不出来的。我摆摆手,示意她起来,“传话给小福子,就说是我的意思,户部尚书之缺补上苏葛。若问缘由,你便说是‘计划’需要即可。”

“是。”

用罢早膳,我领了梅香和几个小宫女去了慈宁宫。路过上次苏芸生晕倒的亭子,禁不住上扬了唇角。只是小小一个贵人,即便晋了位,也矮上我几级,我还不信,那单薄的小身子,还能惹出多大的风浪。

“梅香,本宫昨日交代你收好的坠子呢?”

“回娘娘,奴婢已将它和娘娘的首饰一并放在紫檀木盒子里。”

我满意地颔首,余光瞟到她纯澈的眸,似不经意提道,“那坠子可是本宫一位好友相赠,当得仔细收着。”

“是。奴婢记下了。”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浮动,声线也依然平稳。难道昨晚是我晃眼了?内心虽疑惑,但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路沉默行至宁懿宫。

小太监高唱‘梁妃娘娘到’后,太后慈爱地嗔怪声就飘进了我的耳朵——

“小沐儿来了么?快进来,怎地每次聚会都晚到?不待见我这老太婆么?”

“臣妾哪敢呢。”我笑容暖暖地向太后行礼之后,又给坐在太后左侧的皇后福身请安,这才走到太后右侧坐下。今日到宁懿宫的倒有不少人,除了主角苏芸生,还有云坤宫的卫妃,云翊宫的曹婕妤,西萃宫的敏贵嫔等七人。

苏芸生今日穿了件粉白相间的俏丽宫装,头上梳着灵蛇髻,用一支赤金扁簪绾着,耳旁两粒豆大的紫金琉璃耳坠子摇摇晃晃。梨涡浅笑,清甜如山间茶花。

“宁懿宫可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哀家看着你们那,就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许多,你们可真该多来宁懿宫转转。”太后笑得慈祥,眉梢眼角都盛满浓浓暖意。

皇后温和一笑,道,“臣妾们早想着要过来与太后聚聚,可就怕扰了太后清静。”

“素儿这话我可不爱听。”太后假意不满地皱皱眉,“你们要是不来,我老太婆可就寂寞了。这长门深宫,总是要看着如花美眷,才不会觉得自己老了。”

“是是是,那臣妾们以后可就多来转转,到时您可别嫌我们烦啊。”我巧笑倩兮地摇摇太后的手臂,她侧过脸,拍拍我的手,笑道,“就你鬼灵精。”气氛一时变得热烈,众人高高兴兴地吃吃喝喝,闲话家常。

我与太后说着话时,皇后一直微笑听着,素净的脸上,平静如一汪湖水。我心情轻松地等着,等着皇后开口。洛梓轩必是对皇后说了,只不过怕太后不答应,才想着让我来‘煽风点火’。我微微一笑,对上皇后的眼,道,“姐姐今日不是有事来禀告太后么?”

太后疑惑地转眼看她,众人也没了声音,我看到苏芸生突然稍稍坐正了身子,颇有些紧张地捏紧帕子。皇后无波的眼神轻掠过我,然后朝太后轻笑道,“看臣妾这记性,差点忘了这事,多亏梁妃妹妹提醒。”我亦笑,笑容却冰冷在眼眸深处。皇后又道,“说起来,这事还得太后做主。”

“哦?”

“三日后便是翠微宫的苏妹妹生辰,臣妾想着苏妹妹自进宫以来尽心尽力地伺候圣上,想来这日子也颇久了,不如趁着这好日子,晋了苏妹妹的位份?”

太后没说话,表情却来得相当凝重,想必是想着我当日的话。底下众人也都窃窃私语起来,苏芸生微低了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坠在耳垂的两粒紫金琉璃轻轻地晃荡开一个优美的弧度。

我收回打量的眼神,笑意满满地看向太后道,“臣妾也觉着皇后娘娘的话颇有道理,自苏妹妹进宫以来,从未犯个错处,举止更是大方得体,况且三日后就是她的生辰,太后不如就送她这样一份大礼如何?”

话音刚落,窃语声瞬间停止。众人莫不用好奇,疑惑,奇怪的眼神描摹我。太后也吃了一惊,压低声音对我道,“小沐儿可是犯糊涂了?前几日你还——”

“多谢皇后,梁妃娘娘费心了,臣妾自知出身卑微,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已是莫大恩宠,万不敢借着小小生辰如此奢望,还请太后收回成命。”苏芸生单薄的身子逆着光跪着,绒绒的阳光丝跳跃在她纤细的背上,倒越发显得让人怜爱。

只是——我冷然一笑,她这些话只怕成了反效果,什么出身卑微,什么得到皇上的宠幸已是莫大恩宠,这不是来炫耀自己如今正得圣宠么?还说什么请太后收回成命,哼,太后可还没答应这事呢!果不其然,太后的脸色已渐渐发黑,而自先提起这话题的皇后却埋着头仔细品起茶来,雾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表情。

我本不欲再说,但想起昨晚洛梓轩那威胁的眼神,只得暗自咬牙,但却笑容温婉开口道,“苏妹妹说哪里话,昨日还听皇上说苏葛大人近日会高迁呢,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怎能说是出身卑微呢?况且太后对后宫姐妹从来一视同仁,苏妹妹这几日辛苦伺候圣上,太后又怎会不知晓?赏罚分明,可是太后的一贯作风。”太后的脸色稍微好转,我忙抓紧机会对太后撒娇道,“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理?”

太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侧头看我一眼,眼神深邃,似已触及我的灵魂,我暗暗不安,她却已转了视线,只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对苏芸生道,“你先起来吧。既然皇后和梁妃都如此推崇你,再加上平时也没见你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就照梁妃的意思,报了皇上,晋为贵嫔吧。册封之日就定在三日后,也算是喜上加喜。”

苏芸生忙叩头谢恩。众人也都欢笑着说着‘恭喜’之词。大殿内有恢复先前的热闹。但我却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一声低低地‘叮’响,微侧头,瞥见皇后拿着茶杯的手青筋微微鼓出,有几滴淡色水珠在白皙的手背上轻微晃荡。我忙拿起茶杯,掩饰住快崩不住的唇角。呵,想来,皇后定是被太后那句‘就照梁妃的意思’给刺疼了。

我的心上禁不住慢慢开出一大片浓艳蔷薇来,看来,由太后亲自挑选的皇后也快失势了。我的目的快要达到了,待我登上那个最高贵的位置时,也是我重归自由之时,上官,上官,再没有多久,我就又可以笑容灿烂地站在你的面前,到时,金戈铁马,亦或,天涯流浪,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那时,我们的中间,再不会有梁迟萱。亦不会,再有他人。

那年杏花树下的誓言,一直牢牢地镌刻在我的心房上,上官,你也和我一样,绝不会忘记的,对吗?

“皇上驾到!”

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将我自回忆里拉回了神,我忙敛了所有思绪,随着众人请安。心却暗自嘀咕道这小子来得真是时候。洛梓轩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细细地用纹金丝线绣了堆叠繁复的墨竹叶片。越发衬得整个人俊眉朗目,俊美如斯。

我连忙起身,坐在下首。洛梓轩也不客气,给太后请安后,便在右侧坐下来。宫妃们一个个脸色羞红,微垂着头,余光却不断地瞄向洛梓轩。

太后笑道,“今日宁懿宫可真是热闹,皇上怎地也有空过来?”

洛梓轩答,“昨晚就听梁妃说今日要过来给母后请安,朕想着恐怕今日母后这儿热闹着,这不下朝后就赶紧过来了,没想到还真没猜错,果真热闹非凡。不知母后和大家在谈论些什么?朕可有坏了大家兴致?”

众妃赶紧否认,各自拿出最美的姿态笑容,期望得到洛梓轩‘关切’的一眼。昨晚的事我还记恨在心,遂只顾着喝茶,懒得理会众人的神色。须臾又听到太后笑道,“她们可是眼巴巴地盼着你来,哪会坏了兴致?”

“母后说笑了。”

“你呀——”太后顿了顿,视线突然伸了过来,我内心一紧,总觉得今日太后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稍稍动了动身子,才发现坐在我旁边的竟是苏芸生,看来,定是想多了,太后多半是在看苏芸生,果然,就听到太后续道,“刚才皇后和梁妃还给哀家提要为苏贵人晋位,哀家已经允了,皇上怎么说?”

“一切就由太后做主便好。”洛梓轩答得中规中矩,但我却看到游弋在他眼角眉梢的深深得意。

“既然皇上也这样说,那么册封之日就定在三日后了,听说那日也是苏贵人生辰,皇宫好久也没有认真热闹一次了,不如这次就大肆操办吧。”

太后的话音刚落,众人莫不出现或嫉妒或怨愤之色。我也小小吓了一跳,只是一个小小贵人晋位之事,太后为何要做得这般劳师动众?旁边的苏芸生已满脸喜色地跪下谢恩,紫金的琉璃坠反射着淡金的太阳光,微微刺疼我的眼。苏芸生,苏芸生,你的恩典来得太快,快得让我也忍不住想要把计划提前。

洛梓轩淡淡道,“只不过是小小册封,断没必要弄得如此。母后若真想好好热闹一番,朕倒是有个想法,上官爱卿已回朝数日,朕正寻思着找个机会为他接风,不如就放在三日后如何?”

我不知晓众人是怎样的神情,我只知道现在我的脑袋和心脏全被上官两个字涨得满满的。记忆里那张融合隽秀与英气的脸庞,在不断地重叠闪现。冒险出宫未曾见到他的遗憾在瞬间都灰飞烟灭了,我,终于,要见到他了。

心中的蔷薇开成一片绚烂的海,我的唇角微弯,眉目生辉,整个人似沐浴重生,焕发出熠熠神采。

“好美……”

我在朦胧间听到一句低低地赞叹声,眼眸骤然恢复清明,视线所及处,竟发现众人竟是一副痴迷模样,我隐隐皱眉,梅香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刚才清浅一笑,当真是出水芙蓉,美得摄人神。”

刚才我……竟是恢复了那年杏花树下的笑容么?一道灼热的视线燃烧过来,我望过去,却是唇边染抹邪美笑容的洛梓轩眼神深邃的看着我,一如刚才太后。瞬间沉下脸,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只听到太后轻叹道,“时辰不早了,大家也散了吧。皇后,梁妃,苏贵人留下来。”

众人跪安后,太后叫王喜传了午膳。太后居中,洛梓轩在她左侧,接下来是我;皇后坐在太后右侧,接下来是苏芸生。气氛有些僵硬。宫女布着菜,太后喝了口莲子羹,抬眼看着我道,“听说小沐儿今日身子不太好?”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不安的感觉又冒上心间,“谢太后关心,臣妾一切安好。”

“是么?”太后眼皮也没抬,语气淡淡,并不像一直宠我惯我的太后,“昨日哀家听卢太医说你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哀家今日瞧你脸色也不太好,况且三日后的宴会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多了,病反而不太容易好,所以依哀家看,沐儿你还是在梁沐宫好生歇息几日才好。”

“太后!”我惊叫,筷子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太后仍旧神色平淡道,“替梁妃换双筷子。”

没有人再说话,皇后微垂着头,就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一碗羹汤;苏芸生亦低着头,我只看到两个浅浅梨涡忽然变得深陷。洛梓轩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打量着我,黑亮的眼睛闪过太多的东西,我却抓不住其中一种。我内心的怒火在急速蹿升,握着筷子的手却轻微颤抖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太后这是在她所信任的人面前,给我一个警告。皇后是她亲自挑选的人,苏芸生目前也算是洛梓轩一边的了。太后,我的亲姑姑,她一定猜到了什么。她是轩盟国的太后,她愿意给梁家最好的,可是她心中仍有坚持,这万里江山是姓洛,至始至终,它都得姓洛。

可是,为什么不让我见上官?

没有人记得清梁迟萱,不是么? zmFwPp7IxtDhyyEdJv19FCseyoee/KmxWp7atQlyojMkR/rl0THKmQwizspeDn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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