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0年,云南王宫覆灭。
本来广西气候温暖,即使是非常寒冷的冬天也不会下雪,但是唯独这次,下雪了。
不是纷纷小雪,而是鹅毛大雪。
这异常反常的天气百年难得一遇,从未见到过雪的老百姓虽是开了眼界,但是饥荒又随即来临,庄稼都被冻死颗粒无收。
君临随着镖局的商队回到了广西静江小镇,这里原本是暖暖艳阳的,可是一路上都是大雪,他裹在最末的杂物板车内,蜷缩成一团,他唇齿哆嗦着,唯一能说出口的便是“好冷”。
沈岳之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他爱他妻子至深,发誓此生不娶,又怜惜只有一个女儿,在出云南的时候看到君临,见他印堂发亮,将来必定是栋梁之才,便下定决心将他带回来。
沈岳之对君临心中喜爱,但是表面却是冷淡不已。
君临刚到府上的时候,已经病的不省人事,于是他从头到尾的治疗都是沈岳之亲力亲为,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第七日,君临大病初醒,外面依旧飘着茫茫大雪。
他躺在温暖的被衾里,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由模糊变得清晰。
“爹爹,是你么?”
君临从小就不记得自己的爹爹长什么样子,他只听阿娘说过,爹爹是天地间最伟大的英雄,原来英雄长这个样子。
沈岳之皱了七日的眉头忠于平展开来,他喜出望外的给君临的被子拢了拢。
“我是你师傅,日后,你便是我沈岳之的第一关门弟子了。”
君临扯了扯陌生的唇角,有略微的疑惑,“师傅?师傅是什么?”
“孩子,咋们来日方长。”
后来的几日,君临吃好的,穿好的,身上的病很快就好了。
一日,祠堂内,君临在屋子里面抄写《孝经》和《论语》,他好动厌学,一提起念书他就躲得远远的,一见到刀剑之类的便来劲儿。
沈岳之知道君临是个练武之材,喜文不喜武,但是为了他性子的磨练,沈岳之便经常让他在祠堂内练字抄书。
君临很小就学会紧皱眉头,然后握住自己痛恶之深的毛笔鬼画符。
在祠堂内待的第三天,沈岳之来到了这里,君临知道自己现在寄人篱下,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
他看到沈岳之上前来,心里的不禁升起来戒备之心,他开始正襟危坐,作出认真抄书的样子。
“咳咳——”沈岳之咳嗽了一声,他蹲下身来,用慈爱的眼神将君临望着,
“君临,你可否告诉师傅,你背上的凤凰是怎么来的么?”
君临侧了个身子,不说话,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佛珠,拽的紧紧的。
沈岳之叹息了一口气,他总觉得这个图腾的来历不简单,很早之前就询问过君临着东西的来临,但是他什么也不会说。
自从君临从云南来到广西,便变得沉默寡言,性情内敛,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岳之没有办法,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孤儿,但是从他的言语和行为上来看,一定是很早以前遭遇了什么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他得从这个凤图腾查起。
沈岳之托画师将这个图腾画了下来,他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寻常,所以所托之人都是自己的亲信。
沈岳之带着这个图腾去找了当下知晓天下事的盟友,然后得知,这个凤凰是当年云南王之子降临于世出现过的凤凰,从此以后,云南便风调雨顺,百姓从病痛疾苦变得安居乐业。
这个极南的贫穷之地,开始变得富饶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样,龙门镖局的押运范围才扩宽道云南北部。
沈岳之将此时瞒了下来,只是告诉盟友这张图是在一个乞丐手中捡来的为了不招来祸事,便将其焚烧了。
他形色慌张的回到府里,开始对君临另眼相看,他本是江湖中人,但是也从来不问庙堂之事,现在天下风云变幻无常,他归根到底,还是商人而已。
“君临,你告诉师傅,你的真正的名字是甚?”
君临依旧自己玩自己的,丝毫不管沈岳之的焦急心切。
沈岳之继续说着:“我知道你心里有苦,国破家亡,不是任何人都承受得来的,只是,你得告诉师傅,你是不是周王之子——只斤.妥懽帖睦尔!”
君临手里铁铸迷你剑忽的从手里滑落,然后用一副恐惧的眼神将沈岳之盯着。
沈岳之默然,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他知道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至少他十岁,还不会伪装自己。
沈岳之将君临一把抱进了怀里,他知道面前这个孩子沉默寡言的原因了,这些天来他的痛苦有多深,就有多沉默。
君临愣了半响,这个世界上,除了阿娘,还没有这样毫无防备的抱过自己。
“爹!芊儿回来你竟然不来看我,我还是不是你亲生女儿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艳丽可爱的小女孩进来了,她明眸皓齿,梳着两个长长的马尾辫,张扬的披在身后。
沈碧芊从姥姥家回来,一身的风尘还未洗,一进门便要嚷嚷着见沈岳之。
但是进来却看见沈岳之怀里抱着另一个孩子,她心里的怒气一下子跃然脸上。
沈碧芊鼻孔朝红扑扑的脸蛋吹了一口气,双手叉腰,然后将君临从沈岳之的怀里拉开,她正想骂这个毛小孩来着,但是一看到君临的面孔时她便改口了。
“这个小哥哥生的可真好看,竟比院子里的腊梅还要娇美。”
沈碧芊看见君临一双水灵的眼睛之下,是一张如雕刻般精致的面容,可爱三分,俊美七分。
用“俊美”二字来形容在合适不过了,若是换做“俊俏”“俊朗”则没了这种感觉。
沈碧芊虽比君临矮了个头,但还是踮起脚来,伸手在他脸蛋上一掐,然后咯咯一笑。
“真是个可人怜的小哥哥,来跟我去外面打雪仗吧!”
沈碧芊在没有经过沈岳之同意的情况下,将君临给拉出去了。
君临没有拒绝反抗沈碧芊的举动,她只知道面前这个突然闯入的女孩,很活泼可爱,这不禁让自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和阿娘在院子里玩耍。
看到沈碧芊和君临一见如故的样子,沈岳之不禁笑出了声,现在有一儿一女,天伦之乐齐乐融融也。
他吩咐下人将他们看好,不能出什么事儿来,便去处理镖局上的事了,这下有沈碧芊的陪伴,君临的事,他也好少操心了些。
君临和沈碧芊几天的相处下来,发现他们志趣相投,都酷爱武术。
沈岳之只要一有空就回亲手教授君临和沈碧芊武功,但是有些至刚的武功传男不传女,只得让君临一个人来练。
所以很多时候沈碧芊只能在旁边看着,一边给君临拍手叫好,一边叹气恨不能自己亲自上场。
一日,沈碧芊和君临在院子里呆了几日之后,雪越下越大,外面银装素裹,河边都结冰了,两旁的树木也都结了满树的冰花,仿佛一个异域国度,这时小孩子心中的天堂。
正午时分,用过午膳后,沈岳之因要谈一桩买卖便出了门,一般这种天气,大家都很少出门的。
但是沈碧芊却故意打开了房门,让大学飘进来,她从小就胆大,沈岳之越是不让自出去,她就越想出去。
很快就有一个小脑袋探进了窗户,他两只大眼睛圆鼓鼓的转着,是君临。
“君临哥哥,你可来了,爹有事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我们就出去吧。”
“恩。”君临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写满了纯真,他扶住沈碧芊,好让她从窗户爬出来。
二人偷偷溜了出去,来到大街之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一些商贩和行客,往年很热闹的静江小镇,现在显得未免有点孤寂冷清。
沈碧芊隔着厚厚的手套拉着君临的手,她指着那边冰冻的河边的欢呼道:
“君临哥哥,我们上那儿去滑雪吧,一定好玩!”
君临笑着点点头,这样的世界,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因为寒冷,君临一直都保持着少说话,只要他一呼出一口热气,就回在空气中迅速液化,形成白色的雾状。
君临远远的就看见河面有两三点黑黑的人影移动着,走进一看,却是三个毛小孩,和君临他们一样,在这冰上滑雪的。
除了这三个人,河面的最中间还坐着一个人,她年纪和沈碧芊相仿,身子小小的,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之所以刚才君临没有一下子认出这个人来,就是因为她全身上下都覆盖一层厚厚的雪,还看得出此人是活着,莫过于她那偶尔会眨巴的眼睛了。
长长的睫毛底下,是一双比秋水还哀怨的深情,深不见底更深不可测,显示出一种与年纪不符的超然。
“你们哪儿来的,赶紧走,这儿使我们的地盘!”
其中一个个头最大的男孩子带着那两个人来到君临他们面前,向他们下着“逐客令”。
沈碧芊很是不服气,她向前走了几步,用充满敌意的眼睛将那三个高个的男孩子望着,她嘟着嘴巴,说道:
“你们才三个人而已,为什么就要占完这里全部的地盘,况且,这里又不是你家,凭什么我们不能在这儿玩。”
君临一向很淡定,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中间那个人给吸引了,他只是指了指那里,然后说道:
“为什么,你们不赶她?”
那高个男孩眉头一挑,“呵,她是个疯子而已,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天三夜了,不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