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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

母亲回来了

星期六的早晨,我到彼德萝芙娜的菜园里逮鸟。大门开了,进来一辆马车,马车上冒着浓浓的水汽,车夫吹着快乐的口哨。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一震,站在旁边问他:“谁来了?”

车夫瞥了我一眼,回答说:“老神父。”

哦,这就和我没关系了。过了一阵子,我走进厨房,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句清晰的话:“怎么办吧?杀了我吗?”是母亲!

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激动的,我的手有些不听使唤,老半天才推开门。母亲看着我,吃惊地站起来,说:“我的天啊,都这么高了!”

母亲穿着红色的长袍,上面有一排黑色的大扣子,从肩膀斜着钉到下襟。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裳。她的眼睛更大了,头发也更黄了。

“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吗?”母亲问我。

依偎 着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后来,姥爷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依偎”揭示了“我”对母亲的依恋之情。

母亲推开我说:“让我走吗,爸爸?”

姥爷没作声,站在那儿用指甲划着窗户上的冰花。这种沉默令人难以忍耐,我的胸膛几乎要爆裂了。

“阿列克塞,滚!”姥爷突然吼道。

“你干什么?”母亲一把拉住我。

“我不允许你走!你哪儿能这么急啊?”姥爷突然又吼了起来,“你丢了我的脸,瓦尔瓦拉!”

“你出去!”姥姥命令我。

我很不高兴地去了厨房,爬到炕上,听隔壁时而激烈、时而平静的谈话。他们在谈母亲生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姥爷很生气,也许是因为母亲没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小孩送人了吧。

他们到厨房里来了。姥爷一脸疲倦,姥姥抹着泪。她跪在姥爷面前,替母亲求情,“看在上帝的分上,饶了她吧!就是那些老爷家里不也有这种事吗?她孤身一人,又那么漂亮……饶了她吧……”

姥爷靠在墙上,冷笑着,“你没饶过谁啊?你都饶了,饶吧……”

他突然抓住姥姥的肩膀,吼道:“可是上帝是不会饶恕有罪的人的!我都快死啦,还是不能过太平日子。我们没有好下场啊,饿死拉倒!”

姥姥轻轻一笑,说:“老头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去要饭嘛,你在家里,我去要!我们不会挨饿的!”

姥爷忽然 了,搂住姥姥,又 着说:“我的傻瓜,我唯一的亲人!”

【姥爷忽然……唯一的亲人!”】

姥爷“笑”不是因为高兴,“哭”却是因为伤心,这种悲喜交加的神态描写,揭示了姥爷百感交集的心情。

我也哭了,跳下炕扑到他们的怀里。

我哭,是因为我高兴,他们从来没有谈得这么亲密、这么融洽。我哭,是因为我感到悲哀。我哭,是因为母亲的突然到来。

【我哭,……母亲的突然到来。】

此处运用了反复和排比的修辞手法,三次叙述“我哭”,进而排比说明哭的缘由,深刻体现了“我”极其复杂的心理感受。

他们紧紧搂住我,哭成一团。

母亲来了,坐在桌旁,红色的衣服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姥姥和姥爷分别坐在她的两侧,他们认真地谈着。

夜里,姥姥和姥爷去做晚祷了,屋子里只剩下母亲和我。

“姥爷为什么生你的气?”我问。

“我对不起他。”

“你应该把小孩带回来!”我说。

母亲的身子一震,咬着嘴唇,异样地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嗨,这可不是你能说的,懂吗?”

母亲严厉地讲了许多话,但我都没听懂。

后来,母亲开始教我认字、读书、背诗。我们之间又开始产生矛盾了。

有一首诗是这样的:

宽广笔直的大道,你的宽敞是上帝所赐。

斧头和铁锹怎奈你何,只有马蹄激越,灰尘起而落。

可是我怎么也发不好音。母亲气愤地说我没用。

奇怪,我在心里念的时候明明一点儿错也没有,但一出口就变了样。我恨这些莫名其妙的诗句,一生气就故意念错,把音节相似的词胡乱排在一起——我很喜欢这种施了魔法的诗句。

母亲让我背的诗越来越多,但我总在试图改写这些无聊的诗句。一些无关紧要的字词从我脑中蜂拥而出,弄得我无论如何也记不住原来的诗句。

母亲教我的功课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我学算术很快,可不愿写字,也不懂文法。

最让我感到不好受的是母亲在姥爷家的处境。

母亲总是愁眉不展,常常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

刚回来的时候,母亲行动敏捷,充满了朝气,可是现在她眼圈发黑、头发蓬乱,好些天没有梳洗了。 这些让我感到很难受。她应该永远年轻、永远漂亮,比任何人都好!

与刚回来时的“行动敏捷,充满了朝气”相比,现在的母亲判若两人,“眼圈发黑、头发蓬乱”揭示了母亲在姥爷家的处境十分艰难。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姥爷在计划一件使姥姥和母亲都非常害怕的事情。他常到母亲的屋子里去,大嚷大叫、叹息不止。

有一回,我听见母亲在里面高喊道:“不,这办不到!”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当时姥姥正坐在桌边缝衣服,听见门响,她自言自语地说:“天啊,她到房客家去了!”

姥爷猛地冲了进来,扑向姥姥,挥手就是一巴掌。他甩着打疼了的手叫喊道:“臭老婆子,不该说的不许说!”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看见姥爷这么丑陋地殴打姥姥。

昏暗的屋子里,姥爷红着脸,没命地对姥姥拳打脚踢,金黄色的头发在空中飘荡……我感到忍无可忍,却恨自己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制止他的暴行。

两天以后,忘记为了什么事,我上楼去找姥爷。他正坐在地板上整理箱子里的文件。椅子上放着他的宝贝圣像,那是12张灰色的厚纸,每张纸上按照一个月的天数分成方格,每个方格里是那个日子所有的圣像。

不过,现在我要毁掉这些圣像!

当姥爷走到窗户边去看一张印有老鹰的蓝色文件时,我趁机抓了几张圣像,飞奔跑下楼去。

我拿起剪子毫不犹豫地剪掉了一排人头,可又突然可惜起这些图来,于是改成沿着分格的线条来剪。

【我拿起剪子……分格的线条来剪。】

我”对姥爷的暴行非常痛恨,因此想要毁掉那些圣像,“可又突然可惜起这些图来”说明“我”于心不忍,揭示了“我”善良的本质。

就在此时,姥爷追了下来,说:“谁让你拿走圣像的?你在干什么?”他抓起地上的纸片,贴到鼻子尖上看。 他的胡子在颤抖,呼吸也又快又粗,把一块块纸片吹落到地上。

神态描写,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姥爷怒不可遏的模样。

“你干的好事!”他大喊着,抓住我的脚,把我腾空扔了出去。姥姥和母亲及时赶过来,我才逃过一劫,没被毒打。

母亲刚回来不久就和房客中一个军人的妻子成了朋友。母亲几乎每天晚上都到她的屋里去,贝德连家的漂亮小姐和其他军官也会去。

姥爷对这一点很不满意,总是说:“该死的东西,又聚到一起了!一直要闹到天亮,甭想睡觉了!”

过了不久,姥爷就把房客全赶走了。然后,他不知从哪儿运来了两车各式各样的家具,把门一锁,说:“不需要房客了,以后我自己请客!”

果然,一到节日就来了许多客人。

姥姥的妹妹马特辽娜·伊凡诺芙娜来了。她是个吵吵闹闹的大鼻子洗衣妇,穿着带花边的绸衣服,戴着金黄色的帽子。跟她一起来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华西里和维克多。雅科夫舅舅也带着吉他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独眼的秃顶钟表匠。钟表匠穿着黑色长袍,神态安详,像个老和尚。他总是坐在角落里,笑眯眯的,很古怪地歪着头,用一根手指支着双下巴。

这种无聊的晚会搞过几次以后,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家里刚刚做完第二次午祷,钟表匠又来了。

我和母亲正在屋子里修补开了线的刺绣,姥姥突然开门进来说:“瓦尔瓦拉,快换衣服,走!”

母亲没抬头,问:“干什么?”

“上帝保佑,钟表匠人很好,在他那行是个能干的人,阿列克塞会有一个好父亲的……”姥爷说话时,不停地拍着胸口。

母亲依旧纹丝不动,说:“这办不到!”

母亲迈步出门,姥爷在后面拉着她哀求道:“瓦尔瓦拉,你这是在毁掉你自己啊……”

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们是要让母亲改嫁。我跑进厨房,坐在窗户边,感觉像是在做梦。

一阵吵闹之后,外面静了下来。那个钟表匠往外走去,低着头,用手扶着皮帽子。

姥姥两手贴在肚子上,朝着他的背影鞠着躬说:“您也清楚,爱情不能勉强……”

钟表匠在台阶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跳到了院子里。 姥姥赶紧画着十字,不知是在默默地哭,还是在偷偷地笑。

按照前文的叙述,姥姥应该是在“默默地哭”,而这里运用了“是……还是……”句式,给读者留下猜测和想象的空间,也揭示了姥姥内心难以名状的苦楚和无奈。

自此以后,母亲变得坚强起来,理直气壮地在家里走来走去。而姥爷好像萎缩了,成天心事重重,不言不语,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和母亲说话时,态度温和多了,然而话也少了。

姥爷总是在专注地听完母亲说话之后,一挥手说:“好吧,好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母亲现在住在前屋。她屋里常有客人出入,其中常来的有马克西莫夫兄弟。一个叫彼德,是个身材高大的军官,那次我因为吐了贝德连家的老爷一口唾沫而挨揍时,他就在场。另一个叫耶甫盖尼,个子也很高,眼睛特别大,像两个大李子。

圣诞节过得非常热闹,母亲那里从早到晚都高朋满座,而且他们都穿着华丽的服装。

母亲也开始打扮了,常常和客人们一起出去。

米哈伊尔舅舅又结婚了。继母把表哥萨沙赶出了家门。在姥姥的坚持下,姥爷只好让他进了这个家。

我和萨沙被送进了学校,但是上学似乎很无聊。第一个月,我只学会了两条:第一,别人问你姓什么,不能说彼什科夫,而要说我姓彼什科夫;第二,不能对老师说:“小子,我不怕你……”

我们厌烦了上学。有一天走到半路,萨沙细心地把书包埋到了雪里,走了。可我还是一个人走到了学校,因为我不想惹母亲生气。

一天早晨醒来时,我身上长满了红点。我出天花了。

家里人把我绑在顶楼的床上。在那里,我做了许多怪梦,有个噩梦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只有姥姥来喂我吃饭,像喂小孩似的。她还给我讲了很多新童话。

在我快好时,我不再被捆在床上了,但两只手上还缠着绷带,这是为了防止我抓脸。

有一天晚上,姥姥一直没有来给我送饭,我感到有些惊慌。

突然,我透过玻璃窗户发现她躺在台阶上,脖子上流着血。一只绿眼睛的猫正一步步向她逼近。我冲开窗户跳了下去,落在雪地上,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发现我。我的两条腿失去了知觉,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这期间,姥姥每天晚上都来陪我,继续给我讲各种童话故事。关于我父亲的事,是她主动告诉我的。 那天,姥姥没有像往常那样,而是偷偷喝了些酒。 她来了,坐下,然后疲惫地说:“我梦见你父亲了,好像看见他走在旷野里,手拿一根核桃木的棍子,吹着口哨,后面跟着一只花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梦见他,他的灵魂还在四处漂泊……”

这句话交代了姥姥和“我”说父亲的事的重要前提——有酒壮胆,因为提起父亲是被姥爷禁止的。

姥姥一连讲了好几个晚上关于我父亲的事。

我的父亲出生在西伯利亚,从小生活得很苦。我的奶奶很早就死了,父亲9岁那年,爷爷也死了,从此父亲开始流浪。他在市场上给瞎子带路,16岁那年到了尼日尼,20岁时成为了一个好木匠。

父亲做工的作坊在柯瓦里赫,与姥爷的房子相邻。

“围墙不高人胆大。”姥姥笑着说,“有一回我和你母亲在花园里采红子,你父亲从墙外跳了进来,他来求婚了!

“他跪下说:‘阿库莉娜·伊凡诺芙娜,我的身体与灵魂都在你面前,瓦尔瓦拉也在这儿,请帮帮我们吧,在上帝的见证下,我们要结婚!’我呆住了。回头一看,你母亲脸涨得通红,躲在苹果树后面,正给他打手势呢!

“你父亲说:‘我知道华西里·华西里耶维奇不会那么痛快地把瓦尔瓦拉嫁给我,所以我要偷偷地娶她,现在就求你帮助!’ 我给了他一巴掌,他躲都不躲,说:‘就是你用石头砸,我也要求你帮忙!’ 这个时候,你母亲走了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们早在五月就结婚了,现在只是要举行婚礼罢了。’”

父亲的话表现了他的坚决和勇敢,刻画了他敢作敢当、光明磊落的性格特点。

姥姥在椅子里陷入了沉思。突然,她猛地一震,才继续讲道:“唉,傻孩子们啊!最后商量定了,再过一星期就举行婚礼。

“婚礼那天,你姥爷的一个仇人向他报告了这件事。你姥爷当时简直成了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他以前可是常说要把你母亲嫁给贵族、嫁给老爷的!他把你的两个舅舅叫出来,拿上火枪,骑马去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母亲的守护神提醒了我,我拿来一把刀子,把车辕的皮带割开了一个口子。在路上,车翻了,差点儿把他们砸死!等他们赶到教堂时,婚礼已经结束了,你的父母站在教堂门口。上帝万岁!

“他们一拥而上,要揍你父亲。可他力大无比,把米哈伊尔扔出去好远,摔断了胳膊,别人就都不敢再动了。他说:‘扔掉你们手中的家伙吧,我是个老实人,一切都是上帝赐予我的,我不准任何人夺走,也不会多要我分外的任何一点儿东西!’你姥爷临走时说:‘瓦尔瓦拉,永别了,你不是我的女儿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回家以后,你姥爷不停地打我,我一句话也不说,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这和姥爷所讲的出入很大,他说母亲的婚礼是公开的,他也参加了。究竟哪个更真实,我不想追究。我只觉得姥姥讲的故事更美,更让我喜欢。

“刚开始我还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后来有人偷偷地给我送了信。我去看他们,他们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像一对快乐的小猫!

“那是在圣日,就是大斋节的最后一个礼拜日,你父亲来看我们了。他站在你姥爷面前,整整高了一头。他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华西里·华西里耶维奇,不要以为我是来向你要嫁妆的,我是来向我妻子的父亲问好的。’ 你姥爷高兴极了,执意要他们搬回来住,他们就搬到了花园里的一间小屋里,你就是在那儿出生的!

姥爷感受到了父亲的真诚与坦荡,因此变得“高兴极了”,说明他还是希望看到母亲开心幸福,可怜天下父母心!

“唉,我非常喜欢你父亲,他也喜欢我,有时候他抱起我满屋子转,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爱你胜似爱瓦尔瓦拉!’瓦尔瓦拉可不干了,他们就追打嬉闹起来……”

“你的两个舅舅不喜欢你父亲,他也不喜欢他们。他报复他们的方式很特别。”说到这里,姥姥笑了起来,“那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旷野里的狼往城里跑,吃人和牲口,闹得人心惶惶的!你父亲每天夜里都拿着枪出去,每次都拖回一两只狼来。他把狼剥了皮,再装上玻璃眼珠,看起来就跟活狼一样!有一天夜里,米哈伊尔去厕所,忽然他毛发耸立着跑了回来,裤子也掉了,还摔了一跤。他惊呼着:‘狼!’大家冲了出去,果然看见一只狼,然后大家一阵乱打乱射,可那只狼不躲不闪,一点儿也不怕!仔细一看,原来是假的!当时,你姥爷可恼透了你父亲!你的两个舅舅制订了一个恶毒的复仇计划。那是隆冬的一天,他们拉着你父亲去滑冰,一下子就把他推进了冰窟里。他们又砸又跺,然后就走了。幸好你父亲爬了出来,要是时间长了,他就完了。

“你父亲病了两个多月,最后和你母亲走了,去了阿斯特拉罕。你父亲承造了凯旋门,准备迎接皇帝。 他们上轮船时,我好像在和自己的灵魂告别……”

这里运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充分体现了姥姥对女儿和女婿发自内心的喜爱和不舍。

“好了,我讲完了……”姥姥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虽然你父亲不是我生的,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sV7IXxMyeeQEoy6U7J1dVEvNFZ2iRkV9Rhx9rEd2nyE7Y1o9aPBGfPz2JENIJO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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