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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穷人区的统治者

在那个充满希望的冬季,拉坞的母亲阿莎留意到:安纳瓦迪的贫民窟主罗勃·皮雷变得疯狂又虔诚!他殴打他的第二任老婆,但让她活了下来。他在他的屋外立了个基督教神龛,而后又立了第二个神龛,献给一位印度教女神。每个周六,他在这些神龛前,合上他的胖手祈祷,施茶水面包给饥饿的孩子,借以抵消过去所犯的罪行。平日,他便和他养在贫民窟的九匹马相互交流,消磨懒散的时光,其中两匹马被他画上条纹,扮成斑马。罗勃把假斑马连同一辆拉车,出租给中产阶级孩子们的生日派对——他改做这种诚实的生意,进行审判的诸神或许会看在眼里,他如此想道。

在这洗心革面的过程中,三十九岁的阿莎·瓦根卡看见了机会。就在罗勃对权力失去胃口的当儿,她倒发现了自己对权力的兴趣——让别人去串金盏花环,让别人去整理垃圾吧!为了想剥削安纳瓦迪的上流人士,以及想存活下来的劣等公民,她要成为有头有脸的女人。

贫民窟主是个非官方职位,不过居民们都知道这项职务由谁担任——地方政客和警察依当局利益挑选出来的管理人。即使在急遽现代化的印度,女性贫民窟主依然相对罕见,而成功取得这项权力的女人,一般不是继承了土地权,就是替补有权有势的丈夫。

阿莎没有土地权。她的丈夫是个酒鬼,一名流动建筑工,完全缺乏野心。她负责抚养他们的三个孩子,直到如今他们已长成青少年,因此没几个邻居把她想成是任何人的老婆。她就是阿莎而已,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情况若不是这样,她或许没机会认清自己的脑袋想要什么。

罗勃对安纳瓦迪历史的主要贡献,是把阿莎和其他马哈拉施特拉邦民带进贫民窟,以配合湿婆神军党实施扩大其机场投票区域的计划。他们以提供公用供水系统为诱饵,到了二○○二年,马哈拉施特拉邦民的势力已超越当初开垦这块地的坦米尔劳工。然而,在一个几乎没人有固定工作的贫民窟,保持多数并非易事。人们来来去去,在兴隆的秘密交易中出售或出租他们的屋子;到了二○○八年初,湿婆神军党所抨击的北印度移民已成为多数。不仅阿莎明白,安纳瓦迪所在的七十六选区选出的市政代表也很明白:罗勃如今只在乎他的斑马,他已经对湿婆神军和贫民窟失去兴趣。

市政代表萨旺是个满脸脂粉、染发、戴飞行员太阳眼镜、足智多谋的男人。尽管接替罗勃成为贫民窟主的人选,显然是善于辞令的湿婆神军激进分子阿维纳什,然而阿维纳什心有旁骛,无法为市政代表谋取利益。他为了让他的儿子上私立学校,从早到晚都忙着整治饭店的化粪系统。

阿莎则不一样,她有的是时间。她在一家大型市立学校兼差幼儿园教师,报酬虽不高,却是市政代表帮她取得的闲差事,完全无视她只有七年级学历的事实。为了报答,她把大量的上课时间花在讲手机上,处理湿婆神军党的政务活动。她能动员左右邻居参加投票,也能调动一百个妇女进行最后一刻的抗议游行。市政代表认为她能做更多的事,便叫她解决安纳瓦迪的一个琐碎问题,然后叫她解决另一个不那么琐碎的问题,接着又是另一个完全不琐碎的问题——那时他还送了一束花给她,使他的胖太太开始对她很不友善。

阿莎把这些事情视为即将取得胜利的迹象。来到安纳瓦迪八年后,她把改善经济的希望寄托到政治工作上,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具有影响力的赞助人。她猜想,总有一天,就连安纳瓦迪的男人也必须承认,她已慢慢成为这个熏臭之地当中最有权有势的人物。

刚开始,有许多男人对她虎视眈眈。在打量过她的大胸脯和她那瘦小的酒鬼丈夫之后,他们提出或许能让她的孩子们缓解贫困的娱乐活动。某天傍晚,当她在水龙头前装满水罐时,咄咄逼人的罗勃直截了当地提出建议。阿莎放下水罐,冷冷地回答:“你想干嘛就告诉我吧,畜生!我是不是该脱个精光,立刻跳支舞给你看?”从来没有其他女人,曾对贫民窟主罗勃那样说话。

阿莎自小在马哈拉施特拉东北部一个贫穷农村的田里干活,培养出一副伶牙俐齿。和好色的男人一起工作,犀利的措词是有效的防御方式。谨慎和精明这些对驾驭贫民窟非常有用的特质,则是她来到城市后学会的东西。

孟买是个充满希望和抱负的城市,而阿莎已经看到有利可图的必然发展:孟买也将成为怨愤和妒羡日益加深的地方。在这能够致富的不平等城市,有哪个人不把自己的不满怪罪到其他人身上?有钱的市民指责贫民窟居民把孟买搞得肮脏污秽、不宜居住,尽管这些供过于求的人力使他们的女佣和司机一直保持极低工资。贫民窟居民则抱怨有钱人设置的种种障碍,让他们分享不到更多利益。

每个地方的每个人,都在抱怨他们的左邻右舍。然而,在这二十一世纪的城市,为解决纷争而联合起来上街示威的人却越来越少。在基于阶级、种族和宗教的群体认同逐渐削弱的同时,愤怒和希望亦变成私有化,就像孟买其他许多东西一样。如此一来,对精明调解人的需求亦随之增加——在这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这些人体缓冲器,必须为人们的冲突与利益争夺而奔走。

当然,一段时间过后,许多缓冲器便失去了弹性。可谁又能说,一个女人家,一个相对的新手,无法证明她能维持得更久呢?阿莎的确有帮助邻人解决问题的天赋。如今市政代表也听取她的意见,她便能以解决更多问题来赚取回扣。等她真正拥有对贫民窟的控制权,她便能自己制造问题来解决——通过观察市政代表,她学会了这种有利可图的手段。

那种打消罗勃的罪恶感,是对于成功走后门的一种障碍,阿莎视之为奢侈的情绪。“贪腐,一切都是贪腐造成的。”她对她的孩子们说道,一边拍动她的双手,好似两只振翅而飞的鸟儿。

某天下午,阿莎教完书回家,看见请愿者靠着她屋子的墙站成一排时,她并没有加快步伐。她从市政代表身上,学会了让大家焦急等候的心理战术。她只向访客们点了个头,便走到屋后的蕾丝帘子后,解开她上班穿的深红色纱丽。

如今她年纪大了,她的眼睛比胸脯更引人注目。她能够立即让眼睛成为武器,哪个男孩被她瞧见张嘴注视她那漂亮的十九岁女儿曼竹,都会像遭到攻击一样败退而逃。

阿莎算钱时会眯起眼睛,而大多数时间她都在算钱,安纳瓦迪居民便在背后叫她“眯眯眼”。事实上,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多数人的眼睛,都会因岁月和失意而呆滞;可阿莎的眼睛,如今比她年轻时代的相片中还要光彩许多。那张照片里的阿莎,是一个高个子、驼背、瘦弱的农家女孩,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刚刚走入一场灾难性的婚姻——阿莎看那张照片时总是大笑。

她从帘子后走出来,穿着一件走样的家居服,这又是从市政代表那儿学得的战略。他经常坐镇于他那淡紫色墙壁、淡紫色装潢的客厅,穿着汗衫,腰布仅盖住他的双腿,而他的请愿者们则身穿人造纤维西装,滴着涔涔汗水。他好像在大声说:你们担忧的事对我无足轻重,我才懒得费心打扮。

阿莎在地板上坐下,接过曼竹端来的茶杯,点头让她的第一个邻居开口说话。一个满脸皱纹、容颜美丽的老妇人,一头缠结成圈的银发,她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过来请求帮忙。她哭着表达感激,因为三年前的这天,阿莎帮她找到一份市政府的临时工作——从堵住的下水道把垃圾捞出来,一天赚九十卢比。在阿莎还不太懂争取利益之前,已做过许多诸如此类的免费服务。

老妇人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为阿莎买了件廉价的绿色纱丽。虽然阿莎不喜欢这种颜色,但让其他访客听见老妇人的祝福,看她把额头按在阿莎的光脚上,也是好事。

接下来开口说话的,是另一个哭哭啼啼的人:一个肥胖的艳舞女郎,她丢了酒吧的工作,目前靠着当已婚警察的情妇,勉强过日子。由于她必须在与母亲和子女合住的小屋里接待警察,把家里的人搞得歇斯底里。“他说这些闹剧让他不打算再过来了,那我们要吃什么?”

阿莎啧了两声。一场道德宣传运动把性工作者逐出机场地区,因此安纳瓦迪俗称的“外围妇女”,如今要满足她们的客户,只有三个糟糕的选择:在她们自家的屋里;在每晚停在安纳瓦迪外围的一排卡车后方;或者在弥漫着山羊味的一房式妓院当中。

阿莎迅速地给出建议:“更清楚地跟你的家人说明这段奸情的长远利益。这位警官现在或许没给你太多钱,不过往后,他可能会帮你整修屋子。告诉他们少安勿躁,拭目以待。”

她一边说,指尖一边划过她家中橘色的新陶瓷地砖。八年前,当安纳瓦迪仍是简陋的营地时,她的三个孩子曾跳到卡车后车厢,盗取木头和铝片,一家人拿槌子把这些东西钉成一间棚屋。如今,他们的棚屋有灰泥墙、吊扇、使用电蜡烛的木制神龛和一个虽然有故障但代表崇高社会地位的冰箱。不过,这地方又窄又挤。这是交换条件的结果:为了筹集装修资金,让左邻右舍相信她节节上升的地位,她把一块块生活空间出租给一些刚到孟买、川流不息的新来者。流动房客分别住在边房、后厅和屋顶上。

尽管湿婆神军党仇视这些移民,阿莎却一向讲究务实多过意识形态,她认为赚钱机会无分大小。“何必在乎别人叫我们守财奴?”她对她的孩子们说。赚钱就如村里的人所说:滴水成湖。

“快点,还有人等着见我。”阿莎对着手机说。电话那端是让她妒忌的妹妹,她的妹夫是个勤奋工作的司机,他们在附近贫民窟的棚屋,有一套立体音响和四条毛茸茸的白狗,只是玩赏之用。阿莎感到安慰的是,她妹妹的女儿姿色平凡、反应慢,比不上曼竹;曼竹是安纳瓦迪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女孩,此刻她正在揉面团做晚餐,装作没在偷听她母亲谈话。

阿莎的妹妹一直想走入调解行业,在她的贫民窟,有个印度教女孩和一个穆斯林男孩私奔,她在这件事上看到了机会。阿莎走到屋外,放低声音。“关键在于,”她建议她妹妹,“你可以向女孩的家人要钱,但千万别说是你要的钱。告诉他们,是警察要的钱。我得走了。”

阿莎回来时,一个老朋友拉贾·坎伯全身紧张起来,因为轮到他说话了。阿莎和坎伯先生同时来到安纳瓦迪,他们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坎伯先生看起来令人同情,尤其是那膝盖瘤和凹陷的眼窝。他指望阿莎救他的命。

坎伯先生在一个比阿莎更贫困的环境中长大:弃婴、住人行道、做无望的工作,包括辛辛苦苦走到一家家公司,推销塞进电话筒里的香氛巾,赚取最微薄的佣金。“来张电话香氛巾吧,沙巴?可以隐藏热天的臭味喔!”然而,他在三十几岁时碰上了好运。他在火车站的小食亭工作时,一个在市政府担任维修工的老顾客,渐渐喜欢并同情他。没过多久,这个人赐予坎伯先生他自己的姓氏、一个老婆,和孟买每个穷人梦寐以求的固定工作。

那份工作是清理公厕,并篡改他的恩人和其他清洁工的工作时间表,让他们在领取市政府薪资的同时,还能接其他工作。这项职责使坎伯先生备感荣幸。他和老婆生了三个子女,为他们的屋子砌上砖墙,还在一面墙上帮两只宠物鸽安装了鸟笼(他住在人行道上的那些年,培养出对鸟的喜爱)。坎伯先生是安纳瓦迪最大的成就之一,是个值得冠上“老爷”或“先生”等头衔的人物——直到有一天,他在清理粪坑时倒了下去。

他的心脏状况不佳。卫生部门给资打发了他,说只要他更换一副新的心瓣膜,并取得医师许可,他就能回去上班。照理说,孟买的公立医院应当以极低的费用做这类手术,但医院的外科医生会私下索要红包。“六万卢比。”锡安医院的医生说道。库柏医院的医生索要更多。

安纳瓦迪每两个逐步往上爬的人当中,便有一个陷入灾难,可是坎伯先生仍有希望。过去两个月来,他拖着辜负他的那副身子,出门请求政客、慈善机构和企业捐助他的心瓣膜基金。市政代表提供三百卢比,一家油漆工厂的主管捐出一千卢比。经过数百次恳求后,他还缺四万卢比。

此时,他咧着嘴朝阿莎微笑,十颗方方正正的黄牙,在他憔悴的脸上显得巨大。“我不要别人施舍我,”他说,“我只想把心脏医好,让我能继续工作,看着我的孩子成家。能不能请你帮我安排一笔政府贷款?”

他得知阿莎在一起贪污案当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这起贪污案涉及新德里中央政府为了让更多民众参与经济增长而制定的诸多脱贫计划之一。政府以补助利率,借钱帮助贫穷的企业家,开创制造就业机会的事业。不过,这些新公司可能纯属虚构。一个贫民窟居民可以为假想的事业申请贷款,由一名地方政府官员确认这能带给穷困的小区多少就业机会,再由邦属丹纳银行(Dena Bank)的主管予以批准。而后,官员和银行经理便能分得一部分贷款。与银行经理友好的阿莎,则帮忙挑选能获取贷款的安纳瓦迪居民,期望她自己也能分得一杯羹。

坎伯先生决定把他的假想事业定为小食亭,就像他碰上厄运前从事的工作一样。如果他获得五万卢比的贷款,从中各付五千给阿莎、银行经理和政府官员,他的心瓣膜基金就只短缺五千卢比,可以借高利贷补齐。

“你也看到我的状况了,阿莎,”他说,“我没工作,没收入,除非动手术。如果我不动手术的话——你懂的。”

她打量他一番,发出她思考时经常发出的呿呿声。“是啊,我看得出你状况不佳,”她过了一分钟才说,“我认为,你应该去庙里。不,去找我的圣人加贾南神圣法王(Gajanan Maharj),向它祈祷。”

他惊呆了。“祈祷?”

“是啊,你应该每天为你的梦想祈祷。祈祷一笔贷款,祈祷身体健康——向这位圣人祈祷。保持希望,请求他帮忙,或许你能如愿以偿。”

阿莎的女儿曼竹倒抽了口气。在成长过程中,她有时会希望慈祥的坎伯先生是她的父亲。她了解,正如坎伯先生所了解的那样:当阿莎要他去庙里向圣人祈祷时,意思就是,提出更好的价钱再来。

“但我们是朋友啊!你认识我,所以我以为……”坎伯先生的声音沙哑得就像吞了一把沙子。

“安排贷款不是简单的事。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要神明帮助你,让你一生幸福长寿。”

坎伯先生一拐一拐地走开。阿莎相信他在去任何一座庙前,会回来找她。一个垂死的人希望活下去,理当花一大笔钱。

近来,阿莎自己都懒得上庙里去。她自认是虔诚的女人,但最近几个星期,她注意到,不论她是否祈祷或斋戒,她都能从神明那儿实现所求。有一阵子,她打算诅咒一个女邻居,那邻居恶言攻击阿莎和市政代表的关系,可阿莎尚未这么做,女邻居的丈夫就病倒了,她的大儿子被车撞,小儿子从摩托车上摔下来。阿莎从这件事和其他证据中得出结论:她掉进了一个幸运的旋涡当中,或许正是坎伯先生最近刚让出来的地盘。

在房间另一头,她的女儿正在发脾气,那种文静的脾气,也是曼竹发过的唯一一种脾气。她把切碎的洋葱扔进煎锅,使劲过猛,让一些洋葱末弹了出来,掉在地上。阿莎扬起眉毛。今晚,这女孩即将溜出门去,在脏臭不堪的公厕和她的朋友米娜碰面,而且肯定会为她母亲对一个邻居见死不救而哭泣。阿莎本来不该知道这些在公厕里的谈话,然而,在安纳瓦迪发生的事,最后很少不传回她这里。

阿莎非常满意曼竹的顺从、她那地方公认的美貌,以及为家里带来莎士比亚作品中“泰坦妮亚”(Titania)和“苔丝狄梦娜”(Desdemona)等陌生名词的大学学历。不过,阿莎认为曼竹的多愁善感,显示她对子女管教的失败。这女孩利用下午的时间,教几个安纳瓦迪最穷的孩子学英语。这份工作起初是阿莎的主意,因为一个月能挣得三百卢比;可现在,曼竹却老在谈某个孩子遭继母毒打的事。

阿莎了解她自身的诸多矛盾,像她或许以让儿女免于困苦为荣,却也同时怨恨他们可以免于困苦。阿莎童年粮食匮乏时,家里的女孩子都挨饿过日子。虽然大多数人将饥饿视为肚皮的事,阿莎记得的却是口里的味道——一种会钻进舌头里的怪味,几十年后,有时在她吞咽时依然挥之不去。在阿莎试着描述的时候,曼竹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母亲,却无法理解。

尽管阿莎习惯从左邻右舍的投诉中,看到赚钱的机会,不过到目前为止,大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方说,婕若妮萨·胡赛因和“独腿婆子”法蒂玛为了谁的小孩掐了谁的小孩而争吵。两个女人,阿莎都讨厌。法蒂玛会拿拐杖揍她的孩子,而婕若妮萨则臭屁得叫人受不了。三年前,在一场致命的季风雨中,胡赛因一家无家可归,那时拉坞还惟妙惟肖地模仿婕若妮萨的抽泣。如今,她和她那孤僻的儿子阿布杜据说已经赚了不少钱。“脏钱!暴发户!”阿莎如此骂道。她自己的抱负建立在脱贫问题上,而非垃圾之上。

一个政府资助的妇女互助组织看起来颇有前途,因为此时她已懂得游戏规则。这项计划原打算鼓励有财务困难的妇女,把她们的积蓄凑在一起,在需要时为彼此提供低息贷款。但阿莎的互助组织更喜欢把凑集的钱,以高利息贷给她们排除在组织之外更穷困的妇女——买纱丽给她的下水道老清洁妇就是一例。

尽管如此,当外国记者来到孟买,欲了解互助组织是否确实赋予妇女力量时,政府官员有时就带他们去见阿莎。她的职责是随意挑一群女性邻居,在官员讲述她们的组织如何使她们脱离贫困时,装出矜持的微笑。曼竹接着被带出来,阿莎则说出决定性的句子:“现在,我的女儿即将念大学,不依靠任何男人。”她说出这句话时,外国女人总是激昂不已。

“大人物们总以为,我们因为穷,就懂得不多。”她对她的孩子们说。其实阿莎懂得很多,她是一场建构梦想的全国性运动当中的一员,在这场运动中,印度的许多老问题如贫穷、疾病、文盲、童工等,都得到积极的解决。与此同时,贪腐以及较不弱势者对弱势者的剥削等其余的老问题,则在极少受到干预的情况下持续运作。

在印度的部分精英之间,贪腐这个词全然只有负面意义,会阻挠印度现代化与全球化的努力。然而,在一个被贪腐窃取了许多机会的国家,贪腐对穷人而言,反倒是仍未消失的一个真正机会。

曼竹做完饭时,阿莎打开她的电视,这可是安纳瓦迪的第一台电视机,尽管颜色很早就出了问题。桃红色的新闻播报员正在播出拉希米(Lakshmi)宝宝的最新近况,这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生来有八只手脚,恰如其分地以印度教多臂女神的名字取名。几个月前,班加罗尔(Bangalore)一支精锐的外科医师小组为她进行截肢手术。这则新闻报道遵循一贯的脚本:医疗技术的奇迹,外科医师的英勇行为,两岁小女孩的居家短片。照理说,女孩应当快乐又正常。然而,即使在坏了的电视屏幕上,也看得出女孩状况不佳。阿莎认为,原本这家人的经济状况可以好一些,只要他们让拉希米去马戏团表演,而不是让她动手术。不过,也正是这种医疗发展的报道,能进一步煽动观看同一个马拉地语(Marathi)频道的坎伯先生。

安纳瓦迪的每个人,都希望出现一个能够改变一生的奇迹———据说发生在新兴印度的奇迹。他们想从无名小卒变成超级英雄,而且一蹴而就。阿莎相信新兴印度的奇迹,却认为这些奇迹只会逐步发生,因为超越左邻右舍的优势,会慢慢累积为更大的优势。

她的长远目标是,不仅成为贫民窟主,还要成为七十六选区的市政代表。印度蜚声国际的进步立法,让这个梦想仿佛有成真的可能。为确保妇女在印度治理过程中占有重要地位,政党必须只提名女性候选人参加某些选举。上回七十六选区举行全女性投票时,市政代表萨旺推举他家的女佣,结果女佣胜选,他于是继续管理该选区。阿莎认为,下回的全女性选举,他倒不如挑她出来竞选,因为他新请的女佣是聋哑人士,很适合为他保守秘密,却不太适合竞选活动。

七十六选区有许多贫民窟比她的规模更大,不过,阿莎刚刚跨出了第一步,在安纳瓦迪以外建立起名声:砸钱打造一面大型塑料旗帜,旗帜上写着她的名字、贴着她的彩色照片,和她作为湿婆神军党妇女派系代表的一系列成就。这面旗帜目前挂在一公里外的露天市场。遗憾的是,她必须把湿婆神军党其他三名妇女的照片加进去,市政代表已经多次对她的独占功劳发出警告。

“但是我必须付全部的钱啊!”阿莎对丈夫诉苦。他在晚餐出现时,不再是醉得想揍人,而是醉得乐陶陶,这种改变叫人放心。“其他女人仍然是乡下人心态,”她告诉他,“她们不了解,一开始多花点钱,之后你能得到更多。”

拉坞和她最小的儿子甘尼许也进来了。阿莎站起身来,笑着把拉坞的休闲短裤往上拉。“我知道这是流行,你的流行,美国流行,”她说,“只不过,还是蠢得很。”他们各自拿了一盘扁豆、煮糊的蔬菜和形状古怪的小麦烤饼,清淡无味的饭菜,或许是曼竹对坎伯先生一事表达的无言抗议。

阿莎知道,由于她的计谋和她的非法交易,以及她与市政代表、警察和政府官员商量计划的夜间会议,她的女儿会以此来评价她。然而,让曼竹不屑一顾的政治,却为她买来大学教育的机会,或许哪天还能把他们提升到中产阶级。

“我是不是需要再教你一遍,怎么把烤饼做成圆形?”阿莎逗她的女儿说,开心地拿起一个烤饼,“我说,你做出这么奇形怪状的饼,谁愿意娶你啊?”

在阿莎指间晃动的烤饼,形状是如此惨不忍睹,连曼竹都忍不住笑起来,这让阿莎误以为,她的女儿已经把坎伯先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vKhWMTFPLOnAxwXwmj8OUdcaGrelt8a0+lFeAui9uYcmu0RrUmDcdrITd4JYmZ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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