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生情愫 |
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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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万里虽然学全“司马七招”,但最后那两招很多细微的变化,因时间匆促,游万里尚未能体会。
这天上午,游万里回客栈算账,并取回衣服,到竺家门口已停了辆双套大马车,车夫已候在一旁,竺红姑送温柳烟出来,道:“烟儿,为师录的武功谱子,你要收藏好,为师有了确切的住址,便会派人通知你!”
温柳烟:“请师父自己保重,弟子日后再来服侍你!”
竺红姑咯咯笑道:“为师还未老,倒是令尊没有儿子,你须多加照料!去吧,有缘自能再见!万里,日后有机会,再跟烟儿到我新居去!不过不许你再带其他人来!”
晚辈记住您的话!不过我现在有一个要求,我不想用车夫!”游万里道:“晚辈驾车的技术,自信不比车夫差!”竺红姑自无反对之理,游万里接过马鞭,跳上车辕,道:“温姑娘请上车!”
温柳烟向师父告辞,一转身也跳上了车厢,游万里道:“请竺前辈代向司马前辈告辞!”
他马鞭一落,马儿立即抬步前行。
游万里的驾车技术果然十分到家,马车在他控制下,不徐不疾,稳稳当当地出了信阳城,温柳烟至此才放下心:“游……游大哥,你怎会驾驶马车?”她拉开一角车帘探首出去。
游万里头也不回地道:“我什么都喜欢学,驾车很实用,怎会不学?温姑娘,想不到在下赶来信阳,而你也来了!”
“是的……你走了两天,小妹也上路了,因为要赶着为家师祝寿!”
“为何竺前辈只收你为记名弟子?”
“小妹才跟她三年,她老人家要等小妹的武功至一定程度,才肯正式收我为徒!”
“原来如此,难怪你武功不错,原来得竺前辈指教!你伤势如何?”
“外伤早愈了,只是内伤未痊愈,发力胸口还会疼!不过我带了药丸在身,昨天还服了一颗少林小还丹,相信过几天便没事了!”温柳烟忽然放下车帘,续问:“你欲去何方?”
游万里略一沉吟,道:“去巨鹿找个朋友。”
温柳烟觉得他像谜一样,很想再问他一些问题,不过,她到底矜持,不好意思开口。
马车在正午时候停在路旁的树林旁边,游万里忙着喂马,车厢里放着许多物品,大出游万里意料,只见温柳烟取出小锅,用石头架起炉子,生起火来。她用腊肉、花生煮了一锅咸饭。游万里觉得这种生活十分新鲜,也暗暗感激竺红姑给自己一个好机会。
马车再度前进,他们一路上既不入镇,也不住店,以车厢为家,虽然两人都守礼,但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产生情愫,只是这种感情都藏在心中,似乎双方都有所顾忌,是以连称呼也没有改变。温柳烟有时称他游大哥,有时呼游兄,游万里则一直称她温姑娘。
车子快到黄河,游万里忍不住问道:“温姑娘,你何事急着回家?”
“家父下个月金盆洗手,而且小妹已有一段时间未服侍他老人家了!”
“原来如此。”游万里道:“到黄河畔,咱们的马车便过不去,你有何意见?”
温柳烟温柔地道:“就由游兄拿主意吧,如今我伤势好了许多,不乘马车改乘马也可以!”
游万里道:“咱们把这辆车卖掉,过了河再买一辆!”温柳烟自然同意。
马车进入郑州,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游万里托小二将马车卖掉。
姑娘家爱洁,一到客栈,便吩咐小二备水洗澡。游万里道:“温姑娘,在下到街上买两套衣服。嗯,在下顺便替你挑一套吧!你喜欢穿什么颜色的?”
温柳烟脸泛红晕,低声道:“随便吧!”
游万里到故衣店挑了两套衣裤,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温柳烟,她是穿素色的,可是跑了两三家故衣店,都挑不到,最后只有替她买了一套淡绿色的。他一到温柳烟房外,猛听里面有异声,忙问道:“温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房里“砰”的一声响,却没有温柳烟的应声,游万里伸脚踢开房门,只见温柳烟披头散发,被三个大汉捉住,正用绳索缚扎手脚!
游万里抛下衣服,抽出刀来,喝道:“放下人来,否则杀无赦!”
当中那汉子年纪较大,眇了一眼,将刀架在温柳烟的颈上,道:“小子,你再踏前一步,老子便一刀宰了她!”
游万里不敢轻举妄动,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跟温姑娘有何仇怨?”
“咱们只是跟她老子有仇!”
游万里踏前一步道:“你们有种的便去找她爹,几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女子,算是什么?”
“太行三狼的事,不用你管!”眇眼汉持刀护住其他两个道:“你们快抬她出去!”
游万里喝道:“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标前挥刀斩去!
眇眼汉急忙挥刀来架,游万里最初还以为他不外是个毛贼,不料他刀上的功夫居然颇为老辣,挡了游万里两招之后,立即觑机反攻!
另外两个大汉见状,抬起温柳烟,逾窗而逃,游万里几番欲冲过去,都让眇眼汉子阻挡住!他大怒之下,暴喝一声:“少爷便先杀了你吧!”手中刀一紧,眇眼汉逐渐难支!
“小子,人已送走了,你有种的,便到咱们寨里去讨人吧!”
游万里道:“追不回人,少爷何止要上山讨人,还要踹平你们鸟寨!”他见对方刀法守得紧,心头一动,忽然卖个破绽,故意让对方的刀砍进来!
眇眼汉果然不知是计,钢刀“呼”地一声,直斩游万里的肩膊。
游万里待他刀势使老,才倏地闪开一步,同时左手翻起,五指合拢一刁,勾住其臂弯,用力向怀里一拉,眇眼大汉虞不及此,失却重心,跌撞过来,游万里左脚飞起,正中其小腹!
这一招正是司马琴所授的“司马七招”之一,眇眼汉子哪里闪得开?但闻“蓬”的一声,身子如纸张一般飞起,直至后背撞到墙壁才跌下来!
游万里虎跃而前,一脚踩在他胸膛,冷冷地道:“快说,你们欲将温姑娘带去哪里呢?”
眇眼汉子已被撞得发昏章二十一,胸膛再被游万里踩住,更觉辛苦,只听得他喘着气道:“带……温姑娘……回山寨……”
“哪座山寨?取哪一条路去?”
“过黄河之后,到新乡折西走山路……”
“你叫什么名字?”游万里又喝道。
“独眼狼……”话音刚落,游万里脚上用力,他张口喷出一口血来,看来离死已不远。
游万里不再理睬他,立即跃出窗子,外面是条小巷,他略一沉吟,向左奔去,巷口接连一条大街。他奔到大街,已不见那两个汉子和温柳烟,连忙又转身向右跑去,不料那边也是接连一条大街!
街上行人如鲫,游万里暗叫一声苦也,但他仍不心急,拉住几个行人查询,都不得要领。
游万里心想对方既然将温柳烟掳走,料一时间没有生命危险,是以先回客栈取了银两衣服连温柳烟的结成一个包袱,也不理掌柜的哭哭啼啼,丢下一锭银子,匆匆出城。
× × ×
游万里一口气赶至新乡,沿途都没见到那两位大汉和温柳烟的踪影,他估计自己已赶去前头,于是决定去新乡等候一两天。
第一天,他一早上床,睡了一夜,疲劳尽消,次日一早便到镇上的茶馆,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转头望去,只见当中一张桌子,围了许多人,其中的一个赫然是“雀痴”朱雀。
游万里信步走过去,原来茶客们正在斗雀,忽见朱雀将两个鸟笼分开,郡两只鸟儿立即自笼中飞出,苓客们都叫了起来,忙着去捉鸟,秩序大乱!
那两只鸟儿的主人,一把抓住朱雀的胸襟,喝道:“快赔咱们的鸟儿!”
“放屁!你们根本不是爱雀之人,老子为何要赔你?”朱雀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你俩识相的最好请老子喝一顿茶!”
右首那个胖汉首先忍不住,挥拳直击朱雀的胸膛,只闻“蓬”的一声,接着是一道惨叫,朱雀笑嘻嘻的,那胖汉的手指吃他内力反震,反而扭伤了,痛得他蹲下身去。
左首那个不打胸膛改打脸门,朱雀手掌一翻,五指扣住其手腕,那人半边身子都麻了,连叫饶命。朱雀道:“该不该请老子喝顿茶?”
“应该应该!”那人放下一锭三两重的银子,亡命而逃,朱雀哈哈大笑,连忙吩咐小二送点心。
游万里心头一动,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含笑道:“朱前辈大清早就发了财,可否请晚辈吃一顿?”
朱雀转头望到他,冷冷地道:“老子最看不起打秋风的后生小子!”
游万里笑容不改:“晚辈跟前辈开玩笑而已,事实上前辈那锭银子赚得不容易,晚辈怎敢打秋风?不但不敢,而且还想请前辈!”
朱雀面色稍霁,道:“你这小子为何前倨后恭?”
“往日不知前辈,言词有所冲撞,乃犯了不知之罪!但在竺前辈家目睹前辈的风彩和武功之后,对前辈心仪之至!能与前辈共膳,乃晚辈之荣幸,前辈幸勿推辞!”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雀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油腔滑嘴,老夫才不吃这一套!”其词若有憾然,其心实则喜之,溢于言表。
“前辈真乃爱鸟之人,未知近日养了什么罕有之物否?可否让晚辈开开眼界?”
“你真的要开眼界?”朱雀一提起雀鸟,精神便来了,眉开眼笑地道:“最近老子找到了一头极其罕见的,头似凤凰,身似鹦鹉的怪鸟,包你未曾见过!”
游万里不见他带鸟笼在身,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晚辈无此眼福!”
“老子便让你开开眼界!”朱雀言毕忽然撮唇一哨,哨声十分奇怪,忽高忽低,忽急忽缓,不久窗外便飞进一只头披彩毛,身穿翠羽的鸟儿来,那鸟儿如一普通的鹦鹉,但细看又有许多地方不像,鹦鹉的嘴喙及爪都是灰黑色,但此只却色作猩红,红绿相衬,十分注目,但却嫌俗气。
那鸟儿略一盘旋,即停在朱雀的肩膊上,侧头瞪着游万里,目光锐利,竟似是武林高手!
“朱前辈,此鸟可有称呼?”
“老子估计此是凤凰与鹦鹉的变种鸟,并无名称,但老子称它为‘亚凤凰’,你别小瞧它,它除了能听人语之外,还可以代人办事,本领大得很,只是每天都得吃牛肉,弄得老子不名一文!”
游万里有点不信,朱雀有意卖弄,对亚凤凰道:“凤儿,游公子不信你的本事,你将放在斜对面那张桌上的匕首抓来给他!”
亚凤凰一声不吱,倏地敛翼飞出,快疾如矢,向斜对面的一张桌子飞去。那座头坐着三个大汉,正在高谈阔论,其中一个将腰上的一柄匕首放在桌上,冷不防亚凤凰爪一落,抓起匕首升高!
一个大汉猛喝一声,双手一合向亚凤凰抓去!亚凤凰身子一沉,自他肘下穿过,飞了回来,将匕首抛在桌上,重新停在朱雀肩上,望着游万里,似在示威。
游万里不由不佩服,向它抱拳道:“凤兄,你本领高强,使在下大开眼界,刚才有所得罪,请谅之!”他原意只是半开玩笑,一半是为了讨好朱雀,不料亚凤凰似懂其意,拍翼耸毛,状甚得意!
游万里送还匕首,叫小二切一盘生牛肉来请亚凤凰进食。亚凤凰眨眼间便将那碟牛肉吃得干干净净,飞上游万里肩上,游万里只觉它比一般雀鸟重得多!
朱雀得意道:“如今你服了吧?”
“晚辈怎能不服?”游万里又取出一锭银子来,道:“前辈这点钱请你收起来……”
朱雀截口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晚辈要请凤兄的,请你代它收起来!”
朱雀脸色一霁,道:“也罢,瞧在它跟你似有点缘,也罢,老子便代它生受了!”
游万里立即打蛇随棍上:“前辈见识广,晚辈有一事请教,请问前辈对太行山三狼,所知有多少?”
朱雀道:“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二三流的角色而已,占山为王,干些没本钱的生意!你问这些作甚?”
“因为竺前辈的徒弟被他们掳走了,晚辈跟踪至此!”
“红姑的徒弟?小子,你不要诓老子,红姑几时有徒弟?”
“晚辈骗你作甚?她的徒弟你也见过,便是在京师茶楼踩破你鸟笼的那位温柳烟!”
朱雀问道:“红姑知道否?”
游万里便将护送温柳烟回家,半路遇劫的事说一遍。
朱雀道:“太行山三狼的武功吓不着你,不过你要到山寨里救人,可有点困难!”
游万里道:“所以晚辈知道你跟竺前辈的交情,才请教你!”
朱雀想了一下,道:“老子反正闲着没事,而且太行山又不远,就陪你走一趟吧!不过咱们得先此声明,路上老子一人一鸟的花费,可得由你负担!”
游万里喜道:“就算前辈不帮晚辈,我看竺前辈的交情,晚辈也该请你!”
朱雀喝了一口茶,道:“老子可不是帮你,只是为了红姑!”
“这个晚辈明白!晚辈打算在新乡再等一天,如果再不见踪迹,明天才请前辈起程!”
朱雀长身道:“你住在哪家客栈?老子去就你!你有消息便来通知我!”
游万里告诉他住址,会账出茶馆,朱雀吹哨一声,亚凤凰振翅跟着他走了。
游万里便在镇上四处打探找寻,到入黑才回客栈请朱雀一人一鸟吃饭,饭后又到各处饭馆客栈找寻,可惜都得不到要领!
次日一早,两人一鸟便拐西向太行山进发,走了一天,已至山脚,朱雀到一猎户人家借宿,顺便打探山寨的座落。
原来此寨名三狼寨,山寨靠近上八里(地名),也即是猎户家附近。
两人歇了一夜,次日便开始登山,由于有猎人领路,是以不需多久便到达山寨附近。猎人站在山头上道:“越过此山头,背后有个平地,三狼寨便在那里,小的不方便去,两位沿此小路走,绝对不会迷路!”
当下游万里打发了猎人,与朱雀越山攀登,至另一座山峦靠顶,便听到人声。朱雀令亚凤凰飞上去探视。一会儿,亚凤凰回来,朱雀低声问道:“上面有几个人?”亚凤凰连点几下头。
朱雀道:“有六个人,咱们上去吧!”
亚凤凰飞去前面带路。
亚凤凰边飞边停,忽然停在一块大石上,仰天尖叫一声,一会儿,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老苏,你看这鸟儿多奇怪,咱们抓它来玩玩!”
石后有几个同意的应声,接着便露出四个人来,向亚凤凰围拢过去。亚凤凰倏地飞起,只见它颈一落,铁喙已在一个大汉的手腕上啄了一下,那汉子抱腕大叫,扼腕而退,鲜血滴落草上,发出“嗤嗤”声!
朱雀倏地扑出,一指戳在其后腰上,那汉子顿时不能动弹!与此同时,亚凤凰又向另一位大汉飞去!那大汉鉴于同伴吃亏,不敢大意,急忙蹲身后退,正好退到游万里藏身之处,游万里一跃而出,轻而易举封了他的晕穴!
由于有亚凤凰之助,那四个大汉很容易便被解决,亚凤凰又飞向另一处,朱雀与游万里连忙跟上去。
草丛中两个大汉被亚凤凰惊醒,已让朱雀及游万里制住,亚凤凰长鸣一声,飞落在游万里肩上。游万里笑道:“想不到有凤兄之助,这般容易便得手!”
朱雀伏在草丛中向他招手:“过来看看!”
游万里依言走过去,只见山下建了好些寮屋,四周以村庄围成高墙,看规模还不太小哩!朱雀道:“你看到没有?前寨似乎有人来搦战!”
原来他们此刻所处之地是靠后寨,前寨果然似有人在打斗,游万里兴奋地答道:“咱们如今下去正是时候!”
朱雀道:“你自己可得小心,尤须注意寨里有陷阱,老子可不会救你!”
游万里笑道:“晚辈只要跟着前辈就没危险!”
这句话是要迫朱雀打头阵,朱雀冷哼一声,一长身,一溜烟般向山下飞去!两人疾如星火,七八个起落已来至寨后,朱雀轻喝一声:“起!”冲天飞起,落在围墙里面,游万里只比他稍慢一步。一进内,便见柱后飞出两个喽啰来,喝道:“谁敢闯三狼寨!”
朱雀冷笑一声:“你老子就敢!”五个字的一句话未说毕,他人已如离弦之矢射出,趁对方尚未有防备,一指已解决了一个喽啰,足尖一点,半转身,又向另一个扑去。
他一动,游万里亦跟着行动,向另一个喽啰冲去,单刀一挽,便向其脖子砍去!那喽啰翻刀来格,刚想张口呼叫,朱雀已至,一指封了他的晕穴!
游万里道:“朱老前辈,咱们先问问他将姑娘藏在哪里?”
“你问吧,我替你把风!”
游万里将喽啰拉到柱后,将刀格在其脖子上,解开晕穴,问道:“你将温柳烟姑娘囚在哪里?”
那喽啰诧声道:“哪一位温姑娘,咱们可没抓过一个姓温的!”
“还说没有?是在郑州下手的!那两个汉子,是独眼狼带去的!”
喽啰道:“但三寨主还未回山呀,俺不敢骗大爷!”
“前寨是谁来搦战?”
“听说是一个姓李的小子,带千里马场的三位场主出来……向敝寨索取马匹!”喽啰低声道:“大爷饶命,小子若有一句不实,死无葬身之地!”
游万里顺手封了他的晕穴,将查到的情况向朱雀报告。朱雀考虑了一下,觉得这喽啰的话颇能入信,于是道:“咱们出围墙绕到前面去,老子也想助一助那三匹‘臭马’!”
游万里一时之间,不明其所指,但回心一想便知道他是指彭骥三兄弟,当下含笑答应,两人重出围墙,绕墙向寨前走去
走了一阵,便听到一阵兵刃的碰撞声,朱雀拉着游万里伏在一块大石后面向前望去。
虎口拔牙的四个人,游万里见过三个,便是“千里马场”彭氏三兄弟,另外一个,年纪约二十出头,手中一柄铁剑使来有风雨难入之势,一个人敌住七八个喽罗,还得十分轻松,看来毫不费力呢!
彭氏兄弟所遇的敌人武功较高,现在观之表面上不分胜负,但如果三狼寨不断增加人员,彭氏兄弟那边胜数始终较低,除非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法,将三狼中的两狼杀死,瓦解了其他人的斗志!
朱雀看了一下,转头道:“小子,你在这里看看,如果他们遇敌才出手,老子先进去放一把火,分敌他们的注意力!”
“前辈小心!”游万里手掌立即落在刀柄上。
朱雀去了两盏茶功夫,游万里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他转头下望,只见两个大汉扛着一个人上来,那两个大汉一入目,游万里便抑不住心头狂喜,原来此两人正是独眼狼的手下!再看那被缚的人的衣衫,正像是温柳烟的!
游万里心中暗叫:“真是天助我也!”当下立即伏在草丛中!俄顷,那两个大汉慢慢走近,游万里倏地标出,左脚一蹬,将前面那个大汉踢飞,右手单刀一举一送,插进后面那位大汉的腹中,同时左手一抄,圈住那大汉肩上的人质!
他蓄势而发,几个动作干净俐落,一气呵成!待得他抽出刀来,那大汉才发出惊呼,但人质已在游万里的手中。他顺势再飞起一腿,那汉子也滚下山去了!
游万里将人质翻转过来,可不正是温柳烟!他连忙替她解开绳索。温柳烟昏迷不醒,游万里替她推血过宫好一阵,才见她有了点知觉!
温柳烟睁开双眼,一见到游万里,情不自禁将头靠在他肩上饮泣,游万里有点手足无措地道:“温姑娘,你无事就好了……咳,是在下大意才让你吃尽苦头!”
温柳烟忙道:“这怎能怪你……多谢你多番相救,小妹也不知如何报答你!”
“那就嫁给他吧!”背后突然传来朱雀的声音。
温柳烟青白的脸庞立即浮上一层红晕,同时挣扎着要离开游万里的怀抱!
游万里也十分尴尬:“前辈真会开玩笑……”
朱雀笑道:“老子可有说错?她不是要报答你么?以身相许岂不简单?”
游万里板着脸道:“如依前辈的看法,侠义道上的人,多少都救过妇孺,那么每个人不是都有好几位夫人么?”
朱雀道:“老子不与你辩论,如今寨内已起火,老子去助那三匹臭马!你带这妮子下山吧,若果再有什么闪失,老子便要了你的小命!”
“前辈要不要晚辈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了,你看你那妮子,四肢无力,还得人照顾!你先带她去吧,免得等下大队人冲来,你会应付不暇!”朱雀说罢便向前面奔去。
游万里拉着温柳烟从后山登上去,再依原路下山,走了一阵,估计已离三狼寨颇远,两人才觅地坐下歇息。
温柳烟经过此役,跟游万里的感情更进一步,心中认定连番有危险都为游万里所救,此段姻缘必是前生所定!只是她心中尚有个疙瘩未解,加上游万里从未正面表示过什么,她更不敢将自己的感情进一步暴露。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阵,终是游万里打破闷局:“温姑娘,你身子如何?”
温柳烟粉脸“唰”地变红,低着头讷讷地道:“托赖……他们两个在路上都……都规矩得很……”说到后来,声音已低至几乎听不到!
游万里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自己也被她闹得说不出话,不过知她无恙,心中亦高兴。半晌他才干咳一声:“你没受伤,在下就安心得多了!”
温柳烟更加羞不可抑,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游万里又道:“姑娘随身的行李,还有令师手录的武功谱子,在下也都一并带来了,暂时由在下保管吧,过两天姑娘身体好了,再交给你!”
“谢谢你!”
游万里到附近找到了水源,扶温柳烟去,温柳烟喝了几口水,再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精神,两人继续下山。
游万里和温柳烟费了好大的劲才下得山,两人找到一户人家借宿,温柳烟吃过饭,睡了一天,第二天精神大有起色,便继续上路。
游万里问温柳烟路上的情况,才知道那两个大汉未过河之前,昼伏夜行,过了黄河才以马车载之,所以速度比游万里慢得多!
两人在路上颇不寂寞,到新乡镇歇了一夜,次日游万里买了两匹马,并辔前进。两人之间的称呼虽然没有改变,但度态比前亲密得多了!
不一日便到了邯郸城,游万里这才想起一件事来:“温姑娘,在下真是迷糊了头,至今尚未请教令尊的大名!”
“家父双名玉树!”
“哦,原来伯父是河北著名的拳师!”游万里遵:“待在下去买点见面礼,嗯,未知温伯父喜欢什么东西?”
温柳烟喜上眉梢,心头甜滋滋的,娇羞地道:“哪有主人向嘉宾指定要什么礼物的?”
“连你也不帮我,那我就不买了!”游万里见她娇羞动人,心头一荡,佻皮的性格又表露出来,“如果伯父问:‘你怎么连张拜帖也没有呀?’我就说是令爱说自己人,不用客气的!”
温柳烟伸手在他肩上擂了一记,嗔道:“可恶,谁说过什么自己人的!”说着她自己粉颊又红了。
游万里看得心头又麻又痒,道:“那你就‘通通题’吧,免得你爹骂我没礼貌!他嘴上不会说,可心里会想呀:‘怎么闺女带个呆头人回家呀!’这样你也不光彩呀!”
温柳烟如喝了一罐蜜水,心中忖道:“他真可恶,到现在还不说一句比较实在的!不过也算是一种暗示吧?只不过假如他知道我……”
游万里见她沉吟不语,不由问道:“你爹喜欢什么东西,难道连你也不知道?”
温柳烟脱口道:“爹最喜欢吃板鸭,东大巷口那一家,你去买我先回家!”言毕一拧腰,拉着马先走了。游万里依言买了四只,再去买一张拜帖。
纸扎店里就有文房四宝,游万里亲自提笔填写拜帖,问了温家的方向,拉马走去,边走边想道:“柳烟叫我买板鸭,这是对她爹的一个暗示,啊,她人品容貌都是上上之选,但只怕她知我是……咳咳,他爹也不肯,何况李南阳……”想到此,他趑趄不前,眉宇间更有忧色。
他停了好一阵才再前进,到温家门外,见大门紧闭,门外五级石阶,打扫得甚为干净。游万里略一犹疑,便上去敲门,刚拍了两下,里面便有人应门,一个老苍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遒:“少爷便是游少侠?”
“不敢!在下来拜访温老爷!”游万里将拜帖和四只板鸭递上去。也许老苍头已得到消息,也不客气,双手接过,道:“请游少爷跟老奴进来!”
入门是座小庭院,两棵梅树,含苞欲放,再进去便是厅堂,小巧清雅,厅里只有一个丫头。老苍头将拜帖和礼物交给丫头,丫头衿衽为礼:“请少侠稍候,小婢如今就去请老爷。”
厅里墙壁空溜溜的,看来温玉树生活颇为简朴,也许人丁不多吧,宅里给人一种宁静之感。
过了两盖茶功夫,只见丫头带着一位六十左右,花白胡子,国字口脸的老汉出来,游万里有点紧张,平日的潇洒已不知去了何处,抱拳道:“晚辈游万里拜见温前辈!”
温玉树颇为和蔼,仔细看了他几眼,大概女儿已对他说出经过,他走了过来,双手按在游万里肩上,道:“游侄请坐!适才小女告诉老朽,游侄多番救她,老朽感激不尽,希望你不要客气!老朽斗胆要留你在寒舍住几天!”
一听到这几句话,游万里眉宇间的忧色登时消失,道:“前辈这样说,便教晚辈汗颜了!吾道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应为之义!”
温玉树道:“老朽也不跟你客气,你为何还满口前辈晚辈?”
游万里道:“如此小侄便斗胆称伯伯了!”
温玉树哈哈一笑:“正该如此!游侄乃人中龙凤,小女对你之人品和武功赞不绝口,未知……”
话音未落,背后屏风已传来温柳烟的一声娇嗔:“爹,女儿几时对他赞不绝口?”绿影一闪,一道娇小的人影已窜进走廊去了!
游万里脸上发热,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温玉树讪讪一笑:“小女顽劣,游侄勿怪!”
“伯伯过谦,令爱性格温柔含蓄,怎样也跟顽劣沾不上边儿!”
温玉树又是一笑:“游侄此说如让小女听见,她必又要怪老朽平日待她太严!嗯,刚才老朽欲问游侄的师父是哪位高人,竟可以调教出像你这样的人材来?”
游万里沉吟道:“小侄的师父共有几位,但他们都是避世高人,不允小侄透露一句,而且他们一向也不承认是小侄的师父,只当传授武功,伯伯垂询,小侄如今没法作答,还待日后先请示过他们老人家!”
温玉树连声道:“游侄尊师敬老,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一顿再问:“游侄仙乡何处?”
游万里道:“寒舍向在关外,家父以贩羊马为生,小侄年纪大了之后,他便四海为家,但都在关外一带活动!”
温玉树想不到他家与武林无关,当下轻啊一声,又问道:“游侄今年贵庚?”
“正好二十一。”
“令尊有否替你订过亲?”
游万里心头一跳,又惊又喜,只觉心跳加速,他定一定神才道:“小侄一事无成,不敢涉及儿女私情!”
“游侄此言差哉,岂不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贤侄如今武功有成,又结交了不少高手,怎可说一无所成?”
“但小侄始终觉得如今尚未届成家立室之年!”
温玉树心中暗道:“也许他是脸皮薄吧?反正还有时间,再慢慢探口风未迟,免得他以为我女儿嫁不出去!”
丫头夏莲道:“老爷,小姐已将茶烹好……”
温玉树忙道:“快拿来请游少侠!”
游万里不想跟他再谈这些“尴尬”的事,乘机岔开话题。
“日前令爱提及,伯伯准备金盆洗手,未知日期订在何时?”
“本来打算在下个月举行,因小女未回家,尚未发帖。不过如今看来下月之期是来不及了!而且腊月友好们家里都有点事,也不好出门,是故老朽有意延期,看来,要在明春二月了,游侄届时一定要来!”
游万里道:“只要小侄有空,必来瞻仰!”
温玉树眉头一皱,问道:“游侄有事要办么?老朽可以就你,相差一两个月,根本不成问题!”
游万里聪颖过人,忙道:“晚辈想回家过年,因家母体弱多病,届时也不知能否抽身!但除了是为极重要之事所缠,否则小侄必来,不过希望伯伯能先将日期订下来,小侄才好安排!”
温玉树脸色稍霁,道:“日期待老朽考虑过,再通知你!”说着只见温柳烟亲自捧茶出厅,先替父亲斟了一杯,再为游万里斟。也许因老父在场吧,温柳烟脸上红晕未曾稍褪,甚至不敢拿眼去看游万里。
游万里见她身穿淡色衣裙,似是大家闺秀,另有一番风味,心中暗道:“娘见到柳烟,一定会喜爱!”
温玉树道:“烟儿,你也坐下陪游侄谈谈吧!”
温柳烟害臊地道:“女儿还得到灶房帮乳娘烧菜,游……少侠有爹陪他还不够么?”
“瞧你,多没礼貌,教游侄见笑!”温玉树察言辨色,也知女儿对游万里有意,他有意让游万里知道自己不会反对,故意道:“爹看你不是为了去帮乳娘,只是话儿都在路上跟游侄说光了!”
“爹,”温柳烟轻擂父亲撒娇:“你取笑女儿,让人见笑!”
游万里忙岔开话题道:“伯伯,府上还有何人?”
温玉树道:“寒舍除了老朽父女之外,只有四个男女仆人。温家人丁一向单薄,老朽迟婚,不料烟儿她娘在生下她不久,便撒手寰宇,所以……老朽曾跟烟儿有个协议,将来她嫁人,须将一个儿子给我温家,以免无人继承香灯。”
游万里道:“这种事亦颇平常,伯伯只得一女,如此做法亦甚应该!”
温玉树说此话时,温柳烟害臊,乘机溜掉。而他听了游万里的话后,脸上欢容更甚,两人随即转谈武林传闻,江湖常识。温玉树成亲之前,闯南荡北,甚至去过苗疆,说起见闻,滔滔不绝,游万里获益良多。
不久,摆上饭桌,厅里置两席,一是温玉树父女和游万里,另一则是四个下人,由此可见温玉树无甚架子,游万里另有心事,颇有吃不知味之感。
饭后,温玉树又吩咐丫头备水,给游万里洗澡。他趁游万里洗澡时,悄悄问女儿:“烟儿你对游少侠到底……咳咳,你知道爹的意思!”
书房里只有他俩,温柳烟大着胆子道:“女儿这番若非遇到他,有三条命也回不了家……”
“咳,咱们是武林儿女,不兴这一套!问题是你对他是否有意思!”
温柳烟粉脸为之飞红,道:“他都没有正式表示……女儿不知道!”
温玉树哈哈笑道:“也许他脸皮薄,况且我女儿如天上仙女,他没有十足把握,也不敢冒失,免得唐突佳人!”言毕又是一阵大笑。
温柳烟羞红了脸,嗔道:“爹,连你也来取笑女儿!”
“爹不笑!嗯,他可知道你以前曾经订过亲否?”
温柳烟脸上立即泛上忧色,垂首摇头:“人家没有表示过什么,女儿为何要告诉他?”
温玉树点点头,道:“爹对他这个未来佳婿,十分满意,有机会爹会替你落实一下,爹年纪已大,也希望能在金盆洗手时,顺便替你们订亲!”
“爹——”温柳烟又娇呼一声,“你别丢了女儿的脸……”
“你放心,爹总不会代你向他求亲!”温玉树道:“好啦,等下你带他去买点衣服,顺便带他去城里走走吧!”
× × ×
游万里一路没停过,是以包袱里的衣服,都没机会洗,因此他又买了一套衣服,回温家更换之后,温柳烟要带他到各处游览。游万里道:“你身子未痊愈,还是上床休息吧,我自个随便走走!”
温柳烟目光有点幽怨,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讨厌小姝,还是怕让人看见……跟我在一起?”
游万里忙道:“愚兄是否如此,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担心你身子吃不消而已!”
温柳烟心头一暖,道:“你看我连裙子也换了,你还担心什么?何况咱们只是去游山玩水,又非跟人打架!”
游万里向她长揖到地:“如此请妹子指引,愚兄感激不尽!”
温柳烟又羞又喜,忍不住擂了他一下,红着脸道:“你就是不正经!”
“愚兄不喜太严肃刻板的生活,但有时候也正经得很!”游万里笑嘻嘻地道:“请吧!”
这句话似另有所指,温柳烟娇躯一震,因抓不住他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有点失落。两人信步出门,邯郸城不大,但却是座古城,古迹因失修而毁坏者极多,然遗迹仍堪凭吊古人。
游万里见她欢容不畅,便尽量说些俏皮话,他口才本好,加上擅于说故事、编故事,温柳烟空虚的心情,让欢笑填满,神情才见活泼。回程时,两人都恨时间过得太快!
晚饭后,温玉树知机,借故离开,温柳烟带游万里到后进的一间空屋里,虽说空屋,其实是另一座小厅,也可说是花厅,东北两墙,全开着窗子,对着后花园。温柳烟先生了炉火,又取来茶点,然后开了几扇窗子。
温柳烟边烹茶边道:“这是‘武夷三隐’送给家父的武夷名茶,听说叫做‘猴儿采’,乃因茶树生于绝崖,只有猴儿才可攀上去采摘!”
游万里道:“咱们那里多数喝马奶茶,酸酸甜甜的,另有一番风味!”
温柳烟脱口问道:“你几时带我去尝尝?”
游万里脸色一黯,道:“将来自有机会……”
温柳烟见他不切实答复,怕引起尴尬,忙将话题岔开:“游大哥,爹说你胸有大志,很想闯一番事业,未知你的大志如何,可否说与小妹听?”
游万里脸上一红,颇觉难答,又不敢说是对温玉树胡诌的,想了一下才道:“你认为愚兄如今有何成就?”
“你想在武林中成名?”
游万里神情又是一黯,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像如今这样混混沌沌过日子,白费光阴!男人大丈夫,总得做几件轰轰烈烈的事!在武林中成名……很多人得到的,都是虚名!九大派掌门,谁人不识,但他们到底为武林,或者为国家做过什么事?”
温柳烟一愕,对他多了几份尊重:“如今边境不安宁,你大可以为朝廷出力!”
游万里忽然哈哈一笑:“朝廷是谁的?大明跟瓦剌、鞑靼、乌梁海、蒙古连年交战,为的都是他们的霸业,与老百姓何关?但战争一起,死的可是百姓!皇帝老子御驾亲征,古往今来,时有发生,但有几人是战死沙场的?死的是别人,得胜功劳可是他一个人的!嘿嘿,要我替他们姓朱的卖命,我才不干!”
温柳烟又是一呆,嗫嚅地道:“但如今瓦剌常常入侵,朝廷派兵抵抗,这是应该的呀!”
“瓦剌也好,姓朱的也好,打来打去都是为了做皇帝!做了皇帝又想将国家扩大!为了自己之欲,驱使万人为他们卖命、受苦……嘿嘿,在我眼中他们都是些无知、狂妄、贪婪的小人而已!”
虽说武林中人,一向不与官府来往,对朝廷亦无多大好感,但这些话出自游万里之口,温柳烟听后还是大吃一惊,若果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落在官府耳中,可得诛连九族,满门抄斩!
游万里看了她一眼,堆下笑容,问道:“愚兄可有吓坏你?”
温柳烟摇摇头,道:“你的话……很新鲜,照你所说,你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肯为朝廷出力?”
游万里道:“像以前打蒙古兵的情况,愚兄必投身义军!”
“如今的朝廷可是将元兵驱掉才建立的!”
游万里哈哈一笑:“打元兵的义军就有许多股,并非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嘿嘿,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乃千古定律,也没话好说!”
温柳烟想了一下,觉得他话未尝无理,当下再问:“然则你心目中的事业,到底是什么?你想做皇帝?”
游万里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不绝,使温柳烟发窘,嗔道:“你笑小妹什么事?”
游万里笑声一遏,捧起那白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再为自己斟了一杯,举杯道:“喝茶!”
温柳烟冷冷地道:“你还未答复小妹,到底何事大笑?”
游万里将手按在茶壶上,口中吟哦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温柳烟呆了一呆,忖道:“这是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他借题咏志,是暗示我不明其志吗?”抬头一望游万里,虽然近在咫尺,但这刹那,温柳烟忽觉得跟他远不可即,笼在他身上的迷雾越发浓,令人难以看清他的脸。
游万里放下茶盅,推开一扇窗子。寒夜风紧,扑打在身上,肌肤生痛。后园里的腊梅却在这时候吐苞,风从北方吹来,游万里迎面而立,双眼炯炯生光,他是在找寻风源,还是怀念在北方的父母?
这一夜,游万里跟温柳烟虽没争执,却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各怀心事回房。
次晨,温柳烟来请他出厅吃早饭,见他双眼红丝满布,吃了一惊,问道:“你一夜没有睡?”
游万里不置可否地笑笑:“柳烟,愚兄想告辞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似在温柳烟的心湖中投下一块巨石。
半晌,她才问:“几时走?”
游万里想了一下,道:“今天。”
“昨天你没说,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你怪我……”
游万里忽然拉着她的手臂:“柳烟,你还不明白我?”
温柳烟微微用力,未能挣脱,便由得他握住自己的手臂,心头如小鹿乱撞,垂着头不敢看他,这时她又觉自己跟他很接近,几乎可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愚兄回去会禀明家父母,有些事我不方便在这时候说……”
温柳烟快口道:“小妹可没迫你说什么!”
游万里微微一笑,温柳烟觉得他笑容有点可恶,教人永远难以捕捉到他的意思:“下次如果我能来,一定多逗留几天!也许……也许愚兄还会带你出去走走!嗯,相信你不会喜欢坐在家里等……我吧!”
温柳烟心想这话到底有点暗示,不过却教人羞红了脸。她轻啐一声:“谁说过要等你!”
“对呀,就是因为你不等我,是故愚兄才要带你去!”
温柳烟忽然幽幽地道:“只怕……你爹娘知道小妹……会反对……你跟我来往……”
这句话亦说得很坦露,她只道游万里会安慰她,岂知游万里竟长叹一声,道:“愚兄担心的就是这点!”
温柳烟心头一沉,幸而游万里一顿之后又道:“我的婚姻大事将由我决定,不过做儿子的,到底要先征求他俩的同意!”
温柳烟很想问个清楚,但话到喉头,又咽了下去。游万里恢复常态:“等下你可要替我向你爹说几句好话!”
温柳烟粉脸又红了,声如蚊蚋地道:“哪里有人像你这样脸皮厚的,要人家替你说好话!”
游万里知她误会,也不说破,笑道:“不说好话,就说坏话,让他老人家将愚兄永远留下来吧!”
温柳烟娇呼一声,挣脱手,捏拳在他身上擂了几下。
温玉树的声音恰好在外传来:“烟儿,游侄尚未有睡醍么?”
“来啦!”温柳烟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快出来,我先跟爹说一说,答不答应可在乎他!”
温玉树一定要留游万里吃午饭,他有充足的理由:要替游万里准备马匹,还要准备路上的必需品;还有一点,他昨天洗的衣服,还未干。
游万里不便坚持,温玉树拉他到书房里去,道:“游侄,你跟小女的事……”
游万里道:“小侄须先禀明父母,令爱的人品和武功,小侄十分仰慕!”
“但咱们武林儿女,也不必太拘谨于世俗之见,你可否留下一件信物,好让老朽安心一点。”
游万里十分为难,沉吟了半晌才道:“伯伯,小侄离家已年多,未知父母有否在这段日子里,替小侄订下婚约……希望伯伯体谅!”
温玉树眉头一掀,问道:“假如令尊曾替你许下婚约,你便不来看小女了?”
游万里摇摇头:“小侄希望能够推掉,相信家父也会体谅小侄!”
温玉树想了一下,颔首道:“你言之有理……嗯,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小侄如今不敢作准。”
“时间由你订,老朽希望在金盆洗手典礼上,宣布你跟小女的婚事!”
游万里见他开门见山,不便再推,想了一下,道:“明春三月前一定到。”
温玉树道:“好,老朽金盆洗手典礼便订在三月十五日,游侄最好提前一两天到,如果令尊能出席就更好了!”
游万里道:“小侄希望能说服家父。”
“事后小女便随你去见令尊和令堂,其他的事,咱们见了面之后再商量!”
× × ×
温玉树叫仆人买了匹好马,还叫女仆炊了好些糕饼,让游万里在路上充饥。游万里辞别温玉树,温柳烟送他出城。
出了城,温柳烟还不回去,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但都觉依依难舍。
温柳烟忍不住开腔:“你路上要小心!”
游万里点头道:“你也得提防三狼寨的人上门寻仇!”
温柳烟亦点点头。两人虽已近谈婚论嫁的阶段,但依然有点陌生:“柳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
“不,我送你到那山上!”温柳烟指一指前面的小山包。
游万里牵马傍着她走上山坡,山上有座小亭,两人便在亭里坐下。
温柳烟忽然鼓起勇气道:“游大哥,小妹有一件事还未告诉你……”
游万里见她吞吞吐吐,讶然道:“与愚兄有关?”
温柳烟点点头,游万里笑道:“愚兄也还有点事未告诉你,不如等咱们下次见了面再说吧!”
温柳烟无言点头,亭内一阵沉默。
山坡上有村童在放风筝,风筝越飞越高。温柳烟稚气未除,道:“你看那风筝飞得多么高,早知咱们昨日应该来这里玩!”
游万里有点神魂不附地道:“飞得越高,跌下来越容易破!”
“哎,你看,风筝断线了!”
游万里抬头一望,见那风筝果然因断了线而慢慢坠下。他接口道:“不要紧,断了线的风筝也会向南飞!”言毕长身,跳上马鞍,道,“柳烟,你回去吧,后会有期!”一挟马腹,马儿如一阵风般飞下山,眨眼便已去远。
温柳烟想起他临走丢下的话,心乱如草,再看那风筝已经落地,她没来由地一惊,觉得那风筝便是游万里,不知如何,双眼忽然湿润了。
× × ×
游万里离开温家,一路向北。路上不时遇到避难的人群。游万里停马询问,原来都是些住在边界附近的百姓,因受不住瓦剌的骚扰,而进关另寻生计。
游万里心情沉重,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已不见。他进了京师,买了件羊毛外氅,又买了些礼物,只歇一夜,便望了居庸关进发,一口气来至海坨山,想起当日与温柳烟邂逅的情景,更是愁苦。
他长叹一声,暗道:“烟妹,并非我不解人意,也非我不喜欢你,只因我……唉,恐怕你知悉一切之后,就算你不计较,你爹也不肯将你下嫁给我!”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寻路上山。
经过李南阳夫妇墓地,游万里难免又有一番感慨。绕过墓地,来至一棵大树下,游万里四顾无人,便用力挖地,不久,泥洞中便现出一个黄色的包袱,还有一柄刀。刀鞘嵌着几块宝石,看来华丽高贵,非寻常人能用得上的。
游万里佩好刀,背上包袱,将带来的刀藏在泥洞中,再堆上泥土,然后上马下山。
腊月天赶路,凌厉的北风,扑面吹来,十分难受,但游万里似乎毫无所觉,不断催鞭。次日他便出了关。至此处,景物与关内的已经是大异其趣,风沙蔽天,行人欲绝。
游万里策马纵横,塞外地平,这时候他的骑技才得到充份的发挥。他在路上换了一匹蒙古健马,速度更快。这天,他到一个的蒙古包中讨水喝,没想到里面竟然已有好几个人!
一个番僧忽然叫道:“师父,这小子曾经欺侮过徒儿!”
游万里目光一及,心头吃了一惊,认出此人竟是巴鲁扎!他身旁还有一个双目精光四射,年约五旬的番僧,料是有塞外第一高手之称的脱不伦,当下立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之心,连水也不喝了,立即走出这个蒙古包,飞身上马,望西面而驰去!
不料,驰了一阵,背后蹄声“的答”,游万里转头望去,却原来脱不伦等人亦骑马追来,而且所骑之马,比游万里的还神骏,逐渐追近。
游万里久闻脱不伦的大名,而且脱不伦又有两个徒弟,几个喽啰,若被其追上,实非其敌,是故见状,不断蹬踢坐骑,只望胯下坐骑的气力,比对方的悠长,便有可能摆脱。
塞外草原一望无际,马行如飞,眨眼间驰了三四十里路,脱不伦等人不但没有被摆脱,反而追近了!巴鲁扎自手下手中接过一副硬弓,挽弓搭箭,手指一松,“飕”的一声响,长箭离弦望游万里后背射去。
游万里听得箭响,急忙把身一侧一伏,双脚夹住马腹,身子藏在马腹下,继续前进。
巴鲁扎第一枝箭射人落空,第二箭舍人取马,正中马臀,那马长嘶一声,前足扬一扬前,负痛急驰!
巴鲁扎拍马急追,第三箭又射中马臀,马儿再奔了一阵,便慢了下来,游万里知道它就快不济,跳落地上,将刀抽了出来,只见金光闪闪,耀眼生辉。
脱不伦等人策马而至,纷纷勒马跳下。脱不伦道:“小子,你胆敢欺侮贫僧徒儿,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巴鲁扎道:“师父,他明知徒儿是您弟子,尚不看您的脸子,分明不将您老人家放在眼内!”
脱不伦脸色一变,踏前一步,冷冷地道:“报上名来!”
游万里冷哂道:“动手吧,何必废话!”
脱不伦对两个徒弟道:“你们两个先上!”
游万里哈哈笑道:“听说你自称大漠第一高手,为何不敢下场,却要叫徒儿先打,莫非自忖打不过我?”
脱不伦冷哼一声:“你自个要找死,可怪不得贫僧!退下去!”他缓缓走前,立在游万里身前七尺道:“你再不动手便没有机会了!”他语气虽然嚣张,但站在那里渊渟岳峙,颇有气吞山河之气势。
乌黎哈哈笑道:“这小子,被吓得连刀都举不动!”
脱不伦姿势不变,神色如常。游万里忖道:“这番僧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若不想个办法,只怕逃不脱!”几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陡然大喝一声,挥刀劈出!
他不待招式使老,便变招换式,一口气劈出七刀,每招都不使尽,要引对方出手,再找寻破绽!
脱不伦连闪六招,至第七刀时,他袖管一拂,弹开金刀,左手至袖管中透出,五指如同狮爪般,忽撕游万里的胸膛。好个游万里,偏身一让,金刀一翻,刀刃斜砍脱不伦的左腕!这一刀连削带打,连脱不伦也轻咦一声,急忙收左腕,一挽右袖,袖管如一片黄云,向游万里头上盖去,口中喝道:你们小心看住马匹!”
话音刚落,游万里头一低,一个倒飞,向乌黎的坐骑飞去,可惜乌黎已有准备,大刀一劈,拦腰斩去!游万里金刀一格,“当”的一声响,双刀交劈,游万里借力闪过乌黎,纵身跃上马背!
猛听脱不伦喝道:“下去!”一股罡风迎面涌至!游万里不及细思,左掌在马鞍上一按,倒纵落地,巴鲁扎和乌黎等人已团团将他围住!
脱不伦飞身越过马背和人群,落在游万里面前,冷冷地道:“小子,你给我叩三个响头,贫僧便饶你一条生命!”
游万里见逃不掉,已将生命豁出去,纵声大笑:“少爷一条命就在此,有本事的尽管来取!要少爷向你叩头,除非草原变沙漠!”
脱不伦沉声道:“小心了,贫僧此刻出手再不留情!”他向手下微点一下头,示意他们退开,左掌一抡,一股掌风已先涌出!
游万里反应亦快,不退反进,金光一闪,刀刃直砍下来,其势必猛,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脱不伦胜券在握,岂肯跟他换命?卸肩错步,左袖向游万里腰际扫去!
袖管虽是柔软之物,但脱不伦注上真气,坚如铁板,被他扫中,不死也得重伤!游万里金刀在外,又不敢跟他硬碰,急忙吸气后退!脱不伦如附骨之蛆,游万里一退,他立跨进,右掌如山,笼住游万里!
脱不伦练的是“万象神功”,内力之强,无以伦比,游万里只好展开小巧的挪腾功夫,挥刀跟他周旋。心中暗道:“那天见巴鲁扎的功夫,只道这番僧名过其实,却原来是巴鲁扎不济!”
两人斗了六七十招,脱不伦大占上风,游万里虽未落败,但后背早巴被汗湿透。巴鲁扎叫道:“师父,天色不早,快将他杀了吧!”
脱不伦的大徒弟额以图怒道:“师弟,你闭嘴!难道师父还要你指点?”巴鲁扎因与脱不伦有亲属关系,并不太怕师父,但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师兄,却素来惊之,当下吐一吐舌头,不敢吭声。
脱不伦听了徒弟的话也加强攻势,只听风声呼呼,脚下的青草都伏下腰。游万里每使一刀都要费很大的劲,才施展得开,连额角也爆出汗珠!
脱不伦心中亦忖道:“我此次下山,自忖可以建一番功业,若连这小子也收拾不下,还敢在太师面前夸下海口么?”
心念未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脱不伦更欲早将游万里置之死地,忽然抽身后退一步,双掌齐出,两股凌厉的罡风,直向游万里卷去!
游万里大气也来不及喘一口,横掠一丈,脱不伦身子标前,恍如猛虎下山,又一道罡风涌出!游万里脚尖一顿,倒飞八尺,脱不伦一个风车大转身,第二掌又至!
游万里体内真气已浊,再要闪身已来不及,连忙使一招“懒驴打滚”,扑落地上,向旁滚开。脱不伦尖啸一声,如飞而至!
就在此刻,一枝长箭,呜呜而响,向脱不伦射至!
脱不伦顾不得伤人,挥袖一卷,将箭拂落地上,抬头望去,只见一彪人马,骑着快马,追风逐电而至!为首那人是个壮年将军,胄甲分明,手持硬弓,大喝道:“谁敢伤金刀公子!”
脱不伦微微一怔,只见游万里已自地上一跃而起,那将军慌忙下马,道:“末将护驾来迟,请公子原谅!”
游万里哈哈笑道:“沙将军客气,若非你及时赶至,在下今日便须葬身草原了!”
那姓沙的将军喝道:“呔,你们是哪里来的?竟敢伤我瓦剌的人!”
巴鲁扎讶然道:“你分明是汉人,怎地自称瓦剌?”
沙将军沉着脸道:“瓦剌可汗,胸怀四海,只问将臣是否忠心,不问籍贯!”
脱不伦沉吟道:“你是太师府里的人?”
“然也,你又是谁?快说清楚,否则饶你不得!”
游万里道:“沙将军,此人是脱不伦!”
沙将军“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大师,失敬失敬!大师可是要去投奔太师的?”
“不错!贫僧接到太师的大函,特带徒弟来投效!”
沙将军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一家人!”他指指游万里,道:“这位便是枢密院陈大人的公子。”
脱不伦又是一怔,他不知道瓦剌国内尚有汉人做大官,心中诧异,不过他城府深沉,向游万里微微一笑,道:“贫僧刚才不知,多多得罪了!哈哈,不打不相识!”说着伸出手去。
游万里哪肯跟他握手?只当作没看见,转身走向沙将军身旁,轻轻对他说了几句话。只听沙天德道:“公子速去速来,免得大人盼望!”命令手下牵一匹健马给游万里。
游万里上马,向沙天德点点头,望西南方驰去。沙将军待他去远,然后道:“请大师上马。”
脱不伦边上马边问:“陈公子是哪位高人的高足?”
沙天德道:“末将也不清楚,大师他日与他相见,最好亲自问他!他是瓦剌有名的勇士,被太师称为‘草原小鹰’,并赐金刀,朝内的人都尊他‘金刀公子’,牧民则称他小鹰!”
巴鲁扎笑道:“他刚才被咱们师父打得滚落地上,哪里有点小鹰的模样?”
额以图又瞪了他一眼,沙天德冷哼一声:“可惜那是令师的神武,不是阁下,阁下年纪看来比金刀公子还大吧?”
巴鲁扎满脸通红,心中怨恨,却也无话可说。脱不伦干咳一声,道:“将军纵横草原,建功立业,幸勿与小徒一般见识!请带路!”
沙天德“呀”地叫了一声,数百个瓦剌武士,拥着脱不伦师徒向前驰去。瓦剌是蒙古的支系,元朝被大明所灭,太祖及成祖在位时不断扫荡塞外的蒙古人。瓦剌在明初南迁至漠西天山北路(即准噶尔盆地一带),势力逐渐庞大,如今已几乎统一了蒙古旧疆。
脱欢父子为瓦剌建立不少功劳,脱欢死后,其子也先继父位当太师,匡扶脱脱不欢可汗。也先雄才大略,桀骜凶狡,远胜其父,他并不以统一蒙古疆为满足,尚觊觎明朝的国土,因此不断扩充势力,企图南下。
蒙古人擅骑射,也先治军又严,这沙天德更是军戎世家,只见那些瓦剌兵,队形井然,眨眼间便已去远!
× × ×
游万里放马急驰,日落之后,已奔驰了数十里,来至一座小山之下,这山栽满松竹,夜风吹过,叶声如波似涛,动人心魄。
游万里翻身下马,拉马进林,系好马之后,拾级而上。
不久忽然住脚,朗声道:“弟子游万里,拜见师父!”俄顷,林深处忽然有昏黄的灯光透出,一个慈祥的声音,如在耳畔响起:“万里快进来!”
游万里听师父的语气有点急,忙不迭跑进去。
那树林外面看来茂密,但里面树木反而甚为疏落。游万里至里面,速度反而慢了,时左时右,时进时退,走了好一阵,才来至几座竹舍前,伸手拍门。
竹舍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进来!”游万里推门而进,只见小厅里坐着三个汉族老者,个个都是满面忧愁,见到游万里才露出一丝喜色。
那年纪最大的,胡子经已花白,道:“万里,你怎会来此?”
游万里笑道:“师父,徒儿虽然已经满师下山,但难道便不能回来探望你们么?”
一个面容枯槁的道:“分明是打诳,假如你有心来探望师父的,为何连手信也没带一点?你不是进关么?关内有许多好东西,你就不带一点来!”
游万里叹了一口气,道:“弟子本已备了礼物,奈何半路上遇到脱不伦师徒,弟子无能,落荒而逃,礼物都掉散了!”
“三师父跟你说说而已,才没那么嘴馋,嗯,你没受伤吧?”面容枯槁的老者恨恨地道:“又是这秃颅!”
“弟子没受伤!”游万里目光一收,问道:“怎地不见二师父?”
年纪最大那个道:“你二师父上月下山采购日常用品,遇到脱不伦,跟他斗了一场,扶伤回来,为师等三人轮流运功为他疗伤,可惜至今仍无多大的起色!”
游万里大吃一惊,脱口道:“这秃颅,当真这般厉害,连二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待弟子进房看望一下!”
三师父道:“老二刚睡着了,等下再进去吧!脱不伦那秃颅,的确名不虚传,老二不服气,跟他硬拼内功,内腑受伤极重,若果没有灵丹仙药,恐怕……”
游万里急问:“二师父需要什么丹药,弟子力所能及,不辞劳苦,一定去求几颗回来!”
大师父叹了一口气道:“怕来不及,此去嵩山少林一来一往最快也得四五十天,而且少林秃颅,也未必肯赠药!”
游万里急问:“大师父,那到底是什么灵药?”
“治疗内伤的圣药:‘罗汉九转大还丹’!”
“弟子立即去少林求他们!”
话音刚落,房内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大师父道:“老二醒来了!”
游万里转身推开竹扉,道:“二师父,弟子来了!”三师父提着油灯跟在他后面进去。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憔悴苍白的老头,见到游万里,脸上露出一丝欢容:“万里……”说着要挣扎起来,游万里连忙将他按住。
一直不开腔的四师父,忽然道:“老二,你别动!”
“二师父,你觉得怎样?弟子去少林寺替你求几颗‘罗汉九转大还丹’!”
二师父喘息道:“不用了,为师没事!瓦剌跟朱家军打起来没有?”
“大规模的战争还没有,不过也先野心勃勃,看来大战不远了!”游万里道:“二师父,你安心休养,不必管那些闲事!”
二师父咧嘴一笑,却又皱起眉头,大概牵动了内伤。
“为师等自号‘竹林四闲’,又怎会管闲事?何况瓦剌和朱家都不是好人,最好是两败俱伤……”
游万里点点头,道:“弟子今次到中原,见边境的汉人,不断向南移,战争一起,恐怕老百姓要遭殃!”
二师父叹了一口气:“管不了这许多了,万里……你先出去,为师有事要跟你几位师父商量……”
大师父微微一怔,但仍向游万里打了个眼色。游万里道:“二师父你别说太多的话,弟子去替你们烧水!”他出房,顺手将竹扉关上。
灶房就建在竹舍的旁边,有一条走廊穿连。游万里下水进锅,蹲在灶膛前烧火,四师父忽然走了进来,道:“万里,你二师父唤你!”
游万里长身,正想请四师父看火,忽然见到他神色有异,心头一沉,问道:“四师父,二师父……”
四师父一低头,坐在灶膛前,抓起一把干草,往灶膛里塞去,目光不敢与游万里相触。
“四师父,你、你流泪……”
四师父冷哼一声:“你胡说什么?四师父是被烟薰着,快去快去!”
游万里快步走回正屋,刚到厅里,便听见大师父道:“万里你进来!”
游万里走进二师父房里,见他已盘膝坐在床上,两位师父站在床前,神情十分凝重。三师父遒:“万里,快盘膝坐在二师父身前,背向着他!”
游万里道:“三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父厉声道:“你有孝心的便听师父的话,依师父的每一句话去做,不许再问,也不许违抗,否则从今以后,你不是咱们的弟子!快!”
游万里大吃一惊,假如违背的话,便要被逐出师门,这是武林中最严厉的惩罚,游万里以往对师父也是一向笑嘻嘻的,如今可不敢再吭一声,立即盘膝坐在床缘,三师父即将门扉关上,同时站在门后。
大师父道:“摒除杂念,抱元守一!”
游万里心中惊诧不已,一时之间难以进入忘我之境。大师父道:“眼观鼻,鼻观心,四肢八脉真气汇丹田!”
游万里依言施为,灵台渐清,又闻大师父道:“提气转入百穴!”
就在此时,游万里忽觉后背上多了一只手掌,接着一股暖流,由“灵台穴”慢慢透进。大师父沉声道:“抱元守―,不得有丝毫杂念,将外来的真气,揉进本身的真气,再汇入丹田,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自后背注入的暖流,络绎不绝,来得甚慢,但游万里刚好能够控制,据为己有,不久,他内力已自动流遍,进入忘我境界,此时此刻,游万里只觉体内真力越来越充沛,流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游万里当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大师父和三师父脸色都极为凝重,三师父双眼甚至闪着泪光,原来二师父自忖内功没法治愈,但趁自己尚可以运功输出时,将本身残余的内力转注在游万里身上。
“运功转注”是件很危险的行动,接受者只要不能摒除杂念,妥善地将输入的内力融化为己有,否则内脏反而会被震伤,轻则半身不遂,重则死亡,而输送者即使顺利,事后亦会“油尽灯枯”。
这“竹林四闲”其实都是大明开国功臣的后代,大师父周振邦是江夏候周德兴之后,二师父陆敬逊是吉安候陆仲亭之后,三师父杨永宁是申国公邓镇之后,而四师父则是荥阳候杨道之后。
太祖即位之后,因下面许多开国功臣,功高震主,乃师法汉高祖杀韩信,逐一将这批功臣杀死,这四人见先祖为朝廷立下不朽功劳,却落此下场,自然不忿,又知留在中原,迟早必为朝廷所乘,是以结伴到塞外隐居。
游万里实则姓陈,彼曾祖父是陈友谅的远房兄弟,随友谅举事,在大漠做大将。大漠大义四年(公元1363年),陈友谅与朱元璋在鄱阳湖决战,漠军起初兵强舰艇巨大,大占上风,后来因战术错误,引致大败,友谅死于乱箭之下,陈万里曾祖亦在此役战死。
其后大漠太尉张定边拥戴陈友谅之子陈理,在武昌继承父位。陈万里祖父见朝内能战之将十去其九,知道再难抵挡朱军,乃星夜带亲信远走塞外。不久蒙古鞑靼及乌梁海等部族受创于大明,瓦剌乘机崛起,于是陈万里的祖父便在太师脱欢帐下做事,由于陈万里祖父随父跟友谅南征北战,善于行军布阵,屡立大功,被脱欢倚为左右手。
陈万里父亲陈拓疆随父逐鹿大漠,后继父位为枢密院知院。陈万里受师父影响,对父亲的作为,并不赞同,奈何劝说无效,于是借探望师父,悄悄到中原走一趟。
不料在中原认识了温柳烟,郎有情妾有意,然如今瓦剌与大明之间,一触即发,自己的父亲又是瓦剌的大官,说得明白一点,不知情者,称一声游少侠,知情者则是汉奸之子!试问陈万里又怎敢答应温玉树什么?他甚至害怕温柳烟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会与自己割席绝交!
“竹林四闲”的身份也是不能暴露的,因为周、杨、邓、陆四家是钦犯,若让朝廷知道,虽说远在边疆,但到底多少会惹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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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舍内的油灯因油尽而熄灭,三师父杨永宁连忙掏出火石点上,目光一及,叫了起来:“老二,老二!”
原来陆敬逊此刻亦“油尽灯枯”,双臂软软地垂下,眼睛紧闭,一颗脑袋垂得几乎贴着前胸,周振邦低声道:“别惊醒万里!”
杨永宁走前伸手一探,陆敬逊已无气息,他们四个情同手足,雁行折翼,骤失一人,杨永宁悲从心来,眼泪扑簌簌地淌下。周振邦因陈万里运功正在要紧关头,也十分紧张,走至床前,双眼紧瞪着他脸上,提防陈万里真气走进岔道,即出手抢救。
杨永宁轻轻打开竹扉出去,只见邓维友默默坐在大门后,便轻叹一声:“老二去了!”
邓维友道:“这样去也好,省得多受痛苦!”他感情素来含蓄,喜怒不大形于色,这时候,眼圈也是红红的,猛听周振邦道:“万里,你醒来了?”两人立即进房。
陈万里酲来之后,见大师父神情异常,忙不迭转头望去,急问:“大师父,二师父他怎样啦?”
“你二师父已经去了!”
“二师父,二师父!你怎地不跟弟子多说几句话便舍弟子而去?”陈万里转头问道:“大师父,二师父怎会这样快……”
周振邦长叹一声:“万里,你且坐下,待为师慢慢说与你听!”
说着杨永宁与邓维友亦进来了,杨永宁接口道:“万里,老二是因你而死的!”
周振邦双眼一瞪,道:“老三,你不要乱说!愚兄认为老二做得很对!”
陈万里噙泪道:“诸位师父,快请将情况告诉徒儿,徒儿急死了!”
周振邦道:“你二师父的伤势十分沉重,这个月余来,全靠咱们三个轮流施以内力,护住心脉,才可以拖延至今!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除非得到‘千年人参”、‘七色灵芝’或者少林寺的‘罗汉九转大还丹’,否则……”
陈万里道:“三位师父为何不去找?”
杨永宁道:“谁说咱们不想去,奈何此处少了一个人,余下的两个,以内力不断助老二疗伤,元气大伤,说不定药未找到,其他两人亦受不住了!以咱们四个人的交情,除非是至‘山穷水尽’、‘油尽灯枯’的地步,否则谁也不会停手!你明白了没有!”
陈万里点点头,想起四位师父感情之深,比唐古拉山峡谷犹有过之,心头一阵感动,泪水扑簌簌掉下来。
周振邦续道:“你二师父自忖必死,因此希望将体内残存的内功赠与你,一则成全你,二则免除痛苦,三则免咱三人受他拖累!”
陈万里道:“二师父对弟子,实在恩重如山!弟子日后一定要替他报仇!”
邓维友道:“老二体内残存的内力估计颇为有限,对你增益亦不太大,相信你此刻仍非秃颅之敌,报仇的事,慢慢再计议,千万不可妄动!”
杨永宁亦道:“不错,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咱们四个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千万不可轻身犯险,免得老二含恨九泉!”
陈万里瞿然一惊,后背出了一阵冷汗,急道:“多谢师父教诲,弟子紧记在心!”
周振邦道:“你二师父临终有遗言……”
陈万里忙问:“二师父有何遗言?”
周振邦又叹了一口气才道:“你知道为师四人因为种种原因,少年时即发誓终老不娶,以免下一代受累,但老二临老之前,又因无人继承香灯,而惴惴不安,生恐死后无颜见先人,因此希望你将来生了儿子,能过继一个与陆家,使陆家不至于无后!”
杨永宁道:“这样算来,你起码得生五个儿子,才够分配!”
陈万里脸上一热,却道:“弟子尽力而为,希望能办得到!大师父,二师父还说了些什么?”
“你二师父希望以后到中原,能替他取一袋子泥土,撒在他坟上!”
陈万里眼泪涌出来,道:“二师父至死不窃故国,可恨朱家狠毒,致使咱们有国归不得!”
杨永宁喟然道:“朱家的人虽然狠毒,但大明的百姓到底是咱汉人,令尊襄助瓦剌攻打大明,实在……”
陈万里道:“弟子回去,一定尽力规劝家父!”
“只怕令尊未必肯听,他痛恨朱家,犹在咱们之上!”周振邦道:“令尊如今知道咱们四人的身份么?”
“弟子不敢告诉他!一直设词瞒骗!”
邓维友道:“咱们收他的儿子为徒,除了见你的资质上佳之外,尚希望能藉此消除世仇!”周、杨、陆、邓是大朱开国功臣,尤其是周德兴自小便与太祖在一起,作战勇猛,屡立战功,鄱阳湖之役,陈友谅被灭,陈万里的上代,对此念念不忘,是故邓维友才有此说。
周振邦道:“万里,尔且在此住几天!”
陈万里道:“二师父因弟子而殁,弟子自须尽孝!”
“为师尚有另一层意思……嗯,改天再说!”
次日天亮之后,陈万里便亲自取锄头,到后山挖了一个土坑,四人草草安葬了陆敬逊,返回竹舍,都是心情沉重,也无心饮食,默默相对。
周振邦忽道:“万里,你二师父的仇你要报,可是你如今仍非脱不伦那番僧之敌,由明日起,咱们三个轮流督促你练功,期以十天,希望你有所进步!”
陈万里忙道:“多谢师父们成全!三位师父都累了,且去休息吧,弟子去煮饭!”
周振邦在当天晚上便已耐不住,要考验陈万里的内功,考验结果差强人意,他只增加了大约六七年的功力。
次日开始,邓维友先授陈万里的刀法,他最近又创了新招,一股脑教给爱徒。陈万里用一日一夜的时间,学会了六招刀法,休息了两个时辰,又轮到杨永宁传授拳脚功夫。最后则由周振邦教授掌法及奇门遁甲之术。
“奇门遁甲”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幸好以前周振邦亦有所指点,有了基础,尚能事半功倍。
到第八天,周、杨、邓三人轮流与陈万里拆招、喂招,又教他以寡敌众之法。
十日时间,很快届满,周振邦道:“万里,咱们几个的压箱本领,都已传授给你,只要你时加练习,将来火候及经验增加了,自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万里一反以往嬉皮笑脸的态度,恭恭敬敬地向三位师父各叩三个响头。
杨永宁问道:“万里,假若令尊不听你的规劝,一意孤行,你又有何打算?”
陈万里沉吟了一下,道:“弟子只好离开他,追随三位师父!”
邓维友道:“如此可不大妥当!”
周振邦道:“如有机会,再来此处一下也好,不过咱们绝不勉强,你亦不能不顾一切而来!”
“弟子晓得不能暴露师父行踪的道理!”
“你明早便去吧!”
“师父,让弟子多服伺您们几天吧!”
邓维友大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当机立断,岂能婆婆妈妈!”
陈万里最敬畏他,当下不敢吭声,乖乖受教。
次日,陈万里吃了早餐,邓维友便赶他下山。杨永宁待陈万里去远才叹息道:“老四,愚兄真佩服你这铁石心肠。”
周振邦道:“老四外冷内热,说不定他比你还难受!”
邓维友忙岔开话题:“这孩子回去之后,不知会怎样?”
周振邦道:“万里聪明机智,做事又能分轻重,不用担心,倒是咱们也该计议一下日后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