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黄昏,太阳落山的那一瞬间带来了一缕微风,柔情似水地扑在周依的脸上。
她的额头微微出汗,骑着电动车穿过一个烟火正盛的烧烤摊子,经过几对说笑的情侣,路边草木的气味浓烈,暮色很快开始四合,星星点点的灯亮了起来。
她今天送快递晚了。
身为一个有理想的当代大学生,周依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发扬了鲁迅先生那句名言“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数份兼职不压身,我不争先谁争先。于是她一下课就直奔学校小超市收银,到点下了班又去干送快递的活儿,挣个跑腿钱。
她所在的大学,地方偏僻了些,但好巧附近挨着一片新修的别墅区,而那个高档小区的快递都会发到附近唯一的物流站点——她学校的菜鸟驿站里。有需求就有市场,于是周依这样的有志青年,就会在每天傍晚把小区住户的快递送过去。
今天她收银的时候,有人给她一张假钞,她没有收,那个学生就在那里和她理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她找出了落了灰的验钞机验了验,那个人才噤声。
然后她就晚了。
她把车匆匆停在小区门口,和保安大叔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几个快递盒子往里走。这个小区事儿多得很,只要不是户主的代步工具,滑板车都不能进,她在里头焦头烂额地转了半天,晚风里带着花的甜腻香气,她看不到它们,但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像那个杀千刀的户主一样,她抬头看了看十字路口和周围长得都差不多的房子,心里很惆怅。
他就在这么一片片房子中的某个地方,但她找不到。
“喂,您还在吧?”周依的声音有些紧张,“我马上就到。”
手机那头传来令人心安的声音:“我还在。”
半个小时前,周依送完了别的快递,只剩这最后一件,然后她就发现了一件悲摧的事:这个户主是新来的,她之前没去过。
那个人知道了情况以后还很贴心地表示要出来站在门口,这样她一眼就能看见了。
这就是这个高档小区的另一件麻烦事——所有的别墅都用一样高大的雕花黑铁门围了起来,她送快递都是从大门栏杆的缝隙里塞进去给他们的,像探监一样。
然后半个小时过去了,周依还是没有找到。
天已经黑透了,一排排被灯光映得金灿灿的垂柳在她面前延伸到路尽头,这个小区比她的学校还要大一点儿,她叹了一口气:“这位……段先生是吧?麻烦您再描述一下,到这个路口我是不是再右拐一下?”
周依一路接着电话,像九曲黄河一样在这片花坛里都种着钞票的富饶土地上拐了几个弯,一抬头,看见前方不远的一个路灯旁,一株柳树下边,有一个背着站的人影。
在这个夜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影,而是她的指路明灯啊!马上她就能下班了,月底就能拿钱了。
于是她忍不住眼眶湿润,情不自禁地向那个人小跑过去,那架势就像跨栏运动员冲向终点红线,金毛巡回犬甩着舌头奔向一个飞盘。花坛里的小飞虫扑向路灯身上的同时,她与那个顾客的距离飞快缩短。
那个高瘦的人影维持着打电话的姿势,闻声轻轻回头,从柳树的阴影下走了出来,路灯的光完完整整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远远看着都闪闪发亮。
周依跑得脸颊微红,额头还粘着几缕碎发,眼睛因为刚才的激动还有些潮。
然后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忽然站住了。
她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看着她,手机还在接通状态,但是没有人再说话。
小花坛里的香气和柳絮的气味在空气里飘荡,不远处隐隐有蝉鸣。
夏夜温柔而暧昧,他们就站在离彼此很近的地方,没有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