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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处为沈城安排的青年教师宿舍，条件不算差。
住了三年半集体宿舍的沈城，并没觉得这里的条件差多少。
反而是特意安排的四人间，显得比后世的学生寝室还要更加宽松一点。
同寝室的三名老师，分别叫钱力、卢朝海、武原，都是才入职不久的新老师。因为是年轻人，胆子比较大，不怕沈城海外华侨身份，很热情地帮助他铺床叠被，还很好奇地向他询问在国外的生活。
双方很快就融洽地聊了起来。
当天傍晚，钱力三人带着他一道，在食堂吃了回国后的第一顿饭。
78年，粮食供应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但还是不太够吃。不过国家对高校非常重视，竭尽所能地满足着大学生、教职工的生活所需。
沈城从后勤处领到的饭票，每月是十七块，平均一天五毛。刚拿到手，他还心中嘀咕，怕不够吃。
但食堂的饭菜比他想象中还要便宜。
一份肉菜一毛，一份素菜七分，素菜馅包子四分钱，大米饭管饱。
只不过价格虽然便宜，量却不足。
尤其是肉菜，一顿就那么丁点，每次食堂窗口打开，很快就卖了个精光。
想要吃到肉菜，就需要很早就跑去窗口排队，而且得是最前面几个。
沈城他们去的是专供教职工的教室窗口，可是因为去晚了几分钟，便同样没有肉菜供应了。
沈城最后打了一份炒绿豆芽、一勺泡菜，将就着吃了一顿重盐少油的晚饭。
由于缺少油星，吃完后才在校园稍微散了会儿步，他就又觉得肚子饿了。
看着钱力、卢朝海、武原三人凹陷的面颊，沈城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胖不起来了。
实在是感觉太饿，沈城回到寝室，便打开储物柜，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包饼干。
他不好意思吃独食，大方地邀请大家一起吃。三位老师谦让了一下，还是没有抵御住甜食的诱惑力。他们每片饼干都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吃起，还用一只手接着掉落的饼干渣，一脸幸福。
一包饼干，成功地拉近了沈城与三人的距离。
众人闲聊一阵，各自都有自己的工作，钱力忙着备课、武原在批改作业，卢朝海不但兼着班主任的工作，同时还在读研，也是有一大堆功课要做。
这时候国内的精神生活极度匮乏，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更没法刷手机，青年宿舍里连电视机都没有一台，要看电视得去食堂。
北工大位于郊区，出了校门就是田野，想看场电影都做不到。
沈城没人说话，感觉极是无聊。
他独自发了会儿呆，实在是找不到事做，索性早在洗漱完毕，就上床躺尸去了。
临睡前看看手表，也才八点四十。
隔着蚊帐，听着外面嗡嗡的声响，沈城慢慢地进入到了梦乡。
睡得早的结果，就是醒得也早。
天还没亮，沈城就从睡梦中醒过来，看看外面一片漆黑，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在哪。
拧亮枕头下的小手电，看看手表，才凌晨五点。
沈城已经睡不着了，下床出去，就在走廊公用水池，用凉水洗脸、刷牙，然后回屋拎着热水瓶，去开水房打了两瓶开水回来，室友们还没睡醒。
他也不叫醒他们，换上跑鞋，下楼开始慢跑。
晨练到六点，沈城才带着一身汗回到宿舍楼，换下干衣服，就在一楼水池边将汗湿的背心、短裤搓洗了一番，拧干带上楼，晾晒在走廊的铁丝上。
这时，他才叫醒钱力三人，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餐。
从食堂回来，钱力等人去上班了。
沈城暂时还没课，他先去人事处，找对方开了介绍信。然后出了校门，问着路来到了南磨房乡派出所。
作为归国华侨，他必须要到当地派出所登记。
一通忙，对方记录了他的相关资料，发给他一份手写的居留证明，这就是他在国内合法居留的证明。外出遇到查验证件，他就要给人家看这个。
而且以后每个月，他都需要来派出所报个到，证明自己老老实实呆在居住地，没有乱跑，更没有刺探国内的机密情报。
从派出所出来，沈城不想马上回学校。
他望着不远处的村庄，迈步走了过去，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村庄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小河，沈城见到河边，一个农民正赶着一群鸭子在捉小鱼小虾，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远远站在岸上，大声叫道：“老乡，老乡！”
农民听到叫声，抬头望过来：“啥事？”
“你这鸭子卖不？”沈城手拢在嘴边，高兴地叫道。
昨天那顿没有油星的饭，真把他吃怕了。他不怕条件艰苦，但是连饭都吃不饱，那也太惨了。
他不忙着回去，就是看能不能找当地农民，买点鸡鸭家禽什么的，回去自己做来吃，也好解解馋，给肚子里加点油水。
“不卖！”农民一口拒绝。
沈城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急道：“老乡，你听我说。我又不是白要你鸭子，我是花钱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不行吗？”
“不卖！这鸭子是生产队的，俺卖了就得自己赔！”农民低下头，不再理他。
“十块！我十块钱买你一只鸭子！到时候你就说鸭子死了、跑了，最多赔生产队钱，还能落下点。”沈城赶忙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对他挥舞道。
农民重新抬起头，似乎心动了。
这年头工资低，沈城入职，给他核定的每月工资就只有35块半。
他出价十块，就相当于用工资三分之一的收入，来买一只鸭子，对方不动心才怪。
那农民寻摸了一会儿，同意道：“可以！”
沈城大喜，冲下河堤，一把将钱塞到对方手里，指着一只他早就看好的肥鸭，道：“就这只，你帮我抓起来。”
“好！”农民也不废话，分开鸭群，来到沈城指的那只鸭子前，弯腰熟练地将鸭子抓住，顺手在河边抓了一把草，就将双脚捆起来，递给沈城。
沈城正要伸手去接，可望着这么只鸭子，又有些犯难。
青年教师宿舍没有厨房，寝室里也没有锅碗瓢盆，这么大只鸭子带回去，他也没法弄。
他眼珠一转，又从兜里抽出一块钱：“老乡，我是北工大的教师。我们宿舍没有厨房，要不您再多费点累，帮我把这鸭子给做熟，我带回去吃。”
农民看他手上一块钱，眼睛一亮，迅速伸手接过来，揣进兜里，露出豁了门牙的嘴笑起来：“好嘞！你这后生爽快，俺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中，俺这就让我那媳妇儿来把鸭子带回去做熟了，你带回去吃！对了，你是想要蒸鸭子、还是煮鸭子？”
光是听对方说，沈城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可以烤吗？”
“要是你不急着要可以，但你要是现在就要，那来不及。烤鸭得先涂上香料腌渍，晾干后再涂蜜，再晾干后才能烤，起码要两天时间。”农民摇头道。
“好吧，那这次先做盐水煮鸭好了。”沈城遗憾道。
“你下次还买？也是十块一只？我给你做好再收一块钱手工费？”农民眼中精光闪动。
“买！我以后每个星期，都来买一只，以后都是烤鸭，你预先准备好就行了。”沈城大方道，从兜里再掏出五块钱，拍到对方手上，“这是定金！”
“小伙子豪气！成，以后我就每星期给你准备一只烤鸭！还有熏鸭、板鸭，我婆娘都会做，要不我们过段时间换换口味，包你吃了这顿想下顿！”中年农民笑得见牙不见眼，提着那只肥鸭，脱下外衣一裹，就乐颠颠跑去叫他婆娘了。
沈城帮他守着鸭群，看着这群啥也不知道，欢快觅食的鸭子，暗自为它们默哀。
以后每周，这群鸭子里就会有一只兄弟姐妹失踪了，眼见着鸭子一天天减少，也不知到时候赶鸭人能不能给生产队一个交代。
等了一个来小时，赶鸭人抱着个硕大的包裹过来了，沈城远远就闻到了鸭子的香味，喉头不断蠕动，将一口口口水吞下肚去。
“小兄弟，鸭子做好了，我用盆子装着。怕人看见，外面包了件破衣服。给，你路上小心点，千万别被其他人看见了。”赶鸭人过来，像做贼一样左右看看，快速将包裹放到他手里。
沈城只觉手上一沉，颠了颠，连盆带鸭子和汤水，至少有五斤重。
他道了声谢，抱着盆一溜烟就往回跑。
进了校门，他快步跑向青年教师宿舍，也不管沿途学生教师耸动的鼻子，连奔带跑，冲上了楼。
宿舍里，卢朝海正在温习功课，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他狂奔而入，奇怪道：“沈老师，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他就闻到了一阵香味，嘴里顿时涌出一阵口水，两眼像狼似地盯着沈城手中的包裹：“你抱的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沈城根本不去理他，将包裹小心放到桌上，回身关上门，然后才过来解开破衣服，随手扔到一旁，露出了里面满满一盆盐水鸭。
“鸭子！哪来的？”卢朝海狂吞口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一块大腿，眼珠子都快掉进去了。
“快去洗手，不洗手不准吃！”
两人打开房门，像做了坏事一般，左右看看没人，偷偷溜出来，在公用水池边三两下洗了手，然后就一步窜入屋内，顺手将门关上，插上销。
来到盆边，沈城伸手就抓起一块，张开嘴就咬上去，随手又将那只大腿塞到卢朝海手里，示意他快吃。
“鸭子哪来的？”卢朝海有些胆小，想吃又怕有问题，小声问道。
“给你你就吃好了，问那么多干什么！”沈城吃都来不及，哪有空给他解释。
可是看他抓着鸭腿，几次举到嘴边又放下来，知道不问清楚他是不敢吃的，只能嘴里嚼着，含糊道：“我去派出所登记的时候，从附近农民手里买的。”
“真的？”卢朝海将信将疑。
这年头，城里人都吃不起肉，更穷的乡下人就更吃不起了。除非是婚丧嫁娶，否则哪可能正好碰到有农户做盐水鸭，让沈城买去。
“你不吃拉倒！”沈城看不得他谨小慎微的样子，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鸭腿，扔回到盆里。
“谁说我不吃的！”卢朝海眼看鸭腿掉回盆内，眼睛都快红了，心一横，一把抓起来，放到嘴边就张嘴用力咬下去，顿时一股充满油脂的香气，迅速充溢整个口腔。
他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好吃，真好吃！我有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他看着沈城，眼中全是满足的笑容，不知怎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顺着脸庞滑落，掉在了房间地上。
鸭子真是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