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地窖里十分阴寒,倪立只觉得一股冷气自心底里升上来,身子如筛糠般抖个不停。这不是他怕冷,而是这变化出乎意料。未来的日子要如何过?如意赌场会如何对付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才传来一阵铁闸的开锁声,一个老仆提着食篮走下来。倪立被关在一个铁笼里面,手脚都上了铁链。只见老仆将一碗饭、一碟菜还有一碗清水放在笼外,冷冷地道:“吃罢把碗递出笼外地上就是。”言毕转身欲去。
倪立忙将他叫住,问道:“这便是我的饭?”
“你已是阶下囚,还想大鱼大肉?”
“我输给如意赌场这么多钱,难道齐老板便如此对待我?”
“废话!你欠的债比输的更多,你不吃也无人会强迫你!”老仆冷冷地回道,“你到底要不要吃?不吃的话我便拿回去,以后也省得来送饭!”
倪立咬咬牙,道:“当然要吃,我还要留下一条命,将来把钱赢回来!”
老仆“啧”地笑了出来。
倪立忙又问道:“齐老板到底要如何处置我?”
“我做下人的也不知道,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
“还有一事,如今到底是中午还是晚上?”
老仆又笑了起来:“在此不见天日,你还有心情管它是白天还是黑夜?能活多久便算多久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欠债还钱,难道你们还想杀人?”倪立伸手从铁枝空隙将碗端了进去,又问,“你们到底要囚我多久?”
老仆没有答他。俄顷,便听到一下沉重的铁闸关闭声。又过了一会儿,地牢里的油灯熄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菜已有点馊了,但倪立仍咬牙将之吞下。他自小锦衣玉食,几曾吃过这种苦头?但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一个人若失去性命,还谈什么计划、什么前途、什么雄心壮志?
日子一日日过去,倪立每天只见到那个老仆,每天送来的菜几乎都是人家吃剩的。几天下来,英俊潇洒的倪十一少已双颊低陷,眼圈发黑,满脸胡须茬子。此刻让人见到,谁会认得出他是倪十一?
这一日,老仆临去时忽然丢下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很多人开始不习惯,后来也慢慢惯了,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
倪立问道:“以前也有很多人被囚禁在这里?”
“我以前是应天府的狱卒,看的囚犯还少?小伙子,要活下去可得自强啊,别人救不了你,只有你才能自救!活下去才有机会,倘若身体坏了,有机会也没法争取得到!倪十一若是藉藉没于此,不是要教许多人失望吗?”
——倪十一若是藉藉没于此,不是要教许多人失望吗?
这句话像鞭子一般,抽打在倪立身上,他强忍心灵的创伤,还有无数的疑惑,开始在笼内练起武来。
他睡前睡醒先练内功,再苦练雪山童姥教他的三项武功,尤其是“随风摆柳”一项,更下苦功。虽然每项练后都觉得腹如雷鸣,但渐渐便习惯了,身子亦慢慢强壮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天,又传来铁闸声了,这次倪立听到有几个脚步声,心头狂跳:齐老板终于来见我了!
火光照了过来,只见两个护院保镖拖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身上血迹斑斑。倪立心头一沉,定睛望去,可惜那人头发散乱,覆盖着头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
那两位保镖把来人关进隔邻那个铁笼,把门锁上,拾级高登,又出去了。
倪立轻轻叫道:“在下倪立,可否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躺在地上,没有应他。因为火把仍插在墙上,倪立能看出他绝对不是昏迷,只是他回都不回一句,心头不禁有气,暗道:“我自顾不暇,又何必多此一举?”便自去练功。
过了一阵,老仆又送饭来了,这次多送一份,忽把菜端到倪立笼前,道:“反正他昏迷,不如给你吃了吧!”
那汉子忽然叫道:“水……水,饭也要。”
倪立道:“老丈,他那一份,你还是端给他吧,他伤得重,请你将碗送进笼内吧!”
“你倒好心肠!”
老仆沉吟了一下,依次将碗、菜及水递进笼里,又巍巍然爬上石级去了。过了一阵,火把灭熄,地牢陷于黑暗中。倪立才偶尔听到那汉子的喘息声。
如此又过了几天,那汉子才能坐起来,仍然披头散发,不吭一声。又过两天,倪立忽然发现他也在练功,不由产生了一份好奇心。可是他几次要交谈,都被对方所拒,心头不由有气,忖道:“我不过是念在‘同病相怜’而已,难道还要讨好你?”他索性再不理会对方,两人虽然同处一室,却是不闻不问,真的做到了“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过了多少天,地道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显眼的火光隐约照来。倪立心头狂跳,转头望去,但见那汉子转身面对墙壁,他心头一动,也转过身去,心头暗暗佩服。
过了一阵,有人喝道:“转过身来!”那汉子依言转身,但头发仍覆在脸上。久不见光,乍见强光,倪立根本睁不开眼。但他的门却先让人打开了。
“小子,识相一点,少吃苦头!”
倪立尚未睁开眼来,但觉腰上一麻,已被封住麻穴,接着被人抬了上去。外面光线更猛,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抛进一个黑暗的地方,便慢慢睁开眼,觉得置身之地,似是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厢颇大,窗子及车帘垂下,不见光线。他不知将被人送去何处,心情十分紧张。
过了一顿饭功夫,马车才开始向前进,速度颇快。大概那个大汉也被送上另一辆马车。因为他还听到另一个车轮声。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闪身进来,将他的双臂麻穴封住,跟着再解开身上麻穴,道:“下车大小便!”
此时马车已驶进一片树林,倪立看不出身在何处,解决之后,道:“肚子饿啦,你们给不给饭吃,给不给水喝?”
一个脸无表情的汉子道:“先上车再说!”
“你们要送我去哪里?”
那汉子在他后胯上踢了一记,倪立几乎跌个狗吃屎,他几曾吃过这种苦?但听那汉子骂道:“臭小子,你以为你还是大少爷?老子虽然没有得到杀你的命令,但要把你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倪立猛吸一口气,强把胸中的怒火压下,猛一抬头,借着夕阳自林叶缝隙中照下来的光线,看到自马车上艰辛走下来的那条汉子。春风吹来,头发飞扬。他忽然发出一道惊奇的叫声。
× × ×
路上吃的是白馒头、咸菜,外加一碗水。
马车又开始前进。路不平坦,马车颠簸,倪立的思绪亦同样起伏不定。
寂静的黑夜,马蹄声显得更加清脆,偶尔传来的马鞭声如炮仗一般响亮。深夜赶路,如意赌场到底要把他俩送去何处?马车之前后尚有骑客,不问自知是为了防止他俩逃跑的高手,而且还不止四个人。
一家赌场,为何有这等实力?
开赌场是为了做生意。倪家虽然被一场无情火烧毁,但到底有不少亲戚朋友,曾受其恩惠者更是多如恒沙,他们为何不迫倪立去向这些人借钱还债?
这一点大违常规,但倪立却不去想它。他想的是魏普。
魏普一定是输光了银子,但如意赌场不让赊借,难道他的银票跟自己一样,也因为不能兑换,而得到与自己相同的遭遇?这个可能性不大。那么他为何也被抓起来?为何还遭了一身毒打。
回想自己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侥幸未遭毒打,不由暗自庆幸。
马车还不断地奔走着,如意赌场似乎早有准备,多备了不少良驹,半路换马拉车,因此速度不减。
不久,倪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马车不断奔驰,倪立跟魏普一样,对自己之前途,丝毫不知。可是这天忽然下起大雨,马车陡地停下。倪立听见许多杂乱的马蹄声及马嘶,知道因为下雨的关系,全部集中在一起避雨。
风雨交加,把车帘吹起,倪立在车厢内望出去,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盈!
怎地小盈也会在这里?倪立心头一跳,忽闻小盈道:“司马头儿,雨这么大,可否让贱妾到马车内避避雨?”
过了片刻,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可以,不过你不可跟车厢内的人交谈,你应该知道规矩!”
“贱妾自然知道。”
车帘掀处,一阵香风袭来,只见小盈爬上马车,却以背对着倪立,可是她的手却在他腿上轻轻擦拭。
倪立几乎天天要跟女人接触,这些日子却连女人的影子也见不到一个,心头忽然动荡起来,但觉浑身燥热,恨不得将小盈一把拉进怀里,可惜身子麻穴被制,动弹不得。
又过了一阵,他才发觉小盈的手指在他腿内侧来回不断地写着六个字:不可轻举妄动。倪立暗中苦笑:自己四肢不能动弹,如何能轻举妄动?他很想问她,可惜不敢开口。忽然他心头一动,叫道:“肚子饿了,我要吃东西!”
马车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们都还未吃,你吃什么?”
“放我出去小解!十二时辰都封住麻穴,会把人憋坏!”
刚好魏普也在嚷要解内急,只听那个声音冰冷地道:“别吵,你们休想玩花招,否则有苦头让你们吃!”接着,一个蒙面人挤身进来,解了倪立的麻穴。
倪立略为伸一下四肢,以手代脚,撑着底板,慢慢向前移挪身子,经过小盈的身边忽然伸手去她腰肢上捏了一记,不料小盈竟塞了一团纸进他掌心。他十分聪明,装作若无其事,紧紧捏在掌心里。
下车后,只见黑暗中影影绰绰地有十多条人影。他跑到另一边,解下裤子蹲下解决。他很想看看小盈写的是什么,可惜一来是有人监视,二来又因天色太暗而未能看得清楚。
解毕,他紧裤子时,随便把纸团塞在裤头里,然后慢慢走回来,到马车边故意伸展一下四肢。
雨很大,树林虽密,雨水仍很快便把衣衫淋湿,他连忙跳上车去。一个身穿蓑衣的汉子走上前,伸指在他腰上戳了一记,倪立即不能动弹。小盈连忙让开,倪立被推进里面。
那穿蓑衣的汉子怪笑道:“婊子还要装淑女!”
小盈气得声音发颤:“谁是婊子!”
“嘿嘿,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陪人家睡了三夜,难道不心痛?”
“我可是奉命而行的!”
“嘿嘿,若是一切公事公办,为何你也会被充军西北荒漠?”
“我若是充军,为何不扣铁练?”
另一个喝道:“你俩若再胡来,便休怪我要依法行事了!小金去买食物,为何至今未回?老戚,你去看看!”
那汉子悻悻然离开,倪立这才知道小盈是因自己而受罚的,心感歉疚,可惜不敢交谈。他尽量凝神屏息,运功冲关,原来他这些日子已把“缩骨功”练得有些火候,骨虽未能缩,却能把穴道稍作挪移,刚才那厮封他麻穴,他只觉得微微一麻,相信很快便可冲开穴道。
未几,食物买回来了,这次竟由小盈喂他吃饭。多日吃馒头,今日才有饭吃,不觉十分香甜,一大碗眨眼便吃个精光。
小盈低声问道:“够了吗?还要不要?”
“够了,我要喝水。”
小盈喂他喝了水,马车便前进了,小盈蜷缩在他怀内睡着了。到半夜,倪立轻轻在她“黑甜穴”上戳了一记,让她熟睡,悄悄把那团纸取了出来,轻轻揉开,又揭开一些窗帘。
大雨过后,夜空如洗,月光格外明亮。他就着月光,见纸上写着几行字:
此去西北一神秘地方,生死难卜,宜加小心。贱妾与你同行,路上能照料你,当尽力。但到了地方便一切难说。自珍。
倪立将纸团塞进嘴巴,吞下肚去。这张字条,对他最有用的,只是第一句,因为这与父亲之消息相同。当下稍感安心,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小盈轻轻推醒他,含笑道:“该下车解手吃饭了。看你睡得这么沉!”
这几天他睡得少又睡不好,直到昨夜得到小盈的消息,才能安心入睡。
他笑道:“有你睡在身边,自然睡得沉,你不要见笑,十一少长年来都习惯身边有个女人才睡得好。”
小盈抿嘴一笑:“我没你的风流,但昨夜也睡得很好。”
然而又传来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快下车,不要卿卿我我了!”
小盈低声道:“此人叫做戚长义,最是讨厌,不过听说武功不错,那个魏普是给他打倒的!”
倪立心头一动,正想问个详细,车帘已被人掀开,正是那个戚长义。他伸手在倪立身上戳了几记,道:“自己下车吧!”
倪立慢慢爬下车厢,又是在一个林子里。他舒展一下四肢,然后去到草花之处,只见魏普亦蹲在附近,他忍不住道:“想不到魏兄亦跟小弟一样的遭遇。”魏普轻叹一声,算作回答。
倪立完事后走到溪边净手,水中突现出一道丽人的影子,他猛抬起头来,只见人影一闪,已不见了人,不禁低声问道:“谁?”
忽然一块石头自对岸树后飞射过来,倪立觉得石头有异,便伸手接住,打开一看,只有几个字。
小盈是自己人,叫翠芳。翠字。
倪立心头猛跳,知道刚才那人必是倚翠,很想跟她聊聊,可惜不敢轻举妄动。他拨开河泥,将纸埋进泥中,再用净水洗了把脸,然后走回去。
但见戚长义走来喝问:“你啥事去了这么久?”
“久?我只洗了把脸,还真想脱衣服洗个澡哩!你知道我多少天未洗过澡吗?身上都要长虱子了!”
戚长义道:“你下去洗澡吧,稍后我把衣服送来。”
倪立道:“多谢阁下大发慈悲!”他双脚虽然上了铁镣,但仍尽量大步走回,也不管附近有没有女人,把衣服扯个稀烂,跳进小溪。
溪水不深,他躺了下去让溪水自身上流过,说不出的舒服惬意,泡了一会儿,才用手搓掉身上的泥垢。一搓之下,便弄出长长的一条黑色泥垢条子来,连他自己也觉好笑。
忽然他听见另一个水声,心头暗惊,连忙回头,原来是魏普在上游洗澡。他正洗得欢,已听戚长义叫道:“快点洗,衣服已放在石头上!”
倪立慢慢自水中站起,低头一看,形销骨立,自己身体足足瘦了一圈。他匆匆走上岸去,叫道:“锁住手脚,如何穿衣服?”
刚喊毕,小盈已拿着钥匙过来,先把他手上的铁练打开,穿了上衣,再锁上,然后边解开他的脚镣边道:“十一少,如果你乘机溜掉,贱妾可就要被处死了。”
倪立笑嘻嘻地道:“树上有弓箭手伺候,我才不敢逃跑!”
他穿好裤子,小盈又将其脚镣锁好,两人慢慢走回树林。
这次倪立暗中数了一下,竟有十二个武士之多,而马车也有四辆。他心头一动,忖道:“莫非除了我跟魏普,尚有其他‘囚犯’?”
今早在树林内垒土为灶,烧了一锅饭,还弄了几样像样的菜。居然让他跟魏普在树林里吃饭,饭后,才赶上马车,又伸手去封倪立的麻穴。
倪立依样画葫芦,运功解穴,却装作被封住穴位的模样,小盈上车将他身子搬好,让他斜躺着。不久,马车又前进了。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如今咱们去哪里?”
“昨天便已离开长安,今日大概会到宝鸡。”
“哦?到底他们要送我去哪里?”
小盈向他打了个手势,却将嘴巴搁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只知道是去西北荒漠,至于是哪里却不知道,听说还得走一个多月才能到达。”
“还有两辆马车,囚了什么人?”
“我只知道其中一车是放食物及食水,另一辆是什么车,可不知道了!”小盈稍顿问道,“那天你跟大盈上床,你们可有……可有那个……亲热?”
倪立摇摇头道:“我醉倒了……酒里被做了手脚,我连她的手也未沾到。我问你,她年纪比你小,为何她叫大盈,你反而叫小盈?”
“大盈是大赢之谐音,她赌技比我好,自然会大赢了。”
“翠芳,你是不是在吃醋?”
小盈粉脸变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倪立只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以后再告诉你。我先问你,那天为何由大盈换上你?”
“齐老板说我未尽全力,所以换上大盈,我被关在房子里。”
倪立轻哦一声,又问:“如此说来,大盈的地位在如意赌坊比你高了!”
“何止高?她是齐老板的干女儿!”
“齐老板到底叫什么名?”
“他叫齐楚汉,如意赌坊还有其他后台老板,他只是出面的!”
倪立心头狂跳,急问:“后台老板是谁?”
“贱妾打听不到,他们组织太严密了,就算罗掌柜所知亦有限得很,不过我知道齐老板在组织里的地位不低,经常有些外地来的人,到密室找他,对他极为恭敬。”翠芳(小盈)稍顿又道,“后台老板可能就在咱们这次要去的地方!”
“那地方你去过没有?”倪立见她摇摇头,又问,“你是自愿到如意赌场的?”
“我受了倚翠家的大恩,她求我进如意赌坊,我便来了……不,不是她,是她叔叔求我的!”翠芳反问,“十一少跟倚翠姑娘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话较投机,如此而已。”
翠芳撇撇小嘴:“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倪立忽然伸手圈住她的腰肢,翠芳吃了一惊,倪立以指加于唇,示意她莫作声,她便温顺地伏在他怀里,半晌才幽幽地道:“我自知配不起你,不过我对你可是一片真情,只要能帮助你的,万死不辞。”
马车开始行走在西北高原上,速度快了起来,不过想要洗个澡却难如登天,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倪立也就随遇而安了。
几天后,路越来越难走,马车速度也慢了许多,而且颠簸得十分厉害,连赶车的人都怒骂起来。倪立悄悄掀开一缝窗帘,向外望去,但见一片戈壁滩,寸草不生,想起花红柳绿的江南美景,大为感慨。
忽然后面来了一队马队,司马长江喝道:“停!”众武士立即把马车围起来,望着来人。倪立心头忐忑,却不敢偷看,不知来者何人。过了一阵,忽闻司马长江喝问道:“来者可是霹雳堂的雷少堂主?”
倪立心头狂跳,那霹雳堂在江南势力庞大,因火器厉害,许多小帮会都臣服其下,在江南武林,亦是唯一可与倪家庄颉颃的势力。倪扬誉对雷明父子亦忌惮三分。
雷少堂主乃是雷明之长子雷鹏。雷鹏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五个妹妹。霹雳堂与倪家庄争雄,两家都拼命多生儿女,以添实力,这方面倒是倪家庄占了优势。
倪家庄以“无影神拳”及家传的“流云剑法”驰誉武林,霹雳堂则是依靠犀利的火器取胜,可以说各有所长。由于都是江南地带,难免有所来往,但面和心不和,第二代弟子更是难得见上一面。双方在暗中争斗多年,难分轩轾。只不知雷鹏在此时跑来西北关外,作何事体?
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个问题:倪家庄被火烧毁,莫非是霹历堂所干的?
想至此,一股怒火升起上来,恨不得冲出马车,一掌将雷鹏击毙于掌下,但想到自己此行之任务,他紧咬牙龈,强把这口气咽下。
翠芳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其内心想些什么,不过她自己也忍不住,悄悄拉开一隙窗帘,凑头望出去,倪立借着缝隙看到雷鹏在马上正与一个身体颀长的中年汉子抱拳行礼。
“想不到在此遇到司马堂主,不知堂主是否要回总舵?”
“不错,司马某正要回去,少堂主今年似乎来早了。”
雷鹏含笑道:“的确来早了点,不过却是有原因的。”他提高声调道,“能与堂主同路,小弟不但荣幸,也省事多了!”
“好说好说,结伴同行,解除不少寂寞,亦乃司马所盼。事不宜迟,少堂主请!”司马长江回首喝道,“起程!”
翠芳放下窗帘,回首见倪立满脸怒容,双目隐含仇恨之色,心头诧异,轻声问道:“你怎样啦?”
倪立霍然一醒,忙道:“看见他,想起家人罢了!”
翠芳阅人多矣,岂肯相信,不过她善解人意,也不说破,耳际忽闻雷鹏问道:“司马堂主为何会带四辆马上路?”
“车上放点东西……”司马长江忽然沉声道,“雷少堂主莫非忘记规定了?大概这次是有所要求了!”
雷鹏忙赔笑脸道:“小弟一时口快罢了,堂主万勿当真!嘿嘿,小弟为您开道!”他一挥手,带着手下还有几辆大马车率先跑去前面。
翠芳道:“奇怪,他自己还不是带了几辆马车,还问咱们!”
倪立只淡淡地道:“别人的事,不要管他!我叫你打探魏普被押来此的原因,你打探到了没有?”
“听说他使诈,被大盈发现,故此被打了一顿;又听人说他武功极好,只是忘记带钱而已。”
× × ×
马车又行走了半个多月,远处突见到一座城堡。沙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目的金黄色,极是诱人。
过了一阵,太阳为乌云吞没,天立即阴寒起来,北风阵阵,把沙子全刮上半天,然后在天上横掠,再猛然降下,山岭便完全改观。
翠芳拍拍胸膛道:“幸亏咱们不用穿过沙漠!”
“这跟人生一样,大起大落,变化极大!”
翠芳把脸埋在他胸膛上,道:“十一少,你瘦多了,不要尽想些悲伤的事,你一向很潇洒的,今日一丝都不见了!”
“若是你,你还潇洒得来吗?”
× × ×
又走了十多天,忽听得前面有人欢呼道:“到啦!”
倪立示意翠芳。翠芳聪明,立即拉开车帘望出去,只见远处有一座以黄土夯成的城堡,除此再无他物。那座土城看来似无人居住,而且城墙极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顷刻间,马车已停在城门外,但只两盏茶功夫又前进了。翠芳拉开车帘,让倪立看到外面的情况,但见四周全是黄土夯成的高墙,马车在一个甬道里转来转去。
进城之后,才发现城墙多已破损,走了一阵不见人影,看来是一座废城。
千里迢迢,来这废城作甚?
马车停了,戚长义探身进来,解了倪立的麻穴,道:“下车吧!”
马车停在一道大门之前,门内黑黝黝的,一眼看不到底。
只听戚长义又叫道:“慢慢走进去。”
魏普也下车了,两人几乎并肩走进去。
大门之内,空空洞洞,脚步声有回音,一向不肯说话的魏普也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送我来这里开荒?”
背后传来司马长江的声音:“老戚,你在前带路,点灯,把他俩双眼蒙住!小张、小庄,你俩一人拉一个前进,小心看老戚的脚步,不可走错一步!”
话音一落,便有人将他俩双眼蒙住,又有人拉着他俩慢慢往前走。倪立只觉得弯弯曲曲走了顿饭功夫才停下,接着有人推了他一把,将他的蒙眼布拉下,放下油灯,随即将门关上。
倪立定了定神,发现这是一间寝室,但寝室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一张木椅、一张炕。炕上铺着草席,放着一张棉被,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倪立木然地坐在炕上,思绪起伏,心头忐忑,未来之命运难卜,就像是一个待决的囚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切均无改变,他忍不住叫了起来:“有没有人?”
房里嗡嗡乱响,却没有人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