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黑田小学时代的植草和我,不知什么缘故,只能回想起仿佛风景画中小小的点景人物似的我俩。比如,校园里随风摇曳、花萼累累的藤萝架下的我俩,去服部坂、基督坂、神乐坂的我俩,站在大榉树下面、用钉子把丑时参拜者上供用的稻草人钉在大树上的我俩,如此等等。风景和环境都能比较鲜明地回忆起来,然而我们两人,只不过是记忆中的剪影而已。
我不知道这是由于年代久远,还是由于我本人的资质,总之,要把我们两人当年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回忆起来,是需要经过一番努力的。
看起来,不把广角镜头换成望远镜头是不行了。
而且,如果不把照明全部集中到对好焦点的我俩身上,并把光圈缩到最小,就不会出现鲜明的记录。
用望远镜头观察之下的植草圭之助,在黑田小学的学生中,和我一样,也是个性格与人迥异的孩子。
就说衣服吧,他穿的都是绸缎之类做的肥肥大大的衣裳,裤子也不是小仓 的料子做的,而是软绵绵的。
就整体印象来说,我总觉得他像个梨园子弟—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他好像一碰就倒的小小美少年式的人物。(请小圭别生气,因为直到现在还有人这么说你,足可证明我的印象没有错。)
说起一碰就倒,小学时代的植草的确常常因跌倒而大哭。
我记得,有一次因为路不好走,植草跌了一跤,一身漂亮衣服全毁了。他大哭,我把他送回了家。
还有一次是开运动会的时候,他跌到有积水的洼地里,一身雪白的运动员成了黑泥人,他抽抽搭搭地哭个没完,我好好安慰了他一番才罢休。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爱哭的植草和爱哭的我,彼此都怀有亲近之感,热诚相待,所以我们两人总是在一起。
这样,我就以哥哥对待我的态度对待植草了。
这种关系,后来被植草写进他的小说中。他是在“运动会发生的事”这一部分里写的。
植草在每次运动会的赛跑项目中总是倒数第一,但有一次他突然跑了个第二,这时我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好啊,好啊!加油!加油!”我边喊边跟他一起跑,一直跑到终点,大为高兴的立川老师把我们两人紧紧抱住。
那时,植草拿着记不清是彩色铅笔还是水彩颜料的奖品走到卧病的母亲跟前。他母亲高兴得热泪纵横,替植草向我连连道谢。
现在回想起来,我倒是必须向他们道谢才对。
因为懦弱的植草使我产生了应该庇护他的想法,不知不觉中,我便成了连孩子头儿也得刮目相看的人。
立川老师对我们俩这种关系,大概也是极为满意的。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教员室,以探询的口吻和我商量设一名副班长如何。我当时很不高兴,以为是嫌我这个班长不中用才这么做。
老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问道:“如果由你推荐,你打算推荐谁?”
我提了一名本班成绩优秀的学生。老师听我这么一说,立刻讲了一句大大出乎我意料的话:“我的意思是找一个成绩稍差的家伙当副班长。”我大吃一惊,看着立川老师。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让差劲的家伙当副班长,他一定会认真干。”然后就像班里同学一样称呼我,说,“小黑,让植草当副班长怎么样?”
话谈到这个地步,我深深感到了老师对我们的良苦用心。
我万分激动地看着立川老师。他说:“好!就这样定啦!”他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又笑着跟我说:“立刻告诉植草的妈妈,她一定会很高兴。”
这时,我简直觉得老师的身上出现了一轮光环。
从此以后,植草前胸佩戴上有红色缎带的银色徽章,不论是在教室还是校园,都和我形影不离。
从此以后,植草就当上推也推不倒的副班长了。
立川老师曾经说过,植草是个懦弱儿童的样本,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沉睡未醒的才能。
老师为了使植草尽快地开出灿烂的花,把他移栽到了副班长这个盆里,而且放在向阳之处。
不久,植草便写出了使立川老师大吃一惊、十分精彩的长篇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