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里下山之后,立即翻身上马,望西急驰。路上不断遇到瓦剌的士兵,供给陈万里饮食,以及换马,是故走了几天,便进入漠西,再过去便是瓦剌的京城了。
陈万里进城之后,便不时有路人向他点头问好。去年春他曾经角逐青年第一武士,得到桂冠,蒙古人崇武,因此虽然他是汉人,对他仍甚敬重,何况陈万里并没有一般官家大少爷的陋习。
枢密院府邸并不很大,比起斜对面的太师府,真有小巫见大巫之感,这是陈拓疆恐怕蒙人妒忌,而刻意安排的。陈万里到大门外,站在门口守卫的瓦剌武士,立即迎上来,接过马缰。
陈万里轻声问道:“府里一切都平安吧?”
那武士道:“都平安,大人刚回来,夫人正怪你食言,不回家过年呢!”
陈万里微微一笑,走过跨院,府内的下人都来见礼,陈万里忙道:“不要张声,我要给夫人一个惊喜!”
陈府之内有许多汉人,都是当日陈万里的祖父带来的,就连那天在萆原上巧遇的沙天德,跟陈家亦有很深渊源。沙天德的祖父当日在陈友谅军中,便是陈万里祖父的裨将。
陈万里先到自己的寝室,盥洗之后,换过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去见母亲。
他母亲章氏,正在房内绣花,陈万里高叫一声:“娘,孩儿回来了!”
章氏被他出其不意的大叫,吓了一跳!
可是章氏并不发怒,瞅了他一眼,道:“你就会欺侮为娘!”
“谁说孩儿欺侮娘?”陈万里嬉皮笑脸地向她扮了一个鬼脸。
章氏问道:“向你爹请过安没有?”章氏是边疆的汉族牧民女儿,被蒙古武士掳劫回来,让陈拓疆看上,娶了回来,因此章氏与丈夫的感情只是一般。陈拓疆其后还纳了几个蒙古女人为妾,可惜那几个女人,都没有生养。
陈万里道:“孩儿先来向您请安,证明孩儿的心向着娘!”一顿又问:“爹怎样啦?”
章氏低声道:“你爹整天忙着军务,唉,他好歹也是汉人,帮助瓦剌攻打自己国家,将来也不知会得到什么结果!里儿,你要劝劝他!”
“孩儿正有这个意思,只怕他听不进耳!”
“陈家跟朱家的仇已纠缠了八十多年,难道还要继续下去?我就怕他会遗……”
陈万里接道:“假如爹帮造瓦剌攻打中原,不用说,自然会遗臭万年!孩儿已决定,万一他不听规劝,孩儿便不顾而去!”
章氏吃了一惊,忙问:“里儿,你有何打算?”
陈万里沉吟了一下,道:“孩儿准备到中土!”
“你是陈家的子孙,回去很危险,朱家不会放过你!”
“只要孩儿不说,人家又怎知道孩儿是陈友谅的同宗后代?再说祖父当年又不太出名,说不定人家早已忘记!”
章氏沉吟道:“这到底是件大事,爹娘又只得你一个儿子,你要去中土,一定要先征得你爹的同意!”
“若非如此,娘您叫孩儿如何自处?我绝不肯学爹那样!一打起仗来,受苦的可是百姓,那些无辜的百姓,难道跟咱们陈家都有仇恨?”陈万里瞅了母亲一眼,轻声道:“娘,实与你说了,孩儿这次去了中土几个月!”
章氏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真的?你……真是胆大妄为!”
陈万里道:“娘,轻声一点吧!”
章氏轻吸一口气,问道:“里儿,快告诉娘,中土如今怎样?你有没有去过雁门关?”
“孩儿不由那里进关,因为那边双方都屯驻重兵,不方便!娘,中原地大物博,文物阜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比这里好多了!”
章氏叹息道:“塞外是苦寒之地,怎可跟关内比?跟你们的家乡就更不能比了!你要回去,就不会先跟娘商量一下!”
陈万里笑嘻嘻地道:“假如孩儿跟您商量,您会放心让孩儿去么?娘,下次孩儿一定去雁门关走走,顺便替您探探消息!嗯,您说过娘家还有什么亲戚?”
“你就是没娘的心,下次再说,快去见你爹!”章氏又叮咛道:“小心一点,你爹的脾气不太好,怪你食言,过了年才回家!”
陈万里央求她:“娘,不如您陪孩儿去见爹吧!”
章氏白了他一眼:“你平日不是整天都说要做些大事么?连父亲都不敢见,还能办大事?我不去,你自己去吧,免得又跟他呕气!”
陈万里道:“那孩儿自己去了,省得娘瞧我不起!孩儿等下再来!”他穿过一条暗廊,见到一个丫头,低声问道:“大人在哪里?”
“在书房里!”
陈万里去到书房外,轻轻扣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老夫还以为你不回家了!”
陈万里嗫嚅道:“孩儿因为……师父……”
“进来再说!”
陈万里推门进去,只见父亲站在大书桌前,正在观看桌上的一幅行军地图。陈万里见父亲不开腔,也不敢吭声。良久陈万里才道:“听说你跟脱不伦起冲突,让他打倒在地,可有这件事?”
陈万里不知父亲为何一开始便提这件事,小心翼翼地道:“孩儿学艺不精,丢你老人家的脸!”
陈拓疆冷冷地道:“你没丢老夫的脸,丢的是你师父的脸!”
“爹放心,孩儿正为此事,后来又去找师父,跟他们学了几天应付的招式,所以才迟迟回家,将来一定可以将那秃颅击倒!”
陈拓疆冷哼一声:“为父正要告诉你一件事,脱不伦已被太师重用,将来还可能成为国师,为父要你摒弃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今晚为父便替你们安排个宴会,交个朋友!”
“那秃颅他……孩儿绝不与他为友!”
陈拓疆脸色一沉,道:“脱不伦可有打伤你?再说最多也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如果不是天德兄及时赶到,孩儿必葬身草原!”
“大丈夫要做大事,便不能斤斤计较小节!这宴会你一定要去!”
陈万里仍然愤愤不平地道:“将来有一天,孩儿必杀此獠!”
陈拓疆目光一闪,道:“待大军将朱家赶到长江以南,你要将他师徒杀死毒死,为父都不管!但在此之前,却不准你动他!”说到后来已声色俱厉。
陈万里心头一气,转身欲行。陈拓疆又道:“小畜生你听着,大战迫在眉睫,你最好留在家里!
陈万里负气而出,头也不回地返回自己寝室,和衣躺在床上。想起父亲的言行,又气又恼;想起温柳烟的款款深情,又忧又愁,又酸又苦,心中暗叫道:“老天爷,天下间万千父母,为何偏教我生在陈家!”想到激动处,他不顾一切地一拳擂在床上,发出了“蓬”的一声巨响。
门外丫头听见只道有事吩咐,匆匆忙忙地走进问:“少爷有何吩咐?”
陈万里一口气没处发泄,正狠狠想骂她几句,但又转念一想,这件事跟她完全无关,便叹了一口气,收回愤怒面容,道:“快替我准备热汤洗澡!”
……
晚上有个宴会,但主人并非陈拓疆,而是太师也先,筵席就摆在太师府的内厅,一共四席,也先是脱欢的儿子,脱欢为瓦剌统一草原诸部立下不朽功勋,脱欢死后,也先继其位。也先文才武略,野心勃勃,颇有夺脱脱不花之位的打算,今日赴会之人,都是他的心腹,陈拓疆父子和脱不伦自然亦坐首席,尚有大将阿拉和沙天德在旁相陪。
也先唇上蓄着一抹浓黑的胡髭,双目精光四射,鹰鼻狮嘴,不怒而威,顾盼自豪,他举杯道:“大师,万里贤侄,从今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说得好,说得好!这是你们汉书上写的吧?来,瞧在本宫的脸上,大家做个朋友,干杯!”
脱不伦首先举杯向陈万里遥敬,陈拓疆用手肘轻轻推推儿子,陈万里没奈何只好举杯一幌,然后又将杯放下,也先微微一怔,讶然问道:“贤侄为何不喝?”
陈万里道:“太师,小侄因在路上染了点风寒,不想喝了!”
也先浓眉一掀道:“染了风寒正该喝酒,贤侄不是连愚叔也生气吧?”
陈柘疆生怕双方弄僵,忙抢过陈万里的酒杯,道:“犬子身子的确不太爽利,就由下官代他喝了吧!”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也先一怔,但随即推下笑容,道:“陈知院代喝也一样!嘿嘿,两位真是不打不相识呀!”
脱不伦叫人倒了一杯马奶茶,道:“金刀公子身子不适,不宜喝酒,但喝杯茶,应该没问题吧?这杯茶算是贫僧向你道歉的!”他有意借这个场合炫露武功,左掌向那杯茶虚拍一下,那杯茶竟然慢慢向陈万里滑去!
阿拉几曾见过这种功夫,不由轰声叫起好来!陈万里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他待杯子来到面前,才出掌在桌缘一拍,那只杯子,反向脱不伦飞去。
也先道:“贤侄,这你又有何话好说?大师是诚心诚意的!”
“小侄认为他并无真意,只是来此炫耀武功,全不将太师及诸位将军放在眼内!是否只有大师才有此功力?”
脱不伦忙道:“贫僧并无此意,太师幸勿听他的!”
陈万里急道: “大师若无此意,便只是为了向在下一人炫耀,这不但表示他非诚心诚意道歉,也有欺骗太师和诸位将军之嫌,何况大师当日将在下打落在地,他武功天下第一,已是人所共知之事!”
陈拓疆道:“万里,不许无礼!”
“爹,孩儿只是以事论事!”
也先听了陈万里的话,心中也有了疙瘩,忍不住问道:“大师,某绝不在意,但在场尚有不少人,您最好解释一下!”
脱不伦心中忖道:“只道也先是个人物,想不到他心胸狭窄,疑心又重,以后倒得小心一点!”当下他长身而起,道:“贫僧素在山上生活,从未接触过达官贵人,今日有幸出席此盛会,难免有点得意忘形,刚才容或有处理失当之处,尚请各位大人包涵!”他举杯道:“贫僧敬诸位大人一杯,以表歉意!先饮为敬!”他一仰脖,一大海碗的酒,已全倒入腹中。
也先喝彩道:“大师好酒量!”他喝了一杯,表示不计较,蒙古人粗犷善饮,见脱不伦祖豪,刚才不快之情,都已消除。
脱不伦双手捧着马奶茶,离席走至陈万里面前,道:“公子,贫僧是诚心与你消除芥蒂的,请赏脸!”
陈万里只好长身,道:“不敢当!”他双手接过,将马奶茶喝干:“只要大师以后不再使在下下不了台,在下便已感激不尽!”
“公子言重!”脱不伦心头暗道:“贫僧已给足了脸子,你还不放过贫僧,哼,看贫僧以后不收拾你!”
也先道:“菜凉了,大家起筷!”厅里立即响起一阵欢呼,猜枚划拳之声,此起彼落,人人均兴高彩烈,只有陈万里闷闷不乐,中途便以身子不适为理由,避席回家,一回家便去找母亲。
章氏讶然问道:“万里,你怎地不跟你爹一齐回来?”
“孩儿没兴趣听他们发表南侵的雄心壮志,也看不过眼那些不可一世的嘴脸,所以回来陪娘。”
章氏笑道:“娘正想听你说说那回中土的事!”
陈万里心头一动,脱口道:“娘,孩儿这次去中原,结识到一个……好姑娘……”
章氏“哦”了一声,道:“快告诉娘,她知道咱们的身份怎样么?”
陈万里神色一黯,轻轻摇头,喃喃地道:“孩儿看这件事一定不会成功!”
“你先说给娘听,让娘帮你想想办法!”章氏比儿子还紧张:“那位姑娘长得怎样?”
“能令你儿子神魂颠倒的,当然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了,娘,你先别打岔,孩儿从头说起!”陈万里将结识温柳烟的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娘,人家父女都有意思,可惜孩儿却不敢答应!您说假如温姑娘知道咱们……她还肯不肯嫁给孩儿?”
章氏脸上的笑容已不见,她怕儿子伤心,安慰道:“你还未跟她说,又怎知道结果?”
“娘,你不用安慰孩儿了!”
“不过你不告诉她也不是办法,万一拖累了人家的终身大事,可是你的罪过!”
陈万里默默无语,章氏怜爱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又没杀一个汉人,也许她会体谅你也未定!”
陈万里精神一振,脱口道:“娘说得有理,烟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会将孩儿跟爹分开!”他忽然长身道:“不行,孩儿一定要再去一趟中原,跟她说个清楚!而且瓦剌即将跟朱家开战,如果孩儿留在这里,爹一定会迫我上战场,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不过,娘您要替孩子瞒一瞒爹!”
章氏叹了一口气,道:“娘也十分矛盾,你不在身边,娘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忽然外面传来陈拓疆的声音:“你锦衣玉食,日子怎会难过呢!”
章氏向儿子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开门。陈万里拉开房门,见父亲一张脸拉得长长的,甚是难看,不由有点惊慌,低声唤道:“爹——”
陈拓疆跨步进房,冷冷地道:“万里,你今夜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失望!难道你不知道咱们寄身此处,凡事要给主人留个情面么?”
陈万里大着胆子道:“爹,既然你知道咱们是寄人篱下,此处终非长久之地,又何必帮他们去攻打自己的国家!”
陈拓疆瞥了儿子一眼,道:“咱们有国家么?”
“大明皇帝是汉人,咱们……”
“住口!”陈拓疆怒道,“别提那姓朱的!若不是他,咱们何须寄身瓦剌?”
“就算咱们陈家跟朱家有仇,也不必助瓦剌去打他们!”
陈拓疆冷笑道:“当年他打咱们,如今咱们去打他,有何不对?”
“可惜朱家的人不会上战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都不是朱重八的子孙,而是无辜的百姓!”陈万里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说话的声音也高了。(按:朱元璋的原名重八,其后投军,他岳父才替他起了个官名:元璋,字国瑞,后来史书上便一律称为朱元璋。)
陈拓疆一时语塞,章氏忙道:“老爷,儿子今天刚回来,你又何必去责骂他!那番僧也野蛮,若非天德贤侄及时赶到,咱们陈家便没了香灯,也难怪万里痛恨他!”
“他……实在太不懂事了!想老夫像他这个年纪,已跟他祖父东征北讨了,他还一点事都不懂!”
陈万里道:“爹要孩儿做什么事都行,要我领兵去攻打中原,便万万不能!”
陈拓疆脸色一变,又道:“假如为父要你随军保护爹,你肯不肯?”
陈万里闻言,心中不由一惊,连忙颤声问道:“爹是不是准备挥军攻打中原?”
陈拓疆怒哼一声:“说到底,你就没将为父放在眼中!”
“爹,其实咱们不帮瓦剌,也可以活命,又何须当人走狗!”
陈拓疆怒发冲冠:“畜生,你说什么话?脱脱不花可汗封为父为枢密院知院,仰仗为父之处甚多,这也算是走狗?为父是走狗,你不成了狗崽子?”
章氏见丈夫动了真怒,急忙向儿子打眼色:“里儿,还不送你爹回房休息?”
“不必!”陈拓疆怒气未息,道:“今夜得说个清楚!我一定要让朱家子孙,知道咱们陈家后人,不是好欺侮的!老天爷也不会永远帮他朱家,鄱阳湖一役,让他们侥幸得胜,历史绝对不会重写!” (按:鄱阳湖一役,陈友谅与朱元璋决战,朱军胜来的确带点幸运。)
陈万里道:“爹,你想想,帮异族之兵,攻打本国,天下没有人同情,人人都会说咱们是汉奸、汉贼!”
“哼,我何须人同情?当年我陈家像狗一样,东躲西藏,也不用别人同情,何况是如今!”
“爹,这要遗臭万年的!”
陈拓疆怒极反笑:“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不如遗臭万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天下在老夫手中时,我要御史怎样下笔,他便得怎样写!你不看朱重八登基之后,大杀开国功臣,那些御史还不是替他擦脂抹粉?”
“可惜,瓦剌就算灭了大明,咱陈家还不能做了皇帝!蒙古人开国,会让汉人当皇帝么?这道理很显浅,爹其实心内明白!”
陈拓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虽怒,却也反驳不得。
原来陈拓疆野心颇大,很想借瓦剌之力消灭大明,再伺机取而代之,登上九五之尊。脱脱不花可汗不过是也先的傀儡,除也先之外,余子虽非碌碌,但只得骁勇剽悍而已,论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却无一人可比!可是他也知道蒙古人绝不容许汉人当他们的可汗!
假如陈拓疆借助瓦剌,侵占中原,事后又不能登基,便不能塞天下悠悠之口,但要他放弃报仇,却又怨气难消,此正是他之矛盾!
当下陈万里见父亲不答,又大着胆道:“爹,你这些话,可别传出去外面!”
“为父还要你来教,岂非日从西出?老夫进来时,已将外面的人摒退!”
“据孩儿观察,也先野心勃勃,亦不会满足于太师之位!”
陈拓疆冷哼一声:“爹若连这个也看不出来,还能有今日么?嘿嘿,也先虽然是个人才,但凶残奸狡有余,城府不够深沉,飞扬跋扈,如今他权势薰天,底下的人自然仰他鼻息,日后若有把柄落在下面手中,必然众叛亲离,我中华文化悠久,由三皇五帝至今,经历过多少个朝代?若论权术谋略,化外之人,岂可与为父相斗!”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原来爹看得这般清楚,可惜看不到自己的下场!”
陈拓疆铁青着脸问道:“你希望为父有何下场?”
“孩儿认为瓦剌本身人少,虽然征服了鞑靼和乌梁海等部,但未能使他们心悦诚服,其实根基并不巩固,不能倚靠过甚!”
“依你所说,为父该去何处?若此处不能留,天下虽大,何处可容咱父子立足?”
“只要爹肯放弃富贵荣华,名利权欲,何处不能安身?”陈万里道:“孩儿绝非有意顶撞大人,万望大人三思才好!”
“假如你父亲是个庸才,或者胸无大志,也许会接受你的意见!嘿嘿,可惜你生在我陈家,认命吧!”
章氏道:“老爷,所谓人各有志,那你就任由他吧,孩子大了,他有他的打算……而且打仗凶险,万一有何闪失,咱们陈家可要从此绝后了!”
“妇人之见!”陈拓疆指着妻子骂道:“都是你,自小便宠坏了他!”
章氏眼圈一红,委屈地道:“是你自己将你们陈家的子孙,看得比命根子还重,你倒怪起我来了!”
“老夫过两天便替他物色个媳妇,这便不成问题了!”
陈万里急道:“爹,孩儿已有心上人了!”
陈拓疆微微一怔,道:“那是谁?为何老夫一无所知?”
陈万里犹疑了一阵才道:“她姓温,家在邯郸,不过她还不知孩儿的身份……孩儿不敢告诉她!”
章氏埋怨道:“你看你将儿子的一段大好婚姻拆散了!”
陈拓疆目光炯炯,问道:“你在何处认识她的?”
“在……关内!”
陈拓疆脸色又是一变:“你几时进关的?是不是你师父令你去的?”
“这与师父完全无关,是孩儿一时贪玩,偷偷进去玩玩的!”
“真是胆大妄为!”陈拓疆神色稍霁,“那姑娘如何,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很好,只有一个当拳师的爹爹!”
陈拓疆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陈万里一愕,随即喜道:“爹,你不反对?”
“答老夫的话!”陈拓疆厉声道,“自你祖父逃到关外,便对天立下家规,以后子子孙孙都得娶汉人为妻,胡女只能做妾!”
“孩儿是真心喜欢她的,她对孩儿也有意思的。”
“那好得很,你写一封信,叫她到边关,为父派天德带人将她抢来,好完成你的心愿!”
陈万里道:“如要强抢,孩儿情愿终身不娶!”
“那你就死了这一条心吧!”
陈万里忍不住道:“原来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世人不会原谅!”
“畜生!”陈拓疆挥手掴了他一巴掌,拂袖而行,忽又停住,道:“自今日起,未得老夫同意,不许你踏出大门一步!”
陈万里望着父亲的背影,全身似已僵硬,陈拓疆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但万里疼痛的却不是面颊,而是心房!
章氏走了过来,怜惜地道:“里儿,你爹在气头上,待他气消了,你怕他不让你出去?”
陈万里喃喃地道:“爹他一意孤行,一定会弄至身败名裂的……”
章氏白了他一眼,道:“别胡说,快回房休息吧!”
“娘也早点休息,孩儿明早再来请安!”
陈万里返回自己的房中,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一时间想的是家事国事,但眨眼间又想起温柳烟来,满腹苦水,暗道:“我今生也别指望能跟柳烟结成连理了!”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在信阳答应林飞燕替他找寻其弟,这件事,我倒不能不办!”再回心一想,又呆住了:“爹不准我踏出大门一步,我如何调查,又如何去救人?”
他心中有难题,未曾解决,一夜未眠,直至丫头送水来才下床。他洗了脸,信步出厅,丫头请他吃早饭,他故意道:“不吃了,我出去喝酒!”
丫头道:“老爷吩咐过,若果没有他的手令,少爷不准踏出大门一步……少爷还是在家里吃吧!”
陈万里轻哼一声,走下台阶,直向大门走去,不料门后闪出两位瓦剌武士来,陈万里道:“骆达,什么事情?”
骆达等武士一向很佩服这个汉族青年,跟陈万里的感情不错,但今日竟一反常态,抽出刀来,拦在门前,道:“请少爷原谅,陈大人有令,少爷离家,须有他的手令,请少爷先出示手令!”
陈万里道:“我若没有手令,又怎会出门?快让开,我有军机大事要去丞相府通报!”
骆达道:“请少爷出示手令!”
陈万里一瞪眼,大声道:“你真不放我出去?”
“请少爷莫令咱们为难,陈大人的命令,咱们不能违抗!”
陈万里见他态度坚决,不为己动,乃微笑道:“骆达,你我是好兄弟,我不会令你为难!”
骆达喜道:“多谢少爷!”
话音刚落,忽然头顶上有人道:“也请少爷莫让咱们为难!”
陈万里抬头望去,只见墙头上已站满了弓箭手,人人均引弓搭箭,对着陈万里!
陈万里脸色大变,猛一拂袖,转身走上大厅!
丫头在后面道:“请少爷吃饭!”
陈万里喝道:“谁再叫我吃饭,便杀了她!”他想不到父亲会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怒气冲冲地回房,“砰”的一声,大力将门关上!
陈万里进了房,鞋子也不脱,就和衣躺在床上。俄顷,门外有个男人的声音道:“少爷,老爷交代过,要你留在家里静思,还要少爷勤读兵书,半个月之后,老爷要考核你!”
陈万里大声道:“快滚,不要来烦我!”
门外那人仍道:“请少爷开门,好让小的捧兵书与你。少爷不接,小的没法向老爷交代!”
陈万里自床上滚下,大步向房门走去,但至门边,忽又住步,道:“把兵书放在门外,我心情转佳,自然会拿进来看!”
那人应了一声,外面便再无声息,陈万里心里如遭火烧:“爹要出兵攻打自己国家,还要我习兵书助他?哼,我才不干!”
此念刚落,又生一念:“就算我不习兵法又如何?难道也先跟爹爹就不出兵?我何不习之,将来相机破坏,以毒攻毒,岂不妙哉?”
想到此,心中怒火稍息,乃开门将门外的兵书捧进,重新关上门,坐在桌前观看,可是他心情不佳,书上的字,就像蝌蚪般,在眼前钻来钻去,没一个字看得进眼。陈万里躁火中烧,一怒之下,拂袖把兵书尽扫落地,气急败坏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犹如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狮子。就在此刻,房门又被人敲响。
陈万里怒道:“滚,别再来烦我!”
不料外面传来的却是章氏的声音:“里儿,是为娘,快开门!”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将门拉开,涩声道:“娘请原谅,孩儿不知是您!”
章氏道:“你为何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饿坏了自己,于事何益!”
陈万里道:“娘不必多说,孩儿心情不好,吃不下……我自有主意,娘不用担心!”
章氏回身将门关上,低声道:“娘不是早已说过么?你爹那脾气,我还不清楚?过得三几天,待他气稍消,你去向他道歉,还不是父子一场?”
陈万里挥挥手,道:“娘,孩儿的心情你不了解……我实在有点事要出去办,他们又不让我踏出大门一步!”
“是什么事,你告诉娘,等娘替你想办法!”
“这件事娘帮不了,除非孩儿自己去办!”
“除了娶妻生子,还有什么不能代办的,叫你沙大哥代办一下,行不行?”
陈万里心头一跳,喜道:我怎没想起!请娘派人去沙家送个信,叫沙大哥抽空来一下!”
章氏道:“你也得答应娘一件事!”
陈万里一愕,讶然问道:“是什么事?”
“立即去吃饭,以后每顿都要吃三大碗!”
陈万里心头一松,又恢复常态,笑嘻嘻地道:“娘,孩儿想吃五碗行不行?”
章氏笑骂了他一句:“娘这就去,我叫丫头将早饭送进来!”
沙天德并非立即赶来,而是在午饭前到的。陈柘疆深思远虑,暗中叮嘱,不许汉人在外面兄弟相称,以免引起也先的猜忌,但此刻房中只有沙天德和陈万里,情况自然不同,两人亲切地拥抱一下,然后坐下。
沙天德自作聪明地道:“陈贤弟可是为了脱不伦之事才找愚兄来的?”
陈万里不想叫他难堪,含笑道:“那番秃必受也先重视了!”
“是的,今早太师还叫武士跟他师徒比武,自然是脱不伦无敌:可恨的是巴鲁扎不断替他师父吹嘘,绘声绘影描述他师父将贤弟打败的情况!”
陈万里问道:“家父亦在太师府里?”
“是的,还不断为脱不伦喝彩!陈大人涵养真好,对巴鲁扎的行为不怪,反而说:理该教训教训,不然他还不知天外有天!”沙天德有点气忿地道:“瞧巴鲁扎那番秃的神气,愚兄恨不得打他一顿!”
陈万里淡淡地道:“爹说得也有道理,的确是天外有天嘛!小弟这次到中原,就遇到许多高手!”
沙天德兴趣勃勃地道:“对啦,愚兄正想问你,贤弟快将中原的情况说与愚兄听听!”他一向颇为沉着,但此刻却有点浮躁。
陈万里虽然急于求他替自己办事,但也了解他的心情,便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沙天德不断截口发问,一时惊叹,一时又怪他粗心大意,不把大明朝京师看个仔细,陈万里自然不便告诉他邂逅温柳烟的事,只好一笑置之。
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少爷,老爷请沙将军吃饭,酒菜已备好,请到内厅!”
陈万里一听见要与父亲同席进食,必头便是一沉。沙天德拉了他一把,道:“贤弟还不去?让世伯久候就不好了!”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长身道:“沙大哥,吃饭之后,你还有没有事么?”
“贤弟今日说话为何吞吞吐吐?”
“假如你没事,小弟想请你再到此处,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但在爹爹面前,可勿露出口风!”
沙天德略一沉吟,终于点头,两人携手到内厅,陈拓疆已在等候,沙天德忙上前道:“小侄失礼,让世伯久候!”
“自家人不必拘谨!”陈拓疆看了儿子一眼,道:“都坐下吧!”
丫头斟了酒,添了饭,便慢慢退下。沙天德举杯道:“小侄敬世伯一杯,愿世伯早日实现夙愿,替咱们几家报仇雪恨!”
陈拓疆点点头:“德侄,你近来进步颇快,老夫见故人之子成长,亦大觉安慰,只是千万不可骄傲,须知学无止境,兵书上写的都是死的,敌人未必会依兵书上的例子行军布阵,因此事前要多作设想,临阵才不会手忙脚乱!”言毕才喝酒。
沙天德双手捧杯,道:“多谢世伯教导,小侄字字铭记在心!”他也把酒喝了,见陈万里那杯酒仍放在面前,心中诧异,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陈万里道:“小弟今日精神不爽利,没法陪沙兄痛饮,请原谅!”
陈拓疆轻哼一声:“德侄等下还得回营,人家才不像你这般不长进!德侄,你以后有空要多点拨他!他如今长大了,老子的话已听不进耳!”
陈万里沉着脸不答,沙天德一看即知他父子不咬弦,可又不知因何发生矛盾,是以只好道:“万里贤弟,文武双全,比小侄聪明百倍,小侄正要向他学习哩!”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他心里所想的全是酸腐书生之见,没一丝大丈夫之气概!”
陈万里忍着气问道:“孩儿不知何谓大丈夫气概,请爹爹指点!”
陈拓疆又哼了一声,道:“大丈夫者顶天立地,要立盖功勋,不成功便成仁!”
“原来此谓之大丈夫,则朱元璋、常遇春、徐达等固然是大丈夫了,也先看来亦大丈夫矣!”
陈拓疆脸色甚是难看,半晌才道:“然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功失败除了与自身的努力有关之外,还得天时地利人和以配合!但不管如何,是真丈夫者,都不能丧志,不能不思进取!”
“何谓丧志?”
陈拓疆怒道:“像你这畜生的所为,便是丧志!”
陈万里道:“孩儿亦知不肖,幸而自幼承大人亲炙,读过点圣贤书,尚未丧心也,亦堪告慰!”
陈拓疆自然知道儿子借题讽刺自己,只碍着沙天德在坐,忍隐不发,铁青着脸,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沙天德又踢了陈万里一脚,陈万里也觉在外人面前不给父亲留有余地,有失孝道,便替父亲斟了一杯,道:“孩儿敬大人一杯,祝大人长命百岁,平安快乐!
陈拓疆却没喝酒之意,冷冷地道:“老夫就算能活百岁,也要给你这畜生气得折寿!酒你自己喝吧,老夫也希望你长命百岁!”
沙天德见他父子越说越僵,忙打圆场:“世伯等下尚要处理军中机要,不便多喝!愚兄陪你喝一杯吧!”由于气氛沉重,三人都低头吃饮,不发一言。
陈拓疆放下筷子,长身道:“畜生,除非你欲与为父断绝关系,否则自此之后,不准踏出一步家门!那些兵书你不读毕,也不必再来见为父!”声毕拂袖而去!
沙天德低声埋怨道:
“贤弟因何一回家,便与世伯赌气?到底是为了什么?快说与愚兄知,看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陈万里推席而起,道:“回房再说!”两人重新到陈万里寝室,陈万里立即关上房门,低声道:“沙大哥,今日小弟与你说的话,你听得进耳便放在心上,听不进耳便当小弟不曾说过,千万莫泄漏一字出去,否则小弟只怕要成为罪人!”
沙天德又惊又诧,忙道:“愚兄的性格你该清楚,咱们的话,岂有说出去之理?”
“小弟自然信得过你,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是以不得不小心一点!”陈万里吸了一口气,问道:“沙大哥,你觉得瓦剌对咱们如何?”
“也先要攻打大明,自然得倚仗咱们,所以……”
“好了,那小弟再问一句,假如瓦剌灭了大明,还会对咱们这般好么?”
沙天德呆了一呆,沉吟道:“这就难说了,想那朱元璋做了皇帝,连自己的结义兄弟、侄儿都可以杀死,何况咱们跟他们非同一族!”
陈万里微微一笑:“既然沙大哥亦清楚,为何还要替瓦剌卖命,攻打大明?”
沙天德讶然道:“贤弟认为假如灭了大明,也先便要对付咱们?”
“飞鸟尽,良弓藏,这句话你必然听过,难道你不知道他只是在利用咱们么?表面上重用咱们,骨子里是处处防着咱们!”
“你是否指他聘脱不伦的事?”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道:“想我家数代为瓦剌立了不少功劳,脱脱不欢可汗为何提升向与家父咬弦的阿拉当梃密院副使呢?”
沙天德吸了一口气,道:“依愚兄之见,彼此都明白在互相利用!咱们让朱家赶到大漠来,这口气憋了多少年,这笔账欠了多少个寒暑?岂能不报?”
“迫咱们到大漠的是谁?”
沙天德有点不悦:“贤弟,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就直说吧,怎地问这种尽人皆知的问题呢?”
“你一定会说是朱家迫咱们的!”陈万里自顾续道:“其实严格说起来,咱们是自己害怕跑出来的,人家根本没迫咱们走!”
沙天德轻哼一声:“他是否迫咱们走暂且不说,以朱贼之脾性,他当了天子之后,还会放过咱们?”
陈万里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咱们攻打大明只杀他们姓朱的一派么?”
沙天德沉吟道:“朝中大臣假识时务者,自然不杀!”
“但跟咱们在战场上打仗的人,可不是姓朱的!他们都是老百姓!为了杀他们姓朱的几百个人,犯得着杀数以十万计的无辜者么?”
“这个……打仗嘛,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倒也避不了!”
“你且听小弟说!”陈万里吸了一口气,续道:“这些无辜的人,跟咱们都是一样,大家都是汉人,他们的后人以后会向谁报仇?小弟相信他们痛恨咱们这些汉奸,比痛恨瓦剌人还要深几分!”
沙天德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像被泥团塞住嘴巴。陈万里续道:“这场仗谁说避不了?假如瓦剌不发动战争,这仗便打不起来!”
沙天德冷笑一声:“贤弟想得太简单,即使咱们不助瓦剌,也先也会发动战争!”
“是的,小弟昨夜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假如咱们不助他们,我相信他们只在边境一带取得胜利,由于不明了汉族人的特性,他不可能灭得了大明!”
沙天德道:“如此则咱们既不能在瓦剌存身,亦不能返回中原,唯一的路子便是自杀!若要求死亡,还用得着等到如今么?”
陈万里淡淡地问:“假如咱们乘也先出兵打大明时,伺机反戈一击呢?假如成功,相信大明皇帝也会捐弃前嫌,则咱们便可落叶归根了!”
沙天德吃惊地道:“这个……这个可能会令咱们几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陈万里自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即使要实行,也得经过一番策划和准备,因此道:“这只是小弟的设想而已,如果真正要实行,还得靠沙大哥,是否可行,由你决定,当然,沙大哥的决定,小弟绝不干扰!”
沙天德道:“贤弟说漏一个人,就是令尊,假如他不答允助一臂之力的话,愚兄也无能为力!”
陈万里道:“沙大哥,小弟还有一件事求你,虽然我们处境困难,但你一定要帮小弟一个忙!”
沙天德道:“你我情同手足,只要愚兄做得到的,自不会推辞!咦,你一向说话都非如此的,到底是何原因?”
陈万里忽然长身走去开门,就在此刻,他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急忙拉门探头出去,只见有道人影闪进廊里!他心头一跳,忖道:“是父亲大人?”他本来还有点担心,但回心一想,又高兴了:“他听见更好,省得我当面跟他说,又要被他骂!”
沙天德问道:“有人在偷听么?”
陈万里关上门,低声道:“是家父,不用担心!”
沙天德道:“贤弟快说,愚兄要回营了。”
“请问沙大哥的麾下,去年是否有抓到一个叫林飞雁的汉族青年?”
沙天德道:“有,他是来劫狱,结果反被咱们抓住,愚兄没向上禀报,只将他囚在地牢里!你认识他么?”
“不,小弟认识他哥哥,是他哥哥托小弟帮他打探消息的!”陈万里续问:“他想救的人,是不是一个姓竺的姑娘?”
“是的,但那姑娘被抓住之后,因为态度恶劣,让两个百夫长轮奸,不久她便撞墙自尽了!”
陈万里怒道:“态度恶劣的是你的手下!”
沙天德叹了一口气,道:“通常他们抢到汉族女子,都很少向上报的!她自尽之后,恰好愚兄经过,否则根本不知道!”
“大哥以后最好约束手下,不许他们再干禽兽的行为!”
沙天德道:“汉民跟瓦剌人发生冲突已久,汉人抓到瓦剌人,所施的手段亦十分残酷,事情已至难分是非的地步,恐怕难以说服他们!”
“蒙人占据中原百多年,杀死咱汉人还少么?”
沙天德叹息道:“若要扯得那么远,这笔账更不好算,从前蒙古微弱时,汉人何尝不是诸般欺侮他们?好啦,不谈这些了,你到底要求愚兄什么?”
陈万里道:“小弟请大哥放走林飞雁!”
沙天德一怔,道:“这怎可以?贤弟,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莫非大哥另有计划?”
沙天德在房内踱着方步,喃喃地道:“若因为放一个林飞雁,而破坏了咱们的整盘计划,岂非前功尽废?”
陈万里目光灼灼望着他:“大哥的全盘计划是什么?可否说与小弟听听!”
沙天德脸上一热,讪讪地道:“不管你希望咱们攻进大明京师,还是希望反戈一击,都不宜因此而引起也先对咱们的监视!”
“大哥不是说没有将捕到林飞雁的事向上报么?”
“愚兄知他非大明探子,所以只当作是一般犯人,但军中已有记录!”
原来瓦剌的刑法未全,朝廷固然有刑部,而军中亦有类似的机构,那是因为蒙古人以游牧为主,到处为家,且连年征战,军中另设刑罚部门,是为了方便行事。
陈万里道:“大哥在军中亲信不少,难道无法可想?”
沙天德沉吟道:“贤弟何不跟世伯商量?”
陈万里急道:“此事绝对不能让家父知道,只请大哥千万为小弟设法一下!”
沙天德道:“好吧,愚兄也该走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回首问道:“反戈一击的把握不大,贤弟有把握刺杀也先么?”
陈万里心头突突乱跳,道:“他如今有脱不伦师徒在其左右,不好下手!不过也非没有办法……但须从长计议!大哥,爹不让小弟出去,你得多抽时间来陪我!”沙天德点头,不让陈万里相送,去书房向陈拓疆请辞。
……
陈拓疆自丫头口中知道儿子跟沙天德关在房里,心知有异,便潜去偷听。陈万里劝沙天德反戈一击的话,字字都入他之耳,只听得他暗骂道:“这小畜生好大的胆子,简直痴心妄想!”
及至闻得房内步履移近房门,陈拓疆暗吃一惊,不想留下话柄,失却威严,急忙转身向自己的书房跑去!
陈拓疆到书房里,心情十分复杂,见丫头已冲了茶,一口气喝了一盅,茶当然是中上的,喝后颇有定神之效,陈拓疆转念一想,暗道:“这小畜生说的也未尝无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蒙古人同样起作用,老夫帮他们攻下大明,他们能不杀老夫么?不杀老夫,也先岂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