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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市委，例行工作会。
作为首都市，城市管理工作的繁重程度远超过普通城市，尤其是国家一方面经济渐渐走上正轨，一方面又受到过去左的体制约束，要为过去错误做法造成的严重后果进行善后。
同时，首都市还代表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对外形象，工作中需要额外考虑如何有利于外交工作的顺利展开。
故而肩负在市委领导身上的担子分外沉重，每天要考虑的问题多如牛毛。
“……从去年开始，就有零星的首都知识青年从下乡地区，未经请示同意，便擅自离开知青点，采用搭乘火车、汽车、步行的方式返回首都。
由于他们户籍已经转到下乡地区，因此在首都没有户籍资料，无法为其安排就业、上学、居住、粮油供应，使得返城知青没有工作。他们整天无所事事，经常在公园、街道上纠结成伙、打架斗殴，造成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
市委会议室内，在完成了上一个议题之后，一名副书记又提出了一项新的问题，交由书记会讨论。
“这个问题要慎重，不能草率作为！”一名与会领导严肃道。
从62年上山下乡开始，到73年，从首都出去的知识青年达到了29万人，占到了首都总人口数的百分之三，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孩子被送去插队。
这些知青去的地方集中在黑龙江、宁夏、山西内蒙、延安、云南等省市，多是老少边穷地方，条件艰苦。
他们吃着最差的饭、干着最重的活，收入少得可怜。
除了前往牧区的知识青年稍好一点，其他插队知青日工分只有几角钱，最低的劳动一天只能挣到几分钱。
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动，特别是看不到出头之日的劳作，让知识青年们逐渐失去了当初下乡时的豪情万丈，只剩下生活的麻木，和对未来的绝望。
从去年开始，无法继续忍受的知青们，便不择手段想要回家。
他们采用了喝升压灵来制造高血压症状、喝麻醉药来假装心脏麻痹、喝农药来制造胃痉挛等各种方式，以期获得一张病退证明。
其中不乏因为抢救不及时，而导致的悲剧。
更有数以千计的知青，放弃在插队地方的一切个人物品，不顾后果地采用扒火车、拦卡车等行动，逃离知青点。
这些逃回来的知青，并没有得到上级同意，虽然家就在首都，却没有合法户籍，自然也就得不到就业安置。大批没有工作的返城知青没有收入，就只能成天纠帮结派，在街上闲混，打架斗殴只是常事，偷窃抢劫事件层出不穷，甚至强奸杀人等恶性案件也时有发生，导致首都治安严重恶化。
提交这个议题的，就是主管公安、政法的副书记，希望借这个会议，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但哪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要治本，当然是给返城知青安排工作。有了工作，受到单位干部严格管理，他们自然没有时间再到外面和狐朋狗友们瞎闹胡混。
可问题是没有那么多工作给他们。
多年运动的破坏，导致经济陷于停止，大量工厂停工，即便没有停工的也是勉力维持。
经济运行失灵，企业发展受到遏止，能够容纳的工人数量更是极其有限。
如今的国企内部，已经存在着冗员众多的问题，实在是没法再安置更多的人员。
如果29万知青全部返城，政府根本就想不出安置的办法。
治不了本，其他都是空话。
会议室内一阵安静，众人知道这是个棘手的难题，所有人都没有贸然发言。这并不奇怪，能拿到会议上讨论的议题，就没有不棘手的。
所有人都在开动脑筋，想想有没有办法解决。
“首先我要说一点，回来的知青，我们不能再将他们遣返，这是要被老百姓指着脊梁骨骂的！”良久，一名副书记开口，为议题定了基调。
众人点头。
他们不能公然反对上山下乡，接回知青，接回来也没法安置。但是同时，他们也不能将返城的知青再送回去。
“我们不支持、不鼓励，但也不制止。”
“回来的人，户口还是要给他们解决了，让居委会统计一下，由派出所给他们办理户籍登记。”
“可我们没法安置这么多人。”
“那就多成立一些街道工厂，让他们去街道企业上班，这也是工作嘛！”
听到这个意见，众人默然不语。
所谓的街道工厂，全是设备陈旧、资金缺乏、技术落后的小修理厂、火柴厂、纸盒厂之类，干活的也多是大妈大嫂等中老年妇女。
进了这样的单位，基本上一辈子就那样了。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正规的单位又安置不了，不去街道企业，还能去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看市委权力大，可也有太多解决不了的难题。
治不了本，那就只能先暂时治治标了。
这个议题，就算得到了一个不是解决办法的解决办法，得到了通过。
“下面还有谁有问题的？”主持会议的市委书记看了一眼众人，见没人发言，便决定解散。
“我这里还有件事。”这时，罗副书记缓缓开口了。
“什么事？”市委书记皱皱眉，问道。
“是这样的，我上个月带队去法国考察，带回了一名集成电路制造的人才。根据对方的意见，我把他送到了北工大从事教学工作。
到校以后，对方认真备课，同时研究了国内集成电路发展现状，对于困扰国内科技界已久的中文输入难题，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罗副书记看着满桌领导，缓缓道。
“中文输入？”一位副书记打断他的发言，不明所以地问道。
“就是计算机，不光计算机，还有打印机，现在都只能输入和打印英文。因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印刷报纸刊物，用的是铅字排版，耗时长、容易出错、修改也非常困难。”罗副书记主管科教文卫，对于技术也是知道一点的，在请教过相关技术人员以后，对此更是有了详细的了解。
“那个法国回来的科技人员，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听到了中文输入的实际用途，众人顿时都知道了它的重大意义，立即感兴趣道。
“还不能说全部解决，但他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听起来很有实现的可能。”罗副书记解释道，没把话说满。
“是存在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吗？”
众领导都有丰富的工作经验，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就知道罗副书记不是想给他们做一场科普报告，必然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才会在会上提出来讨论。
“对！他提了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他带队研究出来了，这个技术是属于谁的？”罗副书记不疾不徐地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听到的领导神色却全都严肃了起来。
这看似是询问技术所有权，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不值得在会上提出。但政治经验丰富的他们，立即听出了这背后的实质。
那就是所有制问题！
“我们是公有制国家，一切生产资料都归于公，技术同样属于生产资料，自然也属于国家所有！”一个领导毫不犹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多数领导都点头。
这是国本！
“如果我们不承认技术专利，那未来我们对外开放，又如何让外国人来我们国内投资？他们不来，我们想以市场换取技术的想法，不也就是一场空？”罗副书记并未偃旗息鼓，立即尖锐指出道。
三中全会预定要在年底才召开，但为了统一党内认识，高层早就开始预先找相关领导干部谈过话。
全会的主要内容，对于外界尚是待解之谜，但对于在座的领导却早已有定论。
从77年开始，中央就密集组织的赴欧美参观访问，就是让中央干部亲眼看看西方发达国家的实际情况，了解到国内的经济落后现状，明白不改革开放，会对国家未来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正是因为早就知道，所以罗副书记在发现了沈城这个人才之后，就毫不犹豫把他带回国内，以此作为一次改革开放试点。
而效果也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中文输入方案的提出，不但有可能解决困扰国内已久的中文输入、排版、打印难题，同时也间接证明了他当机立断带沈城回国的正确。
并且由沈城，还顺带延伸出对于未来开放外资进入时，可能遇到的问题，对于他们提前做出预判，提出解决办法，提供了宝贵的思路。
这是更为重要的收获。
罗副书记的意见，重新让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的确，如果不承认专利归属，那外国人凭什么要来中国投资，难道是来学雷锋的吗？
市委书记也敏锐觉察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中央决定用市场来换技术。我们允许他们进入我国市场，从中获利，以此来换取对方手中的技术。这是一项双方你情我愿，都有好处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不干？”一位副书记开口道。
其他人眉头紧皱，暗暗摇头。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种话公开说说没问题，但事实上有多少人会信？
国内那么穷，人家来了能赚几个钱？
为了这点小钱，就把技术教给你，这种事不能说没有，但也最多能吸引来一些本身就没什么技术的小公司小企业，前来中国碰碰运气。
真正实力雄厚的大公司，绝不可能就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把自身最大优势，拱手相让。
“这是行不通的。”罗副书记摇头，“之前四机部前去日本考察的队伍，就邀请过日本的电子企业来国内投资，但对方根本连见都不见，就直接拒绝了。他们表示，在谈论投资以前，先让我们把法律完善了再说！由此可见，如果我们不解决技术所有权问题，就不可能吸引国外有技术有实力的企业来华投资。”
众人都深感难办。
一边是国本，一边是外资的合理要求，双方冲突尖锐，如何能够并行？
可不打破这个关卡，那么对外开放也就是一句空话。
“那你说该怎么办？”刚才出言否定的那名副书记，敲敲桌子，质疑道。
“我也觉得很难办。”罗副书记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略微停顿，又继续道，“不过我询问了一下那名归国技术人员，他倒有个想法？”
“哦？什么想法？”市委书记感兴趣地问道。
“他提议，技术可以共同研发，然后成果双方共享。我觉得这与中央提出的合资方案，是一个道理，可以暂时解决目前双方在所有制上的矛盾。”罗副书记手中捏着一支钢笔，面对众人平静道。
“共同研发、技术共享？”
众人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字，回味着其中蕴藏的味道，在心头盘算思考。
“那如果是外国企业单独研究出来的成果呢？”市委书记蓦然道。
“以中央即将公布的对外引进底线，是成立合资企业，并不允许外资独资吧？”罗副书记眼中闪着狡黠的目光，微笑道，“是独立研发的技术也好，还是共同研发的技术，都应该作为资本考虑，计入合资的股份判定依据，我是这么认为的。”
众人眼睛一亮。
“你是支持那名归国技术人员的意见，同意他拥有技术专利所有权？”市委书记缓缓道。
“我只是允许他将其作为合资的股份判定依据，而不是只属于他个人！”罗副书记纠正道，环视了一遍众人，忽然笑道，“就是当个实验嘛，可以我们就将其推广，不行就中止好了。反正就是一个年轻人，出了错，纠正起来也很容易，比大规模实施后才发现不对，再来废止要简单多了。”
这倒是。
众人都轻松地笑起来。
试点什么的，对于别人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铁律。但在座的众位领导，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政策限制，制定某些适合于地方发展的地方政策。
只要是在会上讨论，取得了其他领导的认可，就不算违规。
市委书记想了想，也认为试试不是坏事，可以作为以后类似案例实施的依据，对于未来政策大规模实行具有相当的借鉴意义。
再说对方毕竟只是个人，就算是在事后发现出了问题，纠正起来也不困难，遂点点头：“可以！”
议题就此得到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