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我学会走路到进幼儿园这一段,记忆就不像幼儿时期那么鲜明了。
唯有一个场面记得最清楚,而且色彩浓烈,就是电车通过道口的时候。
电车即将通过,拦路杆已经放下,父亲、母亲、哥哥及姐姐在铁轨对面,我一个人在铁轨的这一面。
我家那条白狗在父亲他们和我之间来回地跑,就在它朝我跑来的时候,电车从我眼前倏地一下开了过去。结果,我眼前出现了被轧成两段的白狗。它就像直接切成段的金枪鱼一样,圆溜溜的,鲜血直淌。这种强烈的刺激顿时使我失去了知觉,大概是痉挛发作而晕过去了。
后来,我隐约记得,因为发生了这桩事,有人给我送来又带走过好几条白狗。它们有的装在笼子里,有的被抱来,有的是拴着颈圈牵来的。
大概是因为我那条白狗死了,父母亲给我找来的全是与它极其相似的白狗。据姐姐说,我一点事也不懂,一看见白狗就像发了疯一般,大哭大闹地说:不要!不要!
如果给我找来的不是白狗而是黑狗,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是不是因为找来的仍是白狗,使我想起了那可怕的情景?
总而言之,从这件事之后,足有三十多年,我不能吃红色的生鱼片和寿司。看来,记忆的鲜明程度是和受冲击的强度成正比的。
还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就是我最小的哥哥头上缠着满是鲜血的绷带被许多人抬回家来的场面。
我那最小的哥哥比我大四岁,大概是小学一二年级,他在体操学校走平衡木的时候,一阵大风使他跌了下来,听说险些送了命。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我那最小的姐姐看到满头鲜血的哥哥,哭着说:“我愿意替他死。”
我想,有我家血统的人,都是那么感性有余而理性不足,多愁善感,处世厚道,浑浑噩噩的人居多。
后来,我进了品川区的森村小学附属幼儿园,但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我几乎毫无记忆。
只是比较清楚地记得,老师让大家在小菜园里种菜,我种了花生。为什么要种花生呢?因为那时候我非常喜欢吃花生,但肠胃弱,大人只准我吃一点,多了不给。我想自己种了就可以多吃,然而却没有很多收获。
我想,大概就是在这个时期,我第一次看到了电影。那时,电影叫“活动写真”。
从大森的家走到立会川车站,搭乘开往品川的电车,在青物横丁站下车,不远处就有家电影院。二楼有个铺地毯的包厢,我们全家在那里看电影。
幼儿园时期看了什么影片,小学时看了什么影片,这些就记不清楚了。
记得清楚的是,有一出闹剧非常有趣。名字大概是叫“怪盗吉格玛”,有个场面是一个越狱的家伙攀登高层建筑物,一直爬到屋顶,然后从屋顶上跳进了黑黑的河里。
还有一部电影中有这样一个场面:船上有一对相恋的年轻男女,在船只即将沉没的时候,男青年刚要爬上早已挤满了人的汽艇,可是他看到那姑娘势必上不来,便决心自己留下,让那姑娘上了汽艇,并挥手向她告别。现在想来,这部影片大概是《爱的教育》。
还有一次,因为电影院不上映喜剧片,我竟然为此撒娇,大哭一场。还记得姐姐吓唬我说:“你这家伙太不懂事了,警察要把你带走。”我果然害怕起来。
不过,我认为此时我和电影的初次接触,和我后来入电影界没有任何联系。
那时我看着那会动的画面,或者笑,或者恐惧,有时看到伤心之处就抹眼泪。它给我那平凡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变化,使我舒畅、刺激和兴奋,使我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它。
回想起来,军人出身、对子女一向严格要求的父亲,在那认为看电影会对子女教育产生不良影响的时代中,主动携全家去看电影,而且此后,他认为看电影对子女教育有益的态度也没有改变,为我后来的人生,似乎是指明了方向。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在这里提一提,就是父亲对体育的看法。
父亲退伍之后,就到体育学校去工作了。他对体育一直坚持积极鼓励的态度,除了大力发展传统的柔道、剑术之外,还把各种各样的体育器械置办得齐全完备,修建了日本第一座游泳池,并大力推广棒球。
他这种态度,我完全继承了下来。我既喜欢体育锻炼,又喜欢看体育比赛,而且始终认为体育是一种真正的锻炼。这肯定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我小时候身体非常虚弱,所以父亲常常唠叨说:“婴儿时期,为了你将来长得结结实实,还特意请大力士梅谷抱过你,可是……”
提起相扑,我记得父亲在从前国技馆的相扑台上发表过演说。当时我坐在楼座上看着他,但是不记得我那时几岁,只记得还坐在母亲膝上,由此看来,一定还很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